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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江山云罗】(1.0-16.15完结)作者:林笑天

本主题由 System 于 2025-2-11 05:00 解除限时置顶
  第十章、巧言令色。无间相刿

  忧无患抢走了刘荣,吴府也将此事压了下来未曾公开。待吴征等人四日后回
了家,第一时间便是处理此事。

  柳寄芙将一切分说明白,郑寒岚拾遗补缺,姜如露低念佛号,倪妙筠则加上
了忧无患的武功分析。吴征与祝雅瞳默默听完,只对视了一眼倒没有惊慌失措。

  祝雅瞳沉吟道:「口中花花不少,上一回也是如此……罢了,刘荣让他带走
也成。想算计咱们,这一回看他会不会吃点苦头。」

  「只消吃了苦头,说不定能找出他的真身来!我先走了,晚膳别等我。」吴
征无奈地起身。屁股还没坐热又得到皇城里去,身负散骑侍郎之职,可不像从前
一样轻松。

  午门外下了马,赵立春等候多时,见了吴征喜笑颜开地迎了上来道:「恭喜
吴侍郎得胜归来!」亲自接过马缰递给身旁的侍从吩咐好生照料马儿,又压低了
声音道:「得知兄弟今日凯旋归来,特请屠公公恩准,早早在此等候来接兄弟一
回。」

  赵立春已不是两余年前的小春子,看守的小黄门见了都要称一声赵公公。吴
征更不是九品羽林卫,进出皇宫不仅有蟠龙金牌开路,更是天子近臣,随驾侍奉,
想要递谁的好话坏话每日都有大把的机会随口一句。这一回跨过午门时两边奉迎
之声不断。赵立春更挺直了腰杆,比自己高升时还要耀武扬威。

  「怎么样?」两人并肩而行,吴征向天泽宫处一斜眼低声问道。

  「一如平常,小弟片刻不敢放松。兄弟今日去不去?」赵立春还是一副趾高
气昂之色,半点破绽不露。

  「不去,过几日得了空提早知会兄弟一声。总之切切不可放松,劳烦赵兄了。」
吴征心中大定。看来此前对于忧无患去天泽宫自有其目的,而不是因为吴征的推
测没有出现偏差。玉茏烟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之后就失去了价值不再关注,扔在天
泽宫里任她自生自灭。如此一来,局势依然可以稳定一段时日。可玉妃拼了命掩
盖的秘密又是什么?

  「说哪里话来?」赵立春不满地绷起脸,又低声道:「燕国来的薛文杰言辞
锋利刁钻,陛下对他十分不喜。依小弟看,要摆弄这人十有八九要落到吴兄身上。
可得小心在意些。」

  「唉……」吴征摊手摇头,无奈道:「倒霉,满朝文武都吵不过他,我能有
什么办法?陛下真要下了旨意,我就把他晾在驿馆里,等他气焰没了再说。」

  征战刚回事务颇多,进了御书房等了个把时辰,午休完毕的秦皇才到来。直
到掌起灯火,秦皇终于困顿得支持不住,打发近臣们回去休息。其间对战事的详
细说明不一而足。

  吴征舒了一口气,临走时又被秦皇叫住:「吴爱卿,燕国来了使臣在驿馆里
等待,朕近日无闲暇召见他,你先代朕去见见他,若有要事再来上奏。」

  「啊?」吴征苦着脸道:「微臣遵旨。只是……唉……」

  「有什么直说吧,朕累了。」

  「是。薛文杰当世名流极善机辩,巧舌如簧,微臣恐辩不过他给秦国上下蒙
羞。且微臣要随侍陛下左右,实在抽不出功夫去见他。」吴征挠着头讷讷道,这
事儿能推就推了啊。

  「呵呵,极善机辩,巧舌如簧?这说的是你吧?」秦皇调笑两句,闭目又冷
声道:「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若是吃了亏朕当然要唯你是问!还有什么,一起
说!」

  「辩是辩他不过,逞口舌之利也落了下乘,难显我大秦威风。微臣有些更好
看的方法,只是初期恐有碍观瞻,还请陛下恩准微臣使些手段。」吴征低着头抱
拳羞涩道。这一回真是心里话,耍嘴皮子本是他的特长,现在碰到个大行家估计
弄他不过,只好扬长避短了。

  「好啊,朕准了!明日起你暂不需随侍左右,一日一奏即可,事了再回。薛
文杰在朕的朝堂夸夸其谈,颇多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朕正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
自去做。」

  「微臣谢陛下天恩。」

  「屠冲,吴爱卿处若有疑难,你抽空帮他一把,回宫吧。这人,连谢恩怎地
都说得比人好听?呵呵……」

  跪送了秦皇,近臣们才朝着吴征奚落地笑起来。年轻人思维跳脱,正好去对
付耍嘴皮子的专家,吴征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朝堂激辩,大秦吃了亏人人憋了一口火气。吴征要出头,还低调地夸下了海
口,近臣们等着看好戏,心中对他十分亲善。胡浩不客气地在他后脑勺一拍,怪
声怪气道:「吴侍郎这一回又要耍贱,嘿嘿,诸君看他是否还是福星高照,马到
功成啊?」

  「剑法不知道怎么样,贱法嘛,啧啧,本官甘拜下风!」霍永宁哈哈大笑,
手指点着吴征道:「弄不赢薛文杰,陛下都不准你回宫,你自己小心应付着!老
小子嘴皮子是真利落,本官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官也是。」胡浩一摊手,招呼吴征一同离去,嘴上不饶人道:「挣不回
这口气,不仅陛下放不过你,本官还要让你师姑去执行门规!」

  「我……下官遵命!」吴征不住摇头。近臣们他的官职不大不小,有些议郎,
侍御史官位还不如他。可是资历个个比他老得多,一肚子牢骚话还真不敢发作出
来。

        ………………………………………………

  回了仍亮着灯火的吴府,吴征先大笔一挥手书一封,唤来冯管家道:「明日
起闭门谢客,任谁来都说本官害了病正在静养,一律不见。天明了你把信送到驿
馆给燕国使臣中书侍郎薛文杰,就说本官奉圣命与他接洽,不过近日需静养不便
去拜会。言辞恭敬些,帮本官陪些不是,把信送到就成。」

  「真落到你头上了?」祝雅瞳颇有幸灾乐祸之意,玩味的笑眼里又隐含几分
期待。

  「可不是嘛,临走才接了旨意,我还以为躲过去了呢。」吴征咕咚咕咚灌了
两大杯茶水,才提箸用膳。

  「辩才嘛,我看你是难以辨他得过,这回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吴征见陆菲嫣,冷月玦都看着他,显然十分期待,赶紧咽下口中饭菜道:「
不能跟他辨那么多。只能扬长避短,难住他就行。」

  「薛文杰可是当世大才,学贯古今,你能难得住?」祝雅瞳蹙着秀眉表示十
分不信,不想吴征选了这么个笨方法。

  「能,别的不好说。但是论所学之杂,当世还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我!」吴
征挺起了胸膛,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能大大露一把脸,可比朝堂上的百官赞颂还要
爽快多了。

  「身心期待!」祝雅瞳展颜一笑,又道:「近日又不用去上朝了?正巧,我
们去讨要锦兰庄。」

        ………………………………………………

  八校尉陆续归了京城,轰轰烈烈的剿灭贼党,斩草除根则刚刚开始,主力自
然是江湖门派。秦皇颁下几分嘉奖与悬赏旨意,连城狐社鼠们都行动了起来,期
待借着这一次良机飞上高枝。

  朝堂上仍是每日忙个不停,一晃过去了五日。秦皇靠在椅背上,惬意地享用
两名娇俏宫女的按摩揉压,忽然想起一事睁眼问道:「屠冲,吴爱卿那里近日不
曾有奏报么?」

  「回陛下,有的,吴侍郎每日一报,都在老奴这里。」

  「有趣么?」

  「果然如吴侍郎所言,开头有些上不得台面,现下正渐入佳境。」屠冲微笑
躬身道。

  「那你说说看。」

  「吴侍郎接旨之后,次日就闭门谢客,托称养病。只遣了管家一日三信拜会
薛文杰,信里就四个大字:想吃什么。」

  硬梆梆的四个字想吃什么,再想起吴征那一笔有碍观瞻的字,秦皇也抽了抽
嘴角……幸好吴征提早知会过,否则要给他气死。秦皇无力地靠回椅背闭目养神,
挥手示意屠冲继续说。

  「吴侍郎如此怠慢,连见都不见,薛文杰当是心中有气的。据老奴猜测,开
始还能强忍着怒气不发作,只等见了吴侍郎再好好出一口恶气。忍了三日便忍不
得了,午间去了吴府要登门求见,不想吃了闭门羹,心下更怒,写了篇奏章,要
告吴侍郎怠慢使臣,也在老奴这里。」

  「哦?朕怎么不知道?」

  「只因午间过后,吴侍郎去的信里多了几个字:久闻薛先生当世大才,本官
尚在病中不好相见,故先出一联与先生解闷。吴侍郎心机极巧,薛文杰自负才名
被夸了一句,这一阵就不好不接。」

  「吴爱卿出的题很难么?」

  「难!上联是移椅倚桐同望月,老奴略通对联一道,闲暇时捉摸几回总是对
不好。想来薛文杰亦然!」

  「嗯,有意思!这小子应对十分恰当,后来呢?」

  「薛文杰直到次日才对了上来,也算工整,是「晓宵销旦单相思」。不过吴
大人提早做了准备,薛文杰的回信未送,他午间问安信件已到。想吃什么四字之
外,还有下联「等灯登阁各攻书」,不过更加工整,意境也比薛文杰的好多了!
据老奴所知,薛文杰当时满面通红,也就不敢当下发作,兴师问罪。」

  「唔,极妙!吴爱卿的文采不逊当世大豪啊……」

  「正是!此乃上天赐予的本钱,旁人羡慕不来的,也是天佑大秦,陛下慧眼
识珠。」

  「哈哈哈哈……文采上佳,手段就有些下作,这人耍起无赖来和泼皮流氓无
异!看来朕遣他去是对了的。」

  「再不做第二人想。今日听说吴侍郎的问安信件里又多了一副对子,估摸着
薛文杰还是难咯。」

  「说来听听,朕倒是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十室九贫,凑得八两七钱六铢五黍四文,尚且三心二意,一等下流!」」

  「额……哈哈哈哈,好,好,好,骂得好!」秦皇开怀大笑,挥手道:「吴
爱卿身染疾病,他府上莺莺燕燕女人又多,朕当慰之!传旨:吴征连番征战劳苦
功高,赏……金八十两,银七百两,大钱六百串,贡锦五十匹,绢四十匹,香料
三十件,仙山老参两只,嗯,再遣一名御医去吴府一趟。看看吴爱卿害什么病更
方便些……」秦皇难得地莞尔一笑,看来朝堂上辩驳输了让他耿耿于怀。

  「老奴这就去拟旨意。只是……仙山老参余留不多,陛下连日都要服用,还
是陛下的身体要紧……」

  「唔……那换做上品灵芝与雪莲各二吧……」

  「老奴遵旨。」

       ……………………………………………………

  《苏山紫微图》与《江山一叶舟》两幅画作摆在吴征面前,住在吴府后宅里
的人前前后后翻来覆去看了五日,连韩归雁都来看了几次,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名堂来。

  《苏山紫微图》画的是夜色里指满天星斗而立的一座孤山。山体巍峨高耸,
气势夺人,山里巨岩凸立,林木挺拔。满天星斗熠熠生辉,尤其北斗七星与猎户
座显耀天空。一幅六尺长,三尺宽的画居然画出高山仰止,沉雄高古的感觉,画
师的笔力堪称出神入化。

  《江山一叶舟》则是一副长卷,烟波浩渺的江水奔流不息,一叶小舟载客前
行,随波穿过岸边连绵的群山,正可看见远处的袅袅炊烟,亭台楼阁,水墨长桥,
颇有柳暗花明的意境。

  两幅画一则高远,一则平远,都是旷世巨作名家手笔,谁都看得出来。可要
说内里隐藏有什么秘密,不管是不通字画如吴征,顾盼,还是随口说明俱中其间
精妙之处,一看就底蕴沉厚的倪妙筠,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两幅画我翻来覆去了也不知多少回,从来没看出什么不同。」祝雅瞳从
期盼变作失望,有些颓然道:「我已让人临摹了三份留存,既然都看不出,这就
把原作送去得了。」

  「临摹作缺了神韵,不过无妨,落笔已和原作一般无二,若有什么秘密也能
从临摹作里找出来。」倪妙筠反复比对了数次,肯定道。

  「一般无二却又缺了神韵?」吴征依然牢牢盯着画作,似要将每一处细节都
牢牢刻在脑海里,随口问道:「大家作品真的如此神奇?画得一模一样,又说有
不同,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你不会懂的。」倪妙筠美目微横,瞥了眼祝雅瞳按捺下性子,戳破吴征的
无耻想法道:「大家作画之前,山水俱已在胸中,落笔挥毫一气呵成不说,其中
还有许多大家自己的想法与感悟。临摹的再怎么全无二致也不能一气呵成,总是
会多许多雕琢的痕迹。且一味只顾着模仿人的笔迹,哪里还有什么想法与感悟?
即使有,也与原作大家不同。那股神韵,模仿不来的。蒋安和是大行家,拿临摹
作去可骗不了他。外行人自作聪明,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啧……」问一句就换来长篇大论的一顿抢白,吴征讨了个没趣。行家一出
手,就知有没有,倪妙筠明显精研书画之道,说得句句在理难以辩驳,浓浓的鼻
音里说话轻声细语,自有一股慵懒又典雅的气质。吴征瞥了她一眼暗道:山水俱
在胸中,嗯,像你的这么宽广那就包容得下。内宅之中,诸多心上人面前不能丢
脸,嘴硬道:「人力有时而穷,我不懂书画,会出对子就行了。」

  「噗嗤……」祝雅瞳笑出了声道:「不知道薛文杰对出来没有?」

  「让他对吧,我这里的绝对还有的是,对死他,够他对一辈子的,对到他服
气为止。」吴征左右逡巡扫视完画作,确认再无遗漏,才一挺胸膛傲然道:「下
一回换首诗作给他,应不上的话,嘿嘿,还是没资格见本官。」

  「你那两个对子虽是绝妙,也不算太过难对,还有什么更绝的?」倪妙筠眉
头一挑十分感兴趣,居然武人好文。

  「「游西湖提锡壶,锡壶掉西湖,惜乎锡壶」,让他对去。」

  对对子比起作诗填词,更讲究灵光一现。诗词还勉强可以生搬硬凑,且多写
本人当下的心境。但想要对上一副好对子,非得恰巧有灵感能应合出题人才成。
吴征得意洋洋地朝倪妙筠一扬下巴,见她秀眉紧蹙,双唇微翘,显然是给难住了。

  「强凑出来的,一点美感都没有。」倪妙筠鄙薄地一撇嘴角,转身离去。

  又碰一鼻子灰。吴征懒得和她争论,帮祝雅瞳收好画作道:「什么时候去找
蒋大人?」

  「午后我就去拜访,在他府上等着。希望此事能尽快落到实处,实在是……
等不得了。」在吴征与陆菲嫣面前,祝雅瞳不掩面上忧色。

  「怎么了?」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安,很不安。」祝雅瞳闭目抿唇片刻,又豁然睁眼
道:「上一回这么不安,都快二十年了!总之这些事看着没什么大问题,可细微
之处颇多反常,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感觉不妥。连薛文杰……都这么不妥。」

  「上一回……」吴征对祝雅瞳的过去所知不多,此刻陡然记起她丰富到极点
的江湖阅历与经验,从前的历练必然不少,连她都觉得不安,必然有她的原因。
「薛文杰就是个喷子啊,我了解一下,他倒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他没什么不妥,遣他来的人不妥!出使的大事,遣个自负甚高,没事就爱
吵架的人来,是看薛文杰不顺眼准备送他来秦国被砍下人头么?」

  「额……」

  「当年降天江两岸许多寨子与门派都出了事,我听闻是姐姐动的手?」陆菲
嫣也终于问出多年来的疑问。一人独挑大江两岸,其中的难度不言而喻。如果当
年的事都没有现下的不安……而且当年祝雅瞳还不是十二品修为。

  「嗯,是我游历江湖做下的事情。当时也遇了不少险,说起来,还不如现下
这般不安。」祝雅瞳忧色更浓,连连抿动的唇瓣居然透出些许紧张。

  吴征还是首次见到这样的祝雅瞳,只能安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把锦兰
庄先拿下来。待勘破了其中的秘密,许多困难或许迎刃而解呢?」

  祝雅瞳定神之后忧色褪去,微笑着竖起一指提醒吴征道:「我倒没那么乐观,
锦兰庄十有八九是贼党引我们入彀下的套子。说不准勘破越多,陷得越深,还是
提早做好万全的准备才对。」

  「那是自然!」吴征目光一扫,这一回是信心与自豪十足地挺起了胸道:「
我们很弱吗?」

  「不错!我们很强!」祝雅瞳一按扶手起身道:「我们从来都很强!只要不
掉以轻心,谁也赢不了我们。只是该做的准备,我们都要提早做。」

  望着她翩然离去的倩影,吴征望了陆菲嫣一眼,神游天外半天才抽了抽嘴角
道:「我们也得做些准备了。这一回会盟,十有八九我是跑不了的,为防万一,
咱们都得去!吴府,就空着好了……」

        ………………………………………………

  「爷爷,给小五表妹的信已送出去了。」费金言躬身道。

  「嗯……当年只是想多一条退路,想不到今日起了大作用。这天下风云要变
啊,咱们盛国也不能偏安一隅咯。」费鸿曦搁下手中笔,心中话不能对孙儿说,
暗道:陛下要赌上自己,赌上国运啊,这一局真是太大。

  「偏安一隅走下去的话,终究不是正途……孙儿只是不懂,一介外人真能这
么有用么?难道还能凭空改变天下大势不成?」

  「爷爷也不知道,咱们盛国积弱多年,助力能争取就争取,多多益善!燕秦
两国要动手,往日咱们就一起干了,可这一回陛下铁了心要翻脸,说不得要和他
们反着来!不怕你笑话,十余年前送了许多子侄去燕秦二国——小五就是那时去
的天阴门,爷爷存的是万一家国不保,血脉犹存的念头。这些年盛国饱受欺凌,
上上下下连心气儿都泄了不少。费家历受皇恩,尽忠也就是了,陛下已下定了决
心,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全力辅佐,不做他想。」费鸿曦摇着头叹息道:「栾家的
反贼受了前朝僖宗蛊惑,占了关中与中原一带。这个僖宗实在太可怕,半本《太
初归真心诀》为引,半壁江山为饵,轻易就把咱们盛国拿在手里的天下一分为三。
嘿,巧妙的是还有能耐恰巧让三国各自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这天下两百余年
争来战去不休,数代的风流人物弄潮世间,只苦百姓们哦……」

  「大势所逼谁敢笑话咱们家?这事情陛下尽知,也没见说爷爷一句。这一回
……唉,咱们这里干着急也没用,一切都得看殿下的能耐。不知爷爷认为有几成
把握?」

  「一半一半吧,毕竟事情都捏在别人手里,殿下能做的也不多……」费鸿曦
手指连环敲击着桌面道:「且行且看吧,这些外物,实在没有也就罢了。只希望
殿下能平安归国,比什么都强!」

  「是!表妹这一回回来么?当年她走的时候一幅画刚画了一半,哭得眼泪汪
汪的,孙儿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好是回来呀……希望吧!这么些年孤单单地在西北,好端端的一个大姑
娘,连个称心的郎君都没有,也是苦了她!」费鸿曦有些心疼道:「也不知道现
在出落成什么模样儿了。」

  「小五幼时就是个美人胚子,现下当然也是如花似玉。爷爷若是觉得愧疚,
待小五回来了,孙儿使尽全力给她相一门大好的亲事,也好略作补偿。咱们费家
的宝贝外孙女儿,届时门槛都得给人踏破了。」

  「嗯嗯嗯,这事儿必须办妥!不成不成,得老夫亲自去办,否则堵不上她爹
娘那两张嘴!」费鸿曦抚着额头状似脑袋里抽疼。

  费金言憋着笑道:「也是,否则姑姑和姑父那里不好说话。」

  「说什么天下第一,也就外头说说罢了,在家里可是几头都受气……」费鸿
曦又取了封信件道:「细细地看清楚,按里头的吩咐行事,不得拖延!」

  「是!」费金言神色一紧,当即取信细看。

  费鸿曦甩袖离去,口中喃喃道:「不管成与不成,都得提早做好准备才是啊。
这一趟你们辛苦些,也得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

  自吴征归京之日算起,很快过去了十日。

  蒋安和收了画十分爽快,隔日就送来了锦兰庄里的地契房契。只是锦兰庄家
大业大,要搬迁铺面不是小事。虽然祝雅瞳出手豪阔,连庄园里的陈设家具等物
全数掏银子一同买下,仅仅搬迁货物没有半个来月的时间休想腾得出来。僖宗遗
藏的事情虽急也不能表露,祝雅瞳与吴征只能按捺下性子等候。

  奉诏应付的薛文杰声音越来越小。几次求见秦皇都给驳了回来,让薛文杰在
驿馆里好生等候,燕国中书侍郎大人不免气闷。陛下的差事没办好,与吴征比试
文采至今一次没赢过,连出题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登门理论,吴府大门不开,大
秦的御医也给了话:吴大人染了风寒,喉咙肿成了桃子说不出话来。这一回风邪
厉害,若是靠得太近小心也沾染上了。吴侍郎这是为亲近之人着想!

  薛文杰每日就剩下冥思苦想吴征给出的绝对与绝妙好辞,居然被整治得服服
帖帖的。

  吴征不敢居功自傲,见薛文杰被收拾得差不多,更不敢误了正事,午后就去
了皇宫。

  今日未到午时秦皇就散了朝会,随后带着几位柱石重臣关在了御书房里不知
在商量什么,吴征在皇宫里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御书房终于开了门,霍永宁,胡浩,蒋安和,俞人则,迭云鹤,方文辉等一
干文武重臣跟在秦皇身后鱼贯而出。秦皇十分疲劳,吴征不敢再行叨扰,眼巴巴
地看着一脸无奈。幸好屠冲眼尖瞧见了,挥手示意他一会儿自来后宫相见。

  「怎么?吴大人等了许久了?」霍永宁伸了个懒腰打趣道:「听闻吴侍郎一
出手就把薛文杰收拾得哑口无言,可把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

  「哪有……下官一点点嘴皮子工夫,只是为诸位大人鞍前马后做点闲杂小事。」
吴征陪着笑脸,挠头害羞。总之在这干老大人面前,装纯情就对了。

  「你要找陛下?陛下今日累了莫要去打搅,一会儿自去后宫找屠公公吧。」
身体一向不错的胡浩都精神不振,可想而知秦皇现下的精神头儿有多差了。

  「薛文杰那边老实安分了许多,下官不敢自作主张,正想启奏陛下。下官自
去找屠公公。」

  「嘿嘿,事情办的不错,花花肠子也不少,这是表功来了是吧?」胡浩笑道
:「你自去吧。」

  「为大秦争得了颜面,陛下不会亏待有功之臣。」霍永宁也赞赏了一句,向
同僚道:「晚膳都还没用,几位大人是否屈尊来本官府上一叙?顺便用些酒饭。」

  蒋安和眼睛一亮道:「去啊。听闻霍大人从燕国学了葡萄酿酒之法,今年的
酒酿成了没?正要去讨几杯尝鲜!」

  「有,有,正有三坛葡萄酒酿的正好,几位大人一道儿都去尝尝。」

  几位重臣相约着喝酒去了。吴征自去后宫亮了蟠龙金牌,径至屠冲的宫室。

  「屠公公,薛文杰当是没辙了。不知陛下此后的安排如何?下官也好照办。」

  「晾着他!」屠冲阴恻恻地冷笑一声道:「这人不识好歹夸夸其谈,正好多
整治整治。三国会盟剿贼一事,陛下并无异议。只是借着这次机会,时间由咱们
大秦来定!待拖过了燕国的约期再说。」

  「啊?听闻燕国原本的约期是明年三月开春于凉州会盟,这还有近四月的时
光,下官要一直陪着薛文杰么?」

  「陛下自有安排,你不必心急。」屠冲施施然道:「剿贼一事,三国里就咱
们大秦办得最好,时机也最是恰当,自然不会让他们燕国说话。三国会盟,原本
就图的是在天下百姓里一震本国声威,燕国落了下乘自然着急,咱们大秦急什么?
等咱们将贼首悉数枭首示众再办最好。」

  「是。那下官继续陪着薛文杰就是。」

  「你不会是对子出完了,没戏可唱了吧?」

  「不是不是,还有,多了去了。」

  「那就好,把你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最好让天下人都看尽燕国的笑话。
对了,还有一事你心里有数么?孟永淑在雨霁山上身故,据杂家的消息,长枝派
至今不曾来人,连信也没回一封?长枝派要闹什么幺蛾子?」

  「下官不知。」一提此事吴征就愁容满面,长枝派就和没有孟永淑这名弟子
一样,态度堪称离奇。吴征当然不会认为此事就这么揭过,大家当着没事发生。
在成都还不担心,怕就怕长枝派暂时隐忍,要借着会盟的时候发难。

  「收起你那一套把戏。」屠冲脸一沉道:「躲不过去的。这一回三国会盟,
陛下已定了由霍大人统领使臣,你和韩守备上回出使燕国俱立大功,轻车熟路,
陛下已然属意还是你们那套老班子,都是要去的一个也跑不了。届时长枝派可不
会客气,此事非同小可,若有什么疑难速速报来,杂家还能赶得及尽力照拂你一
二。」

  「多谢屠公公,多谢屠公公。」吴征连连作揖。出使的事情已在意料之中,
吴府的计划也在这几日里定下了。有了屠冲帮衬,此行就能顺利许多:「下官回
去理一理,尽速报与屠公公。」

  「恩,无他事你就去吧。若是要去找你那好友叙旧,速去速回,更要小心在
意莫要冲撞了贵人。」

  「下官晓得,正要去找赵公公讨杯茶喝。」

   …………………………………………………………………………

  莽梧山地处川中平原西陲的青衣郡始阳县外,山中世居羌族,荒芜偏远。

  近日来山上缓缓聚集了不少人,堪称群魔乱舞。始阳县原本就是小县,人丁
稀少,荒山野岭更是管不过来。被杀得七零八落的贼党翻山越岭来到据点也未曾
引起注意。

  贼党大都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不过此前一番劫掠倒是收获颇丰,财帛粮米不
说,连女子都劫了不少。吃了亏的贼党日夜在弱女子身上发泄,凄惨的女子不少
就此送了性命,侥幸存活的啼泣声在山谷里回荡不绝,犹如鬼哭。

  「令使,约期将至,为何还不见尊主驾临?」

  浮流云嘴角带着蔑笑,怪声道:「怎么?张旗使是长了本事还是长了脾气?
居然连尊主都敢不愿意等了?」

  张旗使强忍着怒火不敢发作,低头沉声道:「令使容禀,并非属下不愿意等,
而是弟兄们人心浮动,属下只怕迟则生变。这一番是肺腑之言,只为圣教着想,
令使恕罪。」

  「本使自然知道!不必惊慌,尊主英明神武自有安排,此前所做种种并非尔
等所能料。张旗使放心,约定半月就是半月,尊主今日必到。故而本使早间才让
你们收拾收拾,洞府里搞得一片狼藉,让尊主见了成何体统?」

  「好极,好极!」张旗使不自禁地露出喜色道:「谨遵令使谕令,属下这就
去。」

  话音刚落,一阵犹若猛兽咆哮的飞禽狂啸声响起,一声高似一声,百叫无绝!
浮流云腾地跳起道:「尊主来了,快快虽本使迎接!」

  地宫之外,一只大鸟迎风展开三丈长的巨翼,肆意展现着一身黑羽之间大片
大片的金纹。宽阔的鸟背上踏着一名长身男子,头戴淫邪鬼面,双手后背,在夕
阳的余晖之中居高临下,如王者降临。

  「恭迎尊主。」夕阳正向地宫洞口射来,忧无患背身而立仿佛披上一层金色
的霞光。地宫外跪倒了三十余人,人人不敢抬头,似臣服于这一身神光之下。

  「都起来吧!」四字蕴含着内力发出,经由鬼面震荡之后不仅震得群山回响,
还有若实质般顺着洞口狭窄的甬道直透地宫,震得嗡嗡作响!

  虽早知尊主的意思,浮流云依然额头淌下冷汗。这一番威势不仅因身具绝顶
武功,更因手掌地宫中八百余人的性命,予取予求,言出法随!

  其余旗使,堂主更是面色苍白!尊主虽掌着生杀大权,可对教众一向平易近
人,偶尔出现都是嘘寒问暖。可今日的模样看来难以善了。教中正逢剧变人心浮
动,尊主杀鸡儆猴之意几乎写在了脸上,此前才堪堪躲过一场大劫,今日的劫难,
又不知过不过得去!

  第十一章、残花之殇。铸月于归

  素净的禅房纤尘不染,一面方桌,一把木椅,一张小床之外,只有一座占满
了整面墙壁的大大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式书籍,分类有序。

  晰透的阳光从支起的窗棱里洒落,隆冬里的这一刻,屋内依然暖融融的。只
着一件单薄僧衣的女尼埋头书案前,握笔的秀手纤细修长,肤色比正在落笔的纸
张还要白皙。她神情凝肃全心贯注,寒星般的眼眸注视于笔尖,时而深邃而锐利,
在审视着一笔一划的正与误,好与不好。时而落寞悲恸,不知在迷茫地渴望着什
么。二者合二为一,直至将秀丽的面容取而代之于一种安宁温馨。

  阳光正洒在半边婀娜俏丽的香肩,仿佛为她披上一层圣洁的金辉。

  两页工整细致的小楷写完,柔惜雪轻吁了口气,小心地默念一遍纸上字迹,
再细看绘制的图形无有缺漏,才唤来门口等候的小童吩咐道:「去请你屈师叔来」

  屈千竹落发修行,相貌平凡,性子温顺,不以外物为喜,平日里大门不迈,
在江湖上名声不显,在天阴门里却被赋予与前辈们共同看守藏经阁之职。一向温
娴的女子这一趟来时却有些兴致冲冲,一路快步小跑。

  「掌门师姐。」屈千竹耐着性子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书桌上已整理
清楚的纸页。

  「你来。」柔惜雪嫣然一笑,颇为自得又似了解一桩心愿地喘了口气,拿起
三十余张长卷道:「都编写好了,你拿去整理成册。」

  「天阴门之幸。」屈千竹合十一礼低念佛号,珍而重之地接过道:「掌门师
姐,这本精要是您呕心沥血之作,今后弟子们若要研习,是否有甚要求?」

  「没有。」柔惜雪淡淡笑道:「左右是些江湖经验,只要是天阴门弟子均可
研习。若今后有弟子得了新的经历,这书上没有的随时当补足才是。」

  「掌门师姐深明大义。」屈千竹诚心礼赞道。

  「其实,若祝师妹肯出一份力,这一本精要必能更加完善。可惜……」柔惜
雪黯然摇头,缓缓道:「算了,她不会把心思放在这里了。」

  「掌门师姐……」屈千竹欲言又止,终于缓缓道:「小妹不敢多嘴,惟愿有
一日祝师姐能幡然醒悟,明白掌门师姐的苦心,能为师门效力。」

  「住口。」柔惜雪声音淡淡的,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师门待她不薄,她
却胡作非为,为一己之私害死了几位师妹,罪孽深重。还能容她在门派里已是法
外开恩!不许再心心念念她的好!」

  「小妹遵命,今后再不敢了。」屈千竹嗫喏低头,不敢与柔惜雪对视。

  「对不住,我不该骂你。错的不是你,是她……她本事远胜于我,天阴门本
该由她来执掌的……可自打她回了一趟家之后,就变了,就彻底疯了!」柔惜雪
黯然失神,蹙紧的双眉,悲凉的美眸与长长的叹息声,竟有无限的惆怅不满与怨
恨。思绪更是飘回了长远之前,早已发黄的时光。

  父母早亡,身世孤苦的女孩被带回了天阴门。门中俱是女子,慈眉善目,清
净淡雅,没人逼她做什么,也没人要求她为有救命与再造之恩的门派付出什么。

  柔惜雪感恩知恩,早早就立下为天阴门奉献一生的誓言,于九岁那一年落发
剃度,遁入空门,以全舍身为门派的信念。

  天阴门里人人视她为下一任的领军人物,无论是沉稳内敛的性子,大气磅礴
的处事,天赋惊人的修行,还是及时一头青丝尽去,依然妩媚多姿的绝色容颜。

  由表及里,都是一副响当当,引人注目的未来掌门模样,大衬天阴门燕国第
二,天下第三的顶尖门派身份。

  柔惜雪并未因称赞,艳羡甚至是许多豪族公子,乃至世间顶尖人物的垂青爱
慕而得意忘形。恪守严规,一尝心愿已成她深深刻印在骨子里的宗旨。

  天阴门的平静与波澜不惊从那个更加惊才绝艳的师妹入门开始,一切就被打
破。

  「这位就是大师姐吧?小妹祝雅瞳见过大师姐。」比柔惜雪还年轻些许,却
更加美丽大方,雅致得难以形容的少女笑吟吟地一福。

  柔惜雪略微失神,忙回礼道:「见过祝师妹,早就传言你要来,今日终于见
到了。祝师妹能加入天阴门,门派之幸!」

  「师姐的大名扬于四海,如雷贯耳,小妹三生有幸才是。」祝雅瞳说话时清
澈如湖波的眼眸始终直视对方一片真诚,更让人舒服到心底。

  她的性子活跃跳脱,远比严格的柔惜雪更受同门的欢迎。她的家世更是无可
比拟,随手赠予的便价值不菲,加上远超旁人的眼光,天阴门中俱是女子,也并
非每一个人都能对外物不心动。短短三日,祝雅瞳便与天阴门上下混得脸熟,与
师妹们打成了一片,俨然成了同门弟子中更具权威,更得人心的领军人物。

  柔惜雪轻笑着。

  师姐妹们在院中聚会谈天说地,可仍坐在主位的自己已不是主角。所有的光
环都落在祝雅瞳身上,听她妙语如珠,看她巧笑嫣然。祝家的小公主似乎得了上
天所有的眷爱,不顾一切地将能够找出的美好都加诸于她身上。余人除了众星捧
月之外,无不黯然失色。

  连足够惊才绝艳的柔惜雪都一样!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人这么比了下去,
未来掌门的位置摇摇欲坠。柔惜雪并非心胸狭窄的小人,虽有些失落,可眼见如
此强援入了门派,今后一门两位巅峰高手可期,心中还是喜悦与欣慰占多。祝师
妹无论哪一方面都强于自己,天阴门若由她来统领,当比自己拥有更加光明的未
来。而是不是掌门并不重要,为门派出力并非一定要是掌门才行。——天阴门的
恩义在她心中已不可动摇。

  唯一不满的,则是门派对祝雅瞳宠爱得过了头!她为人也好,并没有仗势欺
人提出出格的要求,可天阴门二弟子的席位还是落到了她身上。——于门规相悖!
这不算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可对一名小姑娘太过偏溺,也不太对。

  「大师姐,你的愿望是什么?」师妹们谈论了一轮,话题终于引到了柔惜雪
身上。

  「我呀……天阴门为我传道,授业,解惑,恩重如山。我只想着今后天阴门
能更加发扬光大。」柔惜雪轻笑着,难得地一脸憧憬向往,语声坚定。

  「咦?大师姐,小妹冒昧一句,天阴门毕竟是佛宗,若是争斗太多,是否违
背了门中本意?」祝雅瞳有些不解,或许也是问出了心中所惑。

  「人生于世哪能不争斗?谁也躲不开。即使你不想与人争,挡了他人的道路,
旁人自然来与你争。普天之下门派林立,唯有天阴门一家全是女子还能让世人仰
望。我在想呀,这世间待女子总是不公平些,天阴门若能延绵千秋万代,也是福
泽天下女子,少让她们受些欺凌。历代咱们天阴门偶有衰弱,也不乏人欺上门来。

  现今若有机会,当争一争,抢一抢,这是件大善事。其中难免因争斗犯了罪
业,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既已出家为尼,一人承受了罪业也没什么。「
柔惜雪洒然一笑,揪着衣袖,胸臆大畅道。

  一席话说得祝雅瞳肃然起敬,起身一礼道:「师姐壮志,小妹诚心佩服。」

  「没有没有,我很佩服你呢。」柔惜雪赶忙扶起祝雅瞳与她携手坐下道:「
师姐从不妄自鄙薄,原本在门中不做第二人想。可你比师姐更出色,将来咱们同
心协力,必然能更振天阴门声威。」

  「小妹谨记在心,愿辅佐师姐,报效门派!」

  「谁辅佐谁还不一定呢,其实我真的不在乎,你不必防着我,只消是对门派
好就成。」

  敞开心扉的彻谈之后,祝雅瞳说到做到,对门派尽心尽力。借着祝家无边的
资源,天阴门蒸蒸日上!

  可一切都在祝雅瞳十六岁那一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她被族中召回,那一年,
她忽然有了腹中的宝宝……

  「嘘……」祝雅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才放开捂住腹部的双手。小腹微微隆起,
还有她脸上怜惜,心疼,满足的神情,柔惜雪无法想象正值青春,艳冠天下的师
妹怎么有了巨大的变故。只有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从今往后,师妹变了。

  「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的小宝宝?」郁韶蓝惊喜问道,望向祝雅瞳的眼眸又
是惊讶,又是羡慕。

  「不要说出去啊……」祝雅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双手连挥道:「我谁都没
敢说呢,让家里人知道了非得打死我。这一趟是请你们来帮忙的!」

  「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分得了师姐的心?」女子的八卦之心更胜一切,要事
被抛在了脑后。苏竺灵摸摸隆起的肚皮,万分好奇地问道。

  「现在不能说啊,总之,这个孩子我心爱得紧,万万不能出事,待孩儿生了
下来我再慢慢告诉家中长辈。你们帮不帮我?」祝雅瞳愁眉苦脸,可怜巴巴地问
道。

  「帮啊,这事儿不帮天理不容!」

  「师姐平日照拂我们这么多,当然要帮。」

  少女们热血上头,纷纷挺起胸脯,仰起俏脸,一副仗义相助,万死不辞的模
样。唯有柔惜雪满腹狐疑,始终盯着祝雅瞳。提气腹中孩儿的父亲,她脸上那强
行压抑,一闪而过的愁苦怨怒逃不过柔惜雪的眼睛。——自入得房来,她甚至始
终不敢与自己对视!

  「师妹,你先告诉我,这个孩子是谁家公子的?你是不是惹了什么大麻烦?」
柔惜雪寒声问道。同门理应为同门出力,可不能就此不明不白。若是稀里糊涂地
踏入深坑万劫不复,又是谁的责任?

  大师姐发话,余人不敢吭声。祝雅瞳抿了抿唇,抬头直视柔惜雪道:「不是
什么大麻烦,麻烦只在小妹一身。小妹只是想孩子出生之后立刻送走免惹是非,
可是生产完小妹身体虚弱实在办不到,只好请各位师姐妹们帮衬一二了。」

  「师妹,不是师姐不愿意帮忙,可你还没有回答师姐的问题。在这里的都是
自家师姐妹,我现下就可以立誓:师妹的秘密我柔惜雪严守一生,若有半分泄露,
死于刀剑之下!」柔惜雪目光灼灼,温柔又坚定道。

  祝雅瞳小心滴捧着肚子缓缓起身,微笑着道:「我没有必要什么都说出来!
师姐,小妹还没有求过人……可是……无论小妹做错了什么,孩子只是孩子,他
在小妹的肚子里安静地长大,还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他是无辜的。何况,
小妹并没做错什么,有些事说出来了反而不好。师姐,这一回,小妹求您帮这个
忙,有您坐镇主持,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她本就艳冠天下,初为人母时柔弱与爱意泛滥的模样更加动人心魄,任是铁
人见了也要心软。可柔惜雪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仿佛一块严厉
得不可融化的万载寒冰:「你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你若不说,我无法帮你,
师妹,请你体谅师姐的苦衷。」

  祝雅瞳凄然一笑,低头看向小腹,无限爱怜地用玉掌轻抚几下,旋即抬头道
:「小妹明白。小妹也不强求,师姐既有苦衷,还请离去。」同样地一步不退,
同样地果决到毫无回旋的余地。

  「我不会让你乱来的。」柔惜雪定定地望着祝雅瞳,终于失望地摇摇头转身
离去。她清楚从那一刻起,两名原本情谊深厚的绝世女子,再也回不到从前。

  「你还不是掌门。」祝雅瞳讥诮地笑道,不知是在嘲讽柔惜雪,还是发泄自
己的无奈与苦楚。

  回了天阴门,柔惜雪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并未向任何人再透露此事。可她一直
关注着几位师妹的动向,每当她看着郁韶蓝与苏竺灵时,师妹们总是低头避开她
的目光。柔惜雪明白,她们还是答应了祝雅瞳。

  世上没有多少人能拒绝她。平日给的恩义,她亲切而优雅,温暖人心的笑容,
这一切本该用来团结门派里的每一个人,却被祝雅瞳用来为了一己之私,笼络人
心。柔惜雪捏紧了拳头,暗恨自己无能为力!

  虽被排斥在外,柔惜雪还是放心不下,始终暗暗盯着几位师妹。在祝雅瞳生
产日期将近时她们整装出发,柔惜雪也悄悄跟了出来。

  没有祝雅瞳的接应安排,柔惜雪进不了祝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目瞪口呆
地看见无数陌生人进入了祝家。产房里传来婴儿嘹亮的啼哭声,整个祝家都乱了
起来。

  借着大乱,柔惜雪悄无声息地摸了进去。只见面色苍白的祝雅瞳在襁褓中婴
儿的脸上亲了又亲,终于决然回头倒提着长剑大喊道:「快走,快走!」初为人
母的少女疯了一样地挥剑,摇摇欲坠的身子渐渐站稳,握剑的手越发稳定,坚毅
的双目射出熊熊怒火,娇俏柔弱的身体更是挺拔如山,仿佛天崩地裂也不会后退
半步!

  「谁想过去,先杀了我!」

  柔惜雪无法想象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哪里来的勇气,她震撼地看着祝家血流成
河,看着师妹们突出重围,纷纷带伤,甚至有人倒下。她死死地捏着拳头,几次
握上剑柄又几次松开,喃喃低声悲鸣道:「官军!怎地有官军!」

  心中天人交战,柔惜雪最终没有动,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再悄悄离去。

  一路上浑浑噩噩,官军的出现打消了她最后一丝恻隐之心!师门与师妹,终
究师门更重,她不能参与进去再去蹚浑水。柔惜雪始终想不明白,为何师妹的孩
子会有这么多人要置他于死地,更引发了官军前来!助拳的师妹们,也一定没有
想明白吧……

  两月之后祝雅瞳再回山门,一切已然物是人非……跳脱的少女洗净了铅华,
变得沉默而忧郁,更好像一瞬之间长大了,双目间徘徊着看透世情的哀戚与愤怒,
生生拒人于千里之外。

  前去助拳的五名师妹一个都没有回来。郁韶蓝与苏竺灵倒在了祝家里,而唯
二能够突出重围的韩彤与崔芷秋再没有出现过。

  「韩师妹与崔师妹呢?」又过了三月,柔惜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犹疑,向祝雅
瞳质问道。

  「死了。」更加美艳的少妇淡淡道。

  「是你杀了她们?就为了你的孩子?」柔惜雪语声发颤,不敢相信温婉的祝
雅瞳这么心狠手辣。

  「我有罪。」祝雅瞳虽有哀伤不忍,可毫无悔意,寒声道:「你也有罪!若
你肯相帮,局势一定大为不同。我害了她们,你又何尝不是?我恨我自己,也恨
你!」

  「你……你……」柔惜雪怒极,一时找不出词来骂出口,期期艾艾道:「你
疯了么?你疯了么?我要禀告师门,将你治罪!」

  「去说吧,又有何妨?」祝雅瞳一挑柳眉,分明已不将身外之物放在心上,
无限悲凉道:「我的心头肉已经掉了,心也死了,我根本无所谓。不过提醒你一
句,上上下下我已打点清楚,你把嘴闭严实了,不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柔惜雪落下泪来,凄厉咒骂道。

  「不会的,愧疚也好,悔恨也罢!从现在开始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我舍不得
死!」

  祝雅瞳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天阴门游历江湖,不久后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风
血雨。天阴门的女煞星入了世,「迷蛇梦眼」的名号传得沸沸扬扬。

  一年之后,燕皇殡天,新皇登基。柔惜雪猛然想起传说之中,关于燕国皇室
修炼功法的种种流言,再忆及祝雅瞳死死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以及在祝家出现
的官军,忽然明白了什么。

  窥得惊天隐秘,柔惜雪心慌意乱,对祝雅瞳的恨意稍减,但不久之后一点怜
悯又去——是你,就是你,你引来的灾祸,怨不得旁人!涉及皇家密室,柔惜雪
无法确信天阴门会不会惹来无妄之灾!——新皇刚上位根基不稳,历任帝皇在此
时总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也是皇朝最为动荡,人人最朝不保夕的时候。

  为稳妥起见,柔惜雪也选择了出门游历远行。祝雅瞳已经垮了,天阴门不能
垮,只要我柔惜雪在,门中就有希望!

  思虑至此,柔惜雪才回过神来。当年的尘埃已落定,往事不能再回头,时光
已久远,是是非非已无法分说谁对谁错,也已不重要了……死的人已死,活着的
人仍需活下去完成自己的夙愿。或者等若干年之后,当世的人化为腐土,埋藏的
秘密大白于天下,是非功过才能任人评说。

  只是当年曾敞开心扉,一同立下志愿的师妹,再也没有回到从前。她的所作
所为全是一己之私,让柔惜雪失望透顶。而本应兴盛的天阴门也失去百年难得一
遇的良机,依然站在从前的位置上,仰望着头顶,俯瞰着脚下。

  她豁然起身向屈千竹道:「陛下有旨,我要出门一段时日,你们在门中严守
山门清规,若有疑难等我回来再行处置。」

  「是!掌门师姐,陛下的旨意要做什么?可要人帮忙么?如今门中人手不足,
若有用得上处,小妹愿往一行。」

  人手不足!柔惜雪心中一痛,又忆起死去了的五位师妹,面上不动声色道:
「不用,一些小事,但是不能说。」

  柔惜雪捞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袱斜扎于背,心道:我去解决所有的后患,还天
阴门一片清净!

  燕国长安城,狄府里栾采晴静坐品茗,闭目沉思。

  自狄俊彦死后,狄府再没有了男主人。从前门庭若市的热闹府邸清净了下来。
不仅阿谀奉承者不再来,连些不清不楚的闲杂人等也不见踪影。风流名声在外,
时常招摇过市的栾采晴也变得深居简出,只守着一片逐渐破落的狄府。

  美眸闭上又睁,在墙上巨大的地图左右流连一番,又再合上。计划在脑中演
了一遍又一遍,总觉还是不够,总还想找出一丁点的破绽与疏漏。

  祝雅瞳是个完美的女子,武功心计几无可趁之机,幸好世上还有一个吴征!
蛇蝎美妇之间的深仇大恨因吴征而起,也将因吴征而了解。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主人,天阴门柔掌门来访。」通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房中的寂静。

  栾采晴睁目起身打开房门,亲自去迎。远远望见柔惜雪虽单掌竖在胸前,双
目却炯炯发光,如同两团烈火在燃烧。

  「柔掌门来得好早,请进。」栾采晴目光一亮,对柔惜雪的样子十分满意!
情不自禁大大张开双手,像欢迎战友一样送上个拥抱,挽着她的手一同入府。

  「事关重大,不得不加倍慎重些。」柔惜雪始终保持着礼佛的姿势,对栾采
晴过于亲昵的举动并不抗拒。

  「还是柔掌门大气些,不像我一个小女人,就爱计较私怨。」栾采晴笑吟吟
地,明眼人却都能感觉到一丝忧虑与不安。

  「说起来,贫尼还不知道公主因何与祝师妹结怨。怎么仅是私怨么?」柔惜
雪有些意外地抬头,双目里都是疑问。

  「对呀,她又漂亮又风光,谁看了能高兴?本公主就是不高兴!」栾采晴避
重就轻,撇了撇嘴道:「柔掌门不必担忧,一个女人而言,不高兴就是头等的大
事,不想方设法高兴起来不会善罢甘休的。」

  「贫尼失言,公主恕罪。」

  「无妨的。柔掌门请看。」栾采晴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这一趟皇兄派出了
精兵强将。明面上太子领衔,去处理三国之间明面上的事务。暗中对付祝雅瞳则
由本公主领衔,一旦确定动手,太子那边也要相帮。凉州一带大家都熟悉,这次
会盟就在孤王山。」

  地图绘制得精细详实,柔惜雪一边细看一边问道:「贫尼还有一事不解,秦
皇是否会依约就范?他大可不必言听计从。」

  「会的会的,这个柔掌门不知道,但是他会的。」栾采晴吐出口长气,像是
碰到件喜事一样,终于开心了起来……

        ………………………………………………

  吴征找屠冲诉了苦表了功,又到赵立春处转了一圈聊了会儿天。时刻已晚,
不敢再去天泽宫,依着屠冲的吩咐离开后宫。进后宫就是有事没事为了找屠冲和
赵立春,吴征成功为自己贴上一枚大好的标签,自然要保持下去。

  披星戴月回了府上都已到了子夜时分,厅里灯火通明,吴征嘀咕着难道又有
什么大事推门进去。

  祝雅瞳扬了扬手中信笺道:「大事,赶紧来看。」

  申时过戌时刚至,一人黑衣,头戴金面,乘豹羽鵟至莽梧山,内功深厚震荡
群山,疑忧无患!字迹草草写就,应是十分匆忙赶着送来。远在青衣郡,五个时
辰不到就能送至成都,祝家也是动用了全力。

  「就知道又出事了!」吴征展开扫过,皱起眉头道:「忧无患出现了!」

  自朝中剿匪伊始,祝家的力量就暗中一同发动。他们不与贼党照面冲突,只
管监视被官军杀散的贼党逃往何处。莽梧山作为贼党聚集的据点,虽是三三两两
地前往,可庞大的信息汇总在一起,还是被祝雅瞳暗中挖了出来。

  贼党最后的老巢被掌握在手里,祝雅瞳与吴征费了好大的耐性才没发作起来
一举剿灭。主要还是考虑到忧无患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境内十
不存一,已经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杀光了忧无患再也不会露头,反而留下一个
巨大的隐患。

  「能骑乘豹羽鵟,还有一份了不起的修为,九成九是他了!可惜不能进入山
洞看一看,搞不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能长时间趴伏上山谷里监视洞穴不露行
藏,已经难能可贵,再要悄悄进入只余一条甬道的山洞,连祝雅瞳也做不到。

  「若真是忧无患,我刚去宫里的时候胡叔叔,霍中书,蒋尚书,俞人则,迭
云鹤,方大将军都在,戌时方离去,还约了去霍中书家里喝葡萄酒。这几位看来
都能排除了!」吴征无奈地摇头,最引人瞩目的几位高官不是忧无患的化身,剩
下的官员里想要找出来真是大海捞针,凭空增添了难度。

  「难咯。后续的奏报还没来,估摸着也不会有更多的消息。」祝雅瞳也是无
奈地一摊手道:「剩下这些贼党还是先留着吧,有他们做线引,总能判断出些许
动向。下一回忧无患再敢现身说不准就是孤注一掷之时,届时才是最好的机会。」

  「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贼党狡兔三窟,我也不信他们就会老老实
实呆在莽梧山里不动。十有八九还是要换老巢的。」吴征心中不安,也没有更多
的办法。

  「好了,时候不早先去歇着吧。不知吴大人今夜是睡在菲菲房里,还是召玦
儿来呢?」祝雅瞳调皮地一福,像是负责给皇帝召唤侍寝妃子的宦官。

  「你……别逗我。」吴征闹了个大红脸,逃也似的去了。心里好一顿郁闷:
我要是看见你和旁人睡在一起得酸死,你一点也不介意还有些幸灾乐祸,那就是
半点都不喜欢我了?

  祝雅瞳望着吴征慌慌张张的背影,大有恶作剧得逞的快意与满足。忽然心有
所感想起吴征出世前后的一切,愄然叹息自语道:「对不住了各位师妹,我真的
没有旁的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是为了他……」

  一觉到天明,吴征给薛文杰的招待书信送去不久,冯管家就急急忙忙跑了回
来禀告道:「大人,薛侍郎要来访。」

  吴征正闷坐思量,理顺天泽宫处的条理,以计划下一步的动作,闻言随口道
:「本官重病在身,把门闭紧了不许放他进来。不见!」

  「薛侍郎不是要见大人,他求见的是祝家主。」

  「恩?呵呵,总算拐过弯儿了么?你去门口等着,我去找祝家主。」

  吴征一蹦老高,一溜烟地跑去祝雅瞳的小院,见了面道:「如你所料,薛文
杰找上门求你来了。」

  「果然如此!」祝雅瞳双眸一亮道:「早就等他来了,嘻嘻,请吴大人让他
多等会儿,好为人家出出气。」

  「我让老冯挡着他了,不忙。」吴征踱着步笑道:「按你说的事出反常必有
妖,薛文杰来了成都就一路作死,现在又求上门来,正好暗合燕皇给你的密旨撮
合三国会盟一事。这里头古古怪怪,正好拿他盘问清楚。」

  「他应该不知道太多。薛文杰那个人恃才傲物,燕皇只要让他随心所欲,有
事来找我即可。问不出太多来的。」祝雅瞳抓捋着鬓边长发,眨着媚眼道:「我
现下倒是想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明知有陷阱还要踏进去,会不会太过冒风险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冤家!」祝雅瞳白了吴征一眼道:「三国会盟势在必行,
你还能躲过这一趟出使不成?早些晚些没甚区别。若有风险,咱们早碰上比晚碰
上要好。」

  「若是为了我,你倒不必去犯险啊。凉州有我师尊在,兵多将广,有什么麻
烦也能解决得了。」吴征心中感动,疑惑也更多。明明日常总有亲昵暧昧的言语,
尤其上回祝雅瞳在自己怀里哭泣之后更不加忌讳,为何总觉有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横裂在两人之间,再多的亲近总是无法更进一步。

  「这个你不懂,总之躲不了,你师尊本事当然有,可是有些事情他也管不了。
嘻嘻,他能成天呆在你身边,帮你排忧解难,出谋划策么?」祝雅瞳傲然仰首,
一副舍我其谁的得意劲儿。

  「那是不能。」吴征感激地一笑,讨好道:「那就请祝家主移动尊驾,去会
一会薛文杰,看看能不能套出什么蛛丝马迹来。」

  「我要换衣服。」祝雅瞳挥手赶人。薛文杰前来拜会,说不定身怀燕皇密旨。
他可不是冷月玦,祝雅瞳郑重相待才像个样,也好继续装傻充愣。

  盛装在身,离开后院时无人不眼前一亮。论美貌与气质,陆菲嫣不逊于她,
可是这一身华衣上身,高贵典雅的风范即使吴府里一片莺莺燕燕,着实无人能及。

  「下官中书侍郎薛文杰,见过香凡夫人!」

  祝雅瞳在秦国是平民,在燕国可就是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比薛文杰还大了
两级。她在主位坐定手一抬悠然道:「薛大人请坐。」

  「冒昧打扰香凡夫人,还请恕罪。」薛文杰落座之后告罪道:「下官临行之
前,陛下殷切嘱咐务必抽空前来探望香凡夫人。下官忙完了国事,这才急忙赶来」

  「无妨,薛大人来了成都,本夫人也该款待才是,正如薛大人所言,国事要
紧,本夫人不好打扰。陛下可有旨意么?」

  「没有没有。陛下只让下官带了口信要问香凡夫人几句话,吩咐下官据实回
复。」

  「薛大人请说吧。」祝雅瞳心中一动,又想以燕皇的精明,未必猜不到自己
心中已有疑虑。想让薛文杰从这里打探消息,目的太过明显了些,反而更惹怀疑,
不由有些兴趣缺缺。

  「第一句,陛下问香凡夫人近来安好,在成都可过得舒心么?」

  「好得很,也开心得很,请陛下勿念勿忧。」

  「是。第二句,陛下问香凡夫人在成都可曾觅得贴心的亲朋好友,莫要这一
趟为国出力远行,反而过得孤单。」

  「高朋满座,从不觉得孤单。」祝雅瞳目光一凝,凑近唇瓣边的茶碗也顿住
了。眼波流转望向薛文杰,只见他半低着头神情自若,恭恭敬敬,只是转述燕皇
之言,其余当是一概不知。

  「是。第三句,陛下闻秦国吴征大人待香凡夫人甚诚,请香凡夫人代陛下向
吴大人聊表谢意。」

  「陛下有心了,吴大人处我自会给他足够的好处,请陛下不劳费心。」祝雅
瞳的冷笑道。

  「是。第四句,陛下问香凡夫人何时能办妥诸事回归长安?香凡夫人不在长
安,陛下思念得紧。」

  「是么?」祝雅瞳冷笑一声放下茶碗,寒光满面道:「何时能办妥在薛大人,
不在本夫人。至于什么时候回长安,劳烦薛大人回复陛下,本夫人会随秦国使节
团一同前去凉州。」

  四句问话都是家长里短,里头的深意祝雅瞳再清楚不过。话里话外都不离祝
雅瞳的「亲」——吴征。三国会盟一副奇妙的势在必行,秦国的使节团成员没有
什么难猜的。与燕国打过交道还机变百出的吴征必然会去,燕皇的话里头还隐隐
然有威胁:若是祝雅瞳敢耍什么心机手段阻止吴征出使,他一样会有后手!指不
定直接把吴征的身份暗暗捅了出来。

  这一份心机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舍不得儿子,你就到凉州来。吴征无论身份
还是地位都不高,燕皇犯不着针对他,即使吴征死了,对大秦也没什么影响。开
出这么凶悍的要求,就是要迫祝雅瞳就范!

  祝雅瞳心中冷暖参半,凉的是皇家心事,亲情从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如此明
目张胆地裹挟,难不成真要自己的性命么;暖的是无论碰到了什么,至少自己与
儿子一直在一起。

  「是。陛下就问了这四句,下官据实回报。」薛文杰愁眉苦脸地抬头向祝雅
瞳拱手道:「下官这一回处处碰钉子,皇命在身不敢有违,下官请香凡夫人万万
相助一二,促成此行。」

  「你放心。明日本夫人就去求见秦皇。」祝雅瞳摆了摆衣袖起身道:「薛大
人再转告陛下一句,本夫人虽身在成都,心系长安,祝家的根基永远都在长安。
于秦国所行诸事,最终都少不了燕国的好处。请陛下宽心,国事已然操劳,分心
我一个小女子不值当,望陛下保重龙体,以家国为念。」

  「是。下官谢过香凡夫人!」薛文杰背后冷汗沁出,他不明白为何几句简单
的嘘寒问暖,在燕皇与祝雅瞳之间说起来却像是针锋相对,互相威胁……

  第十二章、花开当朝。取芯吐蕊

  大秦皇城里威严肃穆,朝会已近尾声。屠冲见时候差不多凑近秦皇道:「陛
下,祝雅瞳领薛文杰求见,正在午门外候着。」

  「宣。」秦皇龙目微睁,又道:「诸卿稍候再散朝。」

  祝雅瞳要来觐见,吴征不提前禀报说不过去,薛文杰求到了她头上,吴征专
职对付薛文杰的使命也结束了。吴征起了个大早上朝把奏本交了上去,正位列朝
班中议政。听秦皇宣了祝雅瞳,忍不住向着殿外探头探脑。

  即使近水楼台先得月,今晨早早地起来上朝也错过了初览祝雅瞳的风姿。按
她的性子平日的装扮以轻便雅致为主,并不喜累赘,因此吴征也没机会看见她一
袭盛装的模样。念及祝雅瞳典雅高贵的气质,昨日她面见薛文杰时穿着的华衣已
让吴征惊艳,今日又该是怎生一番丽色?而在肃正的朝堂里以一介女儿身面对大
秦国中枢之地的九五至尊与大小官员,端端正正地议论两国政事。对熟知祝雅瞳
私下里时常俏皮古怪的吴征而言,不得不正襟危坐甚至装模作样,也是一股致命
的吸引力!

  她会怎么做?

  胡思乱想中,大殿前石板铺就的长路尽头现出一点人影,五官身材全然看不
清,只能见一小团鲜红,在正午的烈阳照耀之下依然如熊熊燃烧的火焰。人影扶
摇而近,渐渐看清玲珑婀娜的身材,娉婷多姿的步伐。又近,石榴红的连体宫装
全身罩定,刺斜对襟的领口正与两根音叉般的精致锁骨贴合,也将胸前两团丰满
饱实上沿堪堪遮住,袖口两只孔雀的金彩纹绘之下,露出纤纤素手,掌面小巧,
五指细长。再近,一头青丝高高盘起飞天髻,三环高髻仙气十足,正衬她温雅娴
静的如花容颜。

  一团鲜红足不沾地般卷进了大殿。高腰长裙裹得娇躯弱柳迎风,贴臀的款式
更让她行走时扭动的臀胯,如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水波自中心不住地荡
漾开去,清新自然又动人心魄。

  而那一双如古井般深邃又迷人的眼睛平视前方,视线恰巧落在秦皇下颌,不
卑,不亢。立定之后目光一转望向胡浩投去个善意的微笑,随即又扭头望向吴征,
露出一丝调皮,一丝傲然,一扬下巴!

  眼睛为什么能笑?若是你看过这双眼睛,一定能明白眼睛就是会笑的!

  「她在刻意卖弄?」吴征心惊肉跳,不明白祝雅瞳为何如此,只心有戚戚般
地感觉到这一份刻意的卖弄只对着自己!

  「民女祝雅瞳参见陛下。」祝雅瞳盈盈倒身下拜,拖曳至地的裙裾荷叶一般
散开,如在莲塘中诞生。

  大殿上人人屏住了呼吸,秦皇自祝雅瞳入殿起就闭上了双目仿佛睡着,却仍
高高在上。

  各为其主,吴征即使心如针扎也不敢说话。直等了一炷香时分,秦皇才似小
憩醒来般睁眼道:「祝家主辛苦,平身吧。屠冲,看坐!」

  「谢陛下。」祝雅瞳缓缓起身抬头仰望秦皇,双目平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
不满。

  座椅就摆在吴征面前斜摆着,祝雅瞳侧对吴征双手一抚裙裾落座。贴腰的裙
摆绷紧了臀儿的形状碰触到椅面的一刻,吴征几乎听见自己心肝碎裂的声响。又
圆又隆的臀股落下,恨不能让人以身代椅。

  「祝家主何事要启奏?」秦皇温言道。

  「特为征剿暗香零落贼党一事而来。」祝雅瞳又是妙目一扫朝堂,灵光四射。

  「此事祝家主有大功,朕没有忘。如今我大秦天下已肃清贼党,还百姓朗朗
青天,不知祝家主还有什么担忧么?」

  祝雅瞳温婉一笑,纵使她不开口,眼波已动,灵光四射的眼波已告诉你她的
看法。宜喜宜嗔,要风情得风情,要妩媚得妩媚。「常言道除恶务尽,贼党虽已
清大半,还没有尽。」

  「祝家主认为如何为尽?」

  「斩草除根,贼首一日不除,便不算尽。」

  谈判开启,言语之间暗藏机锋,吴征才从失魂落魄中醒了过来,后背不由渗
出冷汗。吴征不知道满朝文武有几人能挡住祝雅瞳迷人的风姿,可他知道在金銮
殿上高坐的那一位可以。似乎也只有他能在祝雅瞳足以改天换地的眼波之前镇定
如磐石,牢牢占据着上风。

  「这个道理朕知道,朕的大军还在清剿,直到祝家主所言的除恶务尽为止。」

  「民女斗胆,民女以为这样并不够。」

  「说吧,朕恕祝家主无罪。」

  「民女家中的商队受贼党侵扰,伤亡惨重。故而剿匪时民女亦随吴侍郎投身
军伍,略尽薄力。征剿初期,虽胜而不获。陛下的大军严整强悍,可对付身怀武
功的贼党虽能击退,始终难以有效地杀伤歼灭。常言道江湖事江湖了,对付江湖
中人,自然是武艺高超的侠士最好。其后大秦江湖激于义愤四处群起,贼党始伤
亡大增,于是四方渐平。可民女认为如此依然不够!天下之大,贼党可四处藏身,
若不能天下群起而攻之,贼党难免觅着荒无人烟之所苟延残喘。陛下需知,贼党
所依仗着,正是源源不断的宵小之徒蚁聚而成。若得喘息之机,不多时又将元气
渐复。所谓天下之敌,天下人共讨之。试问陛下,贼党纵然在秦国无立锥之地,
若逃往别国呢?燕国亦曾剿灭贼党,不过十数年时光贼党又在秦国作乱。若是万
一成了气候,实是天下大劫!民女一家之言,若有偏颇处,请陛下恕罪。」祝雅
瞳侃侃而谈,同样的意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比旁人的更舒服。不需咄咄逼人或
是一堆大道理,就更容易让人接受。

  「有理。那么依祝家主看,大秦怎么做最好。」

  「三国会盟势在必行。」祝雅瞳起身弯腰半福道:「贼党不除,天下人寝食
难安,内乱亦难止息。三国若能同心协力,则贼党非但在大秦,在天下亦将无立
锥之地。这一回大秦首倡义举,正当借此余勇登高一呼,号令天下共除贼。民女
此为天下计,亦为大秦计。」

  「说得好。」祝雅瞳把一番道理讲得清清楚楚,还捧了大秦。美人说话总有
无以伦比的优势,何况说得让人那么开心舒服。秦皇拈须微笑,也不由点头。

  「能得陛下赞一句,民女喜不自胜。」

  「当得上。」秦皇目光在薛文杰脸上一扫,话锋一转道:「如此说来,薛使
节的话朕该听一听了……」

  秦皇松了口风,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得多,薛文杰也把心放回肚子里松了口
气。简单议论了几句,约定再做详谈就散了朝。吴征与祝雅瞳并肩离开午门,心
里也不由打了一通鼓:幸亏八校尉在外剿贼,韩归雁的守备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无要事不需上朝。否则被她看见了指不定又是一番争风吃醋。

  祝雅瞳上了马车,吴征候了片刻才听她道:「进来吧。」

  祝雅瞳又换回便服,高贵稍减,清丽又增,吴征呐呐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了?好奇怪的模样。」祝雅瞳忍俊不禁地笑问道。

  「唉,你太漂亮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其实最适合的形容是迷人,可吴
征还是不敢说出口。

  「那是当然,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期期艾艾的?」祝雅瞳乐开了花,
比之朝堂上淡定自若的风姿,现下的随和可爱才更加真实,更加可亲。

  「刚才你受委屈一直跪着,我好心疼,可又帮不上忙……」吴征撇了撇嘴,
对秦皇的这一顿杀威棒着实有几分怨气,至于偶有吐露心迹,在上一回祝雅瞳崩
溃大哭之后,自己的胆子也稍微大了些许。

  祝雅瞳倒不以为忤,恶作剧得逞般笑道:「你会心疼,我很欢喜。不过这也
算不得什么,人生在世总有几分不如意的,我也不至于娇贵到见了皇帝都舍不得
跪一会儿。而且……嘻嘻,人家穿着曳地长裙反正看不出来,半蹲着就当是练功
了。」

  「啊?」吴征想不到一袭盛装长裙还有这种妙用,不由目瞪口呆,哭笑不得。

  「你要是真心疼我……要不这样成不成?」祝雅瞳眼珠子一转,不经意地随
口道:「想要我不受委屈,以后你来当皇帝,赐我一个入朝不趋,赞拜不名怎么
样?」

  「啊……?」吴征更惊!这话祝雅瞳已不是第一次提起,从前隐隐约约也意
有所指,在这个时机又一次提起,断然不会只是调笑话。吴征咧着嘴抽了口冷气,
连连拱手道:「我求求你干脆和我说清楚了,千万别莫名其妙把我拉下了水好不
好?我这一家子人受不起这么大的折腾啊……」

  「我也就是一说,你莫担心。我和你说过的,我绝对不会害你!」祝雅瞳侧
耳倾听,确认左右无人窥视又道:「我只是觉得既然前朝崩塌,新朝未立,天下
有能者居之,三国之外为什么不能有第四国?今天这点委屈实在算不得什么,从
前我年轻的时候受的委屈多了去啦,难免心头有点火气。就凭你的机变与才干,
我祝家鼎力支持你,足以试一试了。」

  吴征完全无法想象以祝雅瞳的成熟多智会说出这么形如孩童的话来!试一试?
这东西是可以试的吗?更何况与一个根本没有当皇帝想法的人去聊什么独自立国,
简直幼稚得让人发笑!祝雅瞳当然不是愚蠢的孩童,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
这件事,必然不是因为幼稚,而是确有这样的想法,甚至已成了执念而不自知!

  吴征头疼地摸着脑门,长舒了口气郑重道:「你知道我一直没有把你当外人,
所以这些话我听过就忘,决计不会吐露一个字。但是我先告诉你除非有翻天覆地
的变化,否则不可能。你就算说服了我,能说服菲菲?能说服雁儿?就算也说服
了,能说服她们背后的一大家子?不可能的。何况还有我的师尊,我的师门。他
们待我恩重,我不能给他们惹祸害得他们万劫不复。你……我的姑奶奶,你到底
哪里来的奇思妙想啊,我脑袋疼……」

  「奇思妙想嘛,我想想怎么了?我也从没把你当外人,才敢把这些话说给你
听呀。怎么着?不让人说话了,不让人调侃两句了么?」祝雅瞳大惊小怪地幽怨
道:「燕秦两国的皇帝暗中不知道在策划什么勾当,我总觉得十有八九是在针对
人家,就不许人家有点旁的想法了么?哼,坏人!」

  「我……」吴征给一阵抢白得说不出话来,一边是情深意重的人儿,一边也
是不忍她受伤害的祝雅瞳,左右为难。

  「是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们真要害我,你帮不帮我。」祝雅瞳楚楚可怜,
目蕴水光道。

  「我肯定要帮!但是不是乱来啊。你祝家家大业大,谁敢动你?到时候谁惹
谁还不一定呢!」吴征一个头两个大,言语颠三倒四道:「总之千万不要再往那
处去想,别说没有可能,就算有可能我也不干。没事当什么皇帝?累都累死个人
了。」

  「好啦,我就开开玩笑随口一说,看把你吓的。」祝雅瞳掩口噗嗤一笑,又
是那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劲,一撇嘴不屑道:「居然还教训起人来了。」

  「呼……那也不能这样开玩笑啊,把我吓死了。」吴征抹了把额头冷汗,长
舒了口气道:「什么教训你,分明是你欺负我。」

  「欺负你是看得起你!哼,旁人我还懒得欺负。」祝雅瞳一言既出,心中微
动。这语气措辞可实在不像是对着小乖乖当说出来的,倒像情人间的打闹。

  「好好好,承蒙祝家主青眼,小生三生有幸。」吴征瘫在椅上喘匀了气,又
坐直身体正色道:「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但是我很认真地与你
说: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做傻事,最好和我一样,出了马车就把事情彻底忘得
一干二净。我是真的替你着想!」

  「嗯,我听你的。你放心,我又不是傻小子。」祝雅瞳开怀一笑。无论如何,
这世上还有人真的关心自己!

  诸多大事迫在眉睫,回了府上吴征与祝雅瞳陆菲嫣一同去了后院西北角。吴
府虽人丁渐多,这一带依然荒僻。一座小院子里除了每日三餐有人送来之外,只
余偶尔低吟的佛号。

  推开院门,天井里索雨珊盘膝坐定,锁定四肢的粗大锁链被她拖至最长,双
手在膝弯上打着莲花诀。自从被囚禁以来,她穴道被封,身形受制,便似苦行僧
一样折磨自己,于露天下顶着日晒与严寒,不再起身。

  「二师姐。」除了倪妙筠每日送来三餐,小院里还是初次有了新面孔。索雨
珊停下念经睁开双目,朝祝雅瞳歉然道。

  「珊儿,你还认我这个师姐么?」祝雅瞳心中撕裂般疼痛,又气又怜道。

  「二师姐待小妹一直很好,小妹从来不敢忘恩。」索雨珊美丽的容貌在自行
折磨之下十分萎顿,几月时光活像老了二十岁。

  「你不敢忘恩,为何做出负义的事情?」祝雅瞳痛心疾首,摇着头道:「天
阴门上下,就以你最为虔诚,也最为单纯,到底是谁害了你啊?」

  依祝雅瞳对索雨姗的认知,这位大门不迈的师妹一向潜心修行,当时说她有
问题也是难以置信。可是活生生的事实摆在眼前,祝雅瞳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什
么原因。

  「二师姐,您不要再问了,小妹不会说的。小妹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双
唇龟裂,语声嘶哑,索雨珊脸上却有一份终于解脱了的平静安宁。

  「有句话很难听,门中上下能指使得动你的,除了大师姐还能有谁?她到底
干了什么?珊儿,你想想清楚,你现下包庇恶人可是害了天阴门!莫要一意孤行,
现下迷途知返,你还有救,师门还有救。」祝雅瞳见她刻意折磨自己,也是颇有
怜惜。实在是这名女子本质善良,却落到贼党手里以至于不人不鬼,让人难受。

  「二师姐想多了,大师姐一向最为门派考虑,她怎么会害天阴门,怎么会害
我呢?她……二师姐,小妹求您,您能不能和大师姐认个错,不要再争吵了。你
们吵来吵去,当年的是非恩怨谁能说得清楚?你们谁受了气小妹都很难过,念一
千遍经文都不能缓解片刻……天阴门,本该更好的。唉,小妹内疚骗了大家,可
小妹至今仍不后悔。」索雨珊依然无悲无喜。

  「你不后悔?你不后悔?」祝雅瞳怒极反笑,瞪视索雨珊道:「事关重大,
珊儿莫要怪师姐下重手!」

  「没用的。」索雨珊低沉着声音道:「贼党有一项法门专门对付二师姐的离
幻魔瞳,小妹不会让二师姐知道这个秘密,小妹……其实是心甘情愿供他们驱使,
所以……对不住了二师姐……您莫要埋怨小妹……小妹心里也很苦,很难受……
只望有一天您得知了真相,能原谅小妹……小妹从来没有背叛天阴门……今后遇
上了贼党,二师姐万万小心在意他们破解离幻魔瞳的法门……」

  话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断断续续。祝雅瞳明白她折磨自己多日,又心存死志,
即使不对她施加任何手法,她也已油尽灯枯。佛门的圆寂玄而又玄,索雨珊精修
佛法,她要自行坐化谁也拦不住。

  「等一等,珊儿,等一等。你……听话……二师姐不想你蒙受不白之冤!你
别这样……」祝雅瞳大急,她也没想到索雨珊早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再见一面,
此时束手无策。

  「二师姐,对不起……小妹说了谎话还挑拨他人,死后孽镜台前一照,该下
拔舌与蒸笼地狱……这是小妹自己做的孽,怨不得旁人。可是……小妹真的是希
望天阴门好……二师姐,你们不要再闹争斗了好不好……好不好……你们俩只要
在一起,谁也欺侮不了天阴门……答应小妹好不好……好不好……」索雨珊垂下
螓首,语声断绝,终于没了声息。

  祝雅瞳泪如雨下,吴征与陆菲嫣惊得呆了。原本想有所得,至少摸着蛛丝马
迹。索雨珊虽作恶,可最终孟永淑并非因她而死,也未酿成什么严重的后果,吴
征并不恨她。不想来此之后居然目睹了一场惨剧,索雨珊安然自尽,全无悔意,
里头隐藏的秘密实在让人想破了头也不明白,若是细想深究下去,更让人觉得恐
怖。

  「你别难过了,索前辈既已仙逝,还是早点入土为安才是!」吴征待祝雅瞳
哭了一阵才上前安慰道。

  「不!」祝雅瞳恨恨地一抹眼泪道:「雨珊礼佛真诚,当以火葬才是。」

  吴征心中一动,若是索雨珊的确如祝雅瞳所知的持清规戒律,那么火化之后
大概率会留下僧人特有的舍利子。当即点头道:「好,我去请柳前辈她们来。」

  请来天阴门几位前辈,唯恐索雨珊还有暗中的同伴,只说她死志已下,见了
祝雅瞳之后便即坐化,回天乏力。诸女惊诧莫名,郑寒岚当即落下泪来。柳寄芙
虽深恨索雨珊叛门之举,可人死如灯灭,也是悲从心来。

  吴征与冷月玦对视一眼,冰娃娃不与吴征单独相处时总将感情深深藏起,只
是两人的目光一碰,尽是深深的恐惧。

  与索雨珊的遗体道过别,柴堆就在小院里燃起,尸身缓缓化作灰烬。待火光
熄灭,祝雅瞳亲自收拾骨灰,又从灰烬中取出三枚闪光的晶体,梗着喉咙道:「
珊儿即使被害,时间也不会太久!狗贼,狗贼!」

  吴征见了舍利子,也确信索雨珊牢守清规戒律,并未因落入贼党之手就放荡
形骸。此前的所作所为,说不准真是一种「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牺
牲心态?百感交集,心中一阵难受。

  收拾好了残局,祝雅瞳闭门不出,连例行对顾盼的指点都免了。吴征无从劝
慰,只能让冷月玦在院门口守着。

  回了自己的小院,陆菲嫣正在等候,吴征摇头叹气道:「想不到会变成这样。」

  「乱世之中什么意外都会发生,真没想到索雨珊会这么决绝。」陆菲嫣靠在
吴征胸前宽慰道:「贼党现下已是走投无路,三国会盟一订更是瓮中之鳖,你就
不要太过担心了。」

  「不好说啊。走投无路才显树大根深,不但混进了朝中,连天阴门里都有贼
党的内应,简直难以想象。我都在害怕,咱们昆仑派里有没有……我最怕的是,
贼党看似节节败退,可是败得也太容易了点,藏得最深的忧无患不知道在筹谋着
什么。若是让他赢了那么一次……别摔得万劫不复才是。」吴征忽然对祝雅瞳的
忧虑感同身受。无知者无畏,秘密被挖掘得越多,越加觉得恐怖。

  「你不要想那么多了,把眼前的事情先办好再说。」吴征的推断论据十足无
法反驳,陆菲嫣只能柔声安慰他定下神来。

  「嗯。三国会盟现下看来的确是件好事!不如此不足以根除贼党,只希望贼
首按捺不住暴露出来。」

  两人偎依温存了好一阵,陆菲嫣在吴征胸口腻了片刻,才催促他道:「快去
雁儿那里。去得晚了说不定她又要来怨我不放你走。」

  今夜悄悄溜去韩府过夜,是与韩归雁的幽会之期。吴征郁闷的心情略有好转,
哈哈笑道:「好,让娘子独守空闺,为夫先致个歉。」

  「去吧去吧,还在这里羞人干什么。」陆菲嫣双颊绯红地挥手赶人,即使两
人恩爱再久再多,她仍和初时一样害羞,一样听见为夫二字就羞不可抑。

  吴征转入韩府后院小巷轻轻叩响了房门,春雨早就打发走了仆人,悄悄放了
吴征进府。小侍女两颊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双目仍贼溜溜地偷看不停,暗中窃
笑。

  「小姐回来没?」吴征皱着眉头问道。韩归雁似乎受自己的影响颇多,加上
掌兵时本就有的「爱兵如子」观念,对侍女不免就放纵许多。这丫头有点没大没
小的放肆,对着未来姑爷完全不怕,吴征初来时警告了几回无效,也只好由得她
去。

  「还没呢。这几夜都回来得晚。」春雨提着灯笼将吴征领到房间,又窃笑着
道:「吴大人还请稍候,婢子告退。」

  吴征来时天色已晚,又候了一个时辰韩归雁踏月方归。好容易摆着架子挨到
了后院,才兴冲冲地撒腿飞奔直入小院。吴征等在天井里,看她嘴角含笑,一双
长腿有力地蹬踢交错,实在爱煞!可惜这世上没有热裤,那种极致的显露与恰到
好处的遮掩若能穿在韩归雁身上,才最显这一双长腿的美丽性感!

  顾不得叹息遗憾,吴征一个猫腰虎扑,抱着纤美的膝弯将女郎抱起,脸庞恰
巧埋入她的一双硕乳中央,浅尝深嗅。

  「咯咯咯……咦,你怎么了?」几在一瞬间韩归雁就发现吴征的异常,双手
从粉拳擂肩变作柔情一抱。

  「发生了好多好多事,索雨珊认了全部的罪,坐化了!」埋首两座饱满山峰
之间,久久不愿抬头的吴征闷声道。

  「你别着急,慢慢与我说。」天阴门这等门派里都出了暗香零落贼党,韩归
雁深感事态严重,一时也顾不得春心萌动。

  「此前曾猜测忧无患隐身朝中,也猜测几位重臣颇有嫌疑,尤其是霍中书与
迭云鹤,现下看来都可排除了,莽梧山那里来了最新的消息…………祝家主那边
压力巨大,总是怀疑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朝她罩过来……索雨珊大包大揽要一力
承担,说完就坐化了,遗体火葬后留下舍利子……」吴征沉重地说完,唯独把祝
雅瞳的不臣之心隐去不敢说。

  「三国会盟势在必行了啊。」韩归雁也是胸口里闷得慌。

  「嗯,我已经请屠公公帮忙,这一回咱们亲近的人都要去,包括瞿姐姐。若
是分散了我生怕会出事!」暗香零落给予吴征最大的压力就在此处,身边的女子
太多,无论哪一个失了手都是彻骨之痛。

  「当然要聚在一起最好!去了凉州倒不用再担心什么了,我们有兵有将有高
手,忧无患若现身管教他有来无回。」韩归雁一捏粉拳,意气风发!

  「不错!」

  真到了凉州,以雁儿的用兵之能,外加祝雅瞳陆菲嫣等高手在,暗香零落贼
党还真不足为惧!即使会盟时有什么变故,韩归雁带去的精兵也是最大的依仗,
甚至祝雅瞳所面临的危机自己也能帮得上忙。战场对决,这世间能与怀中女郎摆
开阵势一战的绝不会太多。何况她还精擅守御,凉州更是师尊奚半楼的地盘,策
应全然不成问题。

  吴征心中一畅,感叹道:「幸亏有你们在!」

  「你这是关心则乱,明明我们占优,为何这样抑郁给自己找不痛快?」

  「不知道,我心里总是很不安。可能像你说的一样,关心则乱。」

  「现下安心些没?人家累了……」

  「我帮你沐浴净身……」

  韩归雁心尖一跳,其中的温柔旖旎之处令人脸酣眼热。

     ………………………………………………………………

  会盟之约摆上了朝堂的议事日程,进展很快,来年开春三月于凉州的三国会
盟已是板上钉钉。屠冲已事先透露了许多消息,除了庞颂德年事已高不宜远行之
外,霍永宁领衔,吴征,韩归雁等上一回出使过长安的悉数都在使臣名单中,只
等圣旨颁下。听屠冲说,吴征上一回出使表现亮眼,还与能充当燕秦两国之间润
滑剂的祝雅瞳十分相熟,这一回十有八九要接替庞颂德的位置担任副使。

  既要身负重责,吴征也不客气地提出一连串要求,随行人员务必带足。

  转眼过去了十余日,锦兰庄彻底腾了出来,祝家也有条不紊地逐步搬迁入主。
蒋安和将与祝雅瞳合作开展农桑一事上奏,还得了秦皇好一番嘉奖勉励。

  一切准备停当,入夜时分打开密道,由陆菲嫣与冷月玦看守洞口,祝雅瞳与
吴征一同进入密道中。

  上一回进入时匆匆忙忙,这一回则备足了火把。只见长长的甬道尘污深重,
墙面亦有斑驳脱落。借着火光,吴征搓了一把土黄色的墙面,心中一跳道:「这
是……」忙举头四望,只见整条地道全是以相同的材质打造,土黄色的黏土加固
了四面。

  「你还懂这些?」祝雅瞳讶异问道。

  地道的打造并非易事,若无相应的地质结构,就算打挖完了难免不够坚固,
时间长了容易垮塌。地宫若由临僖宗主持挖掘少说也是两百来年,至今安然无恙
显然用了特殊的方法。

  「恰巧听说过。」吴征摩挲着墙面,越发确信道:「这里四面都是黄土,当
是加固用的,里头说不定还有花岗岩支撑。这种黄土用沙子与黏土混以滚煮糯米
而出的浓汁搅拌,干透了以后用以打造堡垒寨栅都十分坚固。难怪地道这么久了
还没坍塌。」

  「你可真是博学多才。」祝雅瞳运力挥掌朝着墙面一击!她内功深厚足以开
碑裂石,这运足内力的一掌下去震得土灰飞扬,在墙上也只留下半个掌缘不到的
浅浅掌印,不由咋舌道:「这泥土够硬的,比岩石也不多让。」

  「好厉害!」吴征喃喃赞了一句,不知是称赞祝雅瞳还是临僖宗。

  「进去看看。浮流云上回逃了不知道又回来过没有,我先过去,你稍待会儿。」

  祝雅瞳深吸了口气,取出黄珠戴在额心缓缓踏步前行,一步一顿,每一下都
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足印。她前行时左右打量,如今灯火辉煌,嵌在墙面的
机关清晰可见。只见各处孔洞错落有致,布置得十分巧妙全无死角,上一回冒险
追击,若不是自己身负绝顶武功不免要着了道儿,可其中几次险而又险地避开致
命的绝杀也是心知肚明。

  踏了几个来回,祝雅瞳又返回吴征身边抽出「鎏虹」宝剑道:「顺着我的足
印走,若有变故不要乱动听我的号令,我跟着你。」

  吴征可没有她的本事,若是误触了机关未必躲得过去,于是老老实实依言前
行,提心吊胆中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条长长甬道,两人均舒了口长气。

  过了转角火光照不过来,光线昏暗。祝雅瞳先确定了地宫里无人,才又返回
多取了火把点燃,把地宫照的通亮。救了浮流云一命的石门落下之后也积了灰土,
看来再未打开过。石门大得惊人,想要推开非人力所能为,机关应在门外,要搞
清楚非得找准了位置从地面再挖下,现下先不去管它。

  火光照耀下,半人高的玉石门板里六块宝石不规则地摆放着,闪着诡异的红
光。吴征凑近了打量,只见一道道沟槽下显是安装了机簧,红宝石刻在沟槽里移
动。沟槽横竖各有四道组成一个十六宫格,其中十个格子里刻画了字符,麻麻乱
乱。吴征定睛看了片刻全然看不清鬼画符一样的东西画了什么,还觉心浮气躁,
头晕目眩,当即甩了甩头不敢再看。

  「这里有迷惑人心的法门,你别盯着看。」祝雅瞳见吴征脸色发白忙出声提
醒道:「略略了解一下即可,这里我要用「离幻魔瞳」才看得清。」

  「恩。」吴征定了定神仍觉不适,抹了把额头冷汗,站远了观其全局,只见
六颗红宝石面上也有刻画,耸了耸肩无奈道:「我是不成啦,还是你来。」

  「嗯,你帮我守着,我也没多少信心。」

  不是示弱,而是想起神秘而可怕的临僖宗,两人都不由心中砰砰直跳——一
个有本事流毒世间两百年的人,留下的秘密该是多么惊天动地!

  祝雅瞳盘膝坐定,垂头手捏法诀调息良久,才抬起头来陡然睁眼。吴征不敢
接触「离幻魔瞳」,更不敢打扰她。站在她身后望去,也依稀觉得两道目光有若
实质缓缓延伸,轻触玉石门板。

  时间与空气均似在一瞬间凝固,不过片刻时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久。直到
祝雅瞳豁然起身,双掌连挥风声赫赫,吴征才惊醒过来。

  那片刻坠落深渊般的失神,不知是十二品高手施展秘法极招,还是这片诡异
的玉石门板散发出无穷的魔力所致。吴征汗如雨下,当即坐倒闭目潜运内力相抗。

  祝雅瞳同样汗透重衣,内力到处,身周蒸起腾腾白气。她面容凝肃,又有一
丝难熬的痛苦,长发无风自动猎猎飞舞,身上的衣衫却又沉浸如水,显是一身功
力全数凝聚于双眸。双掌反反复复掐握着繁复又各不相同的法诀,几将功力提升
到极限!

  美妇碎步向玉石门板靠近,又左右游移,间或退上几步。一团乱麻的字迹在
魔瞳中渐渐变得清晰,正当凝聚成笔画时陡然又变得纷乱无序。

  美妇深吸一口气低喝一声,圆睁杏眼,双目瞳孔几乎凝成一点针尖,才艰难
地提起宝剑,以剑尖在地下刻画。几字写完,瞳孔忽又像墨迹滴落水中一般扩散,
几乎温润了整只眼眸,足下亦不停地变换方位,忽左忽右,忽近忽远……

  吴征全力运功护住丹田,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祝雅瞳哇地一声,竟是吐出一大
口鲜血!吴征大吃一惊慌忙收功起身,只见祝雅瞳盘膝坐倒,面如金纸,螓首无
力地耷拉着。

  遭逢变故,吴征迅速冷静下来。临僖宗留下的石刻太过诡秘,以祝雅瞳的坚
韧一定是运功过度而脱力,且凝聚离幻魔瞳,肝经与胃经带了伤。

  「我来助你运功,你别怕。」吴征柔声问道,只觉此刻的美妇虽拥有一身惊
天动地的武功,却柔弱得令人心疼。

  「嗯,你帮我。」祝雅瞳声如蚊呐,脸上却有满足的微笑,对吴征全不设防。

  能说能笑真是现下最大的好事,吴征心头大定。

  此前因《玄元两仪功》之故,祝雅瞳定时都要与吴征练武测试内力的运行。
两人之间对彼此的武功都有所了解,吴征按着她背心将内力透入,道理诀内功顺
着经脉蜗行,迎着祝雅瞳的内力慢慢融入。那一缕虽虚弱却仍雄浑沉厚的内力清
凉无比,像一只小手与吴征的内力对握,吴征竟觉两人之间似有心灵感应,灵魂
相连。

  祝雅瞳虽强,道理诀却神奇,吴征对人体的了解更是远远超越这个时代。运
功良久,祝雅瞳面色转红,娇弱的身躯正迅速恢复力道。再过了一炷香时分,两
人同时收功。

  内伤初愈,祝雅瞳舒展下筋骨,仿佛一场云雨之后的娇弱不堪又恢复了力气,
异常地慵懒娇憨。

  「我没事,用力过度罢了,休养个两日就好了。」祝雅瞳撑起身躯甩手踢腿,
自查无大碍才觉有异,啊哟一声娇斥道:「转过去!」

  地道里的温度远比外头高,火把的热度又经久不散,两人早早脱了皮裘。祝
雅瞳一身大汗淋漓,娇躯饱滋香露几乎一把都能掐出水来,早将里外两层衣物全
润得透了,像是衣衫刚从水里捞起就直接穿在身上。

  再好的高手裁缝量身定制的衣物,又怎比现下的更为贴身?那娇躯的婀娜多
姿,被绛紫色的贴身里衣遮去的饱满圆隆,湿漉漉披散下的长发,犹如清波芙蓉,
让吴征再也移不开目光!

  一声断喝将他从发愣中惊醒过来,吴征赶忙回身,欲要为自己辩驳两句居然
找不到任何理由,最终无奈道:「你太好看了。我……我抵不住……」

  「哼,你就那张嘴最会说话。」祝雅瞳并未动怒,只警告道:「不准动歪心
思,否则……打你!」

  警告之言太过暧昧,两人均觉尴尬。待祝雅瞳披好外袍,两人赶忙去看费劲
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刻画下的字迹。

  吴征尚未从刚才的惊艳一幕里回过神来,视线所及又让他惊得呆了!

  「是猜谜语么?叫你来是对了的。」

  祝雅瞳茫然不解的询问声中,吴征一溜折返跑取来一支火把,像是唯恐看花
了眼一样在字迹旁揉着眼睛,反复打量。

  「马兜铃,朱砂,雄黄,麻黄,柴胡,石菖蒲,独活,红娘子,火麻仁,附
子。这些全是药材呀,什么意思?」祝雅瞳所念的正是在宫格中以诡异的迷惑法
门刻画的字迹,这些已让震得吴征头皮发麻。正因其中的雄黄,麻黄,柴胡,附
子几味药物是当年坑死杨修明之时,玉茏烟为他制作的毒药里用到的材料。

  「这几个又是什么东西?」六块红宝石上的符号也被祝雅瞳依样画葫芦地描
了下来,依位摆好,吴征见了真是天雷轰顶,口干舌燥。

  祝雅瞳全力运功于目,以至于握剑的手都不够稳定,符号更是她见所未见,
全然不识,刻画起来难免十分别扭,并不工整。可落在吴征眼里却再也熟悉不过,
分明是和他一样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阿拉伯数字「1 ,2 ,3 ,4 ,5 ,6 !」
他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敢吭,唯恐心中最大,也是必不能说的秘密透露出半点,
但脸上的震惊全数落在祝雅瞳眼里。

  「猜谜我就不会了,你好像看出了什么?」

  「好像……我得去宫中一趟了。」吴征死命让自己平静下来,摩挲着十味药
材的字迹道:「这里有四种我杀杨修明时,玉妃用来制作了毒药,效果显著,我
才能一击即中!」

  「…………那这些呢?」祝雅瞳对吴征的推断不置可否,她并未接触过玉妃,
仅对吴征现下判断与玉妃有关觉得不以为然,最多有点好奇而已。而那几个神秘
的数字显然更让她感兴趣。

  「不知道,中原没有,是不是中原之外的什么符号?」吴征捏着下巴胡桩皱
眉苦思着沉吟道。

  「有点道理!也或许是临朝祖传的什么密文,忧无患诱我来此有恃无恐,是
不是就仗着这一组密文?」

  「中!定是如此,他根本不担心我们能打开石门,就等着我们看清了回去找
他,或者求他!宝藏在前,光是好奇心又有几个人忍得住?」吴征恨恨地一挥手,
恼怒与惶恐中又有些庆幸的发泄味道:沙雕忧无患,劳资也特么看得懂!

  「就是说据你的推测,忧无患不会离幻魔瞳的法门了?」吴征说看清了回去
找他,自是断定了忧无患看不清。

  「石门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始终尘封着,忧无患若是看得清早就打开了。你
还记不记得,前段时间忧无患也去找过玉妃,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关联?玉妃的秘
密一定也惊天动地,说不准还掌握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笈。」

  「正是!」祝雅瞳对玉妃少有关注,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经吴征提醒恍然
大悟,忧心忡忡道:「忧无患忽然动作频频,会不会是此前一直在等待某种时机,
现下时机近了?」

  「很有可能!我即刻去安排进宫事宜,待问明了再来!」

  两人出了密道,祝雅瞳自去沐浴换洗,吴征将地宫中的事情一说,听得陆菲
嫣瞠目结舌。冷月玦还是初次听到玉妃一事,眨巴着大眼睛,朝吴征撇了撇嘴角,
似是再说:「原来你的胆子早就这么大了。」

  谈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人人心中惴惴不安,吴征更是一夜未眠。次日一早进
了宫,早朝散了就往后宫奔去。

  今日当值的还是熟识的皮良朋,吴征塞过银票道:「请皮公公喝酒,下官去
找赵公公叙叙旧。」

  「哎哟……我的吴侍郎啊,您现在还自称什么下官啊?让人听见了杂家可吃
罪不起。您快去,快去。」皮良朋喜笑颜开,忙给吴征让开了道。

  见了赵立春言明有重大要事,不得不临时去天泽宫一趟。从他严肃的神情赵
立春心知事关重大,不敢多问自去安排妥当,待时辰合适了才与吴征一同朝天泽
宫逛荡而去。

  「近日天泽宫处没有什么异常么?」吴征剿贼临行前曾郑重嘱咐,虽从未得
到赵立春的传信,仍忍不住再行确认。

  「绝对没有,否则小弟早已告知吴兄知道。」赵立春拍着胸脯保证道。

  「那就好!」吴征松了口气,看来忧无患找到玉妃只是个人因由,并非发现
了吴征与玉妃之间的秘密,一切只是巧合。

  「吴兄交办的事,小弟始终放在心上,吴兄放一百个心!」

  「有劳兄弟,这一次非同小可,务必盯得紧紧的。嗯,若是有这本事,就是
飞了只苍蝇进去也要知道。」吴征不是信口开河的调笑,他真恨不得掌控天泽宫
里一切行踪。

  「小弟明白吴兄的意思!吴兄快去快回。」

  踏入天泽宫,宫中已换了个服侍的仆妇,原来那位虽适合也本分,可赵立春
为免出意外,已寻机处理了了事!吴征心中虽有不忍她遭受池鱼之灾,也是无可
奈何,若是换了他来,为稳妥起见也会这么做的。

  宫里冷冷落落,玉茏烟在后院里枯坐。天气寒冷她也添了件皮裘。虽显老旧,
但看着十分厚实保暖。今日阳光正好,暖融融地晒得她昏昏欲睡,雪白的肌肤在
阳光下像是透明一样,散发出玉质的光泽。比之上回,她身体又见丰腴了些许,
看来吴征上一回来访不欢而散后,还是让她放下心来。

  「玉姐姐。」形势比前不同,吴征来此也不再是偷偷摸摸,与她商量的心态
口吻。什么微臣之类的礼仪全免了,现下他要的,是完全掌控这一位冷宫妃子,
是求也好,是迫也好,总之要逼得她就范。——谁也想不到玉妃居然会在这件事
里成了关键的一环,从前吴征对她除了怜惜与色心之外,更多还是为两人的安危
计。现下却已扩散到祝雅瞳乃至整个昆仑派的安危。

  被叫声唤醒,玉茏烟吃了一惊,见了吴征面露羞惭之色。忧无患突然到访的
惊慌再见吴征之后渐渐落定,思来想去,吴征的好处如在眼前,总觉吴征对她的
确是一片真心实意,从前那些情意哪里做的了虚假?又何必费那么多力气作假?
加上时日一久,天泽宫里安然无恙,她并不蠢笨,终日沉浸于一件事里也想得明
白透彻,醒悟是误会了吴征。

  「你来了……」玉茏烟慌忙起身,低着头嗫嗫喏喏道:「你坐。」

  「嗯,玉姐姐居然没有赶我走?」吴征没有打情骂俏的闲情雅致,可对付玉
茏烟和旁人不一样,火急火燎地只会吓着她反为不美。且涉及药材的事情玉茏烟
珍之重之地交代他不能泄露,显然和她的秘密有关,吴征必须像从前一样耐心,
甚至更加耐心才可,以免又吓到惊弓之鸟般的玉妃。

  「我……我……实在对不住……」玉茏烟期期艾艾满面羞红,手足无措。

  「我没有怪姐姐。」吴征一把将她抱紧怀里,放在膝上坐好,见她泪珠已蕴
满眼眶,细心替她擦去道:「遭逢大事谁也会心慌意乱,姐姐怀疑到我也是情理
之中,谁让天泽宫里就咱们俩呢?挨了一顿骂还真不算冤枉了,哈哈。这段时间
我外出剿贼,现下才得了机会进宫来。不是生姐姐的气。」

  「嗯……总之,对不住。」玉茏烟得了安慰心情好转,吴征的话语似有一种
魔力,轻易撩拨着她的心弦。

  「天冷了,姐姐有没多加衣物?不要着凉。」吴征掂了掂皮裘,确认了足够
厚实仍关切问道。

  「有,赵公公及时给调拨了冬衣,虽不好看,保暖已是足够了,这样就好。」
玉茏烟越说头越低,声音越小。掂着皮裘的大手已顺势从领口钻入,冬日里依然
像小火炉般温暖的大手滑过肌肤,却激起一大片酥麻的小粒儿,直至握住一只美
乳摩挲把玩。另一只绕着腰肢的手臂一紧,像铁箍一样让她无处可逃。以至于绵
软的臀儿被一杆逐渐升起的长枪抵出结结实实的深涡也无可奈何。

  从玉茏烟逃离灾祸开始,耳濡目染与学习的都是迎合,入了宫之后,逢迎的
态度更是根深蒂固,何况是她深怀愧疚,芳心可可的吴征?玉茏烟嘤咛一声娇躯
酥软,倒在吴征怀里,只盼怀抱自己的大手莫要离开。

  「姐姐放宽了心,身材又恢复如初。这是老天爷的赏赐须得珍惜,以后再不
可自己吓自己。」吴征拥着一身火热绵软,柔若无骨触感绝佳,手上渐渐加重几
乎像蹂躏一样狠狠掐捏不停。

  「轻一点……」常人说来的娇声讨饶后,都会呼疼一句,以换取怜惜。可玉
茏烟却没有!分明是讨饶,配上她甜得发腻的语声,也不呼疼,显得更加顺从,
更激起男子的征服甚至蹂躏欲望,以一赏她绝世的凄艳。

  吴征一咬舌尖才让灵台清明,他相信即使就在此时此地要了玉茏烟她也不会
抵抗,可吴征不能这么做。这是底线,做人的底线,此时不守或许不会出事,可
下一次呢?在外呢?

  「嗯……太过激动了些。」

  放轻的力道让肉体的快意顿减,玉茏烟略觉失望。可吴征的歉然又极为暖心,
十岁之后,谁又为她着想?谁又肯不计报偿地听她的话?谁又会因怜惜而放弃对
这具玉体的痴迷与欲望?

  玉茏烟双手环在胸前紧紧压着吴征探入胸脯的大手,泪眼又迷蒙:「你真的
没有怪我?」

  「不怪是不可能的!被喜欢的人冤枉了还不能生气么?可是我能理解你的苦
处。情人之间拌嘴生气,可不都这样吵着吵着,就白头偕老了。」吴征肺腑之言
出口本是真心诚意,转念一想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赞。语气,时机,含义,
用在此处简直绝妙,足以击溃玉茏烟脆弱的心防!

  果然玉茏烟泪珠滚滚垂落,泣不成声道:「你……莫要胡说了……不要犯傻
……我不能害你……」

  「已经害了,来不及了。傻姐姐,我们结识于患难,一同闯过险关。哪里还
有什么害不害的?」

  「呜呜呜……我身陷皇宫如堕深渊,这里是皇宫啊……呜呜……你又能怎么
办?勉强不来的。」

  「我偏要勉强!」

  不能去做的事情,他偏要勉强,玉茏烟又是欢喜,又是担忧,芳心如醉又碎,
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迷迷糊糊地被吴征勾起下颌含住朱唇,舌头粗暴地抵开牙关
侵入!

  粘腻又温软的香口嗫喏着收紧包裹,舌尖捉迷藏一样左右摇摆,躲闪之间总
能实打实地碰触在一起一尝香润,却怎么也捉不着,捉不牢。勾挑,回环,相合,
一触即走,像在逃窜,又像在勾引你追逐。吴征已是紧守本心,还是被她高超的
调情技巧激得几乎把持不住。

  好不容易才脱开把自己紧紧吸牢的香口,两人气喘吁吁地相依相偎片刻。吴
征柔声道:「我还是不会逼姐姐,但是我希望姐姐的秘密能对我说,若是不说,
很多事情我难以判断准确。」

  「相信我,我真的不想害你!这些事情被你知道了有害无益,最好什么都不
知道,就害不了你了!」柔顺的玉茏烟这一回却是斩钉截铁,半点没有通融的余
地。

  「好,我听姐姐的。」

  吴征不再相逼,玉茏烟松了口气,心中又有歉然:「我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有,正要与你说一件事!」吴征将僖宗遗藏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听得玉
茏烟惊呼连连。最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打开铺在石桌上道:「地宫里的机关上是个
十六宫格,里头有这些字样。我想起除掉杨修明时姐姐配的药物有这四味。暗香
零落贼党是僖宗布下的棋子,忧无患是僖宗后人也是无疑的!他前段时间来找过
姐姐,我虽不明是什么事情,可是多番巧合,这一题我所料当是无差,唯有姐姐
能解!」

  玉茏烟从吴征身上跳下以免被打扰了心思,可只看了一眼就心知肚明。她斟
酌了一番道:「我幼时捡到过一本药典,杀杨修明的毒药配置之法也是药典里学
来的。这里的几味药都有一个共通点,虽能治病医人,却均含有毒性!」

  「嗯,是药三分毒。」吴征听得十分仔细,唯恐漏了一个字。

  「不是那个意思!」玉茏烟想了片刻,小心措辞解释道:「我们常说的是药
三分毒,是说药材里各有不同的作用,若是生病了下药治疗,能让人痊愈。可若
是没病的时候,这药吃下就是有害的了。」

  「嗯。」这个道理吴征明白得很,谁没病就吃两个头孢来着?小心吃出病来。
他不敢表露,只是静静等着玉茏烟解答。

  「我说的毒性是,药材里本就含毒,或者说药材的某一部分含毒!若是处理
得当不会伤人,若是不懂,那就是毒药。」

  「唔!」吴征恍然大悟,怪不得玉茏烟只向自己要了几味寻常的药材,却能
创造出杀死杨修明的良机!

  「譬如马兜铃的汁液,或是独活之心,都有剧毒,混在一起更有奇效……」
玉茏烟侃侃而谈,其实吴征前世里也曾听说过中药材的毒性,玉茏烟讲得头头是
道,他越听越是疑惑!

  「咦,好奇怪了……」玉茏烟指着十六宫格的,玉指连连点了几回道:「倒
真的是刚刚好。同样毒性的几味药恰巧是十六样,能把这里填满!」

  「好极,好极!还有六样是什么?」这真是最好的消息,吴征大喜过望。

  「是马钱子,七叶一枝花,火麻仁,雷公藤,乌桕与黄药子。」玉茏烟说一
样就指一个空格,六样点数下来,连顺序都完全相同。

  「马钱子,七叶一枝花……」吴征默默记忆得清清楚楚,仍觉不放心,找来
一支旧笔就要填上,忽然笔锋一颤想起一件事情来。

  「不对,不对……若是按顺序,似乎不需要这些……找到了这些,与顺序又
有什么干系?」吴征搁下笔,面色阴郁,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顺序?什么意思?」玉茏烟茫然不解,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说的
是什么顺序?」

  「是,这六个空格里有顺序在,弄错了怕要出事!」吴征喃喃自语,死死盯
着六位药材,怎么也想不出有什么顺序的关联。

  「我看得那本药经很奇怪,这空着的六样药材边上都有序号标注。马钱子是
三,七叶一枝花是四,火麻仁是一,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是你说的顺序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吴征痴痴呆呆,旋即笑得跌在地上。他不敢纵身狂笑死死
憋着,却前仰后合,满地打滚!

  玉茏烟目瞪口呆地看他失心疯一样一边笑,一边喃喃咒骂:「狗贼,狗贼,
你不得好死!」急的扶住吴征道:「你没事吧。」

  「没事……哎哟……我没事,姐姐放心。」吴征几乎虚脱了力气,刚止住狂
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人生在世,可有几分靠点运气;仰首向天,笑问有谁来
赠?笑得真,未必能过险阻艰难;若是以诚相待碧血丹心,必得好运回赠。哈哈,
哈哈……」

  玉茏烟听他几句音调怪异,似歌非歌的话语,用手抚了抚额头道:「你莫要
吓我。」

  「姐姐……哈哈……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这一回全靠你了!」吴征腾地
一跃而起拍去身上的泥污,又将玉茏烟死死搂进怀里道:「我偏要勉强,我定要
勉强!等着我!」

  临僖宗以阿拉伯数字,奇怪的药典,还有离幻魔瞳三合为一,才是开启地宫
石门的钥匙!少了哪一样都不行!若是有人故作聪明强行推理论断,随意拨动红
宝石入十六宫格,不免触动机关,到时候说不准地宫崩塌,玉石俱焚!

  所以忧无患不敢开门!他引诱,也是老老实实地变着法儿求祝雅瞳。至于来
问玉茏烟的是什么,玉茏烟依然不肯说,但现下已然不重要了,吴征暂时搁置不
去管他。有了那些序号去对应阿拉伯数字,够了,完全够了。

  回了府中找到祝雅瞳,陆菲嫣与冷月玦赶往锦兰庄,将所得一一说明。因为
事情太大,吴征不能再等下去,只能编了个借口说从前看过的杂书里见过这些奇
怪的数字符号,来自很远很远的西域。当时看见了无法确认不敢说,现下已想得
非常清楚了,绝不会错。

  在路边抓了个欺男霸女,横行街市的泼皮流氓一顿老拳下去整治得服服帖帖,
又塞了一沓银票道:「乖乖地听话,事情办成了这些都是你的,若是办不成,本
官要治你的罪不过是翻翻手掌。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小的誓死以报!」有钱能使鬼推磨,泼皮一辈子没
见过那么多钱,笑得嘴都咧到天上去,面前就是刀山火海也跳下去了。

  「很好!刚才教你的,你摆一遍我看看。」吴征官威大发,气势逼人。

  「再摆一遍!」

  「继续,本官没说停不许停!」

  前前后后也不知道摆了多少遍,直到天色已晚,冷月玦与陆菲嫣依然守着地
道口,吴征与祝雅瞳押着泼皮下了地宫,指着玉石门板道:「一炷香之后,你按
方才的摆放方法,把红石头移过去。这里面还有无数金银财宝,到时候,你能拿
多少,就拿多少!」

  泼皮已感觉出事情不大对头,可是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咬咬牙应承了。吴征
的风评一向很好,再被祝雅瞳这等美人冷眼瞪了几下,骨头都酥了一半,硬着头
皮也要依言去做。

  吴征与祝雅瞳返回地道口又离开小屋十余丈距离以防不测,一炷香时分后地
上明显传来一阵震颤。四人不由对视一眼,手心里都是汗水!

  吴征心头扑腾扑腾直跳,颤抖着牙关暗道:「来吧,让我看一看,你究竟是
何方神圣!是不是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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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祭旗热血。彻骨寒颓

  近乡情更怯,吴征罕有事到临头觉得犹豫的时候。一阵风随着地面的微微震
颤拂过,像调戏着诸女的发丝,也撩拨着吴征的心头。

  没有坍塌,只有低沉的闷响,祝雅瞳知道大门终被打开,如吴征此前所料,
她双目发光地看着锁紧眉头的吴征。这个出生就注定了多舛,甚至见不得光,当
面而不敢认的孩子,似乎正凭借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命运,把梦想生生
拉近现实。石窟里玄奥的字符,为什么就他看得懂?临僖宗布下的连环阵,原本
需要三方一同开启,为何能顶替其中一方?莫非昆仑山上有僖宗的遗藏被他得到
了?可看他对僖宗全无了解,要说得到了什么传承实在也说不过去。

  「准备好了么?我们进去吧。」祝雅瞳淡淡发话,不经意地一咬香唇,率先
大踏步进入地道。

  一行人鱼贯而入,那泼皮缩在墙角瑟瑟发抖,黑洞洞的眼珠望向玉石门板后
诡异而华丽的光辉却尽是贪婪之欲。见吴征等人到来,早已饥渴许久的他跳起来
道:「大人,大人,您看,门开了,门开了……」

  「做的不错,我应承你的,自然会答应你!里头的财宝,你能拿多少,拿多
少。」吴征回头,见祝雅瞳已张望了一番石室,示意无妨。

  泼皮大喜,还不忘谢恩了两句才狼奔冢突地撞进石室,一阵丁零当啷乱响,
也不知撞翻了多少财宝。好一阵才出得门来,又向吴征道:「大人,小的知足了,
小的这就走。大人的事情,小的若能声张半句,一道天雷就劈死我!」

  「嗯,揣着不麻烦么?出去让人看得一清二楚,你还怎么不声张?」吴征看
着泼皮衣袖裤管怀里全是各样金玉器具冷笑一声,抛下个空包裹道:「装好了。
你叫牛进德是不是?」

  「是是,小人叫牛进德。」泼皮一边手忙脚乱打着包裹,一边回话。

  「我方才探听了一下,你父早亡,上有个年逾七十的老母亲,中有个发妻,
下还有个十岁大的孩子。你母亲不是坏人,但从小对你太过溺爱,乡间邻里若有
了争执总是偏向于你,事后也不教训,才让你不学好长大了也是横行无忌。吃你
欺负过的人不少,街头张才平是家老实巴交的人,你多次欺凌不说,还数度辱人
妻子。你自家的妻子也劝了你两回,回回都讨一顿毒打,平日里你也没少对他拳
脚相加,本官说的对不对?」吴征目光灼灼凶光四射,牛进德面色大变还待争执,
吴征已抽出宝剑道:「本官要办一件大事,正缺一颗人头祭旗。至于这些财物我
自会交予你家!」

  「噗」地一声人头飞起,血光四溅。吴征待无头尸体软软倒下才挑起人头掷
于洞口,深喘了口气大踏步进入。

  火把耀目,玉石门板内的石室竟不下于外头宽广。火光映照下珠玉与黄金发
出森森幽幽的光芒,几条长长的人影投在滑溜的石壁上,令人不寒而栗。

  牛进德此前在室内乱翻,料想已无机关,四人对望一眼各自散开探查起石室
来。

  多得惊人的金银珠宝摆放在四周,清出中央一片空地。明珠即使蒙尘,再次
大白于世时依然耀眼生辉。

  相比于意料之中琳琅满目的财宝,立于内室当中的一座石像更吸引吴征的目
光。

  石像朴实无华,用常见的大块青石打造而成,大约是真人的两倍大小。仰视
上去石像面容清隽不留胡须,头戴蟠龙金冠以两边的绳索束于下颌,双手后背。

  不知是仓促雕刻而成还是故意,两只眼珠只是略作弧形,依稀能看出直视前
方,看不透是犀利还是平和。

  三女在内室里翻找,祝雅瞳眉目渐凝,取了许多簿册在手,回望吴征时见他
依然在打量石像。她低头又翻了遍册子,苦笑一声道:「看出什么没有?」

  「有一些,这是宁鹏翼么?」吴征笑得更苦,石像上许多不经意的细节,都
让他想起前世的那个世界。比如站立的「领导」姿势,比如大异当世的短发,比
如脚下不丁不八的「稍息」。

  「是他,我看过他的画像,一定错不了。」祝雅瞳肯定道,只微一侧目,重
又注意起手中书册来。双唇还频频微动,似在默默记忆。

  呼~ ,吴征喘了口气半蹲下身子。石像的足下踏着一方石阶,侧边有一段碑
文,至少两百年的时光让碑文蒙上一层尘土。

  吴征将尘土抹净,目光一扫,心头大震!「我们还能有宁鹏翼更详尽的生平
么?」

  吴征对宁鹏翼的兴趣十分奇怪,祝雅瞳讶异道:「倒是也有,多是些流传的
野史,不可全信。」

  「越多越好。」吴征终于回过神来,解释道:「我现下只想知道,他到底要
干什么。」

  祝雅瞳挥挥手上的簿册扁了扁嘴,压低声音道:「我也想知道,这里头……
可都是造反的好东西啊。」

  「多少猜到了一点。他的生平什么时候能准备好,我有点心慌。」吴征心慌
的时候不少,却从没有就这么当众堂而皇之,一点不脸红地说出来过,堪称失态。

  陆菲嫣与冷月玦看了祝雅瞳手上的簿册,一个个都凝重起来,也没人嘲笑吴
征的犯怂之语。

  「今夜……吧。」祝雅瞳不住抿着香唇,罕有地不确定。

  「铠甲,大刀,长枪,弓弩,利箭,铠甲,大盾……」吴征喉头发苦,忍不
住瞄向祝雅瞳。

  这道石门要暗香零落,祝家,还有玉茏烟那本神秘的药典一同打开,赠出来
的东西可是大手笔。祝家有钱有人,暗香零落掌控着机要,人数也不少,把装备
一凑齐……再加上药典里记载的那些容易找着原材料,配置方便的毒药,要闹出
点大事来不要太容易。吴征一想暗香零落里那些身手不凡的贼党穿上整齐的衣甲
成军,祝家把源源不断的粮米等后勤物资运来,手头大批量的毒药祸害平民引发
动乱……即使火把将石室映耀得满室生春,依然不寒而栗。

  祝雅瞳低着头沉思,看不出心中所想。吴征暗叹一口气,她已多次吐露过要
支持自己在乱世中寻觅一隅立身的意向。祝家看似巍然,实则在三国的夹缝之间
风雨飘摇,随时都有轰然倒塌的危机,且祝雅瞳本事能耐再大也做不了什么。继
续做大,三国不会坐视不理,若是根基不稳,则随时有被翻手覆灭的可能。祝家
这么多年来不上不下,上,这一条路已走到了尽头死路,也怪不得祝雅瞳想要别
辟蹊径。

  这一份诱惑对祝雅瞳而言实在太大了,设身处地,吴征自问也不能不多想。

  可是现下出现让吴征无比恐慌,不仅因当前的形势复杂多变,危机暗藏。也
因祝家本就是宁鹏翼一手扶起,还授了离幻魔瞳的绝技。现下看来这一切都不是
无缘无故,宁鹏翼早早就打定了现下的主意。中原裂分为三相互牵制,祝家今后
的发展也落入他预料之中,时至今时今日,一触即发。也难怪忧无患动作频频,
还好整以暇地布下一切,等着祝家自己踏上唯一的一条路。

  若吴征所料不错,忧无患此前种种不合常理的作为就有了解释。而祝雅瞳,
又能否抵抗得住这一份诱惑?此事牵扯太大,连陆菲嫣与冷月玦也不能知晓,吴
征不敢在现下提起。此时也才陡然发觉,祝雅瞳连这等秘密都说与他知晓,这又
是一份怎样的信任?吴征更不敢去想,若祝雅瞳最终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日后与
她变友为敌,战场相见又该怎么做?

  暂时不为吴征所知的是,这一份诱惑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太多!已有足
足二十年!

  在吴征极为复杂的目光下,祝雅瞳回过神来凄然一笑,将簿册交在吴征手中
道:「这里的东西先不动了,册子你保管。我们先回去吧。」

  态度模棱两可,吴征心里砰砰乱跳,只怕她做出傻事,也生起一股深深的无
力感:若是祝雅瞳下了决心,自己又何德何能去阻止?

  气氛异样,不仅沉重也奇怪。一行人沿路无话回了吴府,吴征将冷月玦送回,
又把陆菲嫣送至居住的小院道:「今夜我与祝家主有要事相商,现下还不能说,
你若是在场也不好。待日后时机成熟,我自会告诉给你听。」

  「不必顾忌我,我明白的。」陆菲嫣温柔一笑道:「解开了不少秘密,多少
能摸清贼党的脉络,该高兴才是。你也莫要太累了。」

  「我知道,放心。」

  离开温柔乡,吴征步伐深沉返回书房,祝雅瞳已捧着两卷书册在等他回来。

  见吴征眉头深锁肃穆得很,祝雅瞳将书册摆在案上轻笑一声道:「你想先问
我话,还是先看书?」

  「还是先看书吧。」吴征摇头道:「我心里很不安。」

  「嗯,你先看看,再想想怎么问我。其实……我也还没想清楚。」祝雅瞳低
头在一旁坐下,无力地靠着椅背望天,目光空灵而迷茫。

  「好。」

  吴征强自收起纷乱的心思翻开书册。册中记载着与宁鹏翼有关的一切野史,
或许从中能看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将耗费了半生时光扶起的江山,又亲手打碎,拱
手送人。宁鹏翼留下后人延绵二百年至今,又怎能让祝家坐拥天大的好处,他有
没有后招?后招在哪里?若能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挖出他包藏的祸心,才能说
动祝雅瞳。

  宁鹏翼,临德宗六子,其母臧氏名念茸,因孕封淑仪。然鹏翼未诞,臧氏一
族遭难,因而被贬冷宫,及鹏翼生时痴痴呆呆,德宗怜之,两岁时令其师从博士
云天瑞,日服教诲,及夜则归冷宫。

  鹏翼渐聪慧明理,然行为难以捉摸,常有怪诞惊人之举。六岁臧淑仪身故,
鹏翼迁出冷宫,八岁立为太子……

  宁鹏翼的生平吴征已了然于胸,加上书册里记载的野史,也不能将他神秘的
面纱揭开。只是生时痴痴呆呆,还是个失宠的冷宫妃子的孩子。为何两年里能得
到皇帝的垂青?为何迁出冷宫之后又在短短两年里从行为难以捉摸的怪诞到被立
为太子?从此是好是坏随心所欲,无人能制?

  吴征一抹额角的冷汗,又想起石像脚下的碑文来: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
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
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列位后人:我不喜欢自称为朕,不过母后起的名字我很喜欢。可惜母后自生
下我之后身体就不好,去得太早了些。我完成了母后的心愿,为她报了仇,陷害
臧家的贼子已死无葬身之地,人生之志足矣。临朝百孔千疮沉疴深重,其势不可
挽回,难,难,难。后人若见此碑文,当取我的遗物,善待时机重立新朝。

  这个世界里没有庄子,自然也没有《逍遥游》。鹏翼之名才是他想起这一段
往事的原因?碑文中对臧淑仪怀念极深,或许臧淑仪的死给他的打击也很大?

  这人来到这个世界天天都呆在冷宫受人欺凌白眼。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一
个路都不会走的小毛孩又能做什么?新来到这个世界的情形吴征感同身受,那种
无法融入的压抑和从前的东西莫名一无所有的愤懑,吴征也曾为此难过了很多年。

  但是吴征是幸运的,一恢复意识就被带上了昆仑山不受人白眼。他无法融入
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待他着实不错。无论是师门的长辈,还是身边的玩伴。即
使因强要修习《道理诀》受了惩罚,同样有好些人从未放弃过他。比起宁鹏翼幼
时的遭遇不知好了多少。

  吴征脑海中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禁忌想法:最艰难的日子不会放弃宁鹏翼的,
只有臧淑仪一人!这位用心照料宁鹏翼的可怜女人在凄凉的冷宫里与他相依为命,
也必然是宁鹏翼在这个世界第一个认可的人。后宫的妃子姿色自然不用多说,两
人在孤寂的冷宫里紧紧相拥,互相取暖,宁鹏翼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肉
体的生母不可自拔?记载中一笔带过的获得临德宗认可,背后付出了多少心机和
心血?他又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向仇家报复么。

  记载的内容祝雅瞳只会比他更加熟悉。合上书册,吴征向她道:「我也不知
和你说什么,你现下是什么想法,能不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你若是瞒我……」

  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祝雅瞳若是瞒着他,又该如何?

  「先不说我,其实我更想说说你。」祝雅瞳绕开话题道:「自从那夜碰到忧
无患,僖宗的事我了解了很多,也想了很久。你觉不觉得他像一个人?」

  平和的目光纯净自然,正是准备一场促心之谈的坦然。吴征心头一震,幸好
早早就有了准备,不单是为了应付祝雅瞳,而是多年来他一直在准备着,如若有
朝一日自己被人看出异样该如何应对。

  「我不如你了解他,不太明白。」吴征皱着眉,似在因祝雅瞳扯东扯西而不
满。

  「嘻嘻,很像你。」祝雅瞳轻笑一声,又得意,又揶揄,更有许多难言的意
味深长,让人难以捉摸。

  「什么意思?像我?」吴征更加不满道:「这……你莫要开玩笑好不好?」

  「我没有开玩笑。」祝雅瞳摇着头道:「若单论武功,你远远不及他,也比
我要差一些。但是修习内家武学,这千百年来能超过我的人至多一掌之数,所以
你已经很好。你奇怪的地方和他一样,都有些奇奇怪怪的本事。有些他有,你没
有,比如他创的《太初归真心诀》。有些你有,他没有,比如他只会做文章,且
大多与国策论有关,你的诗才可比他强得太多了。但是你们都懂得那些奇怪的符
号!如果你不是活生生在我眼前,我都要怀疑这世上真有宿慧这种东西。我说得
可有道理?」

  「宿慧?」吴征一愣,眉头深锁迷茫道:「真有什么宿慧么?」

  「我不知道,虚无缥缈谁也说不清楚。因为我和你……在一起很久了,你的
用心我都看在眼里,当不是靠着什么宿慧。」

  「你怀疑宁鹏翼得到了宿慧?」吴征忽然有些懵,宿慧一词击在心里,不免
产生许久以来从未深想的疑问:我到底是谁?是前世的孤儿医生吴征,还是今生
的昆仑派大弟子吴征?是意识占据了这副躯体,还是这副躯体吸纳了意识!

  「你在想什么?」祝雅瞳观察细致入微,吴征如阴云密布的心事瞒不过她的
眼睛。

  「我有些难理解。」吴征摇了摇头将繁杂的心思驱逐出去,直视祝雅瞳的目
光道:「你现在该告诉我,到底怎么看待这份僖宗遗藏?」

  「我也不知道。」祝雅瞳低头一默,有些悲怆道:「除了祝家的未来,我还
有我想做的事情。僖宗遗藏对我很重要,我不能放弃。但是我也不想惹怒你,你
……重情重义是好事,我不能让你变作个不忠不义的人,更不想与你反目成仇。」

  「那就听我的,忘了这件事好不好?这一份遗藏也只是冰山一角,僖宗不会
平白留一份天大的好处给祝家,这些东西最终都是宁家的。忧无患狼子野心,天
知道僖宗留了什么反制之法给他?这人,我总觉得这人是个疯子!天下一分为三
战乱不休,我觉得他是故意的。」吴征口舌打结,理屈词穷,说了一大通猜测,
理据却一个都说不出来。

  「说说你的理由。」祝雅瞳也是满腹疑云,吴征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这么说
出来一定有他的独到想法。

  「一个孩子就在冷宫里长大,一定会变得很奇怪的吧。」吴征斟酌着字句,
关于宁鹏翼与自己一样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论据无法出口,只能无奈道:「臧
淑仪是他的母亲,从小到大只有臧淑仪照顾他。母亲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他一
定很爱他的母亲,嗯,已不仅仅是母子之爱。他当时虽然是个小孩,说不准已有
朦胧的依恋,刻骨铭心的那一种。否则难以解释为何登上皇位之后,又亲手把自
家的江山葬送。除非是恨到了骨子里,谁会这样做?他的才能已有明证,不是个
颠三倒四的疯子。做出来颠三倒四的事情,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恨害他母亲早亡的人乃至整个家族,才会这样胡来……」

  祝雅瞳脸上一红一白万分精彩,愕然的双目像是被什么惊骇到极点的事情吓
住了。吴征天马行空般的想法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此前想说的话题竟然圆不回来,
更古怪的是,吴征的话分明牵强附会,却又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更难以辩驳。母
子之间若真是复杂到了一定程度,会不会真的产生这种畸恋?祝雅瞳心慌意乱,
长久以来没有想过,或者尽量避免去想的事情一件件浮上心头,脑中雷光乱闪,
一团乱麻,只得期期艾艾道:「那……临德宗对他也不错……你说的,也太乱了,
强词夺理。」

  「德宗对他好,他不在乎呢?他只在乎德宗对臧淑仪不好呢?这不奇怪。若
有这么一家人,母亲大着肚子被赶出了家门,孩子出世之后幼时记忆里全是母亲,
这个母亲也一定会私下诸多抱怨,很容易影响到孩子的。今后孩子又被接了回去,
这些怨气未必能消散。也或者他早已认定了谁是他的仇人,乖乖回家,本就是为
了报复呢?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说不定也会喜欢怜惜自己的娘亲,也会报复狠
心的父亲。男人很奇怪的,大世家里的公子待自己的奶娘特别好也是寻常可见。」

  吴征越发强词夺理,他发现这些歪理居然神奇地起了作用,祝雅瞳越来越惊
愕,越来越躲闪。

  「那……他只是个两岁的孩子。臧淑仪去世时也就六岁……」祝雅瞳的声音
居然变得沙哑,不住眨着媚眼躲躲闪闪,惊慌失措得一会儿握拳,一会儿搓手,
一会儿又漫无目的地乱摆。

  「他聪明得不像个人啊,也许真像你说的有什么宿慧呢?」奇招突出,居然
有奇效?吴征没有别的理由,只能抓住这一点说下去。想要就此说服祝雅瞳是异
想天开,但是有个好的开始总是不错。

  「我……」祝雅瞳偏过头去,贝齿在唇上重重一咬回过神来,板起面容道:
「你再让我想想,我现下不会答应你什么,但是我答应过你之后,就一定会遵守!
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先与你商量。」

  「也好。这么大的事,我本就没打算你能一下子就答应我。」吴征略松了口
气,总算没让祝雅瞳继续追问宿慧下去,也至少让她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算是
达到了目的。

  「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一歇。」祝雅瞳摇摆着起身又取出一副地图道:「
这个方才不方便拿出来,现下也交予你保管。」慌张离去时居然脚下踉踉跄跄,
虚浮不稳。一心想到:小乖乖不听我的话,他已经不是小乖乖了……他……他长
大了……若是,若是像他说的那样对我,我该怎么办……

  吴征不明所以,看了眼地图,只见上面绘制着山川平原,还有三处红点,十
余处黑点,下方还有文字的详述,当是其余僖宗遗藏的地点以及保存军中物资之
处。他像抛开缠手的毒蛇一样扔在一旁,复又翻开僖宗生平的书册浏览起来,直
到夜半三更依然无法平静。

  同是穿越者,自己来前是个医生,宁鹏翼呢?又是什么身份?观他的手段之
高,能力之强,胆子之大,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比拟的。他死了两百年了,世上还
存着族裔继承他的遗志,暗香零落一代代地传承下来,总有人趋之若鹜。栾家的
反水八成也与他的布局有关。那本《太初归真心诀》又是怎样的功法,能让一个
人在十四年的时间里修炼至武道极途。

  在这位前辈的眼里,那双粗疏雕制的双眸,又是用怎样的目光看待这个世界?

  情绪渐渐焦躁,吴征起身踱步转圈,喉中不断低沉嘶吼。烦心的事情不仅仅
是遗藏即将引发的一连串变故,还有一个早已忘怀,也早已平静的事实,究竟我
是哪个吴征!

  几次向着地图伸手,几次又缩了回来,终究不敢再看。他尚且如此心浮气躁
想一探究竟,也冒出不臣的绮念,何况是祝雅瞳?吴征清楚自己的绮念只是见猎
心喜,如此庞大的宝藏面前谁也不能不动心,可自己不会走上那条道路。若是在
从前,更是连想都不会去想,大秦有自己的师门,有韩归雁,有陆菲嫣,有顾盼,
任谁他都舍不得,不会陷她们于危险的境地。可是今夜的迷茫渐生,绮念也随之
如破土的萌芽生长开来,如果我是前世的吴征,我该怎么做?如果我只是今生的
吴征,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双手撑在面盆两沿,面盆里的浅水在烛光下倒映出面容,双眉斜飞,目若朗
星,俊美而耐看。吴征重重戳下一指,内力到处噗地一声,水纹大乱,再也看不
清水中人……

       ……………………………………………………

  府院里静悄悄。

  主人房中一灯如豆,轻飘飘的绒被暖和舒适,正盖着栾采晴赤裸的身躯。她
蜷缩着假寐,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这个姿势让她感到最为舒服。

  四更天的更鼓响起,栾采晴及时睁开眼来,妩媚一笑。房门被轻轻叩响,她
翻了个身舒展开四肢,面朝墙壁哼道:「进来吧。」

  夜半时分出现在妇人幽香满室的私闺,何等香艳旖旎?推门而入的男子颇有
狂喜之色,满面通红,强自压抑着目中燃烧的欲念。

  「晴儿,在下依约到来。」

  「很好,还不快过来。」栾采晴双目一眯,窃笑中射出残忍的寒光,待男子
走近,自顾自地掀开锦被搭上肩头以灼热的掌心揉捏,又舒服地呻吟一声道:「
可再重些。」

  「是是是……晴儿好美。」男子加重了力道,肆意品尝着美妇丝缎般光滑的
肌肤,丰腻得熟透了的躯体。

  「那可不?不过现下你不能唤我晴儿,要唤我公主!」栾采晴娇憨地笑道:
「你的手好热。」

  「唤公主……在下当然遵命。晴儿的身子为何这般冰凉?可是难熬酷寒么?

  在下正巧给晴儿暖暖身子。「男子的语言与动作轻佻大胆起来,一双手顺着
背脊摩挲。

  「一年四季,人家的身子都是如此。你好像不愿意?唤公主难道不好么?公
主要在你的胯下承欢,你是不是好得意?」

  栾采晴毫不掩饰的放荡之言让男子再也忍不住欲火,闷吼着合身一扑。

  似调情,似得意的笑声中,栾采晴又是一个翻身,四肢抬起阻住男子的虎扑,
背靠着床沿笑道:「你们男人不都好这一口?人家是不是好有情趣。」

  男子连连挣身却避不开栾采晴的阻隔,无奈地急道:「好公主,在下实在忍
不得了。你就行行好给在下一条生路吧?每一回来此都被公主折磨得像要爆体而
亡一样……再这样下去,在下真要死了!」

  「好啊。」栾采晴揶揄一笑道:「你回答一个问题,本公主就让你得偿所愿
一回!」

  「公主请说,在下无有不从!」

  「嗯,你先躺好不许乱动,人家累了不想使力,也敌不过你。」栾采晴玉手
枕着脸颊回忆道:「本公主的面首众多你该知道的吧?男子能风流,女子自然也
能,对了,你不会介怀吧?」

  「这个……不会。」男子尴尬地勉强一笑,妒火却冒得腾腾。

  「嘻嘻,你不高兴?心里酸酸的对不?那就好。」栾采晴续道:「此前也不
少男子做过本公主的入幕之宾,尤其像你这样英伟的,本公主见了就喜欢,喜欢
了就忍不住想要……嘻嘻,不过告诉你一个秘密,与他们同枕共眠的,可都不是
本公主。他们可没有你这样的福分能与本公主躺在一起。」

  男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公主国色之姿,当得上的,在下心中妒发如狂,
倒也不介怀。只恨那些人只贪公主美色,在下和他们不一样。」

  「咦,这么说你很懂我了?那你说说看,本公主现下要问你什么?」

  「额……这个……公主高深莫测,在下还不知。」男子虽被问住,倒也不乏
机智,顺势恭维了一句。

  「哦……原来你也还是不知,我还道你有多贴心。罢了,本公主想问你,你
家主人一个个地派你们来此接近本公主,反反复复乐此不疲,到底打的什么居心?
本公主虽玩得开心,也觉有些腻味了,她不腻么?」栾采晴眨巴着媚眼,大是好
奇地问道。

  「额……公主误会了……」男子陡然一窒,忙不迭道:「在下待公主一片真
心,别无他意。至于公主所言,在下,在下,哎,当时事出无奈不得不为之。及
至见着公主惊为天人,在下只想一生一世待公主好,再也不想旁的了。」

  「嘻嘻,你比从前的十来个好,至少不敢当着本公主的面说假话。不错不错,
看来本公主选对了人。」栾采晴开怀娇笑,抚摸起男子的胸膛来。冰凉的小手让
男子打了个寒噤,胯下却不由自主地蓬勃胀大。

  「公主能明白在下一片痴心,在下死而无憾。」男子舒了口气,呻吟似地说
道。

  「这么快就想死?不急,不急,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栾采晴一只手
忽轻忽重地在胸膛乱摸,一只手探至胯下,一把捉住了肉龙。

  「在下……我……在下也不知道……」男子呼吸猛然急促起来,剧喘着道:
「在下情愿死在公主的石榴裙下。」

  「嗯?你也不知道?」栾采晴略觉失望,嘟起唇瓣道:「还以为你有什么不
同,原来也是一样。」

  男子涨红的脸忽然转紫浑身大颤,牙关咯咯作响,艰难伸手欲要推拒,却动
作极慢,嘶着喉咙惨声道:「公主……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想死在本公主的石榴裙下么?本公主遂了你的意你又不肯,你们男
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懂得骗女孩子。」

  「我……我……为什么……我……没有恶意……」

  「再过六个时辰,本公主就要动身去杀你家那个恶毒心肠的主人,这么大的
事。你生得一副好相貌,对本公主又有几分真心,拿你祭旗当然最合适不过。本
公主难道错了?」

  「我……我……公主饶命……」

  「难,本来有些舍不得,不过吉时已到啦,她和她的儿子又一而再,再而三
地害本公主,只好狠心拿你的人头祭旗,莫要怪本公主。」栾采晴留恋着不舍,
又忽然开心起来道:「方才有件事没说完,你家来我府上的都以为尝到本公主的
好处,其实并没有。咱们驸马还有个女儿,虽然比不得本公主,到底是个漂亮人
儿。祭旗若有一对儿最好,本公主待下一个吉时也会送她上路,你们若是有缘,
泉下说不定还能遇着,能不能做一对亡命鸳鸯,嘻嘻,就看你的本事了。」

  男子再也发不出一言,喉间的血洞与胯下被齐根掏去的阳物鲜血迸溅,瞬间
又凝寒成冰……

       ……………………………………………………

  世间万事万物,总有些奇妙的感应,吴征睡不着,栾采晴睡了又醒。大秦的
皇宫里,天子也没有安歇。

  「陛下,夜已深了……」屠冲忍不住再一次躬身劝诫道。

  「唔,四更天了么?」秦皇伸了个懒腰道:「还有些政务,朕还好。你去拿
丹丸来。」

  「陛下,丹丸有百利就有百害……」

  「朕知道,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

  秦皇的语声严厉了起来,屠冲无奈,只得取来一只药盒,奉上一颗金色丸药。

  秦皇双目放光,接过之后拍入口中,也不喝水强行咽下。又是闭目养神了一
炷香时分,秦皇再睁眼时神采焕发,只是双颊添上一抹病态的殷红。

  「凉州的事,你与永宁商议得如何了?」

  「霍中书为此殚精竭虑,已有所得。这一回,还是先落在韩家身上。」屠冲
欲言又止,无奈答道。他虽觉秦皇忧虑吴征太有才能,太过耀眼,今后权柄太重,
但并不认可如此急迫地将吴征的羽翼减除。秦皇每回服用丹丸之后,都有些激动,
乃至有些疯狂,总是迫切地催促此事。

  「嗯。韩氏一门忠义,也是无妄之灾,你们的分寸拿捏得当了么?」

  「霍中书有些为难。一来也是顾念韩氏忠义,二来也是难办。想要将韩氏一
门削官保爵,还需等计量之后,由陛下定夺才可。」

  「那就等明日散朝之后吧,你私下与永宁一同到御书房来。」

  「老奴遵旨。」

  「嗯。你与韩侯一向亲厚,朕的两个儿子都不太成器,为免久后臣强主弱,
朕也是不得不为之。你莫要怪朕。」

  「陛下待老奴恩重,老奴怎敢有怨言?江山社稷为重,臣为轻,韩侯也能明
白陛下一片苦心。」

  「好,好,好。吴征啊,你可莫要辜负了朕的厚望!」

  第十四章:决机于地,欲所何为

  三天后的午时下了朝,即使刻意压制,吴征的眉头仍有若隐若现的阴霾一片。

  朝议上的大事便是定下了三国会盟的日期,依燕皇所求明年开春三月于燕国
五原关向凉州一百五十里的饶丘会晤。

  燕国定的时间,秦国的地点,也算是符合了两国目前在整个中土的地位。

  这三日来祝雅瞳不时被秦皇召进宫中议事,祝雅瞳思来想去,终究按照栾广
江的意思促成了此事。

  吴征与她商量了几回,终觉真有什么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不如在凉州摆开
军马大大方方地打一架。

  毕竟到了凉州,吴征作为副使有充分的自主权,韩归雁手中又有大军,摆开
车马大战一场更来得好些。

  祝雅瞳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她对韩归雁一向不太满意,对此前的名声始终颇
有微词,不想到了此时居然要依托于她。刨去天阴门的师妹们,己方的高手不足,
且到了凉州离燕国极近,栾广江既然流露出了对付祝雅瞳的意思,柔惜雪大概率
会出现在凉州。到时候师妹们至多是袖手旁观,帮不上忙。昆仑派的高手们未必
会听吴征的话,对祝雅瞳倾力相助,如此一来,己方单就高手而言有些势单力薄。

  但韩归雁一定会听!

  薛文杰遣了八百里加急,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回长安。而秦国的使节团在一个
月的准备期过后也将启程。隆冬时节里远行路途艰难,一个月的时间有些紧巴巴
的。

  朝政上别无要事,惹起大臣们各个心中存疑的还是秦皇明显不正常的脸色。

  潮红的脸色与虽刻意压制仍十分兴奋的态度,尤其龙目中放着亢奋的异光一
片,大臣们俱都有些心慌。整个朝会不时听见秦皇大声说话,而大臣们则大都不
敢多言,唯恐惹恼了喜怒无常的秦皇。

  一月后就要启程,吴征要筹备的事情还很多,首要就是玉茏烟。自从打开僖
宗遗藏之后,玉茏烟身怀的秘密之大比她胸前两团妙物都要广阔。吴征恨不得把
她按在床上,掏心掏肺地把秘密给挖出来。可惜身份的特殊以及敏感的神经让他
不敢冒险,徒呼奈何。

  「赵兄,来讨杯酒喝。」

  吴征笑吟吟地进门,惹得神情正不郁的赵立春腾地跳起来,打发一干正被训
得狗血淋头的小太监出去,关上了门向吴征拱手道:「吴兄要来怎地不知会一声,
小弟好生失礼。」

  「刚下了朝来坐坐,冒昧了。」

  「哪里哪里。吴兄快坐,小弟还要恭喜吴兄又领重责。年前出使长安犹在眼
前,这一回吴兄又要远行,待再见面时不知又要多久。小弟先预祝吴兄马到功成!」

  「谢兄弟吉言。都是些苦差事,大冷的天出远门,啧啧。」

  吴征不住摇头,这一回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去,却又不得不去。

  「理会得理会得,那一位小弟已安排妥当,日常所需短不了。吴兄放心。」

  吴征历来顺顺当当,出使回来眼见又是大功一件,赵立春更要把牢了,居然
「心领神会」。

  「额……哈哈,有劳赵兄帮衬。」

  吴征一愣呵呵笑了起来,凑近压低声音道:「还有件事情,赵兄也要上心。」

  赵立春面容一整道:「吴兄请说。」

  「小弟方才说这一趟不愿意去不是虚言,倒不是推脱懒惰不尊圣命,实是要
事都凑在一起,难以取舍。」

  比起从前冒险去见玉茏烟,吴征更加严肃甚至毫不掩饰紧张道:「那一位身
上负着极大的干系,目前所知者加上赵兄也不过一掌之数。第一,无论任何人问
起,赵兄只推说不知,即使陛下与屠公公也是一样。第第二章:小弟总觉近日将
有大变故,小弟远行不在京城,若遇急事,不知赵兄可有什么方法暂保那位的平
安?「「咝~」

  赵立春倒抽了一口冷气,躲躲闪闪着目光,不自然地伸出手去端茶杯,连手
都在发抖,十分为难道:「吴兄这话从何说起啊……这……小弟心惊胆寒,吴兄
是说陛下……」

  「我实话实说,陛下的身体着实不好,说不准哪日突然就薨了。这件事是小
弟一手交办的,届时怕无人照料出了岔子。」

  吴征深吸一口气道,双眉皱的几乎拧成了一团。

  「呼~」

  赵立春又吐了口长气,抓耳挠腮在房内连连踱步,急得左右为难道:「兄弟
啊,不是小弟不肯帮忙,这两件事干系实在太大,倘若有人来问又下了手段,小
弟未必能熬得住!着实不敢满口应承下来!」

  「原来如此。」

  吴征心头一阵暖意,赵立春虽是个阉人,于自己相交之时也以利益开始,倒
是个言而有信之辈:「我的不是,和赵兄陪个罪。」

  「啧,吴兄说这话就不好,小弟难以承受重托是一回事,和吴兄的关系又是
一回事。吴兄将如此要事告知,小弟感激还来不及,哪里来的赔罪!小弟……小
弟……有个想法,若是应急倒是还可。」

  赵立春见吴征露出疑惑之意,连连摆手极为不安道:「吴兄,只是个应急之
法未必能成,或许让人看了出来也未可知。小弟已是尽力而为……」

  「赵兄肯尽力定然是了不得的办法,快请说说看。」

  吴征大喜。宫廷里步步惊心,人人未思进,先思退,赵立春这是要把压箱底
保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吴兄啊……也罢,小弟就舍命陪君子,这一回把什么都赌上了!」

  赵立春摇了摇牙道:「天泽宫附近原有一处排水道,年久失修已是堵上了。
排水道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嘿嘿,不怕吴兄笑话,原本小弟准备危急时刻
自用,吴兄既然说了,小弟若遇紧急时将那位藏在此处!只是能否捱得到吴兄回
来,小弟实在无法保证。」

  「妙极,妙极!」

  吴征欣慰地大赞一句。赵立春既然早就准备了后路,内里必然已做了安排。
只要能先保住玉妃,一切就都有转机:「里头能过三个月么?」

  「大半年的不成问题,只是日子就苦了些。」

  赵立春再次压低声音道:「小弟自任此职,又得吴兄吩咐照料那位开始就着
手准备,当时借探查为名召集几个匠人挖了个隐秘的洞窟,想找出来可不容易。
内里食物清水俱备,若能隐忍,当能存下一条命来。」

  「现下方便去看看么?」

  吴征心痒难搔,忍不住想要亲眼去看一看。这一条后路不知道赵立春又害了
多少条人命才做了出来,吴征却生不起半点厌恶之心。

  「可以!小弟这条保命的后路本就是随时可用,吴兄要带那一位一同去么?」

  赵立春打起精神,像去一场决死之行。

  「赵兄大能!」吴征略感意外,即使手头有职责的便利,毕竟是在森严的皇
宫里,要完成「随时可用」四字可不容易。

  见吴征有疑惑,赵立春解释道:「这条水道百年前宫中修缮时废弃了不用,
另挖了新的水道。小弟也是在此闲来无事偶然间看见记载才得知,也亲自下去探
查过。莫说这条水道,就是记载的册子都不知道多久没人翻过,若不是小弟偶然
所得,宫中的人当是都遗忘了。至于如何使用,吴兄前去一看便知。」

  「走!」赵立春当机立断,取出个包裹领头带着吴征便走。冷宫一带白日里
人迹罕至,午后休憩时间更适合不过。

  两人到了天泽宫,赵立春指着相邻的沐春宫,将包裹递与吴征道:「这里无
人居住,吴兄自去与那位换上衣物,带那位翻墙过来,小心在意些,动作要快。
水道里的味道可不怎么好,吴兄早些提醒那位。」

  「理会得。」

  吴征取了包裹奔入天泽宫,玉茏烟也在牙床上午休,被吴征唤了起来,嘱她
换好衣物带她去个地方。

  玉茏烟迷迷糊糊,揉着睡眼晕头转向道:「要去哪儿?你与我一起不成的,
被人看见了要糟。」

  「预防万一,保命的地方。」

  吴征除了外袍,将一件衣物兜头罩好,一副头套暂时拿在手中。

  「唔……」玉茏烟一脸疑惑,拗不过吴征,保命又有足够的诱惑力,起身下
床穿起衣服来。

  她慵懒地坐起身体,以臀儿为轴转了小半圈双足踏地,弓背挺胸站起,一袭
纯白里衣透着肌肤上玉质光泽与胸脯腿心的三点异色。玉茏烟见吴征看得直勾勾
的,面上一红却不躲避,低下头垂落一头青丝,又不是直直落下,而是卡在乳廓
两沿被别出两抹弯弧……吴征直抽冷气,捧住了发疼的额头。

  韩归雁,陆菲嫣,冷月玦与瞿羽湘各具特色,玉茏烟也比众不同。奉迎之念
已深入她的骨髓神魂,即使身上走光让她一时不适,自然而然的娇羞却不抗拒,
散发出一股发自内心的欲拒还迎魅力。何况这具娇躯又是如此丰满性感!

  「走吧。赵公公姐姐知道了,在这宫里唯一能信任的就是他!沐春宫里有一
处地下水道已荒弃了的,赵公公打造了一处密室,若遇危险,姐姐可先藏在密室
里保命。」

  吴征一手拉起玉茏烟,一手拿起条绳索向天泽宫院子北面走去。赵立春不敢
探查吴征与玉茏烟的实际关系,两人若是太过亲密了反叫他生疑。

  寻了处林木茂密处,将绳索在玉茏烟腰间系好,吴征爬上墙头确认左近无人,
又轻轻一挣绳索。内力到处,玉茏烟腰肢一紧,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又将玉茏
烟轻轻放下,赵立春才从树后转出身来跪地请安道:「赵立春见过娘娘,娘娘万
福金安。」

  玉茏烟面上发窘,已不记得上一回被太监请安是什么时候了,总算还记得从
前的威仪,略一思量扶住赵立春手腕道:「赵公公快请起,向来得公公照料感恩
在心,一直苦无机会向公公道谢,怎当得起如此大礼。」

  赵立春起身躬着腰不敢看玉茏烟,对这位冷宫妃子还是有些惧怕与担忧,转
身道:「两位请虽我来。」

  「赵兄不必如此拘谨,娘娘确实一直承您的情,这一份情意小弟也要报答的。」

  吴征打破尴尬的气氛,轻松向玉茏烟笑道:「娘娘随我们来。」

  沐春宫院子里有一口井,空荡多年的宫廷让井里也落满了残枝败叶,不过取
水的木桶与摇轴倒还结实。赵立春指着井中道:「小弟从这里下去接应,请吴兄
一会儿照应娘娘下来。」

  赵立春攀着绳索缓缓下降,临近水面时扶着墙面一推,登时推开一道石门,
他抬头打了个手势,横着身子从小门里钻入。井中回荡着他的低声:「吴兄速让
娘娘下来。」

  吴征将玉茏烟放在桶里,降下绳索,赵立春见了玉茏烟先告了声罪,才半拉
半抱将她拽入小门。片刻后吴征顺着绳索壁虎一般滑下,双臂一振游鱼般滑入小
门。赵立春见他功夫如此高妙,身法赏心悦目,掩上石门由衷赞道:「吴兄这一
身功夫当真让人艳羡。」

  吴征微微一笑,见石门后别有洞天,赵立春点燃一盏烛火道:「这里原本就
存留有通路向水道去。娘娘,吴兄,请随我来。」

  洞穴不算小,弓着身子尽可行走,转过两个弯道,便有个一人高,两人宽的
通道,想来就是原来宫中的排水道了。虽已废弃了多年不用,腐气全去,仍让人
感到气闷,烛火也暗淡了许多。

  「两位请速行,此地不宜久留,身子易不适。」

  到了这里赵立春说话声音才大了起来,举着烛火当先引路。

  排水道四通八达分支极多,让吴征暗喜不已。就算真有人记得这一处秘密所
在,真要找起来花费的功夫可不简单,的确是一处藏身的好所在。赵立春左弯右
绕,在一处石壁前停下以手敲击,寻着空洞处又摩挲着石壁扣着裂隙掰开一块石
板。三片大石板落下后露出一间密室来。

  三人一同进入密室,赵立春道:「便是这里了。」

  只见密室中存放着不少食水与风干的肉,还有些干粮,左右各有两进。赵立
春点起火把道:「小弟每两月就找机会来换一回食水,干粮干肉倒是不怕坏。若
是紧急时水不新鲜,也只得将就喝了。这里挖了气孔连到地面,倒是比外头的排
水道要舒服些。」

  「赵兄准备得好细致。」

  吴征大赞了一声,有了这么一处地方就是最好的退路!忽然想起一事又问道
:「这排水道通向何处?」

  「直入浣花溪里。水道口设了九道精铁大闸,尽数嵌在土里纹丝不动,要借
此进出那是不必多想了……」

  赵立春有些遗憾,若能连通外部才是尽善尽美。

  吴征在心中默默记下,道:「既如此,我们速回。娘娘,若有疑难处,记得
写明之后在宫里墙砖处藏好,赵公公自会想方设法帮忙。」

  这一节大家早就心中有数,吴征当着玉茏烟的面重复一遍,是表明两人都是
自己最亲近之人,无有隐瞒,全权交托的意思。

  「谢过赵公公与吴大人。」

  玉茏烟十分乖巧,进入水道后就不发一言,一切听从安排。

  「娘娘言重了……唉,小的将身家性命全数交于两位,还请万万莫要泄露出
去。」

  「必然!是你的退路,也是我们的。」

  说话间返回石门爬上井口,赵立春识得眼色先行告退,嘱咐吴征速去速回。

  吴征笑道:「咦,小弟早从赵兄那里离去,这不闲来无事在宫中逛逛开开眼
界,既已见过叙了旧,还回去干什么?」

  赵立春恍然大悟,点头离去。

  吴征与玉茏烟翻过院墙回到天泽宫,这一回没人在旁,吴征大喇喇地搂住一
抹细润又不失丰腴的腰肢,又是一阵腾云驾雾。比之此前用绳索绑定,坚强温暖
的身体在旁,玉茏烟倒觉踏实得多。

  「为什么带我去密室?」

  玉茏烟心中疑问重重憋了许久,终于得空说了出来。

  「一月之后,我要去一趟凉州,前后怕不得大半年之久。上回宫里来了恶人,
我怕姐姐又遇险情,特地托了赵公公照料姐姐。」

  吴征轻描淡写,实在不忍吓她,至于一些猜测也说不出来。

  「是么……奉了旨意?」

  玉茏烟迅疾回过身倒水,唇瓣却嘟了起来。比起上一回北战燕国,这一回没
有战事,玉茏烟不至于提心吊胆。可两人情义比前已有不同,乍听又要分开许久,
心中十分不舍。

  「无可奈何,我也不想去。」

  吴征眼尖看得真切,从后一把将玉茏烟捉进怀里抱好轻声道:「姐姐舍不得?」

  玉茏烟满面通红,垂头半晌才猫儿般轻哼一声:「嗯。」

  吴征别无他法,正想着宽慰的办法,玉茏烟回身靠在他肩膀道:「这一回是
什么事情?可有危险么?」

  柔腻绵软的臀儿坐实了,在腿上一旋,触感妙不可言,胯间的坏家伙登时挺
了起来,将半片臀瓣抵出一个深涡。玉茏烟微微一缩,又慢慢回复坐姿,任由热
力丝丝,直透心尖。

  「呼~秦,燕,盛三国会盟,共宣讨伐前朝贼党一事。危险倒是没有,小心
应付些不要出错,不辱没了国体就是。」

  吴征撇了撇嘴着实难熬,又不得不咬牙忍着。

  「你真的有本事,莫怪挂念我,办完事早些回来便好。我在宫里帮你焚香祷
告,祝你一路顺心。」

  玉茏烟主动转移了话题,说着说着声音却越发哽咽,落下泪来。

  冷宫一向寂寞,吴征在成都虽到访不多,时不时也是个惊喜,也是个实实在
在的念想。一旦远行,大半年的日子可就没了盼头。玉茏烟柔肠寸断,又暗暗心
惊,自家的心思似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从前的心如止水已被打破,开始变
得渴求起来。

  「姐姐先莫难过,我有话对你说。」

  吴征扶起玉茏烟的香肩与她四目相对,正色道:「我知道姐姐不愿离开皇宫,
现下想带你走也是难上加难。

  你呆在宫里说安全也安全,比如上一回那个恶人就不敢对你动手。

  可近来形势微妙,说不准会出什么乱子。

  姐姐切莫和从前一样听天由命,凡事俱不关己!

  这一带来往的人少,姐姐大可与赵公公多加联络,有些风吹草动也好早作准
备!

  赵公公心思细,料想不久后会送只梯子来,姐姐好生藏好了,若遇危难也不
必等他,自去密室里躲避就好。

  姐姐万万放在心上,今时不比往日,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说的是
什么意思?什么叫形势微妙?」

  玉茏烟见吴征目光灼灼严肃的很,有些惊慌道。

  「上一回来的那个恶人,我猜测是暗香零落首脑!这一回三国会盟要将贼党
斩草除根,那个恶人指不定要搞出什么事情来。姐姐与他既有了照面,难保不受
牵连,事涉前朝余党,到时候百口莫辩,不存任何侥幸之理,总之姐姐万万小心
在意。」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呵呵,谁会来刻意于我为难。」

  玉茏烟苦笑一声,被吴征的热辣目光盯得久了,不由又低下头去。

  那羞态让吴征大为意动,又是好一番搂抱轻薄,实在不敢久呆,才依依不舍
地放开美妇离去。玉茏烟魔怔般跟着直送到宫门口,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泪洒衣衫。

  离了宫城,吴征打马回府。近日来府上每日都关紧了大门,府内却是一派繁
忙,明里打点行装的,收拾东西的忙得不可开交。暗地里祝雅瞳也是没一刻闲暇。

  吴征火烧火燎地奔进府中,祝雅瞳听声识人,回头揶揄一笑道:「忙完了?」

  「没工夫与你说笑,快来!」

  招呼祝雅瞳去了书房,吴征将宫中废弃的水道说了一遍,急急问道:「有没
有什么办法?这一条路径倒是可以把玉妃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

  「不知道。」

  祝雅瞳出神道:「不论怎么说,总要试一试罢?」

  「务必小心在意,万万不可露出端倪啊。」

  事关重大。这和赵立春在水道中开凿出一间密室不同,要挖掘通道还要掩人
耳目,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我当然会了。」

  祝雅瞳极为不满地白了吴征一眼,似在怪他厚此薄彼,又似怪他居然不信任
自己,这点小事还需要交代。

  「额……那是那是。祝家主武功智计天下无双,又算无遗策,嘿嘿,小子多
虑了。」

  吴征尴尬一笑,忙把奉承之言送上。

  「哼,这还差不多。」

  祝雅瞳撇了撇嘴道:「玉妃是一定要带出宫来的,原本我也有些想法,但是
不如这一条好。我让人去试试吧。」

  「好极,好极。」

  吴征抚掌大笑,又好奇道:「大张旗鼓为免太过张扬,不知道让什么人去合
适?」

  「瞧你那模样,哼。」

  祝雅瞳一撅唇,又得意道:「安排什么人去我已想好了。大张旗鼓?这事情
你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不成?当然要大张旗鼓了!」

  「有理!」吴征低头一想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赞道:「原来要落在他们身
上,了不起!了不起!」

  两人一言一语地计议未完,陆菲嫣却急急赶了过来道:「韩老侯爷与雁儿来
访,你快去。」

  吴征双眉一颤,韩老侯爷来了?稀客!这位可半点怠慢不得,吴征慌忙赶去
前厅,一路小跑又想:不知道韩侯这一回在成都呆多久?若是久居韩府,不知道
夜半与雁儿的幽会她让是不让?再一想韩归雁性喜刺激,多半还是要自己过去。

  这一下可真要提心吊胆,刺激得不成了……

  小半年不见,韩克军又苍老了些许,皱纹横生满鬓斑白,不过精神依然矍铄,
双目炯炯放光,扫过时仍让人心头一惊。吴征慌忙上前拜见:「见过韩老侯爷。」

  「为什么要加个老字?嫌弃老夫了么?」

  韩克军声若洪钟震得耳膜发麻,语气倒不见威严,倒似与晚辈调笑。

  「没有没有,韩侯来小子府上,蓬荜生辉,扫榻相迎还来不及,哪敢嫌弃。」

  「掉书袋子就以你有本事!嘿嘿,还不错。」

  韩克军瞟了吴征一眼,朝韩归雁捋须微笑赞许道。

  「一肚子油腔滑调的本事,哼。」

  韩归雁板着脸扭过头去,进了吴府一想后院里藏着几只莺莺燕燕,气就不太
顺……

  韩侯面前不敢放肆,否则现下已把女郎捉在腿间响亮地打上几下屁股。吴征
缩了缩脖子亲手奉茶,寒暄了几句,谦恭道:「不知韩侯大驾光临,有什么指教?」

  「指教就没有,倒有事情要求你赏个脸。」

  韩克军来前也不露声色,此言让韩归雁露出疑惑。

  「韩侯请说,小子水里水去,火里火去。」

  「那也没那么麻烦,听闻你们要去凉州?老夫想随行。」

  韩克军眯着双目,笑吟吟道。

  「啊?」

  吴征与韩归雁一同诧异出声,韩归雁急道:「凉州路途遥远,地处荒僻,爹
爹去干什么?」

  「求你又没用,又没求你。爹爹求吴大人,怎么,这也不成了?吴大人还没
拒绝呢!」

  吴征耷拉着头,迎面就是韩归雁警告意味甚浓的眼色,斟酌着道:「韩侯啊,
这个这个……雁儿说得没错,凉州地处荒僻,现下又是酷寒难耐,远行不易啊…
…韩侯现下当颐养天年,这个这个……这一趟出行就依小子看,也不是必要。」

  「你看,就知道要嫌弃老夫老了……」

  韩克军叹息一声,捋须摇头,意态萧索。其实就是十分不爽!

  「不是。」

  吴征险些给自己一个嘴巴,没事喊什么老侯爷,给人抓了语病想起来就打两
拳,根本还不了手:「小子是真的为了韩侯着想。这……好吧,老爷子,路途颠
簸,小子都不想去,圣命难违而已!老爷子为什么想去?」

  「我老了呀。」

  韩克军终免不了感慨起来:「老夫第一次去凉州,可比你的年纪都要小上几
岁。此后征战频繁,大大小小打了不下百战!早想着趁这两年还能动晃再去走走
看看。偏巧甲儿也在凉州领兵,他们兄弟俩驻兵在外,今后想见一面是越发难了。
你们既要出使,老夫就动了故地重游的念头。老夫去求霍永宁万一他不答应可有
些丢份儿,这不倚老卖老,找你商量来了。你看看再斟酌斟酌,咱们再商量商量?」

  还商量个啥?老爷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死皮赖脸要跟着了。你不答应他
回头就去找霍永宁,说不准还去求见陛下。真要不行,他就带着人跟着使节团,
还有人敢赶他走不成。

  「啧。」

  吴征一个头两个大,瞅瞅韩归雁撅唇,也是无奈道:「去见霍大人那是不成。
小子还能带些随从,韩侯一定要去,就委屈委屈如何?韩侯见谅,小子就这么一
个要求,丑话说在前面,韩侯若不答应,小子保证韩侯去不成。」

  这位爷要同行,那肯定得在自己眼前供着,哪能怠慢了他?

  「嚯,长本事了?口气倒不小!也成,随从就随从,反正跟着你吃喝不愁,
老夫没那么多规矩。」

  韩克军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轻拍吴征的肩膀示意赞许。

  敲定了此事,又寒暄客套了几句,吴征留两人用饭,韩克军却不准:「府中
还有些事要打点。雁儿也不许在此,随老夫一同回去。」

  吴征无奈,只得送两人出府,韩归雁落后几步与吴征一阵交头接耳,又在吴
征胸口拧了一把,才羞红着脸踢踏着脚步跑了。

  送走两人,吴征呆立在府门口一阵晃神。韩克军非要去凉州,其意既坚又诚,
当是和他说的一样。这么着急着要同去,除了见一见大儿子韩铁甲,帮一帮韩归
雁之外,怕不是预感自己天年将近,才会不容二话……又一定要带着韩归雁回府,
不知是什么缘故?

  原本不错的心情被搅得郁闷,吴征再回后院时眉头一展,复又缩起。一月时
光看似有些长,实则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正在含笑等候的冰娃娃!离开
吴府是她最不愿意的事情,这一回却不得不走,而她将要面对的难题,也不比祝
雅瞳潜藏的危机要小。

  「玦儿,正想着要去找你。」

  「嗯,所以我在等你。」

  冷月玦忽闪两下眼眸,一指凉亭道:「今天不太冷,我们去那里坐?」

  「好,你想吹箫?」

  冰娃娃掌中握着玉箫,向来又爱在凉亭弄曲,吴征当然猜得到她的心思。

  「嗯,很想。」

  两人在凉亭坐好,冷月玦摆好玉箫道:「我先吹一曲,咱们再说。」

  箫音的起始有些低沉,音调的转折却快,冰娃娃修长的手指一抬一按,吴征
闭目任由绕梁之音入耳,心头哼唱起《追梦人》……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玉箫离唇,冷月玦道:「不知不觉来了成都近半年,我
近来心情好,也爱笑了许多。你说,成都城里记住我的笑容了么?」

  「不知。但是吴府里一定记住了。」

  吴征心头怜惜,这一回去凉州吉凶未卜,吴征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柔惜雪
的师门谕令。至于太子殿下要领衔使节团,那么燕太子也一定会来!届时又如何
把可人的冰娃娃留在自己身边?

  「那就好。」

  冷月玦展颜一笑道:「这一回真要从成都城去凉州荒漠,你当时写词时莫不
是未卜先知么?」

  「不是,恰巧而已。」

  吴征摇摇头叹息道:「真是,想不到这么快,我心里乱得很。」

  「我自己的事情不敢去烦义母大人,只好来找你。你有办法了么?」

  冷月玦复又恢复清淡面容,仿佛事不关己,只是随口问起。

  吴征知道她不想给自己压力,可这些事情是迟早要面对的,不得不相商。他
诚恳道:「还没有妥善的办法。总之我不会让你回燕国和天阴门,你给我些时间,
总会有办法的。」

  「嗯,我相信你。」

  冷月玦偏了偏头,目中露出喜色道:「其实我可以回天阴门,哎,不回怕是
不成咯。只要别让我嫁入宫里就成。在你这里自在惯啦,去宫里非得发疯不可。」

  「呵呵。」

  能让冰娃娃说出这种话,吴征成就感满满,勾着她的发丝道:「栾楚廷不会
放过你的。若是入了宫,莫说有没有和我这一段情缘,你也会生不如死,至少好
几年!其实我一直在想的是,天阴门一贯独立,以你师傅的能耐与志向,为何一
定要逼你嫁入皇家?天阴门历代未曾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也很奇怪,义母大人也想不明白。」

  冷月玦沉吟着道:「天阴门中虽都是女子,历代与皇家走得也近,倒从未听
说有皇家逼娶天阴门人之事。这件事……其实栾楚廷也是不断争取,早先还未过
分强求。直到我师尊表明将我嫁入皇家后,栾楚廷才咄咄逼人,迫得我无处可逃。」

  「这就是不合常理的地方了。就算你当了太子妃,今后又成了皇后,天阴门
一个清心寡欲的佛宗,人丁稀薄,难道还能压得过长枝派去?除非长枝派自行没
落了,否则天阴门势力再怎么涨也是不成的。再说了,长枝派没落对燕国而言不
是好事,栾楚廷肯定明白的。」

  吴征瞄了眼冷月玦,不客气道:「都说女人多了是非多。你们天阴门啊,我
越接触越发觉得不简单,女人耍起小心思来,可比男人可怕的多。」

  「去,胡言乱语!」

  冷月玦驳斥一声,却说不出合理的理由,只得闭上了嘴。

  吴征鄙薄地撇了撇嘴道:「索前辈死得蹊跷,里头有多少隐秘还不知道。你
别怪我口无遮拦,我就觉得这事情和你师傅脱不了干系。天阴门上下,除了她就
是祝家主,其余谁还能让索前辈甘愿一死?总之这里头古古怪怪的,若能让我想
明白了其中关窍,你师傅不说话了,你娘亲就不敢多言,栾楚廷总不会强抢民女
吧?于他的身份而言,实在划不来。这事情,最终得落到你师傅头上。」

  「打小师傅就对我甚好,只这一件事我想不明白……」

  冷月玦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她待我有多好,对我的期望有多高……她尽
心尽力的,所以我不相信她会害我。你不要再说这个了,先说到了凉州,你要怎
么办才能不让栾楚廷召见我?我不想见到他。」

  「那个倒是简单。」

  吴征将冰娃娃抱进怀里,鼻尖贴着鼻尖道:「本官到时就下一道禁令,声言
你们天阴门在秦国呆的久了,怕有些机密消息被你们得知。现下不准你们回国,
不准你们见人,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放你们回去。本官这不是刻意为难,总之会
善待天阴门人,只是一时半会儿不便放回而已。他就没话说了吧?他若还敢婆婆
妈妈地纠缠,嘿嘿,就莫怪本官不客气,好好地让他出一顿糗!」

  冰娃娃展颜一笑道:「那是个好办法。你这个办法和义母大人商议过了吧?
否则柳师叔她们可不会乖乖听你的话。」

  「祝家主要是不答应,我可一点办法都没。你看,祝家主待你,可不比你师
傅差。」

  「嗯。但是她们不太一样。」

  冷月玦出着神,悠然道:「师尊待我,如同对一个寄予厚望的晚辈,疼爱但
不溺爱,甚至对我严格得很……义母大人认我做干女儿就有些奇怪了,我总觉得
她……好像不仅仅在怜惜我,有时候她看着我,就像在看……在看……那种目光
很奇怪。

  有温柔,有爱惜,也有不忿与惋惜,我说不上来。

  但是她对我就宠得多,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只问我想怎么做……我真的分
不清她们谁更好些。

  嗯,还有一件事,义母大人很久没用那种目光看我了。「「那是你该得宠爱。」

  吴征也说不出所以然,随口赞了一句。被冷月玦一说,顿时也觉得祝雅瞳对
冷月玦的喜爱不太像母女之情,至少比较从小看惯了的陆菲嫣与顾盼就大有区别
:「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说,你们天阴门是不是古古怪怪的!」

  第十五章、北海苍梧。欲滴珠翠

  「咝……」寒风呼号而过,即使吴征内力深厚又穿了足够保暖的皮裘,还是
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呵了口暖气搓了搓手,内力到处,寒意散尽,吴征又抖
了抖身体,一副嘚瑟模样地离开小院。

  修习武功之后的好处太多,至少比起前世来如今可像是一个「超人」。不论
调戏调戏姑娘,还是顺手做做好人都大有益处。不过这一回出行的暗流涌动,武
功比起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重要得多!即使上了亭城战场时也不能比。燕皇要对付
祝雅瞳几乎摆在了明面上,燕国数得上的十二品高手能动身的就有四位,其中有
一位成名已久,几乎可与盛国的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相提并论。自从祝雅瞳来到
成都之后,吴征还没有现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时候。

  所幸的是,锦兰庄密室再也没有人提起,祝雅瞳待他一如从前,也没有要将
可怕的想法付诸实施的意思。这段时日来准备出行凉州,祝雅瞳与吴征相处的时
光更多,即使到了安歇的深夜,祝雅瞳也要领走一大堆尚待处理的事项,很明显
是为了打消吴征的疑虑。

  吴征心存感激与感动,至少祝雅瞳对他的看中与尊重写在了面上。这等人物,
也不需要瞒着吴征背地里去做什么阴私事。祝家若真有心要扶植立国,又何必求
着吴征?

  这些让吴征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对于祝雅瞳在凉州的危难也更加上心。其
实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祝雅瞳一定要去凉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每每
问起,祝雅瞳都是一脸调皮又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若
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寝食难安?」

  吴征只能撇撇嘴,如果这也算理由,他现下就该是天王老子,普天下最出色
的女子都任他颐气指使。可惜他不是。

  「对了,拙性大师来了信,石室的恢复已有了头绪,那些巧匠颇有办法。」

  在他们这些外行看来,恢复石室大体的原貌简直是无稽之谈。不说被炸得全
剩下些碎块儿难以分辨,就算真有本事能像搭积木一样重新拼接起来,又怎么将
立体的石室恢复?不重新拼接,想光凭想象就构建石室原本的模样,又压根信不
过。

  还是匠人们专业,商讨了许久之后居然拿出个可行之方。他们将原本推断出
笋尖型的石室放倒,这样一来底面的面积大大增加。可以将更多的碎石料固定位
置,减少之后拼接的难度。在中央空洞处又打造木梯支架,以支撑天顶与两面的
石料。恢复的主体方案就此完成!

  有了主体方案,后续的拼接就有了头绪。石室被炸得凌乱不堪,碎石料也难
以光凭棱角比对拼接。但是对石匠而言也不是不成。俱工主所言:石料俱有纹理,
同一座山上的石料质地也有区别,只要花费功夫细心比对,不是不能做到。

  拙性二话不说加了一倍的酬劳,工主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这项活儿做得好
了,足够他享福到老,还能惠及后人!

  「这样么?果然高手在民间!」吴征看了这些奇思妙想,实则非常专业的意
见,也不由大赞一声。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云端」行走,忽略了劳动人民
的智慧。其实比起他来的那个世界,这片土地的民众们更具专业知识。毕竟非士
大夫皆为草芥,他们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从前。

  「若能顺利恢复,孟永淑受害的谜团当能解开一大半了。你对她也能有个交
代了!」

  「恩!但是还不够,只杀了戴宗昌,忧无患还没揪出来。我答应她要杀尽贼
党,给受害的女子一个公道的。」忆及孟永淑,吴征出神了片刻又道:「这世上
死不尽的就是坏人与蠢货!只是……只是……若中原一统,王道大昌,坏人与蠢
货终究会少些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当如此!」祝雅瞳欣慰点了点头道:「嘻嘻,
只是这话若被你家菲菲听到又要数落你!啊哟,背地里不能说人坏话,一说她就
来了。」

  祝雅瞳听风识人,吐了吐舌头,敛容装作无事发生。陆菲嫣皱着眉,远远行
来一路进了书房,看二人正襟危坐,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拙性大师来了信,也在说你贤良淑德,驭夫有道,家中娇妻之典范!」

  吴征终没人忍住,笑出声来。

  「平白无故地消遣人家做什么?」陆菲嫣一撅唇,红着脸埋怨一声,接过拙
性的书信,又递过一封书信道:「你的话二师姐已然送去凉州,掌门师兄采纳了
你的想法,回信不吝赞美,也着手开始布置了。你先看看。」

  会盟之事落在凉州,奚半楼可有得头疼了,吴征的建议及时送到,也相信奚
半楼一定会采纳,闻言欣然一笑接过书信阅览起来。除了褒奖之外,奚半楼还依
吴征的意思绘制出细致的规划图形,让他一同参详。书信是林瑞晨整理过的,汇
集了昆仑派近日的一些事件。

  若是平日里吴征被褒奖,陆菲嫣定然笑若春花,今日却有些不郁。自然是林
瑞晨的信里最后一件事了。顾不凡与陶文诗的儿子顾清铭下了山,近日里刚抵达
成都城住在顾家。顾陆两家的婚事已低调处理完毕,一纸休书只在两家里保存,
甚至都未宣之于众。他日若有需要再公布不迟,没必要惹出麻烦来。

  陆菲嫣不再关注顾家,可对从前有过口角的陶文诗则怀有芥蒂。吴征将离京
大半年,顾清鸣此番下山时机微妙,要说他有取而代之的心理则过分了些。只是
吴征不在,手上有些东西被护短的顾不凡交到儿子手上也是理所当然,若是顾清
鸣做得出色,就此不还也有可能,依吴征的性子也不会去讨要。

  一想吴征的东西被抢走,陆菲嫣就满心的不舒服。

  「这位师弟还真没打过几次照面!」吴征呵呵笑道,悄悄在桌下勾住了陆菲
嫣的足踝以示宽慰与开心。顾清鸣出生时十分尴尬,吴征与陆菲嫣顾盼亲厚,就
满月时去见了一回。之后被罚在青云崖畔更是没了资格,待学武有成又着急忙慌
地下山赴京。只听说这位师弟天赋出众,比自己当年的修为还要高,不过长辈们
评价则是有点「虚高」,根基打得不够稳当,未来的成就还不好说。

  「让他来拜见你,做师弟的不懂礼节,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奇才不成?」陆
菲嫣气鼓鼓哼道。

  「会来的,怕是要等个什么时机?说实话顾师叔会弄这些幺蛾子我就不信,
但是他的夫人么,呵呵,我可是听说这位师婶心眼儿不大,心机倒是不少,逮着
了机会我给你出气!」昆仑派目前平和稳定,欣欣向荣,吴征也有这个自信做好
未来的当家人。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不会让人来搅局!

  「听说那个小孩入了五品修为?几岁了?」祝雅瞳好奇问道。

  「十三岁入的五品,修的也是「浮云七绝」。」

  「「浮云七绝」再怎么易增进修为,我看盼儿修习时也是稳扎稳打,总是昆
仑派高深的武学,怎么样也是利大于弊!这么一股脑儿地往上飞,呵呵,莫不成
又是一个刘荣么?」吴陆一心,祝雅瞳也来帮腔奚落了一顿。

  「哈哈……同门之谊,同门之谊,你们这样不好,很不好!啊哈哈……」吴
征板起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

  天寒地冻,雪片纷飞,成都城里忙乱着,会盟举办地凉州更是不可开交,作
为「地主」的奚半楼已有五天没回过自家的营帐。

  燕秦之战过后,凉州放空了大半个地盘,全员龟缩于三关附近的城邦。奚半
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安抚好平民,平衡好利益,凉州渐渐安定下来。这
一轮会盟虽是三国之间的盛事,也不可能再去动凉州的根基。

  五原关之外一百五十里的饶丘是一片一望无尽,连绵起伏的小丘。沟壑纵横
之间视线看过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正是三国会盟最佳的场所!——会盟
之约虽是一致对付暗香零落贼党,燕秦之间也会刻意保持隐忍不去提起宿怨。可
两国争斗已久,谁也不能保证不起冲突。这里的地形正是避免大规模争端乃至混
战的好地方,客观上也提醒着三国将兵们冷静。

  奚半楼身为凉州刺史须得保证不出意外,或者说出了意外也要第一时间处置
妥善的职责全落在他身上,压力不是一般地大。尤其这一次出使的又有自己的爱
徒吴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昆仑派近年来势力又再渐长,责任也大了起来。

  会盟要安全,扎营地盘的严格划分就成了基础,如何合理地分配,还能有个
服众的说法是第一步。这让人头疼的事情,还是吴征给了个脑洞大开又相当合理
的办法。林瑞晨的加急传书送到时不仅说清了朝中的各项嘱咐,还附带着吴征给
的方案——使馆制度。

  「燕,盛两国各划一片相等大小的地方以示公平,称为使馆。使馆方圆之内
自会盟使者抵达入驻开始视为两国国土,会盟结束则使馆不复存在。国土不容侵
犯!则条理分明,万事皆有法有理可依。这孩子,怎么那么多奇思妙想,最难的
一件事岂不是迎刃而解?」林锦儿捧着书信舍不得放下。在凉州虽和奚半楼朝夕
相处大慰平生,可是两位师姐就再难能见上一面,偶有书信总是视若珍宝。吴征
下山之后一步一个台阶让她又是欣慰,又是想念,这一回信中还有吴征的手书,
虽然字迹嘛也就马马虎虎算得上工整,也让林锦儿欣喜贪看了一遍又一遍。

  「为夫知道你喜爱他,但是这孩子一定不能过于娇宠,有功必须赏,否则他
不高兴,有过也要罚,否则他要尾巴翘上天,越发胆大妄为。」奚半楼捻须微笑,
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道:「还是为夫调教弟子的本事好。这么个犟驴也能教他走上
正路,嘿嘿,嘿嘿,也是大功一件。」

  「吹你的。一年四季没在山上呆几天,还不是靠人家平时多加看顾。」林锦
儿啐了一口,也是喜笑颜开道:「他是我们夫妻俩带回昆仑的,自然要教好!夫
君你说,征儿历练了两年,是不是已有接掌门派的能为了?」

  「不够不够,还不够!」奚半楼摇着手,见林锦儿一脸不以为然,哼道:「
你有所不知!若是寻常一任掌门,无功无过,安稳守成,征儿现下是足足够了,
不过是等待他修为稳稳提升而已。可他的天资岂止如此?你看看这个使馆,以他
的能为当开创昆仑前所未有之局面。现下他还差得远哪。」

  「都是他一人,又有什么差得远的?」

  「慈母多败儿!」奚半楼调笑一句,正色道:「征儿这个孩子我再了解不过,
他有个坏毛病,有些懒!不是懒汉的那种懒,而是有咱们这些人撑着,他就乐得
清闲,只想着把手中的一摊事情做好,做精!对掌门而言,这是本末倒置!当然
也因他做事踏实又细致,眼界也高,旁人做的可没他做得好。现下他还没明白这
些道理,根由在于他没准备好承担起一门之主的责任。所以说,他还差得远哪!」

  「也是,不过还是得与他说说。再有一月他就抵达亭城,届时见了面,就算
说了没用,夫君也当提点他一二才是。」

  「这些东西,你与他说是没用的,一方面咱们还在,另一方面终究要他自己
慢慢体悟才能有所得。不信咱们打个赌赛,为夫与他说这些,他十之八九是嘻嘻
哈哈蒙混过关,压根不放在心上!」

  「那……哼,赌就赌!」

  夫妇俩闲聊正欢,杜中天忽然趋近,脸色有些难看道:「掌门师兄,那个…
…燕国福慧公主栾采晴求见,正在大营等候。」

  「额……」奚半楼略显尴尬,林锦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私入大秦国土怎地无人拦阻,她有什么事?」奚半楼不自然地看了眼林锦
儿,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栾采晴身负参与会盟的燕国使者印信,无人敢拦。有什么事求见就不知了,
掌门师兄您看……」

  「你去告诉她我正忙,让她在营中等候。」奚半楼精目一眯,让杜中天先去
应付,思忖着道:「栾采晴当了使者?还七早八早地赶来凉州?这是何道理?」

  「燕皇遣她为使,会不会存了掣肘你的意思?来得这么早,会不会想要做什
么妖?」大事当前,林锦儿顾不得吃飞醋,贤惠得紧。

  这位温柔娴淑的刺史夫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婉约娇弱,泛起酸来可了不
得,现下的模样十有八九已存了较劲比试之心,要先在识得大体上占一回优。奚
半楼忍着笑道:「能掣肘我什么?当年那点事情就想掣肘于我?笑话。做妖倒是
有些可能,可惜啊,本官的使馆一出,燕国又能玩什么花样?」

  「不错,正是如此!那她来了之后发现奸计不成,定要恼羞成怒,夫君说她
会怎么办?」林锦儿越说越是奇怪,连声调都变了许多。

  奚半楼嘴角一抽,强笑道:「那也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
为夫不去见她,谅她不敢强闯大营!」

  「哼,这算什么办法?那就不是办法。」林锦儿一撅唇,白了奚半楼一眼,
又叹了口气道:「人家脾气也发完了,该提醒的也说清了,还是去见一见她吧。
躲着……不是那么回事,也躲不过去。」

  奚半楼暗舒一口气,对娇妻的酸劲儿生气,却又为她的通情达理,大局为重
更加爱惜,携起林锦儿的手道:「对!正是该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夫妇俩忙完了手头活计,黄昏时分并肩骑乘,骏马放蹄飞奔卷起一路烟尘直
达大营。营地外孤身一人的女子披着一身白衣,仿佛融入了雪地里,若非手撑一
柄纹着嫣红牡丹花的纸伞,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白狐裘之外,俏生生地,颤巍
巍地,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杜中天陪在一旁颇为无奈,奚半楼眉头一皱,遣师弟回来已有半日,栾采晴
依然等在营门口。身旁摆着的桌椅都蒙上一层白雪,显然并未坐过。

  「福慧公主有礼。」奚半楼瞪了杜中天一眼,向栾采晴拱了拱手道:「本官
要务在身,已请公主入营稍些,为何公主还在营门口站立?」

  「不关他们的事情,呵呵,奚刺史莫要责怪属下。」栾采晴收起花伞递与奚
半楼道:「虽是相访旧人,本公主身份着实特殊,又不想当一名恶客,在此多等
些时日也不妨的。喏,劳烦帮我收好。」

  奚半楼心头微颤,唰地接过花伞递与杜中天道:「替福慧公主保管好,坏了
些许,唯你是问!公主,请!」

  一只细嫩小手握着伞柄,一只粗糙大手抓过伞尖,双手虽未触碰,却借着这
柄明显有了岁月的花伞握在了一处般,让两人心头一热,又是黯然。上一回她递
过纸伞,说出「喏,劳烦帮我收好」时,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青春逼人,明艳
不可方物。他接过伞时,还是刚过弱冠的青年,英气勃勃,血气方刚。一晃二十
余年过去,青年已显老态,常年在凉州的殚精竭虑让他染上些许风尘之色。而少
女保养得再好,眼角也添了两抹鱼尾纹,虽是令贵气之色余韵悠长,更增勾魂媚
色,可年华终究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

  栾采晴一眯眼,目光扫过林锦儿,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扬螓首道
:「好啊。我还没有祝贺你们结百年之好,礼物什么的,你未必会要,一番心意
似乎足够?」

  「多谢,有此一言,足矣。请进。」

  奚半楼抬手虚引,栾采晴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足入营。两人目光一对,
又是黯然,时隔多年,当年发生的事情刻在两人心中,成了抹不去的朱砂痣,可
再度相逢,除了唏嘘感叹的黯然之外,别无销魂念想。

  「两位慢聊,公主候了半日想必累了,妾身亲手去准备些茶汤给公主暖身解
乏。」入了大营,林锦儿先行告退,低头移步就要离去。

  「奚夫人,当年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奚夫人真的放心我与尊夫在一起?」

  栾采晴目光空灵而迷蒙,停下手中把玩的香炉凝目问道。

  林锦儿一顿,回身施礼道:「有些事既已发生,不可抹灭,更难回头。妾身
信夫君,当然也信公主。其实在长安时公主未曾多加刁难妾身,妾身一直很承您
的情。」

  待她掀帘离去,栾采晴悠然神往道:「你倒是好眼光,选了个好妻子。」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吃了大亏,这一回自然会选个最好,也最合适的。」

  所谓的吃亏自然不是指与栾采晴的定情,而是彼时云里雾里,处置不当耽误
了两人的终生。

  栾采晴面上一红,美眸一横道:「你后悔了?正想问你一句心里话,若是到
了今时今日你的见识心性,再回当年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带我走?莫要瞒我,这个
问题你一定也想了二十多年对不对?可有答案了么?」

  「是,时不时就会想起。」奚半楼捻须叹道:「其实没有答案,多半我还是
不会的。不过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定要带你即刻赶回长安,会问个清楚,再寻些更
妥善的法子。有些事情,是躲不开避不过去的。」

  「我就猜是如此,其实换你来问我,我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走。不
过是萍水相逢,凭什么就此定下终身?所以你这么答复我,我也不难过。可喜的
倒是咱们见解相同,也不枉了当年一场胡闹,搅得风风雨雨。」

  忆起无法避开的旧事,奚半楼默然,脸上尽是萧索之意。

  栾采晴又笑道:「听说你回了大秦之后性情生变,不再如从前一板一眼。教
那个好徒弟的时候有不少趣事传扬出来,可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算是受了本公主
的福泽么?嘻嘻。」

  「正是。行事有底线,同样需圆融,更需因材施教,因地因时制宜。若非如
此,恐怕也不能执掌凉州十余年。这些,俱是受公主之惠。」奚半楼起身拱手,
算是谢过了。

  「那也不必行礼吧?」栾采晴看着奚半楼清隽却初老的面容道:「你一路护
我回长安已足够一生之恩义,我也时常为你诵经祈福。你是个名满天下的英雄好
汉,志在家国门派,我也不怪你什么。咱们,谁也不欠谁!」

  「终还是我的错,只是有一件事,小徒在亭城杀了你的孩儿,彼时各为其主,
还请多多谅解他。」奚半楼听得心中刺痛,自己终是亏欠了栾采晴的一生。她回
了长安之后传出的风流浪荡,又有多少是经此事过后的自暴自弃?这一份爱终究
辜负了,既是一生的回忆,也是最残酷的结局,更是难以被宽恕的爱的罪孽。

  「我不骗你,我其实不恨你的徒弟,一点儿也不,狄家的人都是些贱种,于
我而言连玩物都算不上,死就死了,与我何干?」

  「嗯?」奚半楼愕然抬头,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内容。她不恨吴
征,还有些快意,那自然是恨狄家了?连玩物都算不上,那只是不上心,必然还
是「玩」过了的。至于「与我何干」,细想那就有些骇人了……奚半楼心中又惊
又痛,那些风流韵事传得举世皆知,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嫉妒又郁闷。

  「哈哈。我还当你成佛了呢!原来还是会吃味儿。」刺痛了奚半楼,栾采晴
终于得意地放声娇笑起来。

  奚半楼摇头道:「即使有不顺心处也不必为难自己,何至于此啊。你……以
你的人才品貌,还怕觅不着如意郎君么?」

  「找不到咯,再也找不到咯……也没什么,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可也舒心。
最后与你说一句。」栾采晴一按椅靠起身道:「我皇兄在三国结盟一事上别无念
想,一心想与秦,盛两国共剿贼党,你不必担忧。但是我来此身负要事,要对付
一个与你们无干的人!这一回我栾家倾巢而动,志在必得,也不怕与你说,此人
你家陛下同样已在动手!识相的最好老老实实地旁观莫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
言尽于此,算是了结了旧情,就算从前还有些什么人情债还不完,从今以后咱们
形同陌路,两不亏欠。」

  「可否说得清楚些?对付什么人要这么大的阵仗?」奚半楼闻言心惊,凝重
无比问道。他本身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也是他欠栾采晴的。栾采晴所言两
不亏欠,当然是要他莫要插手来还了。

  「还想多套些话?反正与你无干,约束好你的属下与门人就是了,尤其是你
那个宝贝徒弟!对了,那把花伞是你送与我的,现下物归原主。」

  「既已送出,岂有收回之理?」

  「无妨,你若也不想要,随便扔了就是。告辞!」

  「我还没有答应你!」

  「也无妨了,你呀,总想刨根问底,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知晓了也没有半
点好处。」栾采晴足下不停走向营帐外,留下余音袅袅道:「我不是怕你插手搅
了好事,只是总算有一番恩义在,你是个君子,不想你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而已,
人家说了当年的事不怪你,还总是念着你的好的……」

  风雪之中一袭白裘融于雪色,渐渐地青丝也被白雪所覆盖,再也看不清了…


  林锦儿捧着喷香的肉羹烫进入营帐时,栾采晴已离去多时,只留下奚半楼皱
眉苦思,酷寒天里额头依然爬满了冷汗。

  「夫君,栾采晴呢?」

  「走了!」奚半楼双掌青筋暴突,喃喃道:「为何?为何?陛下与燕皇为何
要一同对付祝家主,既然如此,祝家主当有所察觉心知肚明,为何她又一定要同
来凉州?」

  「对付祝家主?」林锦儿美眸一张,惶急道:「夫君说的什么?陛下要和燕
皇一起对付祝家主?那征儿岂不是危在旦夕?」

  「征儿若是置身事外,就没有危险!」奚半楼苦笑一声道:「能让两位国君
一同出手的,除了祝家主还能有谁?」

     ………………………………………………………………

  离出使的日子仅余三天,吴府上下的准备俱已停当,就等着誓师壮行。午间
吴征下了朝,忙完手头活计在花厅里稍坐歇息。这一趟出行,最不放心的就是玉
茏烟,可也涂呼奈何。还好挖掘连通皇宫排水道的事情已在着手置办,初时还搞
出不小的动静!

  「这帮蛮子,还是有用。」吴征笑着摇摇头。

  祝雅瞳大驾光临富山别院,饶过了果三结的不敬,一番离幻魔瞳之后又是恩
威并施,整治得这位蛮族王子俯首帖耳。祝雅瞳当然不会去信任这帮人,可是让
他们帮着做些事,在某些场合倒是十分方便,比如这一回开掘地道。

  浣花溪旁可是风水宝地,多数富庶人家聚居于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凿
地道难上加难,用上这帮人就不同了。赵源醒先买下了一片地皮又找上了果三结,
请了蛮子来打地基建一座庄园,给予的报酬便是事成之后,庄园的三成归笸箩族
所有。

  有了蛮子开路,赵源醒暗中主持协调,纵有反对抗议的声音,终抵不过「民
族政策」为先,何况赵源醒约束得极好并未过分打扰邻里,倒也开展得顺顺当当。

  有了保命的路子,吴征也能放心踏上新的征程。秦皇的身体日渐一日地瘦弱
下去,两位皇子的动作也越发大胆。太子殿下凭借多年的积威依然远远领先五皇
子,秦皇值此关键时刻除非彻底疯了,也不会有撤换的可能。这一回使节团也是
由太子梁玉宇领衔,待会盟之事尘埃落定,回了成都就再也无人有异议,五皇子
绝无翻盘之望。其实从一开始,五皇子就看不到希望,或许只是单纯被架上高位,
用以提醒太子殿下莫要得意忘形的。

  虽霍永宁也要出使,朝中还有胡浩,蒋安和,俞人则,迭云鹤等重臣在,方
文辉向来低调,就算真要捧五皇子登基而玩什么花样,其余几位也不会答应吧。

  真要强行这么做还会惹来几位重臣的反感,他们几位一旦目标一致联起手来,
方文辉也不是对手。

  局势清晰明了,京中有胡浩照应坐镇也吃不了亏,接下来就专心致志帮助祝
雅瞳渡过危机!到了凉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师尊助力,有了「使馆」一功,燕秦
之战时祝家暗中资助凉州,想来以奚半楼的为人断然不会拒绝。想透了一切,吴
征舒了口长气。

  「大人,昆仑派顾不凡携子顾清鸣来访。老奴不敢阻拦,先行一步前来通报」

  冯管家行色匆匆,来得甚急。他是林瑞晨物色的身边人,对昆仑派上下的关
系也略知一二,既效力于吴府,对顾清鸣自然没有好感。

  「我去迎接,你去备好茶水。」吴征撇了撇嘴,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拜访,好
会挑时间。顾不凡向来私心重,却不是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重谁,便待谁特别
好些。或许在他心里,昆仑派除吴征之外,他的宝贝儿子是当然的第二人选吧。

  「师叔。」

  吴征迎上二人刚要见礼,顾清鸣率先下拜道:「小弟顾清鸣见过大师兄。」

  即使同门行此大礼也太过了,吴征让在一旁不敢受,搭着他胳膊拉起道:「
两年不见,师弟长得这么大了,何故行此大礼?」

  「月前就来了成都城,听闻大师兄忙碌不敢前来打扰,当先告个罪。」顾清
鸣低着头十分腼腆,羞愧道。

  嗤,没创意,早料到你要这么说。吴征心中暗讽,谦道:「这有什么?前几
日若来,我还真没功夫招待你们,师叔,师弟,快快请坐。」

  「本来该早些来的,清鸣下了山来成都,第一件事就要拜会你这个大师兄。

  一想你忙碌,特地选在今日吉时,也算是预祝你马到功成。「顾不凡捋须微
笑,虽对爱子期望也高,终还是对吴征的能为更加信任些。

  「哪敢劳烦师叔亲自来。」虽不待见顾清鸣,对顾不凡给予门派的拳拳之心,
他一向是敬重的:「这一回出使凉州,京中诸多事务又要劳烦二师姑与四师叔照
应了,弟子惭愧。」

  「你做得已足够好了!远超师叔所望!昆仑有徒如你,何来惭愧?」顾不凡
感叹一声,又道:「京中事务我自会与二师姐处置清楚,你不必担忧。清鸣跟在
我身边也正好可学习一二,待你回了京也能搭一把手。」

  「那是当然!小师弟的武功……五品上了?」吴征打量着顾清鸣,见他容貌
俊秀,一双眼睛转得十分灵动,面相讨喜,却总让吴征觉得太过机灵了些。吴征
自己小时候也机灵,但是他知道自己保有正直的一面,顾清鸣的样子,似是被宠
爱太过了,有点压抑不住的放肆,不由暗道一句:师叔总在模仿学习师尊,可惜
很多东西他都是学不来的。

  「是,根基还不稳。」顾清鸣脸上一红羞涩道。

  「已经很强了,我当年也没这份本事。」吴征不露喜怒地赞了一句,随口道
:「京中事务繁杂,咱们昆仑派地位崇高,却也不是一枝独秀,小师弟相机行事
即可。」

  「你放心!昆仑有今日的局面,你居功至伟,清鸣做事师叔自会小心在意看
着他,不会让他惹下祸端。」

  呼~ 就是怕你管得太多,管出麻烦来啊。毕竟是你的亲儿子,还有个偏心的
亲娘。吴征暗叹一声,还好大多事务都交托给了林瑞晨,出不了大乱子。

  「对了,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寒暄已毕,顾不凡正色道:「
早先师叔与你说过,当择机与太子殿下表露跟随之心。当时你言道为时过早,师
叔也不逼你。可如今形势已清晰明了,师叔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延,否则他日太子
荣登大宝又心怀芥蒂,终是不美。昆仑当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更不可因现下踟蹰
不前留有后患才是。此事我已传信掌门师兄,言明其中利害关系,你到了凉州见
着掌门师兄,万万用心商议,不可再拖延!」

  呼~ 又是一声暗叹。顾不凡做事的的确确就差了些格局,早年韩归雁被遣去
西岭边屯出了事,吴征忧心忡忡时,连陆菲嫣与林锦儿这等妇道人家都明白打铁
还需自身硬的道理,只要自己有本事,还怕他外面风吹雨打?也或许的确昆仑派
被打压太久谭灿,目前的局面让他欣喜若狂,又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

  「是。弟子遵令。」

  随口应付并不能让顾不凡满意,他又道:「你现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弟子……不这么认为。」吴征低着头,还是摇了摇坚定道。

  「为何?太子殿下已是公认的新皇,此番出使凉州更是天赐良机。他日新皇
登基,有这一份旧义在平白无故就多些青眼,说不定你就此又能更进一步。犹犹
豫豫,不是我辈所为!」顾不凡大惑不解,满以为这一回能说服吴征,不想又被
拒绝。

  「弟子没有犹豫,弟子只是不愿这么做。」吴征斟酌着词句,尽可能平缓着
口气道:「不是弟子自恃身份,可弟子是陛下的散骑侍郎,不是殿下的。陛下还
在,弟子若是太过趋炎附势,容易惹人闲话。自弟子入京之后也明白一个道理,
昆仑派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巴结与提早抉择的眼光赌来的,而是扎扎实实一步
步打下来的。赌,可能赢,也可能输个精光;打,根基才能牢靠!昆仑一脉在朝
堂举足轻重,效忠于皇室才是最稳妥的抉择。师叔试想,弟子今日若如此做了,
或能博得殿下的欢心。若是五十年后,又有新皇将登基,有了今日前车之鉴,届
时的陛下又会怎么看咱们昆仑?弟子也是一心为昆仑计,昆仑历经二百余年风雨
不倒,弟子亦不愿葬送昆仑美名。」

  这番话说得十分严厉,一来为了彻底打消顾不凡急功近利的念头,二来值此
关键时刻,昆仑上下更需同心一致,尤其也是说给顾清鸣听的!既然下了山入世,
做事情就得踏踏实实的,莫要想着钻营借势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师叔始终认为太过可惜。」顾不凡黯然低头道
:「师叔……好像真的老啦。」

  「不可惜,该是咱们昆仑的,一样都不会少,不必太过着急。急,则根基不
牢,未必是好事。」吴征不露痕迹地扫视两人,果见顾清鸣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对吴征的话更是有几分不满。根基不牢,可不说的就是他?吴征心中冷笑,又道
:「师叔的心意弟子明白,弟子到了凉州定然会与师尊详加参议,师叔放心。」

  「好……好……到了凉州,务须小心在意,出使一事半点岔子都出不得!」

  顾不凡终于放弃了念头,又是殷殷嘱咐起来。

  送走了父子俩,吴征踢着步伐回了小院。午间时分陆菲嫣不敢来,院中本该
无人,吴征却眉头一动,只因推门之际,箫音旋起。

  冷月玦一袭湖蓝长袄,外罩貂皮裘衣,风声中箫音幽幽空灵,犹如一座冰雕
正坐在亭中,每当玉指轻动,冰雕才仿佛活了过来。

  一曲激昂又潇洒的《笑傲江湖》,吴征在箫音中走近,听她又转婉转低吟的
《平湖秋月》,再奏余情无尽的《吹箫人去玉楼空》而突兀结尾。冷月玦玉箫离
唇笑道:「好听么?」

  「好听,还能听出你的心声。我总觉你现下的曲艺之精,比起从前可要高得
多了。只是为什么突然就停了?」吴征大赞一声,情动时又是怜惜。

  「还有一曲,待会儿来奏。从前无情只有怨,现下知喜怒哀乐,能奏的曲子
多了许多。不是我的箫艺涨了,而是情融于曲,才更打动人心。」冷月玦淡淡说
着,待说到情融于曲时展颜一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我也听出你心中许多彷徨……」

  「嗯,我在想,这一回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冰娃娃凑近箫管,又奏
出《吹箫人去玉楼空》的一段音调,忽喜忽悲道:「照说你这个人毛病很多,又
好色花心,实在不是良配。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总会有办法的。」吴征心中有许多猜测,却不敢空口无凭地说出来。只得
安慰道:「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回咱们不会分开。」

  「又说好听的来骗人家,你几时有什么预感了?」冷月玦皱起鼻翼轻哼道。

  「真有。」吴征拉起她双手道:「去了凉州风云瞬变,我总觉得会有机会…
…」

  「不是说危机深重么?」

  「危才好,危中有机,若是一切全然照序,哪里来的机会?」

  「也是……旁的我不管,你莫要冲动强来,若是误了你,我自己心里过不去
不说,你一家子那么多人,光咒也咒死我了。」

  「都已当你是一家人,谁还来咒你?呼……其实不单单是你,这一回总感觉
要有大事发生,说不准我还带一个人回来呢?」吴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咦?还有?果然不是好人!」冷月玦在他脸上一刮道:「我不想什么今后
如何,我只想若是不能如何,我该怎么办。」

  吴征心中一动,一把将冰娃娃抱起道:「想出什么了?」

  「若是这一趟不能回来,少说三五年咱们见不着面,那就现下一偿心愿。」

  冷月玦俏脸微红,美眸放光,凑在吴征耳朵边道:「人家要和小鸡鸡先生多
说会子话,再让它把我喂得饱饱的,即使三五年不见也能管吃管用……」

  媚目如水,双颊绯红,冷月玦想什么便说什么,直白的话语竟然无比动人。

  吴征皱着眉道:「可惜我只有今日才有空闲……」

  「那就腻上一日,待你没空了才放你走,你可要……卖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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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集完,请期待第八集《大雾芦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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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集:大雾芦花

  第一章、春梦秋实。崎路难跋

  大雪如鹅毛,室内却既春也秋。

  炭火烧得暖融融的,上好的银丝碳不冒尘灰,铜铸的管道将些许烟熏异味也
排出屋外,只留下温暖如春。冰娃娃娇小的身子虽置于冰天雪地里多时,脸上的
红霞却并非挨冻的通红,而是羞意与期待的绯红。明媚清澈的双目饱含春水一汪,
更将春意浓得化不开。

  可融化的冰雕就有了情感,那双春意融融的眼眸里便再也藏不住心事。担忧,
无助,迷茫,在春水之后,凋零萧索的秋意亦在点点滴滴地弥漫。春色越浓,秋
意益盛,春闺总是一场易碎的梦,待梦醒来,就要面对寒冬将至的残酷秋实。

  凉州就是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梦魇,无论如何逃避,不敢谈起,进发凉州的
日子终究近在眼前。而两人闯下的弥天大祸,在凉州就有一场清算了结,是福是
祸,无人知晓。

  吴征望着可人的冰娃娃喜忧参半,心中剧痛,痛得薄唇紧抿,双目微眯。冷
月玦嘟着嘴与他鼻尖相对轻声道:「傻瓜。」

  「我不傻,只恨自己能为不够!」环着纤腰的手臂箍得更紧,仿佛要将丽人
的身体与自己融为一体,吴征咬牙切齿恨声道。

  「已经很好了,你也说过,人力有时而穷……」冷月玦柔声道:「说来说去,
都是我害了你心情不好……」

  「我想了很多很多,总是没有妥善的办法。不知道要怎么与燕国皇权相抗衡,
我的师门不会帮我,也帮不了我,我自己……」吴征锁紧了眉头,黯然道:「只
有祝家主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帮我,可是未必就够。」

  「咱们先不去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你现下不是该好好地爱我么?」

  冷月玦凑近香唇,一口一口,缓慢又清晰地吻着,像一个又一个的印记。然
而温柔以待的郎君依然僵直着,没有丝毫回应。香唇吻过他的嘴,他的鼻梁,他
的额头,他的脸颊,耐心地一个个刻印着,等待僵直的雄躯复活。

  「不要去想了,我知道你费尽了心思。本来就是我一时冲动,怎会来怪你?」

  吴征忽然动了起来翻身将冷月玦压倒在床,粗鲁地扯开腰带撕去亵裤粗喘着
道:「不是来爱你,是要疼你!」

  「呃啊……」娇弱不堪的痛呼声响起,冷月玦死死咬着唇瓣,双眸紧闭,背
脊高高地拱起,拧扭的腰肢似在躲避夺命的武器:「疼……好疼……」

  尚未湿润的花户含苞未放,紧窄的花径焉能承受粗大肉龙直入幽谷的侵犯?

  冰娃娃面色发白,额头冒出一片冷汗。吴征竟未怜惜,双手将她手臂压实在
床,腰杆死命地发力生生闯入。

  洞口被撑开,兰心深处的小门亦被撞开,粗长肉龙突入时的剧痛仿佛无穷无
尽!冷月玦双腿环着吴征腰杆亦是死死地夹紧,似在抵抗,又似在缓解难熬的疼
痛。闭目蹙眉,眼角落下两行清泪,转瞬之间,冰娃娃像一只可爱的妖精被大山
镇压,凄凄婉婉,再也灵动不起来。

  肉龙将兰心挤得如一团小肉饼之后就不再欺凌,吴征放松冰娃娃被掐出红印
的手腕,将她拥在怀中,替她吮去泪痕,轻声道:「很疼么?」

  「疼,比破瓜时还疼得多了。」冷月玦抽泣着倒,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嘴一
扁一扁,泪珠儿仍落得断断续续。被吴征压紧时上举的双臂仍未收回,露出左腋
疏软绒毛之中一排清晰红印。

  「夫君有时心情不好难免就要发泄,发泄起来可不管青红皂白,做妻子的就
要生生受了,你怕不怕?」吴征温柔吻着腋下的印记,又有些凶巴巴地道。

  「做你的妻子和生生受了是两回事。人家现下不是生生受了么?可没挥掌打
你!但是人家也没说要做你的妻子!嘻嘻……痒……」腋下麻丝丝的,幽谷里也
被灼热炙烤得渗出滑浆,痛感渐能忍受。冷月玦扭着肩膀,躲着吴征甜丝丝,又
恶作剧一样的呵痒。

  「就算你不肯嫁给我,也不能让人欺负。若是旁人待你,只怕时不时就不管
不顾那么欺负你,让你天天疼着!其实,我也好疼……」吴征抽了口冷气,以冷
月玦的娇嫩紧致,干巴巴地硬来着实不好受,对谁都是折磨。

  「那……你是想告诉我,咱们都要记得这份疼痛对不对?」

  「对!一时一刻都不能忘!否则届时不单单是下面疼,心里更疼!不管有多
难,我都没放弃希望,你也不许自暴自弃。」

  吴征目光灼灼,冷月玦抿紧了唇瓣死命摇头道:「不会,我现在慌得很,但
是我也不放弃。」

  「这么乖,是不是要奖赏你?」

  「要,奖什么?」

  「我下面给你吃?」

  「这时候去下面?呸呸呸,尽胡说!」冷月玦一时错愕,随即回过味儿来,
笑得前仰后合。人在笑时胸腹发力,幽谷甬道一抽一抽地,像只小嘴吸嘬着肉棒。

  「那你到底想不想吃?不吃算了!」

  「要!人家贪嘴!可是你方才弄疼人家了,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那我也吃一吃,疼一疼她?」

  「嘻嘻,人家喜欢!慢些拿出来,人家还疼得很。」花肉咬的奇紧,一阵阵
的刺痛让冷月玦也无法放松下来。话说回来,即使放松也多不出一根头发丝的容
量,只是花肉会更加绵软而富有弹性,不至于如此僵硬抽紧。

  「知道,叫你知道十二品绝顶高手小鸡鸡先生的手段!」吴征握住冷月玦的
纤腰,却不抽出,反而向里一顶,又是一旋,搅得兰心阵阵发麻,也让冰娃娃颤
声媚吟出口。

  那麻痒钻心,仿佛直透进了骨头里去,酥酥的难以聚力。冰娃娃哼哼唧唧全
身瘫软,连媚目都朦胧了起来,嘟着唇胸膛一鼓一陷。不知是被吴征的折腾气着
了,还是喘息难以抑制地急促。

  「你这个坏人……」冰娃娃声声皆颤,纤指随着手腕自脐眼向上一滑,抹过
酥胸停于峰顶莓尖轻巧拨弄,情动之时的模样别具媚态:「你是还没折腾够么?」

  「润了,可以拿出来了。」吴征嘿然贼笑,腰杆继续打着旋儿缓缓退出。

  「等等,你折腾得不上不下的,现下人家又想吃,又舍不得你出去了怎么办?」

  冷月玦难耐地拧腰,手掌也不自觉地轻抚乳峰。肉红的手指在指缝间露出盈
嫩雪肉,艳得难以逼视。

  「是么,我也想吃。玦儿的小嘴妙不可言,想先来一回。」吴征猛然一抽!

  撑胀的满足感变作空虚,大大张开的花径失去了凭依,露出一条空洞,花肉
像一张小嘴慢慢闭合,片刻后又合拢成一条沾染着花汁的蜜缝。吴征看得仔细,
幽谷内蜜肉的绵密,甬道的崎岖,以及滑腻又起伏的肉芽,无一不令人大起欲念!

  「坏人,坏人!」冷月玦娇嗔不已。吴征今日甚是霸道,想入时不管不顾地
强来,想走时又分毫不管她的渴求,说走就走。只是往日总被他照顾得体贴周到,
想怎么就怎么,要调情时便调情,想发泄时就发泄,每时每刻都十分称心。今日
的别扭中总有各种各样的不满足,又气又急之下居然别有一番情趣!爱郎的挑逗
让她做出自行抚慰美乳的动作,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想过的。

  「嘿嘿,好吃的来了,玦儿再不快些可就……」

  坏坏的调戏让冷月玦一个前扑,活像只扑抓毛球的猫儿。两只小手猫爪般握
住肉龙嗔道:「不许跑!再逗人家,人家要生气了!」

  蹙眉撅唇气鼓鼓的模样可爱极了,吴征老老实实坐定不动,捧着冰娃娃后脑
按下,柔声道:「快些,我也熬不住了。」

  泛着黑光的粗长肉龙狰狞猛恶,亮晶晶的花汁似在极高的热力之下被满满蒸
干。虽已十分熟悉亲近,冷月玦轻咬唇瓣仍被吓了一跳。可不知不觉娇颜已被吴
征按在胯间,羞涩与期待的兴奋交杂下,艳丽的酡红已弥漫上美丽的面容。而腥
浓的男儿气息入鼻,更让幽谷里一阵收缩,挤出几缕晶亮的细丝。

  脸颊染得通红,冷月玦慢慢凑近,伸出香舌以舌尖小口小口地舔舐着龟首钝
尖,不一时便将龟菇涂抹得晶亮。舌尖滚着香唾在棒儿上游走的声音分外淫靡,
夹着一股粗重,一股娇羞的喘息,简直难以抵受!

  「啊呜……」一声,冰娃娃张开小口以两片香脂柔唇含住龟菇,香口被撑满
的同时双颊陷落,又是深吸一口气!极强的吸力传来,肉龙就此发出因香口强力
挤压而搅拌着香唾的声音,一寸寸嗫喏着渐渐没入……

  比起初时的欢好,冷月玦的香口润舌已是纯熟灵活了许多,可她一脸的纯洁
与细致认真犹似从前!润口吞咽中香舌同时席卷着肉龙,仿佛在细细品味与感受
肉龙的形状与炙热。那张无双妙嘴不仅带来更加强烈的快感,沉醉于口舌之欲,
似被支配的娇媚更让吴征兴奋不已。

  喝喝低沉的闷吼声中冷月玦得意地抬起眼眸,抓住棒根的小手也紧了一紧。

  吴征低头望去,才见她另一手向下低垂,没入腰际不见。吴征一愕,随即会
意冰娃娃眼眸的得意里秀眉微蹙,分明是埋怨爱郎负心薄幸只顾着自己爽快,难
熬之下竟然不知何时已自家逗弄起花缝,纾解心中情欲。

  吴征歉然一笑,又不乏几分玩味道:「谁在上面?」

  冰娃娃吃起棒儿来十分贪嘴,一刻也舍不得松口,被吴征羞得满面飞红,亮
出尖牙在棒身轻轻一咬以示抗议,握住棒根的小手却加了力推倒吴征,含混不清
道:「人家……在上面……」

  翻转身体,被吸紧的肉龙在润口里销魂一旋,吴征尚未来得及回味,一只翘
翘的小屁股已近在眼前。分开架在胸膛两侧的双腿结实紧致,疏绒覆盖下的花肉
细嫩湿滑,夹紧的臀瓣中央一点细孔犹似粉菊。女儿家肌肤上的幽香与花瓣之间
的甜腻混在一起,仿佛有磁石一样勾着吴征抬头伸舌,顺着蜜缝结结实实地一舔!

  「嘤咛……」极重的鼻音呻吟给出最直接的肯定。被极强的吸力夹紧的肉棒,
在一片温热的润口中忽感一阵极快的冰凉爽滑。香舌灵活又快速地绕着龟菇舔卷
勾挑,冷月玦舞动口中香脂点,挑,勾,扫,力道时轻时重,巧妙得像是她手中
变幻万方的丝带。

  那吞吐的动作越发激烈,冰娃娃眼媚如丝,吸紧了双颊「波儿」一声将龟菇
从口中拔出,唇角还牵引着几线晶丝。旋即改品箫为吹笛,含着小半根肉柱吮至
根部,又捧起颗春丸吸进香口。

  唧唧啾啾地又吸又舔,在温暖又香润的口中春丸被拨弄得左右滚动。感受到
吴征同时伸直了舌头,像棒儿一样插进花穴里打着旋儿,将花肉里每一颗肉粒的
表面与沟缝都绵绵密密地舔个结实,挤出一股一股的花汁涓涌。极大的快意让冰
娃娃胸臆大畅,轻哼着温腻香甜的声息,力道适中地吸紧春丸,像糍糕一样从口
中拉了出来……

  「玦儿今日好大胆!」压着娇小的丽人在身下,吴征呵着热气逗弄着耳语。

  「你喜欢吗?」冰娃娃缩着脖颈连连躲闪,双腿却缠上了爱郎腰杆。

  「喜欢,还很惊喜,和从前大有不同,新鲜得很!」

  「你喜欢就好。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得闲,今日当然要彻底放纵一回,顾不得
矜持了。嘻嘻,人家的嘴儿是不是最厉害?」

  「原来如此!厉害,单以技巧而论,比菲菲的还要厉害!也不对,这不单单
是技巧吧?」

  「嘻嘻,人家爱吸,自然吸得更好些……」冰娃娃咬着唇瓣,虽觉十分害羞,
还是大胆说出心声。

  「差一点点就忍不住射了!现下我来报偿你?」龟首钝尖没一刻停下地刮弄
着花缝,蹭来蹭去就是不干干脆脆地入内。只把花浆搅拌得越发丰沛,花唇越发
柔腻酥软。

  「嗯,你刚才吃得人家也好舒服,又好难熬……快些进来……待弄得人家爽
快一回,想不想射在嘴里?」

  吴征目光一亮!冷月玦的小嘴吸力强劲,喷射时再被她小嘴大力一吸,仿佛
魂儿都要被吸了出去,销魂蚀骨,滋味绝佳,忙不迭连连点头道:「好!好!想
要!」

  「那你卖力些,嘻嘻!」冰娃娃大是得意,又垂下目光不敢与吴征对视道:
「妾身满心期待,夫君抽弄穴儿时……不必垂怜……妾身受得住……」

  「来了……」肉棒正抵在会阴处,浆滑的花汁点点滴落,早将花穴口润得滑
不留手,涓涓细流更顺体而下,将龟菇染得层层透光晶亮。吴征一用力,不需对
准穴口,肉龙朔溪而上没入花唇之间,循着蜜洞一滑而入,就此被紧窄的小肉圈
卡得密密实实,仿佛被吸住了一般。

  「唔……嗯……」花径里被大力压迫,每一颗敏感肉粒都像溺了水一样大口
大口地呼吸求生。冷月玦浑身一紧,又脱力地酥软……

  狭窄的花径不断地一收一缩,黏糊糊的触感却越发清晰。抵抗着异物侵入的
花穴纠缠着纠结,一会儿缩得紧紧地难以寸进,似是无法抵受肉龙的粗大蹂躏,
一会儿又略微放松,像温暖的怀抱拥住肉棒,许它快些进入。些许苦痛中伴着喜
悦欢愉,正如冷月玦蹙紧的眉头,轻咬唇瓣的贝齿,苦闷之中又有极大的快意。

  肉龙缓慢又毫不停歇地侵入,终于在兰心之前的小门扇处挺了下来!

  「还疼么?」

  冰娃娃生得娇小,花径自然也更加紧窄些。此前的粗鲁让花肉饱受蹂躏,多
少有些难堪征伐。这一回虽是温柔细致,也还需再适应一会儿。

  「嗯……还有些疼……但是……棒儿填满了里面,也……也很舒服……」冰
娃娃红着脸说出坦诚的话语,终又一嘟唇瓣,因羞耻不依地转过了视线。

  「一会儿就更舒服了?」吴征玩味地调笑着慢慢抽送起来,在冷月玦耳边呢
喃道:「分明还没有填满……」

  一下,两下,三下……温柔的抽送让冷月玦眉头渐展,樱口微张,花径很快
适应了熟悉的肉龙抽送动作,抽时恋恋不舍地缠绕夹紧,送入时又是满满的包裹
感。温柔的动作刺激着花穴,让她一阵阵颤抖,樱口里漏出甘美的呻吟声:「那
个地方……还有点疼……多弄几次……再……进来……现在好难受……」

  小肉门此前被粗暴地撞开,若再强行进入反为不美。后半截幽谷里有最敏感
的深种兰心,疼痛与空虚正是最难过的煎熬。可现下的温柔却让人安心,冷月玦
放松胸臆,些许抗拒与紧张也转作沉浸在温柔的快感中,小腰也无意识地一拱一
抬迎合着抽送,贪求着快意。

  花径紧缩着,媚肉痉挛着抽搐,还有贪婪的挺腰,欲拒还迎的样子让吴征更
加兴奋。每一轮抽送都加上些力道,进出渐渐变作翻搅,肉棒的高温更似要将花
径融化,更刺激得冰娃娃流连其中,小腰扭得越发激烈,娇喘声也急促得进气少,
出气多……

  时机已到,吴征忽然握紧丰满的秀乳,两根食指将乳尖莓珠深深按入乳肉里
用力旋压,同时下身一挺!肉棒像夹着一团火焰抵开小肉门冲进幽闭的门户,将
正沁出丝丝汁液的冰凉兰心狠狠一撞!

  「啊……」冷月玦尖叫一声,像被长枪贯穿了身体一样弓腰弹起!身体像被
融化一样的快感让她如此享受,想要一直持续下去。她双手按上吴征正揉面饼一
样抓按美乳的大手,香舌一吐向吴征嘴里渡入呻吟道:「好美……肚子都烧起来
了……现下不疼了……夫君请快些重些……奶儿也要紧紧抓着,不能放开……」

  佳人的倾心诉说与软语相求就是最好的春药!

  吴征发力抽出肉龙,龟菇沟壑即使在洞口紧窄的小肉圈里也没有停留。原本
满足饱实的花径顿时凭依,冷月玦娇声呼唤,空落落的难耐几将不满都写在了脸
上,小腰扭拧得几乎气急败坏!

  正焦急时,肉棒猝不及防地凑近,准确地寻着洞口重重闯入!这一下又是毫
无停滞,盘根错节的肉龙磨过敏感的花肉,撞开小肉门,直采兰心!强猛的撞击
力道摇晃着冷月玦整个娇躯,只剩被牢牢握紧的双乳纹丝不动!

  这一回之后就是密密频频地抽送,肉棒每一次都整根退出,旋即又撞进最深!

  兰心被不间断地猛烈耸顶,肉壁被大幅度地激烈摩擦,火辣辣的快意让冷月
玦几乎麻痹。可越是麻痹,快意却越是清晰!

  「好难受……又好舒服……」每当兰心被采撷,酥酥的麻痹感便蔓延全身,
直达指尖!冷月玦娇喘连连,呜咽着松开了小嘴,只能抱紧吴征的脖颈闭目低呼。

  肉棒撞击着腿心深处,被蹂躏的感觉分明有着苦痛,花径被猛烈撑开的压迫
更让身体颤抖得停不下来。苦痛与难熬居然也令人感到舒畅!矜持也好,害羞也
罢,在今日都不重要了!冰娃娃放开胸臆,只想把所有感受都说出来,让爱郎知
道她的每一分欢喜与难熬。

  兰心颤抖着,花肉蠕动着,随着肉棒大开大合地抽送越发激烈地回应!不停
娇呼痴缠的不仅是冰娃娃,每一下花肉的痉挛都让肉棒更加火热,每一下兰心颤
抖着扫在龟菇马眼上都让吴征闷声呼喝!

  快意不仅在被抽送的花径,吴征的索求更多也让冰娃娃心里滋生起巨大的满
足感。柔嫩的兰心像被当作了一枚蒜瓣,正被一只巨杵大幅度捣弄。回应的颤抖
亦让肉棒的最敏感处像被香舌一样的舔舐——以绝妙的力道与角度!

  无可忍耐的快感让吴征加速抽送,也让冷月玦死命扭起小腰。肉棒终于不再
离体而去,而是密密频频地小幅度抽送,不住啃吻着兰心。

  没了快意的间歇,两人俱进入了奇妙的状态里。兰心蠕动着,舔扫着,卡在
小肉门里的龟菇膨胀到了极限,焕发出一股略带透明的暗红光泽。而兰心幽穴里
蠕动感急剧增加,快意的巅峰刺激着兰心蕴含的花汁一汩汩地倾泻激射!

  共同的快感,互相的索求,冷月玦在吴征耳边激烈地尖声呼唤:「吴郎……
吴郎……人家到了……到了……泄出来了……」

  女儿家的愉悦与欢喜化作最直观的汁液溪流,与紧紧缠绕再不放松的花肉夹
缠。激烈的刺激浇淋在龟菇上,被抽送搅拌成咕叽咕叽的淫靡水声!抵达终点的
冷月玦片刻失神,又被小腹深处再一次的鼓胀膨大惊醒。只见吴征呼喝连连,双
目赤红,抽送的动作极端快速凶猛,被他握紧的双乳更是传来了刺痛感。

  感受到吴征也到了快意的巅峰,冷月玦贪恋地扭腰,又急急道:「别……别
……快拿出来……到嘴里……人家想吃……」

  「呃……」吴征一声低吼,亦是恋恋不舍地拔出肉龙起身,急不可耐地将龟
菇压在冰娃娃的如花唇瓣上。

  冷月玦轻吟一声吐出香舌绕着龟菇一轮舔洗缠绕,才啊呜一声将棒儿含了进
去。

  被爱郎骑在脸上,男儿的雄烈味道一股被征服的柔顺与喜悦弥漫心头。冷月
玦强撑着酥软的娇躯将螓首一抬一抬,舌头不停歇地舔弄着肉棒上每一分痒处,
穷追不舍!棒身被卖力地侍奉舔得像要沸腾起来,吴征已是死死地抓住床面,可
冷月玦却不甘如此而已,香舌像一面软床托举着棒身下沿,一点一点地将肉棒深
深吞入。

  窒息与压迫感让喉间十分难受欲呕,冰娃娃忽闪着泪水盈满眼眶的媚目,坚
定地吞入,吞入。肉棒顺着腻滑的甬道被全根吞没,直抵一团柔软嫩肉时,再也
忍不住颤抖地激烈喷射起来!

  释放而出的强烈奔流让吴征沉醉于喷射的快感里,却让苦闷的冷月玦被呛得
剧烈咳喘起来!喉间嫩肉的挤压让吴征舒爽无比,也让冷月玦十分难受。正是这
剧烈的反差让快意释放得更加畅爽!

  喷射的精液快速灌满冷月玦的小嘴,无法呼吸的丽人一口一口地呛咳着,待
吴征喷射完毕,点点精液都从秀鼻里呛了出来,加上唇角边的漏出,充血红亮的
樱口边上全是白浊,异常淫靡……

  吴征脱力地喘着粗气,还不忘将慵懒的冷月玦拥进怀里,用备好的方巾帮她
擦干净面庞。冰娃娃虽是幽怨地呜呜连声,却张开樱口向吴征一亮,除了实在容
纳不下溢出嘴角的精液之外,竟然全数被她吃得干干净净。闭口时喉间还有个明
显的吞咽收缩,一副意犹未尽的馋嘴模样。

  「舒服了?满意了?」冷月玦皱着眉嘟着嘴,埋怨之外亦有得意之极!吴征
这一回射得时长亮大,定然是前所未有的刺激才能如此。

  「呼~ 太刺激,太爽快了~ 」吴征大喘一口气感叹道。冰娃娃少有予取予求,
更多的时候还是只贪欢她自己的喜好。深喉对女子可并不美妙,看她此前的呛咳
与眼角尤挂的泪水就明白,今日这一回可谓曲意逢迎,让吴征一尝前所未有的欢
好巅峰,心中可不仅仅是感激,爱怜之心更甚从前。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咳咳。」冷月玦缩在吴征怀里轻声道:「你不用心怀
歉意,我自愿的,你舒服,我也很欢喜。从前总是你照顾我许多,任着我使各种
各样的小性子,这个喜欢,那个不许,今日我也委屈一回,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么?可是你难受得很,今后不可!欢好之事总要一同快美才是最好。」
吴征拨弄着冰娃娃的长发,轻拍背脊助她顺气,心中越发怜惜。

  「你怎知我不快美?」冰娃娃目中狡黠之色一闪而逝,又埋入吴征胸膛忸怩
不安道:「方才虽是难受……可我觉得……嘻嘻……也无不可……好奇怪的感受
……」

  「那就是骨子里的贪嘴了……」吴征大乐,不想冰娃娃还有这么奇特的癖好。

  「人家也不知啦……反正,早都与你说了莫要怜惜,人家受得住。你不会…
…嫌弃人家浪荡吧?」

  「怎会?玦儿向来有一说一,我喜欢得很。发起浪来别有风情,滋味绝妙,
嘿嘿……」

  「哼!知道就好!可是,你还是个坏人,厚此薄彼,待人家不够好……」

  「啊?还不够好?我对你就快听之任之了,还要怎么好?」吴征大声叫起屈
来,他待冷月玦倒是真心实意,从来没敢怠慢过,看冰娃娃气鼓鼓的模样,怕是
真有什么地方疏忽了。

  冷月玦板起的俏脸忽然飞红,躲闪着目光道:「你对陆姐姐更好,待人家就
差了些,哼,你就是,你就是!」

  「喂喂喂,这就冤枉我了。你们性子不同,疼爱起来当然也有不同!可我一
片真心向红日,可没轻慢于你。我要是能把心掏出来……」

  「噗嗤……谁要你掏出心来,血淋淋的能好看么?掏出……掏出……嘻嘻…
…掏出小鸡鸡先生来还好看些……」冷月玦缩了缩香肩,越说越是觉得羞人,最
后犹如猫叫。

  「那不是也掏出来了嘛,你看,又这般大了。」歇了好一会儿,佳人娇躯在
怀,肉龙复又昂扬狰狞,展露凶相。吴征忽然醒悟,女儿家私房话儿里少不了互
相比较,以冰娃娃的「求知欲望」,肯定也少不了欢好的话题,也不知道她们说
了什么,一皱眉道:「你跟菲菲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哼……总之你不好……陆姐姐说……哼……你每回都要采她后庭……哼…
…你就从来不与人家试试,你就是偏心,就是不好,你就是!你就是!」冷月玦
嘟起红唇,虽然声音越来越小,气鼓鼓的劲儿却是十足十。

  「额……这个这个……我……额……」冰娃娃身躯娇小比不得陆菲嫣这等熟
透了的美妇,于房事也是刚破身不算久,了解不多。吴征怕吓着了她不敢提,纯
是关心体贴之意。怎么就变成了厚此薄彼?吴征哭笑不得,百口莫辩。心中对迭
轻蝶又是一顿腹诽,若不是在旁观了她那一场浪荡春戏,冰娃娃怎会懂得这些?

  再一想冷月玦向陆菲嫣问起此事,也不知面上着实害羞的师姑又是怎生模样,
定然有趣得很,不由心中一荡。

  「你看,你说不出来了吧?你是不是不够喜欢我?」冷月玦一下一下拧着吴
征大臂,埋怨连连。

  「我怕吓着了你,哪是不愿?求之不得好不好。」一想冰娃娃细小的粉菊,
吴征哪里来的抗拒之心?求之不得可是最真的想法。

  「你这人说话不尽不实,不来睬你,人家去问小鸡鸡先生。」冷月玦滑出宽
广的怀抱,在吴征腿上一手支起下颌一手捉住肉龙。

  「不是小,是大!」吴征眉头紧皱,不满地纠正道。

  「哼,这么点?早着呢!」冰娃娃像个正施展法术的小妖精,一口一口向龟
菇吹着如兰仙气,吟唱着道:「大……大……大……嘻嘻,这样还差不多。」

  热热的呼吸拂来,麻痒感让肉棒又大了一圈,冷月玦凑在棒身上嗅了一口道
:「小鸡鸡先生,方才吸得你舒不舒服呀?」

  「当然舒服,冷姐姐的嘴儿最舒服了!」冷月玦一人分饰两角,闷着声音自
问自答,一边还动了动棒根,让肉龙频频点头。

  「嗯嗯,这样才对,不像有些人口是心非。」冰娃娃又是吐舌一卷以作嘉奖
问道:「那冷姐姐想试试后庭之戏,你肯不肯呀?」

  「当然肯,冷姐姐的……的……哼……」说到这里,羞涩得再也说不下去,
恨恨咬牙一拍吴征嗔道:「坏人,人家不懂怎么办,你来教人家……」

  吴征正以手遮眼,无言以对,闻言哭笑不得道:「戏唱完了?」

  「你说的西游记不是有个如意金箍棒么?人家试试怎么了?可不是变大了么!」

  冰娃娃振振有词,居然有几分道理。

  吴征一跃而起闷吼道:「不错,就是如意金箍棒,正好收服你这个小妖精!」

  「哼,是小妖精缠上了你,让你再也躲不开,甩不脱!」冷月玦扑进吴征怀
里,在胸膛咬了一口,轻声细语道:「现在该怎么办?我又有些害怕了……」

  手指钻入臀瓣,在狭窄的后庭周围打着旋儿,吴征也柔声道:「后庭不比前
花。花穴儿生来就是交合欢好的,不久就能适应品出快美。后庭却不是正道,疼
起来可不得了,须得十分耐心才行,你也要尽力放松才能适应。若是弄得不好,
恐要伤了。」

  「被你说得那么可怕……迭轻蝶可受用得很,陆姐姐也说她喜欢,人家不管,
反正你不能弄疼人家。」冰娃娃发起小性子来也是不可理喻,吴征压力颇大。

  「那……我肯定舍不得弄疼你,只是,你一定得听话。」

  「人家什么时候不听了?」手指的缠绕打圈让冷月玦分外羞耻,娇羞未开的
后庭却没有想象中的不适,拂过洞口的麻痒感还甚是受用。冷月玦声音越发娇柔,
臀瓣也一收一缩起来。

  享受着冰娃娃奇妙的身体反应,吴征持续地爱抚着后庭四周将她仰面朝天地
压倒,又推举起一双美腿道:「自己抓牢,想不想看?」

  「你是想吃穴儿么?想看。」冰娃娃俏脸透红,却又舍不得春色,自发抱紧
膝弯压向床面,将胯间羞处仰天大展。

  「越动情越好,当然要好好地吃一会儿。」吴征以舌尖挑拨着疏绒,呼喝的
热气喷在幽谷,两片肉脂连同被不断抚慰的后庭都一收一缩起来。

  「交给你了……莫要……怜惜……人家也洗得干干净净,莫要嫌弃……」冰
娃娃喘息渐急,难耐不已,舌尖来回舔着,润泽着发干的唇瓣。

  「好像很敏感?」吴征逗弄着小洞口,一张一张的穴口仿佛一只紧致逼仄的
小嘴。趁着张开时探入一点,旋即就被吸紧咬合。菊穴口的敏感不逊花心与肉蒂,
惹来冰娃娃一阵激烈的抽搐与呜呜悲鸣。

  「好像是……好奇怪……跟穴儿不一样……可是……可是……唔……不能再
进去了……」干燥的后庭随着手指的探入越发紧缩,被撑开时刺痛与刺激一同袭
来,让冰娃娃大是紧张起来。

  「不润一润可不能进去。」吴征嘿嘿一笑,舌尖抵牢肉蒂儿挑拨逗弄起来。

  酥麻麻的电流涌起,与后庭处的奇妙刺激前后呼应。吴征空着的一只手也袭
上冷月玦的美乳,左右揉搓,时而又夹玩着乳尖莓珠。花穴上方粉红色的珍珠被
舔得湿湿滑滑,勃胀无比,菊穴口密布的褶皱发着火烫的高温,嫩肉的温暖紧致
比幽谷还要更甚几分,却本能地抵抗着异物的侵入。

  全身敏感点都被一起玩弄,冷月玦禁不住呼唤起来。尤其隐秘的后庭被浅浅
地探入,虽只一点点,可是那无法形容的酸胀与酥麻,也迸发出一股股的电流,
透向幽谷,漫向乳尖,将全身上下都联系起来,彼此呼应。

  不知不觉中,腻滑的花汁已润透了吴征逗弄后庭的手指,再被手指一点点地
挤入菊穴甬道。干燥的菊庭变得润滑,嫩软,几乎毫不费力,后庭里强劲之极的
吸力便将手指吸了进去。被撑开的小洞口与幽谷仅有一层薄薄的肉膜相连,亦引
发幽谷里不停地蠕动,渗出更多的花汁。

  「疼么?」眼见指甲盖已被吸入,小如米粒的菊穴也被撑出一个圆洞,吴征
柔声问道。

  「有点疼,呜呜呜……还能抵得住……怎么这么奇怪……」菊花穴正被手指
轻轻地搅动着,每一下都让冷月玦漏出压抑不住的娇喘,仿佛混合了悲鸣与甜吟
的仙乐。

  「玦儿尝着味儿了……」

  「这么快吗?那种地方……呜呜呜……我怎么……整个人都没力气了……」

  冷月玦呜咽着,不知是最羞耻的后庭被探入,还是口中的吟唱分外媚人而让
内心无比羞涩。

  她能感到紧致的后庭正不断地放松,收缩的幅度越发增大,手指的搅动也快
速顺畅了许多。而本以为会是一道难关的菊穴洞口正贪婪地吮吸着,放松时有一
股畅爽,夹紧时更有一股快美的刺激。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刺麻的快感让她又
像哭又像笑,一颗芳心慌乱不已。

  吴征忽然拈紧一颗乳尖一旋,同时加快了粉红肉蒂儿的舔舐!极端强烈的刺
激袭来,冷月玦身体大幅度地扭动抽搐,猛地一抬翘臀将肉蒂儿送入吴征口中,
黏黏糊糊的馨香花汁溢得吴征满口。而后庭洞穴不知不觉间已容纳入了一个指节!

  「好奇怪……好奇怪……呜呜呜……进来了……那里……好麻……比穴儿还
麻……」

  嘤嘤啜泣声中,吴征的手指要被一股紧箍之力夹断似的,忍不住翻搅抠挖起
来。舌头与手也没有放松,密密频频地点扫勾挑着敏感处。

  冷月玦花汁涟涟全身脱力,居然迅速抵达快美的巅峰,娇喘不停中呢喃道:
「被撑开了……好羞人……」

  「还没呢!」吴征翻过娇小的身躯压上,轻含耳珠道:「滋味可美?想不想
试试?」

  「想……唔……进来试试……哼……人家现在空空落落的,好难熬。」

  「屁股翘起来。」

  「嗯唔~ 」不依的抗议声中,冷月玦以膝跪好,高高翘起粉润润的浑圆美臀。

  被花汁浸染的后庭凉飕飕的,又心知即将被一根更大,更烫的可怕肉龙侵犯,
不自觉地一张一缩。缩时犹如一朵含苞未放的小雏菊,张时又露出粉色媚肉,诱
人一探深幽,一品其味。

  将「天香膏」在菊穴与肉棒上涂抹得亮亮滑滑,吴征难以克制心中的冲动站
立在冰娃娃身后。肉棒钻入臀沟抵住后庭,双手环攀着胸前美峰,吻着她丝缎般
的背脊轻声道:「尽量放松,我会慢慢的来,你别怕,一怕就紧了,恐会伤着。」

  「人家知道了……可是……怎么能不怕……」

  「玦儿方才不是厉害得紧么?」

  「现下不一样了,好像,会很痛,啊……」

  吴征说话时,龟菇不住摩擦揉搓着菊穴洞口,借着冷月玦说话分心的良机,
肥大的龟菇先前一挺!菊穴此前已被抚慰得柔软,天香膏又润滑无比,冷月玦只
感身体猛地被撑得几乎裂开,剧痛与胀满的饱实感一同袭来,顿时将一声尖叫卡
在了咽喉,浓浊的呼呼喝喝声怎么也叫不出来。

  吴征一突即止,一边感受着密密层层的嫩肉带来的强劲紧箍力道,一边按揉
着美乳等待冰娃娃适应柔声道:「别怕,放松,放松。」

  「好……好疼啊……呜呜呜……人家不要了……求求你……」冰娃娃泪珠急
涌,总算还记得吴征的吩咐,溺水的天鹅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尽力放松着火辣辣
的菊门。

  「出不去了……卡住了……」吴征半哄半骗,牵着冷月玦的手按在花肉上道
:「摸一摸自己,一会儿就好了。」

  「要多久嘛……臀儿都要……裂开了……好烫……」冷月玦啜泣着又无可奈
何,只能一边哀鸣着告饶,一边磨弄着花肉缓解剧痛。

  「很快的,我现下不会动!等你不疼了再来。」

  又是全身上下的敏感带同被抚慰,冰娃娃如坠火炉,暖洋洋的舒适快美里,
又有难熬的疼痛胀裂。天堂与地狱之间,几乎被催逼得疯了。可吴征不停地软语
相慰,胸前美乳被他抱捧着揉搓,幽谷里的敏感又有自家手指的挑弄,只得深深
喘息,一点一点地熬下去。

  快美与疼痛两相抗衡,奇妙的是因剧痛而麻木的菊蕾渐渐恢复了知觉。肉龙
腾腾的热力正顺着菊蕾扩散至幽谷,麻痒难当,寒毛直竖。热力一点点地挑起骚
痒浮现心头,冷月玦的悲鸣声里渐渐夹杂起些许娇媚的轻哼。

  「可好些了么?」

  晕晕迷迷间,冷月玦晃着螓首道:「不知道……」

  「可是这里又好湿了呢……」花汁正从蜜裂里溢出,不断滴落,冷月玦才惊
觉自己逗弄花肉的手指已动得迅速而巧妙,一勾一挑,下下命中敏感点。

  「那……现下怎么办嘛……」冷月玦急得快哭了起来,后庭里虽已放松了不
少,仍是紧致非常,夹得龟菇难以动弹。

  「放松些别怕,我再进去一点,最紧的就是洞口,进去了就好了。」

  「真的?」冰娃娃将信将疑又别无选择,若是膨大的龟菇真要生生地拔出来,
以菇伞处粗巨真是翻江倒海般的剧痛了。

  「嗯,真的可以再进去些了。」

  「还是你来……」冷月玦嘟着嘴万分委屈,简直像将身家性命都交给了吴征。

  「身子起来些,这样更放松些。」

  冰娃娃四肢跪地,娇俏的美臀高高抬起,清晰地展示着正被肉龙侵犯的菊蕾。

  那春色几让吴征发狂,不受控制地抓住丰美的臀瓣,将肉龙又送入寸许。

  正如吴征所言,龟菇彻底没入菊庭后胀裂的疼痛消减了不少,冷月玦大大地
松了口气。可龟菇仍是满满地占据了后庭甬道,至羞之处被占有的怪异感觉还是
让冷月玦娇羞不已。更奇妙的是,肉壁的触觉虽不像菊蕾洞口处极端的刺麻,可
压着隔开幽谷的那层薄薄肉膜,让花径里也被热力蒸压,冷月玦居然有了让吴征
快些抽送几回的冲动。

  「哼哼……慢些……慢些……好麻呀……怎么好像……进到肚子里来了……」

  「进去一半了……」

  「什么……这么多了?」

  「玦儿好厉害,里面又热,又紧,舒服得很。现下不会那么疼了吧?」

  「好……好些了……我……我尽力放松些……你先拿出去好不好?」

  「好,先试一试。」

  吴征窃笑着缓缓拔出肉龙,龟菇卡着紧窄肉壁抽离,让冷月玦娇喘出沉闷难
熬的呼声。抽动的肉棒仿佛搜肠刮肚一般,几乎剜出了五脏六腑,胀痛,酥麻,
还有极度的充实感,汇聚成一体,竟然唤醒了奇妙的快意。

  「啊……啊……」冰娃娃娇哼呼唤着,好容易等到龟菇又退在洞口,巨大的
胀裂疼痛再度袭来,不由一阵慌乱惊呼起来:「别,别动……好疼……」

  「太紧了……出不来……」

  「呜呜呜……你坏死了……怎么办嘛?」

  「已经柔软了许多,不如再抽送几回?」吴征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大乐。

  「你就是故意的,这样哄骗人家……呜呜呜……别……别卡在那里……」

  「好的……」吴征也几乎憋到了极限,终于可以在紧窄逼仄的后庭里缓缓进
出抽送,不由长舒一口冷气。

  抽送的肉棒不停地跳动着,一点一点地勾引出快美的欲望。徐徐抽出胯下的
肉棒,直到快到菊洞口时,再慢慢的插回,慢条斯理又恣意轻薄。翻搅的肉壁不
停地蠕动,紧窄的菊蕾也越发柔软,越发能承受渐渐激烈的抽送。

  冷月玦嘤嘤呜呜,已不知身处何地。疼痛消减之后,快意迅速蔓延全身,她
一时忘了让吴征抽离肉龙,反而在每一次龟菇即将抽出时夹紧菊蕾,不肯放它离
去。那股胀满的畅爽滋味居然极为诱人,越尝越是食髓知味……

  待得吴征奋力一挺腰,小腹啪地撞击在冷月玦的翘臀上,肉棒尽根没入,让
冰娃娃一声尖叫,两人俱爽。那菊穴大力地缩紧蠕动,夹得吴征通体舒泰,而冰
娃娃不知何时又将纤指探入腿心,正逗弄着花肉寻求快意的巅峰。

  「玦儿可舒服了?」

  「嗯……怎么连穴儿里也有感觉了……这样……嗯嗯嗯……抵着花心了……
你……莫要停下……」激烈的突刺带来刺激的快感,菊蕾被不停的抽送翻搅而痉
挛。冷月玦不由扭摆起小腰,迎合着肉棒的捣弄。

  美乳被冲击得摇摇晃晃,可人的莓珠高高立起,身体被一次又一次地贯穿。

  冷月玦清晰地知道菊蕾分明比刚破时还夹得更紧,可娇喘的呻吟中已全没了
苦痛难熬。阵阵绝美的快感波涛汹涌奔流,将她一次次地淹没。

  吴征汗如雨下,肉棒被密密层层的嫩肉收缩咬紧,难以言喻的美妙。尤其大
开大合的抽送让龟菇顺畅地撑开菊蕾,又再度突入,那一圈紧窄嫩肉让他几欲疯
狂。他紧紧捧着丰美翘臀助力前后扭腰,小腹啪啪地狠命撞击!

  菊蕾被每一轮抽送磨得酥痒无比,越是酥痒越是渴求,一轮又是一轮欲仙欲
死地轮回着。极致的酥痒入骨在两人身上一同爆发出来。冰娃娃尖叫着,手指已
完全探入幽谷里,抵着粗糙的小肉粒死死按揉,挺翘丰满的美臀被挤得像一团面
饼,肉棒已尽数没入后庭全然不见。

  抵死的缠绵之中,酣畅淋漓的快意释放,精液喷涌,花汁倾泻,魂飞魄散…


  「好烫……都……射到肚子里来了……啊啊啊啊……」冷月玦翘翘的小屁股
贴在吴征小腹上死命地旋磨,泄得死去活来……

  脱了力的两人紧紧相拥,冷月玦疲倦之极,再也睁不开眼来,呢喃着道:「
人家现下都是你的了……」

  「我不会负了你……」

  「我信你,无论多难,我也不会放弃……好累,人家睡一会儿……醒来还要
……」

    ……………………………………………………………………

  时光像水流,总在不经意间远去,一转眼三日便过。成都城外「秦」字旗帜
时翻时卷,被朔风吹得猎猎飞舞。大秦使节团整装待发,这一行出在隆冬,归时
或许就是入夏。踏着坚冰前往凉州苦寒之地,沿途并不轻松。

  秦皇亲至城外为使节团壮行,还特地向一同去凉州的韩克军豪饮了三大杯,
颇有壮怀激烈,挥斥方遒的洒脱豪情!只是吴征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身体,益发亢
奋的精神头儿,还有不受控制的情绪着实担忧。前日里他将昆仑派在京中的事务
都交到了林瑞晨手上。朝中又有胡浩坐镇,左右出不了什么大乱子。一念至此,
才略略放心。

  「皇儿此去路途遥远,朕预祝皇儿旗开得胜,一展骥足!」秦皇声若洪钟又
夹带着嘶哑,满面红光地拍着梁玉宇的肩膀哈哈大笑。

  「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皇所望!」梁玉宇意气风发,对秦皇的过于亢
奋又有难掩的窃喜之意!忙低头躬身施礼,做足了皇子的本分。

  「好好好!」秦皇连赞三声,又颁下许多赏赐,使节团才纷纷跪拜之后,踏
上征程。

  梁玉宇领衔,霍永宁陪同左右,韩归雁领军开路翼护,吴征则负责在最后压
阵。出行的使臣们都带了不少随从,早早编入队列中。使臣里有不少上了年纪的
文官,虽有车马随行,天寒地冻里行程着实缓慢。

  梁玉宇已有多年未曾独自领衔,豪情大起。成都城之外地势平坦,官道宽阔,
梁玉宇举着鞭捎指着一望无尽的路途向霍永宁道:「霍大人是否有兴趣随孤王奔
行一程?」

  霍永宁亦是展颜一笑道:「天寒地冻,殿下保重,殿下幼年时骑术便已十分
精妙,下官也不敢比。」

  「时节虽酷寒,孤王心中却是一团烈火!霍大人既不愿,孤王先行一步,在
驿站等候便是!」梁玉宇说完大喝一声,扬鞭打了个响亮的鞭花,胯下龙驹撒开
四蹄飞奔而去!

  霍永宁苦笑地摇摇头,回首吩咐道:「本官去陪同殿下,你们与韩大人,吴
大人说一声压好了阵!」一夹马腹,远远追了上去。

  六骑骏马扬起烟尘滚滚,转眼奔行了五六里地,霍永宁落在梁玉宇身后两丈
之地,只见梁玉宇扬手一辉,四名护卫拨转马头四散而出,将梁玉宇与霍永宁围
在远行,远远戒备。甲衣鲜亮,刃闪寒光,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梁玉宇放缓马儿等霍永宁赶上,回身微笑道:「霍大人,先前一晤得奉指教,
受益良多,孤王还没有机会谢大人一声。」

  「殿下言重了,下官不敢。」霍永宁在马上欠身,与梁玉宇对视一眼,心照
不宣。

  「父皇的身体是怎么了?孤甚是忧虑。」梁玉宇换上一脸愁容,信马由缰。

  「陛下为大秦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下官也十分担忧。近来陛下做事也着急
了些,怕是,唉……为臣属而不能替陛下多多分忧,下官惭愧。」霍永宁愁眉深
锁,痛心地摇头。

  两人云山雾罩地一问一答,马儿渐至人烟稀少处,梁玉宇才道:「霍大人让
孤王韬光养晦之策绝佳,此行能领袖群伦一会天下豪杰,正是霍大人的恩义!此
番功德,孤王绝不敢忘。」

  「微臣谢殿下恩典。江山传承,历朝历代不能避免,殿下人中之龙超群绝伦,
下官也是做该做的事而已,岂敢居功。」

  霍永宁的谦逊让梁玉宇十分满意,大有深意地问道:「霍大人看此行难不难?
可有准备?」

  「皇恩深重,下官不敢有懈怠。此行难,难在会同燕,盛两国,要以威仪服
众难。殿下务须做好准备,张圣杰自甘堕落就罢了,栾楚廷此人不显山不露水,
可以下官看他英华内敛,不仅武功极强,为人处世能屈能伸,不是好对付的主儿。
当然,下官会助殿下渡过难关,扬名立威!」

  梁玉宇大喜,以长鞭指着四周道:「好!梁家的江山内有两川,沃野千里帝
王之资,外有凉州,牧马之地以为门户,哪里输与他燕国?栾楚廷久后必为大秦
与孤王的死敌,这一阵不能败!霍大人,你说是不是?」

  霍永宁哪里还听不出梁玉宇话中的意思?他左右张望一番低声道:「大秦的
国运全系于殿下一身,非殿下之能不足以坐镇!」

  「哈哈哈!」梁玉宇放声长笑道:「孤得霍大人之助,如鱼得水也!此行即
使大获全胜,不能比霍大人忠心之万一!」

  秦皇若是驾崩江山改朝换代,朝中最为难受的就是霍永宁与屠冲二人!

  屠冲久侍秦皇,梁玉宇幼时没少受他刁难与严加管教。虽是秦皇授意的,可
难保梁玉宇心中不记恨。且屠冲年事已高,若是新皇登基,自然有他的贴心人。

  屠冲还想保住执掌后宫的高位难上加难。

  霍永宁向为孤臣忠心事主,虽比屠冲好一点,也是朝不保夕。屠冲得罪的人
可远远没有霍永宁多!若是新皇不再对他青眼有加,转瞬就是个没人管的孤家寡
人!

  秦皇扶五皇子与方文辉上位,旁人未必看得透其中深意,身为太子的梁玉宇
却再也清楚不过:父皇年事已高,渐感天年将近,五弟上位就是给孤的最后一次
考验!能过则一路坦途,若是稍有差池,说不定会让父皇动摇念头。这在历朝历
代都屡见不鲜。

  梁玉宇急需更多的支持,秦皇对他的管束也略有放松,暗暗鼓励他寻找培植
自己的势力。昆仑系不好动,青城系也不好动。梁玉宇也乐得见他们继续争斗下
去,打心眼里不愿对哪一方有太多的偏向。且这两支势力早与大秦的国运绑定在
一起,谁是皇帝,他们就会忠心地支持谁。

  剩余的方文辉是动不了的,蒋安和与青城昆仑一样,不必有太多动作,屠冲
他不敢找,唯恐触怒了秦皇,剩下的就只有霍永宁了。

  私会的结果让梁玉宇十分满意!霍永宁对五弟梁俊贤的不屑溢于言表。的的
确确,半道出家要争皇位的皇子,哪里比得过被一路栽培扶植的太子殿下?梁俊
贤稍有风吹草动就沉不住气,竟然真的铁了心要与太子一争高下,不是作死是什
么?

  韬光养晦的建议也让梁玉宇恍然大悟!值此敏感时刻,于梁玉宇而言,无过
比有功要重要得多!只要无过,皇位迟早都是他的。而明面上的韬光养晦更让人
觉得高深莫测,蠢蠢欲动的朝臣们又怎敢孤注一掷,抛下他这位正统的皇位接班
人,而去偏向五皇子呢?以不变应万变,正是最佳选择!

  梁玉宇心底对屠冲肯定是有意见的,也绝不会再用,否则身边更为贴心的舒
和通怎么办?但他对霍永宁也绝无意见,至少在他老去之前,这位大才于江山而
言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此行即使大获全胜,不能比霍大人忠心之万一这一句可不
是虚言,也相当于给了霍永宁一个庄重的承诺。

  「殿下大恩,微臣没齿难忘。」霍永宁也及时给予了回应,君臣一心。

  梁玉宇喜得贤才相助,志得意满,忽然又笑道:「听说孤王那五弟有找过霍
大人?」

  「有的。」霍永宁无奈地摇头笑道:「下官不能拦着五殿下,也是别无他法」

  「霍大人可曾与他面授机宜?」梁玉宇笑得更加心满意足。

  「下官斗胆实言,避之唯恐不及,哪还能见个面?下官让管家答复:殿下自
重。五殿下这才知难而退,之后再未来下官府上。」

  「哈哈哈,霍大人说的极是有理,孤王亦深表认同,哈哈哈……」

       ……………………………………………………

  吴征策马随着队伍前行,为免这一干莺莺燕燕的随从太过引人注目备下了足
够的马车,只是这一列九辆马车成排,也着实有点招摇。

  走了半日看看时辰近午,祝雅瞳在马车里呆的气闷,索性也跨上马儿与他并
肩前行。

  「一直看我干嘛?有话就说!」

  吴征揉着下颌新长出的粗硬短须,沙沙作响,这一路不时偷眼瞧瞄祝雅瞳,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祝雅瞳被他纠结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一脚踢在「宝器」
的肚子上。惹得「宝器」不满回头,又不屑地打个响鼻。

  「一肚子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说说,我又不会打你。」

  「啊?不会打我,我最近被打得还少啊?打了小半年眼看着就要被你一路打
上十品了……你不打,我还难受。」吴征摇头晃脑地耍嘴皮子。祝雅瞳对吴征的
武功可半点没放松过,成天跟十二品高手对练,被打得惨兮兮是不消说了,效果
却是立竿见影。

  「那不叫打,否则你还能坐在马儿上?快说吧,虽然本夫人已经知道你要问
什么了。」

  「那倒也是……对啊,你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了,能不能告诉我因何明知有莫
大的危机,你还非要去凉州不可?趋吉避凶,不才是最好的选择么?」困扰吴征
许久的话终于问了出来,他打心眼里不愿祝雅瞳身犯险地。虽有韩归雁相助,可
险地毕竟是险地,不踏入才是最稳妥的方法。吴征实在想不通祝雅瞳押上身家性
命地赌上一把所为何来。

  「有些事不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你已经深有体会了吧?」祝雅瞳眉头一
皱,面不改色道:「凉州虽险,在我看来却是渡过危机的最佳之地。」

  「我不明白……」吴征叹了口气道:「以你的身价而言,躲过这一回再徐图
进取才是最佳的途经。何必要这么激进?凉州虽有强援,我觉得在成都才是最佳
之地。」

  「我也想告诉你,可是现下不能对你说。」吴征的忧心忡忡祝雅瞳看在眼里,
甜在心里,笑吟吟道:「我也做了许多准备,祝家也不是好惹的,谁想来咬一口,
保管得崩碎一嘴牙不可。哎,其实你应该也猜得到,我还是想利用那一批军资,
祝家……未来的出路只有这一条。」

  吴征有些泄气,设身处地,祝雅瞳是不会仅凭自己三言两语就放弃的,无奈
道:「我没记错的话,五原关之外有一处埋藏军资的地点吧?我拦不住你,那也
不必现在就非去凉州不可啊。权力也好,家族的出路也罢,真的比面前的险关还
要重要么?」

  「你担心我,我很开心。可是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权力?家族出路?
这些真的不急,我急的是另外一件事。那些人已把我逼得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我也不能再逃避下去了。我要的权力,不是因为我喜欢这些,看重这些,而是我
需要这些权力来帮忙!否则……我怕是坚持不下去了……」祝雅瞳一边开心地笑
着,一边又有十足的歉然与凄然。

  吴征感觉怪异,却又说不出其中的道理。祝雅瞳的话语之重更让他悚惧!坚
持不下去这种话都说了出来,她到底是选择了一条如何艰难的路啊?

  「只消不连累身边人,我会尽力帮你。只恨我能耐不大,不知道能帮上多少
忙。」吴征连连摇头有些意兴阑珊,豪情壮志与不服气之类的意志力,在高山般
的权势压迫下,一点儿作用都没有。

  「有这份心就很好,嘻嘻!」祝雅瞳展颜一笑,又鼓励道:「若真有一天你
要面对这些,不必去害怕它。你很聪明,也很强,等你到了十品修为,摸到了十
一品的门槛,再对十二品有所体悟,你的眼界,见识,心态,甚至勇气都会有大
不同。到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有多么厉害!我从没见过那么了不起的小家伙,嘻
嘻,除了我自己!」

  「额……真的?算了算了,跟你比,那是拍马也追不上,能吃着灰就不错咯」

  吴征打个哈哈驱散阴霾,双腿在马腹一夹:「走吧,我们去渡过危机的最佳
之地,看看到底有多少妖魔鬼怪要来作乱!」

  前途的险关难测,险路难跋!吴征一路上细细品味祝雅瞳说过的话,期望从
中找出蛛丝马迹,能更明白她的心意,忽然之间恍然大悟:原来燕国对祝家的压
力已到了难以承受的地步!祝雅瞳赶来成都虽说别有所求,里头未必没有逃避的
意思。燕皇栾广江有霸者之姿,皇威浩荡,上一回发动燕秦之战也是以堂堂之阵,
正正之兵对决。这一回祝雅瞳无可奈何地前往凉州,或许在燕皇与祝雅瞳之间也
有心照不宣之处?在他看来难以理解的阴谋,与二人而言却是一场阳谋?燕皇画
下了道儿,被拿捏了痛处的祝雅瞳就不得不去应战?

  一念至此满心的不痛快!燕皇的真龙之姿他见识过,抛开狭隘的私心,这个
天下最能配得上祝雅瞳的必然是文武双全的他,也只有他!

  两人明面上不可能走到一起。燕国皇室不会容纳势力如此庞大的祝家,否则
祝家的子嗣必然走上外戚夺权这一条路。祝家也不会拱手献出家业,遗祸子孙。

  可暗地里有没发生过什么呢?今后独自立国可说是祝家想要保持独立的唯一
出路,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让栾广江与祝雅瞳如生死仇敌,针锋相对?更让祝
雅瞳至今独身一人,孤苦伶仃。若不是这些原因,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那些心
照不宣与祝雅瞳不肯说出实情又从何而来?

  吴征恨恨地一挥马鞭,不慎抽在「宝器」的臀上,惹得那马儿吃痛回头,又
是朝主人不满地瞪了一眼……

  第二章、施恩岂忘。浊酒清茶

  使节团迤逦前行进发凉州。

  沿途虽是「风光」不尽——无论冬季的山景还是途经州郡时官员们的吹捧奉
承,吴征的心情都松快不起来。奚半楼的密信已传到他手里,信中没有别的内容,
只嘱咐他一至凉州汉阳城,即刻前来相见。在昆仑派里这是一种暗语的传递方式,
意味着其余的事情,都不如去见奚半楼重要。

  奚半楼操办三国会盟一事,刻意传来见面的信件,定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不
同寻常的地方才会郑重其事。忧中有喜的是,这位昆仑掌门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
汉,祝雅瞳以粮米助力凉州渡过难关一事他感恩戴德。既已品着个中不同,吴征
面述实情之后,奚半楼义助祝家的可能性又大了几分。

  翻过了无声岭,离抵达汉阳郡还有一月的行程,竹林里冬笋冒出了一点点尖
芽。虽不比刚入冬时节初生的鲜嫩,依然是绝佳的美味。吴征忙里偷闲,借着使
节团翻身越岭之后普遍疲惫,集体休整的时机与杨宜知二人一同上山采挖。

  白雪皑皑之下,青竹依然傲雪凌霜坚挺不拔。多年前的初春,两人也是这么
一路采挖笋子才发现了天赐的辣椒,如今吴征早已腰缠万贯,杨家也受益匪浅。

  「大师兄是刻意来挖笋子给小师妹吃么?」杨宜知用把小锄刨着土,将一枚
枚巴掌大的笋子扔进竹篓里。

  「盼儿爱吃,沿途辛苦,做点笋子给她解解馋。也不算全是刻意为盼儿来吧,
只是有些想念昆仑山上的日子了,轻松自在,不像现在忙里忙外,都不知道忙个
什么。」吴征低头弯腰地寻找,做下一个个埋藏着笋子的标记。

  「咱们昆仑现在好生兴旺,都是大师兄英明神武,怎么能说不知道忙个什么?」

  杨宜知拍马屁的功夫日渐精深,已达不露形迹,随意自然的境界。

  「英明神武个头。」吴征一弹手中竹枝正中杨宜知手背,打得他啊哟一声大
叫,刨地的锄头都握不住掉在地上。

  「厉害,厉害!飞花摘叶亦可伤人,大师兄的功力又大进了!」杨宜知夸张
地揉着手,脸上却全是惊叹佩服之色。

  「嗯,快十品了。你也多上点心,幼时朱师祖让你旁听了《道理诀》,莫要
荒废了。」杨宜知这一句除了什么飞花摘叶之类的马屁,倒也不全是吹捧之言。

  《道理诀》本就神奇,吴征的功力稳步提升。又与「掠月」韩归雁,「百媚」
陆菲嫣,「兰心」冷月玦合体双修,再得祝雅瞳多番指点巩固,时隔一段就是一
个「功力大进」。以二十岁的年纪逼近十品境界,放眼世间已隐隐是个一流高手,
古往今来都不多见。

  至少近年来能达成这等成就的都是响当当的名字——费鸿曦,丘元焕,祝雅
瞳,向无极,柔惜雪。哪一个不是如雷贯耳,震古烁今?

  「晓得,小弟从来不敢偷懒。大师兄领袖群伦,身边也要有些称心的帮手不
是。」

  「好好的话就要被你说得阴阳怪气的,真想打你一顿!」吴征笑骂一句,也
拿起锄头刨挖起笋子来。

  不多时满满当当一筐竹笋挖好,两人向营帐走去。跨过了环绕蜀地的崇山峻
岭,步入凉州边境时的地貌多以小山包为主。吴征一路走走看看,向杨宜知道:
「你说,比起幼时忧虑不多的勇猛精进,现下烦恼多了,是不是顾虑也多了?」

  「大师兄心中有惑?」杨宜知愕然一阵,忽然眨巴着牛眼笑了起来。

  「很多,很多,几次都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到头来又是迷茫混沌,缩头缩尾,
左右为难。别笑,我说正经的!」吴征一瞪杨宜知,又道:「咱们一起长大,有
些事我也直说。我和你不一样,在昆仑我为长,师门栽培也多。可我不像你,背
后有一个大家族支持,能给你很多经验,还有解惑之道。因为我现在烦恼,你们
家族的历史长河里定然遇到过不少。咱们昆仑派教导弟子的时候,这一点做得不
好,小时当有预先的方案才对。」

  「大师兄说的有理,小弟不敢隐瞒。」杨宜知难得敛容正色道:「族中子弟
众多,有受重视的,有不受重视的,教导之方人人不同。我杨家发迹了一百多年,
遭逢为难之时也不少。对中坚子弟更是时时防微杜渐,就怕着走歪了路。不知大
师兄之惑在哪里?」

  「我在想,当年强要学《道理诀》被罚去青云崖,够落魄的了。我当时心里
一点没觉得难受压抑,反而很乐观,好像是……乐在其中?可是现在什么都好,
别人看我就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我自己私下再不顺利也不至于像在青云崖一
样,我怎么一点都乐观不起来,总是很不安呢?」

  「大师兄,我明白。你先莫着急,这些事情在我家里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大师兄这是灯下黑一时不察,不是什么迷茫困惑。」杨宜知用袖子抹干净道旁的
大石请吴征坐好道:「咱们家族里不乏聪明人,幼时就显露不凡的见识,遇事沉
着冷静,和一般孩子有天壤之别。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孩子幼时遇见的事情,再
难又能难到哪儿去?大师兄你看,你是天纵之才,生来就和旁人不一样!谁人能
像你一样年岁轻轻就位列朝堂重臣,侍奉天子左右?说白了,大师兄遇见的事,
让些看破世情的智叟来了也未必理得顺。依小弟看,昔年在青云崖虽是落魄,可
大师兄……那叫什么,对了,大师兄教的,当时可是胸有成竹,所以不急不躁,
折服羽翼,只等一飞冲天之时!现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是大师兄一时
半会儿也无法手到擒来,心中缺了谱儿,自然容易心乱。」

  吴征大点其头十分赞同道:「有理!有理!这些我都听明白了,有什么解惑
之方么?」

  「敢问大师兄现下遇到些什么事情,小弟也好有的放矢。」

  「对不住,这些都是机密中的机密,不仅涉及昆仑,我还答应了别人,说不
得。」

  「明白,无妨。」杨宜知理了理思绪道:「小弟祖训对此向来行之有效,若
遇大惑,不可急,不可燥,当先想明白目的何在,要的是什么结果。若是缺了这
两样,任意妄为大可能导致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看来我想的也是没错了……」吴征望着天空愣神,眼睛不住地眨。迷茫之
处不正在目的何在,想要什么结果么?自幼时对这个世界缺乏认同,被《道理诀
》的出现打消了疑虑彻底融入进来。到现今难言的迷茫,我在这个世界究竟要干
什么。

  这个迷茫自洞悉临僖宗身世之时开始,说到底,吴征心底有本能的惧怕。临
僖宗来了之后,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极深的伤害,暗香零落流毒至今。这个前朝皇
族的隐忍,种种手段,无一不说明临僖宗对子孙后代的有效控制,一时不刻地把
复国作为己任。否则普通的淫贼,怎么可能有如此严密的组织架构。淫只是他们
祸乱天下的手段之一,只是用于隐藏自身的面纱。

  不论临僖宗出于何种目的,天下三分造成的连年征战,妻离子散惨事已数不
胜数。而宁鹏翼利用熟知历史轮回变迁,如此倒行逆施祸害世间,在吴征看来完
完全全是一种心理极度扭曲的「变态」。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记载里的只言片语便能看出宁鹏翼令人望而生畏的才干能为,吴征更愿意相
信当今时局是他一手造就的结果!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刻意把渐趋安稳的临
朝生生打碎,再天下大乱,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为什么要这么恨这
个世界?

  而吴征最怕的是,他也会步上僖宗的后尘憎恨这个世界——事情正向着这方
面发展:冷月玦若是有不测,祝雅瞳若是有意外,他不知要怎么面对!而忧无患
隐藏在暗中,陆菲嫣,韩归雁也都不是高枕无忧。这一回出行将身边的老老小小
一股脑儿全带了出来,连瞿羽湘都找了借口列入使节团里,就是为了防备忧无患
在背后动手。

  身边的人越来越多,红颜也好,知己也罢,若是哪一天少了一个,吴征不敢
想象自己会怎样。若是当真到了处处危机举步维艰之时,会不会接受祝雅瞳的建
议把命运全数掌控在自己手中?可是若真这么做了,又要伤害多少身边人?又是
否能被他们接受和理解?

  即使是一名穿越者有着截然不同的意识,吴征仍然认为人存于世,是需要相
互妥协的。再落后的社会,依然有它的生存法则,吴征仍愿意遵循这种法则,而
不是像宁鹏翼一样,无视一切任意妄为。在吴征看来,这是万劫不复的罪恶!

  「大师兄想明白了?小弟就知道大师兄的聪慧得天所眷,一点即透。」

  吴征拍拍杨宜知的肩膀道:「谢谢你。不过……哪里那么容易想明白。走吧,
莫让盼儿等得着急。」

  使节团休整两日,也是不容易得了闲工夫,两人回了营地,吴征亲自下厨炮
制起菜肴来。官拜北城令之后,他就很少再亲手做菜,不过手艺并未生疏。从前
在昆仑山下厨只管自己,再到后来多了几名亲近的同门,现在翘首以盼的都坐满
了一个营帐。

  吴征调好了味道,只等酸菜的酸与冬笋的碱将炸好的大方块五花肉滚得入口
即化,念及在等待美味的莺莺燕燕们,不由摇了摇头。这一顿饭菜做得分外落力,
也有卖弄的意味在。

  「每一个人我都很重视,我的目的与想要的结果一致,大家得在一起开心地
慢慢变老。可是,我该怎么做呢?哪里去建一块安稳的世外桃源?」吴征喃喃自
语。即使今后官居一品位极人臣,命运,同样不是自己就能一手掌控的。而现在
若是去想什么一统天下,开天辟地,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跟宁鹏翼也不
会有什么区别。

  现实就是如此,给你一颗糖豆,又会给你一个巴掌,让你左右为难。你想躲
开巴掌,就会打翻糖豆!彼此联系,无法分割。

  酸,咸,清澈三种香味很快在瓦锅里四散而溢。吴征收拾好心绪,再确认了
一遍味道下了火,又整治好几样菜肴,逐一端入营帐。

  虽已过了年仍是天寒地冻,装在瓦锅里热气腾腾的笋子焖肉足以让每个人胃
口大开,光是那股香味就让人受不了。加上已摆在餐桌上的几碟凉菜,热辣喷香
的几样水煮,嫩绿爽口的野菜,营地里能大快朵颐一顿可是废了吴征极多的心思。

  「哟,吴侍郎今日可勤快,亲自下厨不说,还亲手端了上来!」

  祝雅瞳调笑两句,吴征撇了撇嘴笑着回道:「不想让旁人来打扰,接下来又
难得再有清闲,索性伺候你们一顿。盼儿先来。」

  「嘻嘻,来了来了,等了好久肚子都叫唤起来了。笋子多,肉有一块就好,
劳烦大师兄。」顾盼笑颜如花地递过碟子,还像幼时一样顺从地低下螓首让吴征
在发顶抚了一抚。

  小姑娘长大了着急容貌,生怕多吃点肉会长胖。「盼儿都长大了,可我的承
诺遥遥无期……」吴征心中苦笑,忍不住又在顾盼的小鼻子上捏了一记……

  「柳前辈,都是您喜欢的菜肴,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多承照料,请慢用
……」

  「姜前辈,这里有专门准备的素食,今日用的也都是素油,您慢用……」

  「倪前辈,麻婆豆腐,水煮鱼,粉蒸排骨,宫保鸡丁,日常看你用这几样菜
色最多,请慢用……」

  吴征细心地一份份分发下去,柳寄芙频频点头,姜如露双手合十,低声念了
篇《地藏菩萨本愿经》,为吴征消业祈福。倪妙筠与吴征自赏画之后再无交集对
话,见状也不由一怔,露出个开心与感激的笑容道:「谢谢,有心了。」

  「应该的。」吴征躬身回礼。

  「吴贤侄,有件小事一直想问问。」柳寄芙夹着片笋子含笑问道:「我也一
向爱食笋,若论清甜可口,以夏季的绿笋为最佳,但鲜嫩则无过于冬笋。但是冬
笋吃起来时有不同,大多数吃着满嘴发麻,有一股……怎么说,辛辛的奇怪的味
道。为何你做的没有?」

  「哈哈,那柳前辈今后记得吩咐下去,春冬二季的笋子碱性高,需以酸中和,
放入适量的酸菜就不会麻口了。」

  「原来如此,小事之中亦有大知识,大智慧。这半年在成都,吴贤侄着实令
我大开眼界。今日又有心款待这一顿家宴,吴贤侄之义,我会记得。」

  精心准备的一餐也像是告别宴会。待进了凉州,天阴门人就不能再与吴征走
得这般近了,毕竟她们还要顾忌燕国皇室。同处了大半年时光朝夕相伴,彼此之
间都颇为不舍,再想他日相见或许还会拔剑相向生死相搏,吴征心中更加难受。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几位前辈入住吴府本就是晚辈天大的荣幸,近半年来
又几回出生入死,身犯险境,晚辈心中十分过意不去。」

  「江湖儿女侠义为先,本就是我们应当做的。吴贤侄……不久将别,日后若
是兵戎相见,还请莫要见怪,诸位也是。」柳寄芙心直口快,瞥了祝雅瞳一眼,
终于还是把心中的话宣之于众。

  宾主尽欢的气氛被柳寄芙打破,她一向都干这种事情,但也是所有人都必须
面对的问题。一朝并肩作战,他日生死互搏,换了谁都是梗在喉头的一根刺,谁
都难受。

  「嗯。」吴征缓缓点着头坐在主位,虽还在笑,人人也看得出有些发苦与无
奈。啧了一声,他一手端酒,一手拿起根筷子在桌沿有节奏地啪啪敲击者,高声
吟道:「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我辈武人十年磨剑,相识一场,这一杯敬诸位前辈同道,日后再相见无论是
把酒言欢,还是血雨腥风,晚辈都觉无憾!「「好!吴贤侄快人快语,这一杯我
承你的情!」柳寄芙站了起来,举杯环环一礼,当先满饮。

  咕咚咕咚的闷干酒声四起,连年幼的顾盼都喝了一杯,紧接着又是哗啦啦一
片砸碎杯子的声音。豪情既起,郁闷一扫而空,一屋子人情绪俱都亢奋着谈天说
地起来。仅倪妙筠忽然低头,眼圈儿红红的,不知感怀了什么。

 ……………………………………………………………………………………

  从隆冬一路走到早春时节,使节团一行赶到了汉阳郡。

  白杨枝头抽出了新芽,指天高耸像一个个笔挺的卫兵。奚半楼提早两日赶了
回来,一番迎迓安顿,又陪同了太子殿下小半日时光,借着疲惫的使节团休憩之
机才终于缓了下来。

  告别时奚半楼向吴征使了个眼色,吴征不敢拖延,稍作梳洗就启程前往刺史
府。刚至院落就见祝雅瞳已坐着等候,见吴征出来便起身招呼他一同去。

  「我要去见师尊,你这是?」吴征一头疑问。

  「你师傅不能请我了?」祝雅瞳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耳语道:「前年助他渡
过难关,他还没当面谢过我!」

  「额……」吴征心头一跳。祝雅瞳虽故作平静,又怎会只是个寻常的会见道
谢?没有陆菲嫣,也没有师弟妹们,单单请了祝雅瞳,其中的味道大不一般。

  「走吧。我与你师傅还是第一回照面,正想看看是怎么一个能人,能调教出
个如此出色的好徒弟。」

  两人行至刺史府,吴征磕过头见过礼就被奚半楼打发了出去。郁闷地关上房
门,心头难安,背后传来温柔而欣喜之声:「征儿。」

  「师娘。」

  吴征回过身来,见林锦儿满脸疼爱,小手已摸在他头顶轻抚道:「让师娘好
好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好像是,也再长不到哪里去了。」

  林锦儿一袭青衣广袖飘飘,头绾着元宝髻,一张俏脸在早春时节里像瑞雪初
晴,粉若春桃。一对小酒窝在浅笑时于脸颊两侧若隐若现,艳比花娇。弱不禁风
的婀娜纤腰之下,因娇小的身姿与吴征颇有差距,正踮起了足尖。比之从前的温
婉可人,已做妇人装扮的林锦儿,透出一股粉腻酥容的娇艳欲滴。

  「长大成人了,师娘听了许多你的事情,很是高兴。快随师娘来,有好多话
要问你。」林锦儿拉起吴征的手,仿佛他还是刚带回昆仑山时的孩子,无时无刻
不需悉心照料。

  门外的事情逃不过静室里祝雅瞳的耳朵,她神色一黯,复又欣慰起来,抬头
时看向奚半楼也露出神秘的微笑。奚半楼不明所以,先起身施了个大礼道:「祝
家主义助凉州渡过难关,奚某感激不尽!」

  「奚掌门言重了,祝家也是利益使然,说不上是帮忙。」祝雅瞳半福回了礼
道:「说起来你的弟子送了我一份好生意,那些粮米倒算不上什么了。」

  「征儿能得祝家主指点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钱财身外之物,千金易得。
祝家主给征儿的,却是再多钱财也求不来的。」奚半楼拈须感叹着,看得出是为
弟子真心感到高兴。

  「你的好徒儿确是天资出众,我看了就喜欢。奚掌门调教出这么有本事的一
位弟子,又惠及我祝家,我要谢谢奚刺史才是。咯咯,好啦,奚掌门,咱们再这
么谢来谢去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祝雅瞳说得有些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师之道,言传身教。奚某旁的不敢说,征儿善恶分明,知恩图报还是有的。
不瞒祝家主,这一点奚某也颇为自傲。」

  「看得出来,所以我也很喜欢他。若是巧言令色,口是心非之辈,我也懒得
搭理他。所以……奚掌门难道还有意要他报恩于我么?」祝雅瞳目光灼灼,大有
深意地问道。

  「是!」奚半楼沉下脸色,凝重道:「祝家主于昆仑有大恩,昆仑也不愿袖
手旁观。」

  「奚掌门知道了?」

  「不多,祝家主又知道多少?」

  「不少,看来咱们正好凑个不多不少。」祝雅瞳笑了一声,敛容坐直了身体
道:「栾家欲不利于我,怎地连奚掌门都知道了?」

  「两月之前,福慧公主来找过奚某……或者说警告过奚某莫要多管闲事。」

  奚半楼沉吟着有些尴尬道:「福慧公主素知奚某为人,看来对祝家主在成都
时与征儿的牵绊也所知不少。奚某原本有不少疑虑,经家主一说,方知家主明知
此行颇多危难,不知家主为何一意孤行?」

  只言片语就理出了脉络,这等人杰才配做我家小乖乖的师傅!祝雅瞳暗赞一
声,道:「实是无处可躲!栾采晴既然威胁奚掌门,想来志在必得,也不怕我插
翅飞了出去。栾家……究竟是派出了怎生一副阵仗啊?」

  奚半楼沉默了片刻才道:「征儿知道么?」

  「知道一些,不比奚掌门知道的多。」祝雅瞳闭目深重呼吸,又展颜笑道:
「奚掌门似乎难以抉择?」

  「不错,甚难!奚某不会袖手旁观,可此事牵连太大,奚某就怕届时碍于身
份难以尽力,这才着急与祝家主一晤,也奉劝一句,请家主尽速离去暂避祸端,
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躲不掉的,插翅也难躲。这件事奚掌门有心无力,还是莫要插手最好。若
是要帮忙……麻烦保护好你的宝贝徒弟,我怕他一时冲动劝不住,做出傻事来。
恕我直言,若是碎月金刚丘元焕来了,即使奚掌门不顾忌身份与身边的羁绊,也
帮不了太多。」

  「呼~ 」奚半楼长吐了一口气道:「征儿若是打定了主意,奚某也未必劝得
动。祝家主若不信,奚某现下去唤他来当面说如何?」

  「不必了,虽是你的弟子,我对他的了解未必就比奚掌门要差些。所以我说
的是,麻烦你保护好他,不是说劝住他。」

  奚半楼眉头难展,祝雅瞳不听劝一意孤行,他完全无法想象内里的缘由。更
想象不到祝家的主人说话纠缠不清,弯弯绕绕。

  祝雅瞳来成都将近一年,奚半楼从往来信件中对她已有许多了解。面前的这
位比传闻中更加的美貌,可为何如此偏激,如此……疯疯癫癫?

  「奚掌门,多谢你的好意。」祝雅瞳终于露出个苦笑道:「其实,现下你该
能体会一点点我的苦衷了,就是这么无奈。」

  奚半楼恍然大悟,见惯了风雨的凉州刺史也觉不可思议,摇着头道:「家主
既不愿说,奚某能否再奉劝一句,速速离去,莫要蹚这趟浑水。」

  「若是能不来,我才不愿意来呢。在成都与吴大人插科打诨多开心?」祝雅
瞳咯咯笑了起来道:「奚掌门不必为我担心,栾家虽有备而来,我也不会任人鱼
肉。原本我就准备来见奚掌门,就是要说明此事。栾采晴既明目张胆地威胁奚掌
门,不妨顺水推舟约束好你的弟子?栾家若只对我不利,奚掌门麾下大可袖手旁
观。只是……师道言传身教,观吴大人历来的言行,奚掌门吗也不是三言两语就
能劝住的了?」

  奚半楼无法判断祝雅瞳是智珠在握还是故作轻松,只能无奈道:「祝家主稍
候,奚某去唤小徒来。」

  吴征告别了林锦儿,见奚半楼一脸凝重,暗道大事不妙。心头惴惴地跟随进
入静室坐定,奚半楼道:「为师问你,你劝过祝家主离去没有?」

  果然如此,吴征心往下一沉,不满地向祝雅瞳道:「劝过了,不顶事。祝家
主老说弟子犟,可祝家主才是最犟的,完全不听劝。」

  「谁准你这般说话了?」

  「无妨,无妨,我们之间随意惯了的,老是一本正经地说话太累。」祝雅瞳
噗嗤一笑,朝吴征挑了挑眉毛。旁观师傅训斥弟子之事大觉有趣。

  「唔……你现下准备怎么办?燕国福慧公主来见过为师,嘱为师莫要惹祸上
身。」

  「这是要在凉州放肆了?还有没把师尊放在眼里?」吴征一蹦而起,拔高了
声调道:「燕国的公主还敢在此发号施令?就算她是大秦的公主,在凉州也没说
话的份儿!弟子不服气!」

  「那你准备怎么办?」奚半楼觉得脑壳疼,爱徒这般做戏不是第一回,通常
让他费尽心思地逼人入局,就是再也劝不住了。

  「敢乱来就打。弟子与雁儿说好了,若是燕国有什么轻举妄动,不妨来比划
比划谁麾下兵马更强悍些!嘿嘿,若是来将厉害,弟子就去求韩侯。」

  「有点点道理。若是军阵帮不上忙呢?」

  「这不来求见师尊,请师尊出手帮忙了嘛。」吴征缩了缩肩膀低声下气道:
「霍大人也不能看着燕国在凉州为所欲为,有三位绝顶高手压阵,又怕得谁来。」

  「霍大人?他未必会的,或许还会下令不可插手。」奚半楼摇了摇头。燕国
要向祝雅瞳动手,霍永宁为大秦利益计,多半要坐山观虎斗,最好拼死几个大高
手,越多越好。

  「必要时,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吴征也摇头道:「师尊,祝家主待昆
仑恩重,待弟子更是恩重,弟子若遇险则退,羞于为人。」

  「很好,很好。」奚半楼赞许点头,向祝雅瞳道:「祝家主您看,奚某劝过
无用,除非打断了腿五花大绑多半也约束不得。家主还是不肯回头么?」

  「无法回头。」祝雅瞳起身向奚半楼一福,又向吴征微笑谢过,道:「并非
我一意孤行,要拖昆仑派下水,实是无可奈何。奚掌门请见谅。」

  「好。」奚半楼拍拍吴征的肩膀道:「若遇临时决机之事,你可自行做主不
必有后顾之忧,为师一力承担,只是凡事莫要冲动蛮干。」

  吴征大喜过望,正要跪下磕头,却被奚半楼一把扶住道:「干什么?你现下
要做什么为师不知道,也不必让为师知道,要用什么人去与你师娘说。为师要先
行一步前往饶丘,你师娘会与你一路同行,免得你使唤不动人。」

  「多谢师尊,多谢师尊。」来前就料定了奚半楼一定不会做出不仁不义的事
情,等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喜不自胜。有了奚半楼帮忙,祝雅瞳安全度过难关的把
握又多了几分。

  「去吧,昆仑的弟子善恶分明,也不做缩头乌龟,为师在饶丘等候你们。」

…………………………………………………………………………………………

  饶丘之地搭建起简易的院落用作会盟时三国的使馆驻地,大秦使节团抵达时
已临近三月开春,燕,盛两国都已提前十日入驻。

  奚半楼的使馆制度让太子殿下大加赞赏,直言今后可长久沿用下去。燕秦两
国的使馆人满为患,随行的军伍都在使馆界内另行搭建了军帐。反观燕国那边就
人丁零落,据说只有质子张圣杰与三十来名随从而已。

  忙完了公事,吴征绕着使馆边界转了一圈,正见张圣杰穿着蟒袍拜会燕国,
却被拦在门口等候。尚未到正式会晤的日期,燕秦两国太子都闭门不出,保持了
足够的神秘感与压迫力,也只有这位像个花花大少浑不在意了。盛国派遣他来,
本就是陪着凑个数的意思。在长安时的初见,这位就是个没脸没皮的马匹精,事
事偏向燕国是免不了的,虽然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燕国由太子栾楚廷领衔,随行人员里看不出端倪。不过据祝雅瞳的消息,大
将军丘元焕已有一月未曾露面。大秦既有霍永宁压阵,丘元焕也一定会来。下一
回正式见面时,长枝派免不了向吴征发难,近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还有栾采晴呢?柔惜雪呢?她们又会藏在哪里?

  奚半楼专门准备了一处院落,祝雅瞳低调地作为吴征的随从入住后就不再现
身。吴征大喇喇地公开下了令:天阴门人久居成都,暂时禁足,未得许可任何人
不得出入!除了能观察形势之外,也是逼迫燕国人率先出手,梁玉宇也觉这一步
棋不错,给予了支持。

  柔惜雪能不能容忍天阴门人被软禁?栾楚廷能不能坐视与冷月玦咫尺不得相
见?

  后发制人,于当今形势下是个好选择。只是燕国若是率先出手,也必是雷霆
一击汹涌澎湃,吴征并无把握一定接得下来。

  使馆之间气氛微妙,空气中都散发着烟熏火气,一触即发。直到傍晚时分,
一份请柬送到了大秦使馆。

  「这个张圣杰,呵呵,孤若去,岂不是太抬举他了?」梁玉宇掂着请柬呵呵
哂笑。张圣杰宴请两位太子,梁玉宇猜得到栾楚廷不会去,他自然也不会去。

  「张圣杰就是个马屁精,微臣在燕国见过一面,至今甚为不齿!」吴征及时
应和一声,作为使节团副使,本就承担探路职责。何况栾楚廷不会去,燕国总有
人会去,吴征不愿错失每一个与燕国接触,打探底细的机会。

  「孤也听说了。哈哈,吴爱卿年轻气盛,张圣杰虽在长安为质子,毕竟是一
国太子,既来相邀不去也不太好。」

  梁玉宇独自领衔之后,说话越来越有君王风范,这一句余势不尽。吴征左右
看看无人主动接话,都不愿打这一阵的先锋,无奈道:「殿下,微臣愿往一行试
探两国底细。」

  「好!」梁玉宇抚掌一拍赞道:「吴大人精明强干,正是上佳之选!」

  「微臣惭愧,尽力而为。」

  带上陆菲嫣,戴志杰与杨宜知,又点了两名随行官员,于酉时来到盛国使馆
前。

  不得不说张圣杰长袖善舞,小半日时光居然将使馆装饰得像个高朋满座的堂
皇酒楼。盛国的太子就等候在门口,见了吴征一行人居然也没半点失望之色,兴
高采烈地迎上道:「吴大人,经年一别甚是想念,不想今日再见!」

  「怎敢有劳殿下亲自等候,吴某惶恐。」吴征心里一阵腻歪,这位自来熟有
时候真的让人接受不了。

  「蓬荜生辉之举,吴大人太客气了,来来来,先润润喉。来人,速速请吴大
人入内奉茶!」张圣杰一声令下,早有仆从端着托盘上来。

  吴征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眉头一皱。杯中的水酒看着清澈,入口却粗劣不堪,
仿佛无数小针扎在舌头上难以下咽,分明是口浑酒。他不经意回目一扫,只见陆
菲嫣等人也抿了一小口却无异样神色。

  正犯嘀咕间,身侧响亮的通传声起:「燕国福慧公主栾采晴到!」

  吴征心头大跳缓缓回身,正对上栾采晴似笑非笑的目光。

  第三章、双面圣子。满地沉枷

  年余不见,栾采晴的风采更胜往昔。吴征看她一袭清雅的鹅黄绒衣,长发披
肩,粉红的束腰丝带轻盈一握,熟透了的美妇居然露出可爱俏皮的气质来。比之
在长安城时她心机过甚的市侩模样,今日一见似乎尘缘尽去,返璞归真,像是刚
刚长成,初离深闺时的纯真。

  「福慧公主。」吴征向栾采晴一礼,也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虽不明栾采
晴的变化因何而来,他可不会被表象所迷惑。在凉州的危机里,栾采晴首当其冲,
她就是长枪的枪尖,毫不隐藏闪闪的寒光!即使不知道她与祝雅瞳有何冤仇,也
能感受到她刻骨铭心的恨。

  「吴大人又高升了?恭喜恭喜。」栾采晴雍容华度地受了一礼,笑吟吟道:
「心狠手辣,为一己之私坑害无辜之人者总是升得很快,本公主看过的也多了。
但是像吴大人这么平步青云的,倒还是生平仅见。」

  话锋一转就变成赤裸裸的挖苦讽刺,毕竟在升官途中可是杀了人家的亲儿子。

  吴征也不动怒,语含机锋道:「不敢当公主一句大人!在下不是妇人,也没
有蝎子心肠,一向是个本分好人,公主虽看得多,也不是人人如此。」

  「哈哈。」栾采晴仰天夸张地笑了一声道:「蝎子心肠?美色当前为狗粪涂
目,你就继续自以为是去吧。可叹,可叹,可惜,可惜。」

  两个人一见面就摩擦不断,张圣杰作为主人甚是尴尬,无奈地圆场道:「两
位贵客既已登门,还请快快上座才是。在下还需迎客,若让人看见怠慢了贵客,
可就是在下的不是了。」

  「是么?大燕就是本公主前来,可没有旁人。殿下还要等何人?」栾采晴揶
揄着道:「莫非吴大人是先来打头阵不成?」

  张圣杰自称在下,不知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把身份摆得极低,还是在
燕国被压抑得太久,心气儿全然没了。吴征见状也微微一笑道:「我家殿下还有
许多要务处理,实在抽不出空儿,只能遣了吴某前来,殿下见谅。」

  比起当世人,吴征很少因身份和地位而瞧不起一个人。张圣杰在长安的所作
所为没有好印象,但至少在他眼里看来,即使有再多的不堪,能够献身于他国都
城受辱,换得盛国一时的平安,已经是巨大而耀眼的光芒以及非凡的勇气了。

  不过心中一时的同情与佩服,完全基于尚未起冲突。吴征心中一哂,若还是
像在长安时的厚颜无耻,处处偏向燕国,这一回坐镇主场,他可不会客气。

  栾采晴与吴征等入内坐定。陆菲嫣随在吴征身旁权作护卫,她单手挽剑,气
定神闲,偶尔迎上栾采晴挑衅的目光也只是不喜不怒地淡淡一笑,比之在长安城
时凄凄惶惶不可同日而语。

  栾采晴心中诧异,疑惑大生。根据冷月玦的回信,吴征的修为一路飙升,依
他修炼的法诀来看多半是不住双修采补的缘故。陆菲嫣在长安的模样全落在栾采
晴眼里,以她对女人的了解之深,眼光之毒辣,事后思考,几可断定这位美妇身
具百媚之体,且正为情欲所困。听闻陆菲嫣也一道来了饶丘,原本的计划里若顺
利拿住了吴征与祝雅瞳,也不吝顺手再制服陆菲嫣,届时给吴征又加上一条遗臭
万年的罪过也是好事。

  不想陆菲嫣现下的模样身轻体健,神完气足,哪有半点为情欲所困?百媚之
体非同小可,不知是哪家男儿能让她彻底满足?还是陆菲嫣已彻底堕落,沦为一
名随人采摘玩弄的荡妇?思量至此,栾采晴不由大感兴趣,低头一想,又按捺下
来。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对付祝雅瞳,旁的可有可无罢了。

  在荒僻的凉州,这一顿酒宴准备得十分丰盛,每一桌上居然还有一尾鲜鱼,
可见张圣杰为此花费了无数心思。吴征暗道盛国这一回纯是陪着凑一回热闹,张
圣杰作为一国太子也不愿太过被人轻视。想要话语权自是没有,只能在旁的地方
多下些心思,让人说起盛国时能捎带着提上两句也好。

  五名侍女换上华衣翩翩起舞,虽在陆菲嫣与栾采晴这等绝色的艳光之下难显
姿容,可看她们舞动时身姿轻盈,足见有不凡的武学根基。张圣杰虽在燕国为质
子,身边的力量当也不会小。

  「气势不能输吗?」吴征无视栾采晴讥讽与挑衅的目光,一直关注着张圣杰。

  盛国每年被燕国收走大量的岁贡,还被限制了兵马数量,羸弱已久。可是活
生生被张圣杰势弱得像个燕国附庸,是不是也太夸张了一点?吴征不明白燕国是
如何判定盛国的「忠心」,只想这一趟在凉州是否有机会争取到张圣杰暗中助力。

  这事吴征早有想过,不管他盛国今后怎么处理与燕国的关系,总之死道友不
死贫道。即使盛国不帮忙也不过就是现下的局面,可不去争取就不对了。

  酒过三巡,任凭张圣杰再落力地活跃气氛,妙语如珠,也调动不起在场人的
情绪。张圣杰在栾采晴示意的目光下无奈地挥退侍者。

  栾采晴大有深意地冷笑一声,再一挥手将侍从也遣了出去。吴征眉头一挑,
起身向陆菲嫣施礼低语,将昆仑的同门也遣了出去。

  「哟,吴大人好气魄。这么一看果然英伟不凡,连脸都肿了起来。」栾采晴
哂笑一声,嘲讽吴征打肿脸充胖子。

  「没有没有,英伟不凡那是福慧公主过誉了。我的脸也一贯不胖。」吴征笑
着回道,又目光左右一扫道:「倒是公主才是好气魄,与我这个无形浪子同处一
室,万一被人坐实了会不会被燕皇陛下落个里通外国的罪名?」

  「哈哈哈,吴大人倒有心,看来在长安待你好也不枉费了心思。」栾采晴忽
然由讥讽变了脸,双眉舒展,美眸大张,香唇一弯,既娇且媚,道:「你师傅与
你说了些什么?他是不是又要叫本公主失望了?」

  「什么?公主什么意思?」吴征一脸迷茫,又皱眉道:「师尊与公主难道商
议了什么吗?」

  「哦~ 是么?」栾采晴一声转音,支着下颌道:「他不与你商量,是要本公
主亲自与你相商么?」

  吴征后背一片冷汗。他拿豪迈奔放,无所顾忌的栾采晴没有办法,只能用那
篇小黄文占据些主动地位,或讥讽,或蒙混过关。栾采晴忽然提起奚半楼,吴征
当然不会透露出两人的决定。可这一下让他忆起这位美艳公主昔日可是差点要嫁
给师尊的旧情人!栾采晴忽然搬出了身份,吴征可不敢拿奚半楼开半点玩笑。

  「我不知道,师尊也没有吩咐过什么。」吴征沉下脸缓缓摇头,不敢多言。

  「哎,未曾与你说,也就是让本公主失望了呀。」栾采晴叹息一声,凄楚道
:「总共就求了他两回,第一回就罢了,二十多年来才又来求他一回,他还要为
了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让本公主失望。男人都是负心薄幸……」

  吴征不敢妄议奚半楼,哑口无言,索性提箸吃了几口菜,举起酒壶自斟自饮
一阵,向张圣杰问道:「殿下,暗香零落贼党肆虐民间,我大秦与燕国都已受其
危难。早先燕国全境围剿不能灭绝,现又养成气候在大秦作乱。两国天子才召集
使臣会于凉州欲定下盟约。我大秦刚斩杀数名贼首,党徒伏诛无数自不必说,燕
国想必也是磨刀霍霍准备砍向贼党,不知殿下怎么看?」

  张圣杰被冷落许久,见状精神一振挺了挺腰杆,却又向栾采晴低头道:「这
是造福天下百姓的大好事,既燕皇陛下已下定决心还颁下旨意,盛国岂有不从之
理?」

  果然!吴征毫不客气地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向栾采晴道:「看来今日我真的
来错了,公主有殿下支持,难怪极尽讥讽之能事。」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栾采晴小口小口撅
唇抿着酒,唇瓣中央的小尖弧分外可爱:「就像你那位身边人,在燕国惹得神怒
鬼怨,仇家遍地,只你还把她当做宝。本公主劝你一句,早早离她远远的,呵呵,
莫要哪天被人卖了还不自知。」

  逢人说话八真二假,足以营造云山雾罩的效果,难辨是非。从栾采晴到来开
始便是如此说话,着实让吴征无法判断。她去见奚半楼也是如此,叙旧或许是真,
警告难免有假,奚半楼的性子栾采晴不会不知道,所谓的警告毫无意义,反倒把
目的先透露了出去。可这么做为一番半真半假还有恃无恐,旁的先不说,至少吴
征心头的压力又大了几分。

  「我这身肉,卖不了多少钱。倒是公主金枝玉叶亲自前来,若是遇着什么豺
狼虎豹,打猎不成反遭咬了一口,总是于玉体有损。」

  说到这里各自有些没趣,燕国只来了个栾采晴,吴征从她身上也无法旁敲侧
击出更多的信息,有一搭没一搭地张圣杰闲聊,只等酒宴结束归去。

  看看月渐中天,忽然有侍者禀告道:「殿下,秦国中书令霍大人来访。」

  吴征暗舒一口气,以他的身份在这里应对燕国的公主与盛国的太子,有点上
不得台面,孤立无援之下也是处处受到压制。霍永宁来此倒可缓解许多尴尬!

  随张圣杰一同出迎,霍永宁在吴征肩头拍了拍以示勉励与慰劳,道:「殿下
听闻福慧公主来此赴宴,知道你与公主曾有些龃龉不快,特遣本官前来替你,免
得伤了秦燕两国和气。」

  这话边走边说,在宴客厅前正巧能让栾采晴听见。张圣杰陪着笑道:「霍大
人言重了,今日只是一场宴会而已,福慧公主与吴大人相谈甚欢,不伤和气,不
伤和气。」

  吴征早就坐不住,霍永宁话里也有让他离去的意思,忙接话道:「正是!回
霍大人,下官岂敢对栾公主有不敬?正巧霍大人来了,下官还有些事务在身,您
看……」

  「也成,你且先回去,忙完了事情早些歇着吧。」

  征得霍永宁的同意,吴征便辞行。张圣杰道:「吴大人且稍候片刻,小王做
主人的不可废了礼节。」他先打点安顿好霍永宁,又向栾采晴告了声罪才亲自送
吴征出去,临走还关上了门免人打扰。一切都服侍得无比周到。

  盛国已被燕国压得服服帖帖的没有丝毫改观,吴征本不想搭理他太多,可一
国太子的面子要给。伸手不打笑脸人,只能道了声谢随在张圣杰背后。

  「吴大人,小王这里有些奇异物事要请您品评一番,这边请。」离花厅稍远,
张圣杰忽然抬手虚引,似笑非笑看着吴征。

  吴征心中一跳,满腹狐疑。张圣杰的随从不知何时已走得干干净净,只孤身
一人领着吴征一行,脸上虽是神秘莫测,却有十足十地欣喜之意。

  暗赞一声好气魄,吴征回头向陆菲嫣示意莫要声张,一言不发尾随张圣杰而
去。

  「长话短说,小王看吴大人满腹忧思,可是在担忧祝家主?」

  没有什么奇异物事,光这一句话就是最奇异的,吴征五雷轰顶,咽喉发干,
险些站立不稳!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张圣杰,一字一顿道:「殿下何出此言?」

  燕皇要对祝雅瞳下手之事吴征心如明镜,可连张圣杰都知道了,内里的隐情
远比吴征料想的要大。看张圣杰无比笃定的模样必是知之甚详,那秦国呢?梁玉
宇知不知道,霍永宁知不知道?吴征再也无法镇定,汗如雨下。

  「吴大人已有了答案,又何必再问小王。」张圣杰一改从前的奉迎卑微,双
手后背,脊梁如山般挺立。两人的身高差相仿佛,那威严的目光却让吴征有居高
临下打量之意。

  「你……」吴征惊诧莫名,或许这才是张圣杰的真容?可是为何要在自己面
前表露?

  「吴大人不必讶异,现下也不是讶异的时候。」张圣杰提醒了一句时间紧迫,
怡然续道:「燕皇已时日无多,他对祝家主极为忌惮。这一回三国会盟剿灭前朝
遗党是其一,其二就是对付祝家主。三国,一起对付祝家!」

  「燕国来了什么人?」

  「小王不知,也无力参与凉州的一场好戏。小王只知父皇会收拢祝家在盛国
的整个产业,之后将其中的一半交予燕国经营打理。」张圣杰开门见山,一股脑
儿倒了个干净。

  「殿下的意思是三国瓜分祝家资产?」

  「不错。盛国的事情自有父皇去打点,小王本应一概不知的。」

  吴征再抽了一口凉气,艰难道:「殿下还知道多少,请明言!吴某感激不尽。」

  「谈不上感激,小王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张圣杰笑了笑,道:「吴
兄且不必心急,祝家主已是尽知了的。」

  「原来如此。」吴征心中黯然,祝雅瞳心如明镜却不告诉他,可想而知在打
着什么主意了。凉州的僖宗遗藏依然是她的目标!

  「祝家主正欲置之死地而后生,小王其实不明白她所图何在。只是若缺了吴
兄的助力,祝家主十死无生。就小王而言,不愿见到祝家倾覆,于我盛国而言有
百害无一利!这一点吴兄不必担心。」

  「我又能帮到什么?」吴征心念电转,早已想到既然燕盛两国俱要对祝家动
手,秦国不会落于人后。否则燕盛得祝家之财,秦国空空落落,就是此消彼长的
结局。祝家失了纵贯天下的商道通路,也就是一普普通通商人,任何人都可取而
代之,实在不复有存在的必要。这事梁玉宇一定清楚,霍永宁也一定知道,或许
还是具体负责动手的人物,使节团三名重要人物唯独自己不知道。内里的意味可
想而知。

  「这就要靠吴兄的智慧了,依小王来看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现已是一个死局。
唯一让小王想不通的还是祝家主为何明知是死地,仍定要来凉州!不过提醒吴兄
一句也是份内之情,知道总比不知道的好。」

  「殿下不怕我把这些说出去?殿下现在的样子可与平日大不同!」

  「吴兄啊……」张圣杰拍了拍吴征的肩膀,长叹一声道:「小王痴长五岁也
算差相仿佛。吴兄若处于小王的地位,经年累月下来,以咱们年轻人的火热心性,
吴兄还能熬得下去么?」

  「怕早已熬不住了。」张圣杰的坚忍力实在是吴征拜服得五体投地的。

  「是了,小王也熬不住了。吴兄且沉着冷静,天大的意外未必不会出现,既
然是意外,谁能说得准呢?」张圣杰洒然笑道,倒有些终于等得云开见月明的轻
松自在,至于结局是否美好,已经不重要了。

  「好!殿下这一份情,吴某记下了。」

  「观祝家主所为,她顾虑太多未做取舍,这也是小王始终想不明白的地方。

  祝家自发迹的第一天起,今日就是必然的结局,她一定很清楚。已历生死关
头当以自保为主,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张圣杰又伸手虚引道:」小王送吴大人。
「「殿下是准备袖手旁观了?」吴征仍不死心,追问道。

  「自保尚且艰难,无力帮衬。只是吴兄若遇疑难,不妨去找天阴门倪妙筠帮
忙,多个人多份力量,只需称呼她小五,她自然知晓。」

  不想倪妙筠居然是盛国人?且祝雅瞳早说过她身份特殊,对她还极为信任,
吴征大吃一惊道:「祝家主已与殿下联系过?」

  「没有,祝家主似乎不想有人帮忙。倪妙筠几回建议她都不肯接受,当然了,
小王其实也帮不了什么,这也是实情。吴大人慢走,小王府上还有客人就不远送
了,见谅!」

  送走了吴征,张圣杰回头望向灯火辉煌的花厅,龙目一眯,慢悠悠地在庭院
里踱起步来。

  花厅大门紧闭,自吴征与张圣杰离去后,六名侍从一字排开远远地放着哨,
任何人都不敢靠近,看情形张圣杰即使回来了也只能被挡在外面。

  厅里红烛摇曳耀如白昼,霍永宁举杯笑道:「经年一别,公主风姿不减,本
官更不想能在凉州见着公主当面,真是不甚之喜。本官敬公主一杯。」

  「免了吧,本公主不胜酒力。」栾采晴自吴征离去后就显得意兴阑珊,神游
方外。

  「无妨。」霍永宁仍一饮而尽,放下酒杯道:「凉州荒僻,更没什么景致好
看,公主还刻意来一趟,不仅仅是随行吧?」

  「那也不关你事。本公主在京里闷得烦了,来凉州走走也没什么。」

  「只怕不仅是走走吧?」霍永宁微微一笑道:「会盟一事自有两位殿下做主,
甚至不需本官操心,也不需公主操心。可本官既然在这里,公主也在这里,目的
想来是一般的。」

  「嗯?」栾采晴美眸一乜,终于来了兴致道:「想不到是你?」

  「自然只有本官可以。」霍永宁仰头傲然道:「所以本官之责,与公主之责
是一样的。」

  「你准备怎么做,说来听听。」栾采晴挑着眉毛,不无挑衅轻视之意。

  「公主准备怎么做?」霍永宁依然无喜无怒,反问道。

  「本公主要怎么做不需说与你听,你只要别来添乱就行。」

  「公主好像很有信心?这么说来,公主不仅已备下足够的力量,甚至还能对
祝雅瞳的行踪了若指掌,已是智珠在握?」

  「随你去猜,反正你若是坏了本公主的大事,没人救得了你!」栾采晴嘴角
一抿笑道,目中却放出刀锋般的光芒。

  「本官当然信得过公主。只是,本官若能提前告知公主关于祝雅瞳的下一步
行踪,算不算能帮上些小忙?」霍永宁亦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么?你能告知我什么?本公主瞧祝雅瞳也未必看得起你。」

  「公主不必说些挑拨离间的话。本官只奉旨办事而已,若是办不好回了大秦
免不了要挨陛下斥责,这一点,公主放心。」霍永宁递上一封书信道:「这一趟
来凉州,祝雅瞳迟早必定会在此地附近出现,公主不妨提早做些准备,布成死地
一处。本官也或许会助一臂之力。」

  「哟,照霍大人这么说,对祝雅瞳行踪了若指掌的不是本公主,而是霍大人
了。」栾采晴接过信封收在衣袖里,多少有些疑惑道。

  「本官自有本官的门道,也有应尽的职责。实话对公主说,祝雅瞳自有公主
去对付,本官乐得清闲。除了祝雅瞳之外,本官还有旁的要事须得办理。」

  「那……本公主姑且听听?」

  「哈哈哈,正是,正是,姑且听听就好。公主既能掌握祝雅瞳行踪,自然能
知晓本官所言是虚是实。来,本官敬公主一杯。」

  霍永宁再次举起酒杯,栾采晴这一回没有推辞,浅饮了一口道:「那就有劳
霍大人办自己的事情,莫要来干扰本公主。」

  「会的,会的,公主放心。」

  吴征离了盛国使馆,面目凝重将陆菲嫣等人先牵着马儿回去,孤身一人向韩
归雁的军营行去。

  不是燕国要对付祝雅瞳,而是三国一同合力瓜分祝家,这真是个震撼的消息。
除了这个难解的死局,吴征更想到了许多。

  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环环相扣,似有一张弥天大网朝着吴征罩下来。只是濒
临绝境,吴征居然已没了先前的惊慌与迷茫,稳稳的脚步节奏平缓,分外坚实。

  三国会盟瓜分祝家,更要置祝雅瞳于死地,这件事在使节团里梁玉宇与霍永
宁知道,可吴征不知道,韩归雁不知道,主政凉州的奚半楼也不知道!内里的意
味之深耸人听闻。以祝雅瞳与吴征的关系,届时出了岔子,吴征会不出手相帮?

  在凉州可谓吴征主场,近的有韩归雁,远的有奚半楼,俱是吴征的坚实依仗,
也是吴征必然会动用的助力。

  可秦皇已打定了参与瓜分祝家的主意,为何不让吴征知晓?若是为了防止吴
征透露消息,又为何要派吴征来凉州?还要搭上一个韩归雁!吴征甚至已可想象
到,届时冲突一起,他与韩归雁,奚半楼拉起阵仗,梁玉宇传下旨意临时撤了吴
征,韩归雁与奚半楼的官职。甚至更恶意一点,等兵至半途,再问一个不尊号令
之罪。

  这是一团团彻底的针对昆仑系的阴谋!秦皇从来没有放松过对昆仑系过于强
大的防范。吴征的异军突起不可阻挡,秦皇也的确对他青眼有加。可吴征的光芒
实在太过耀眼,等他长成,旧臣老去归隐,朝中再无人能敌!在这一刻,吴征终
于明白帝王心术的可怖。

  他忽然一顿步死死咬着牙关,双目瞪得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秦皇这是
要减除自己身边的羽翼,甚至以他们为质,好让自己做一个安安心心为大秦国卖
命的孤臣!为了自己的上位,在这一场混乱的清洗里,还有多少人会遭殃?

  走到军营口时,吴征已恢复了常态。营门口的卫兵识得吴征慌忙迎了上来,
吴征忙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先递过张银票悄声道:「本官偷空悄悄来此,莫要
让人知道,你且暗报与韩大人即可。」

  兵丁露出个了然神情低声道:「韩大人已有过吩咐,吴侍郎前来不需禀报,
大人请随小的来。」

  夜间的军营号令极严,除了巡弋的卫兵不得号令俱都不许离开营帐。吴征低
着头来到大营前,兵丁道:「韩大人就在里面,吴侍郎且自去。」

  「好。」

  吴征撩开门帘,韩归雁早从影影绰绰的人影里知道吴征到来,刻意低声却威
严喝道:「何人敢擅闯本将营帐,犯本将军令,还不速速前来领杖责二十记!」

  吴征最爱她这般威严着装模作样,一溜烟跑到身后将女郎一把抱起,在翘翘
弹弹的丰臀儿上捏了一记道:「二十棍杖责就够了?」

  「嘻嘻,当然不够!最好打得你鲜血迸溅,榨干了才好,一滴精十滴血……」
韩归雁向爱郎怀里一倒惬意道。

  「哈哈,不过现下不是时候了……」吴征将她翻转过来面对面正色道:「出
大事了!」

  「嗯,你说,莫要担心。」韩归雁知道吴征这一趟凉州行背负莫大的压力,
也早就做好共赴危难的准备。她虽不喜祝雅瞳与吴征走得过近,也感恩祝雅瞳一
路来不遗余力的帮衬。

  吴征将盛国使馆与张圣杰私下交谈的经过一说,又将猜测原原本本地分析个
彻底。不想韩归雁并无太多惊讶,只沉默地听完后长叹道:「陛下还是不肯放过
我韩家。」

  「你都知道了?」

  「刚听你说了才知道,不过也不算太意外。」韩归雁捧着吴征的脸颊道:「
近来陛下与霍大人的密会甚多,胡叔叔心中早有疑虑。你想,近期的大事只有三
国会盟这一件,陛下却躲着其他重臣,唯独与霍大人说。再者会盟一事也没那么
多好商议的,其中定有许多隐秘。胡叔叔猜测这一趟有你,有我,有奚叔叔,咱
们一系肩上的干系太过重大,十有八九是落在我们身上,现下已是坐实了无误。
我们知道你近来事情太多,也不愿你再烦心,才暂时没有告诉你。」

  「原来如此。」吴征松了一口气,胡浩既已洞悉先机,定然有所准备:「有
什么方法么?」

  「静观其变。不然你以为爹爹辛辛苦苦跑这一趟,纯是为了怀念旧事么?还
不是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色胚!」韩归雁醋劲儿上来,又在吴征胸口狠狠拧了一
把。

  「岳丈大人辛苦了。」

  「呸,谁要嫁给你!」韩归雁吐唇亮出一排白晃晃的银牙道:「等过了这一
关,你才有资格娶我!」

  「那是自然,若是保不住韩家,怎有资格做韩家的女婿?」两人紧紧拥抱了
一阵,吴征才道:「这件事我会当做蒙在鼓里,一如平常。关键时刻来个出其不
意,叫梁玉宇与霍永宁抓不着小辫子!」

  「你看你,心头有气连大逆不道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还什么一如平常?还不
如人家!」韩归雁嗔怪一句,道:「你且先安心,有爹爹在这里,军中事宜只要
他发话无人敢反对。到了关键时刻,爹爹已打定了主意一力承担。他功盖大秦出
不了大事,爹爹也说他年纪大了,爵位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我们都好好的,这
一系就乱不了。」

  「不会出事的。」吴征双目一眯射出精光道:「既已明了圈套所在,再踩进
去岂不是太笨了?」

  「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莫说是爹爹,连我都觉得这里头混混沌沌,有许许多
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旁的不说,就说祝家主非要来凉州给咱们添乱就不合
情理。做好最坏的打算,划好底线,这是我韩家给你的。」

  这一番话说得深情款款,吴征怎不明其中的情意?韩克军已是做好了舍身的
准备为吴征托好了底,剩下的能否获得更好的结局,就看之后的临场发挥了。—
—正是吴征的拿手好戏!

  「我知道,我也不会大意。」吴征目中的光芒越发冰寒,他冷笑道:「霍永
宁大人着急巴巴地赶来盛国使馆,一句话就把我赶走,还不知道和栾采晴商议了
多少明枪暗箭。本以为祝家主大难临头,不想我们也是如临深渊,忠良之辈非要
遭遇不公的对待,我……好恨!」

  「帝王家的事情,一贯如此,你没经历过不懂,我们韩家可不是碰到第一回
了。唔……嗯……防备得比你多,也比你早,大哥也已厉兵秣马。唔……唧啾…
…嘻嘻,我韩家三杰在此,便是燕国雄兵出关也尽可应付得过去,你且莫要太过
忧愁。」韩归雁宽慰着道,不时送上甜甜的香吻。柔软喷香的唇瓣吸吮抚慰着,
让男儿的心绪逐渐平定。

  「很好!」吴征大力抓揉着女郎的翘臀道:「这一回非把他们狠狠地都收拾
一顿,看今后谁还敢打咱们这一系的鬼主意!呸,年老昏聩,老而不死是为贼!」

  「好啦,莫要再说这些话了。君臣之间可不就是这般斗来斗去的么?」

  两人又温存了一阵,吴征告辞离去:「我回去找祝家主言明经过,好早作准
备。」

  「嗯,咱们都要牢记不可轻举妄动。你还有一帮疼你的师长,还有我,不可
牵连了大家。」

  「放心,我再不爽他们,也不会牵连那么多人!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快去吧,我也去与爹爹筹划筹划。」

  离了军营一路狂奔回大秦使馆,向梁玉宇复了命。梁玉宇奇道:「霍大人没
去替你么?怎地现下才回?」

  吴征脸色发红窘道:「下官看左右无事,去了趟军营,殿下见谅。」

  「额……哈哈,男欢女爱自无不可,歇着去吧。」

  出了门吴征立马变了一副嫌弃的脸色,阴沉着脸找到祝雅瞳,手指左右一划,
以眼神示意是否隔墙有耳。

  「没有,又听到什么大事了么?」

  吴征再复述一遍,满腹的怨怼。

  「我早与你说过了,命运若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一切都有倾覆之危。」祝
雅瞳静静地听完,摇头凄苦道:「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也早看透了。只可惜…
…想逼你下决心好像这样还不够……」

  「不是不够,而是我们不会成功。即使成功,代价也太大了……」

  「仁义一事在帝皇家可不存在,你若想号令天下,就不该有这些念头。你要
知道,为了利益,那些九五至尊可是连至亲都可以随手而弃的。」

  「那样……真的好吗?」

  「我不知道,好像也不好,因为我也做不到。」祝雅瞳温柔又怜惜地注视着
吴征,微笑道:「我们,本是一类人。我是被形势逼到了这般境地,你还没有,
所以我能理解你。」

  「明白。但是现在我也很理解你了。」

  「是么?那倒要多谢吴大人的体谅,人家好开心。嘻嘻,你现下准备怎么做?」

  「韩家既已做了准备,师尊也免不了暗中配合布置,凉州必然已提前伏下了
血衣寒!手中有人可以差使,总不能让他们赤手空拳地去应付强敌吧?僖宗遗藏
军器是不是该启开一处见一见天日了?」

  「有备无患,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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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桃花仙人。石室之轧

  僖宗遗藏是个天大的秘密,吴征与祝雅瞳虽计议已定仍需谋定而后动。今日
天色已晚,一来一回加上不知会遇上什么意外,时机并不适合。

  告别祝雅瞳之后,吴征一人来到「囚禁」天阴门的院落里。以他的武功想神
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可做不到,索性大大方方地求见倪妙筠,言道有事相商,托
辞自然是那幅《苏山紫微图》。

  「大半夜的来打扰,实在过意不去。」

  「画怎么了?」若是从前的冷月玦,多半不会应答只是点点头示意无妨。倪
妙筠则有一种「有事说事,莫要废话」的干脆直接。

  明了了倪妙筠的身份,再见她时感觉就大为不同。从前见她沉默寡言,比起
冷月玦的生人勿进,她更像是在世间消失了。分明人就在那里,却偏偏不显山露
水,仿佛在人群里就被渐渐淹没。天阴门弟子的身份与祝雅瞳的信任又给了她极
好的掩护,既不需过多抛头露面,又有祝雅瞳海量的信息来源,或许一个「卧底」
正需要这种特质?可惜一副极好的样貌与身段实在难以让人忘怀,从这一点上看
又算不上「合格」。只是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获得天阴门上下的认可,潜伏
于门派里安然无恙。

  「画只是个托辞,况且不找边际的事情现下不太重要。对么,小五前辈。」
吴征似笑非笑,小五和前辈合在一起,颇具喜剧效果。

  倪妙筠一如寻常,蹙眉道:「不重要还来找我?你来消遣我么?你叫我什么?」

  这就是专业!吴征心中暗赞一句,道:「你家殿下说,小五前辈向祝家主几
次谏言都无功而返,希望晚辈一同劝一劝。说不得,只好来找小五前辈一趟了。」

  倪妙筠这才一嘟唇,颇有些不可置信道:「殿下会与你说?」

  「正是,还说称呼前辈为小五,前辈自然明白。」吴征拱手弓了弓身。小五
明显是亲眷之间的隐秘称呼,吴征叫起来太过亲密。

  「我劝过师姐暂去盛国避一避,但是她不肯听。」

  果然直接,不和你扯东扯西的。吴征也道:「劝不住的,来见前辈只是希望
若遇万一,前辈能调用盛国的力量相助。」

  「我尽力。」倪妙筠叹了口气道:「你我相称吧,我没那么老。」

  「一言为定。」吴征一拍手掌,精神一振。盛国环卫在张圣杰身边的力量拿
到战场上作用不大,但是高手之争的局面里一定能起到大作用。

  「不要抱太多希望。」倪妙筠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又道:「你从《苏山紫
薇图》里看出了什么?」

  「只有些想法暂时不确定,还待实地勘探之后才知。这一回若安然度过,又
有路子的话,遗藏里的军器愿分给盛国一半以作报偿。」盛国最缺的就是军事力
量,军器可谓是赤裸裸的大诱惑,用作酬劳再合适不过。

  倪妙筠淡淡一笑,美眸一横道:「不必说这些,你就是再送三座过来,该怎
样还是怎样。我们能给的不会少,也绝不会多一丁半点,盛国可以不赚钱,但是
一文钱都亏不起。明白么?一切要靠你们自己!」

  「明白!有这份心思就够了,告辞,你先安歇。」

  告别了倪妙筠,吴征回到小院又去找瞿羽湘。忧无患的身份至今也无法确定,
索雨姗被贼党制住之后诬陷孟永淑一事仍让人心有余悸,瞿羽湘的锐眼在这场凉
州之行里能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湘儿。」

  「相公。」瞿羽湘红着脸微微发窘。相公二字的确少了从前的敌意,情意也
有了丁点,一场三女同床的浪荡事过后与韩,冷二女都有了亲近,多少觉得满意,
不过更多还是认命了的无奈。

  吴征摸准了她的脉络,既不刻意地疏远,也不太过逼迫着亲热。见面先携了
她双手,再横抱而起放在膝间道:「这么晚还没休息。」

  瞿羽湘本能地一僵,腴润的臀儿也不由一缩。幸而吴征将她放落的位置十分
讲究,贴着膝盖尽量远离胯间凶物,瞿羽湘虽仍有惧怕之心,也不由感念他足够
体贴。

  「还没,有些紧张。」这一趟凉州之行她身担重责,甚至是取胜之匙!瞿羽
湘在京城任总捕头也算见识多了,可这般阵仗还真是头一回,紧张也是难免。

  「不必过于担忧,我料想忧无患即使藏身在此也不敢稍有轻举妄动,划不来。
咱们留意只是预防个万一。」吴征拨着她额前发丝宽慰道。

  瞿羽湘对吴征亲昵适中的动作有些受用,低头沉默了一阵道:「我武功不算
太高,身份更是卑微,只是个吏。雁儿,陆姐姐都与我说过这一趟的不易,我也
想有些功用。」

  「上回若不是你,怎能设局斩杀戴宗昌?还要什么大功才比得上?只是你这
手本事不可曝光,我们心里却都是知道的。不必操之过急,免得露了异样反为不
美。」

  「我知道。我……总有一个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且不止一双
眼睛!感觉很奇妙,我说不出来。总之我觉得忧无患就在这里!」瞿羽湘面色有
些发白,在浮山上的一切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至今想来,忧无患仍让她惊怖不已。

  「我信你,我也觉得忧无患就在这里!」吴征的动作逐步增多,不仅抚摸着
发丝,也轻拍着背脊道:「凉州波诡云谲,忧无患一定想方设法都会来,这么好
的机会他不会错过的。他就躲在暗处看着我们!他当也察觉我们知道了!他在躲,
我们在找,因为他见不得光,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你先不要害怕。」

  「嗯。」

  「既逢大事,他一定会十分谨慎,这种人旁的不说,自制力一定强的可怕,
没有必要的事情一定不会去做!这一回咱们很难像上次掏出索雨姗一样好运气,
所以,你也不要强迫自己一定要做到些什么。」

  「可是……」

  「傻瓜!」吴征在她额头点了一记笑道:「正因这一趟出行不易,我才把亲
近的身边人全带了出来。不是为了一定要做出什么功绩,而是大家聚在一起以免
落单了出事而已!谁出了事,我都会很难过。」

  瞿羽湘一愣,脸颊不由红了。不管从前有多少龃龉不满,旧仇一笔勾销之后,
不管嘴上怎么不饶人,到底他是说到做到把自己当成了府中的一份子。若是把她
搁在成都不管,以忧无患都敢偷入吴府的本事与胆色,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
她真的不太难。

  「嘿嘿,感动了?」吴征一脸坏笑,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没……没有……啊……不是……」瞿羽湘慌乱着,不仅不知如何应答是好,
也因发现自己终究在一点一点地接受于他,不是迫于无奈,而是真心接受一个可
靠的男子。

  「哈哈。现下好些没?要不要我哄你睡着?」

  吴征摩拳擦掌,吓得瞿羽湘一跃而起连连摆手着后退道:「不用,不用……
不成的……」

  虽有效果,终不能一蹴而就,吴征做个鬼脸道:「安心歇着,歇不好可什么
都做不成。若是无法安睡,就运转我教你的心经。」

  房门吱呀掩上,瞿羽湘心跳若鹿,久久难以平静。一种心慌取代了另一种心
慌,却甜蜜安宁了许多。

     ………………………………………………………………

  三国的第一次会盟在五日之后。

  使馆之间专门搭建了会盟场所,容得下百余人。梁玉宇来得最早,领了十余
人进场。盛国其二,张圣杰只带了五名随从。栾楚廷最晚,甚至超过了约定的时
辰,阵容却最为庞大足有三十余人,人群中天阴门掌门柔惜雪虽只着灰色的僧袍,
可踏足的身姿轻盈,绝顶高手沉稳的气势,一眼见了四射的光芒无论如何掩盖不
住。

  燕国势强,秦国做了东道,盛国只能叨陪末座。

  燕秦两国俱有文武官员随行,峨冠博带,整衣端坐,气氛却微妙得很。吴征
对场面了然于心,料想今天来的多有口舌灵便的辩论高手。共同的敌人是临朝余
孽,可这些藏在暗中的爬虫根本敌不过三国皇室的雷霆之威。想要看一场合纵连
横,对于局势的精妙剖析是难了,最终又是争一个领衔的好名声,一场「舌战群
儒」的口头讨便宜而已。

  民心所向,正是帝王之资。暗香零落在燕秦两国都闹得大了,能把领衔的名
声拿下来,也不枉郑重其事一场。

  栾楚廷自重身份,虽坐于客位,却不苟言笑,只以平和又难以接近的目光居
高临于全场,龙威赫赫。梁玉宇不落人后,除了摆手让人奉上茶点瓜果之外,也
不发一言。两位太子不发话,燕秦两国重臣谁也不敢打破僵局,局面一度陷入尴
尬,幸好张圣杰是个话痨,又长袖善舞,扯些风月趣事,说些凉州风光,才不至
于冷场。

  世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想赢,一种人想赢得争论,他们不是同一种人!广受
欢迎的道理也不是放在那里都合适,至少现下在吴征看来,两位太子两样都要。

  望了望燕国席位上在列的辩论专家薛文杰,吴征微微一笑。上一世也曾涉猎
过类似的书籍,嘴炮话术说穿了不值一钱,迂回转折之地甚多。这一世口舌灵便,
反应机敏,要辩论说服人正是他所擅长。秦国上下都十分重视这一场会盟,拿下
魁首之位也是压过了燕国一头,在朝堂上可是一份重大功绩。吴征心思虽更多在
于昆仑一系与祝雅瞳的安危上面,助力大秦赢得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是他
志在必得!

  「两位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本官代我家殿下敬诸位一杯。」

  霍永宁审时度势,先举起了杯子。燕国势强,像是守擂的一方,不紧不慢稳
坐钓鱼台。秦国稍弱,若不主动进攻,那就是始终落在下风,于形势无补。

  「霍大人言重了,陛下深念世间百姓疾苦,既有贼党作乱戕害良人,自当不
辞劳苦,我辈分内之事耳。」燕国侍中鲁仲文是老相识了,在长安时都多打交道,
见霍永宁发话,忙来了一番大义凛然。

  燕秦两国都有书记官提着笔刷刷地记录,边上还有随从帮忙提醒遗漏,可见
有多么重视。

  「正是如此!贵国也已天下百姓为念,本官甚感欣慰。」霍永宁将杯中酒一
饮而尽道:「大秦召集此次会盟,目的也正在于此,前朝余孽祸乱世间,时有百
姓受难,若不一举剪除,斩草除根,其将流毒万年,民不可安生。两国高义,本
官再敬一杯。」

  霍永宁与鲁仲文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强调主导权,都在无限拔高自己,唇枪
舌剑,说得好不热闹。

  激辩多时,薛文杰忽然道:「文杰仅是大燕微末之士。久闻霍大人执掌秦国
中枢,才大如海,自入朝堂之后两川安宁,民生安居乐业。不知为何贼党肆虐百
年,霍大人一无所觉?」

  吴征眼皮一跳。他未曾经历薛文杰出使成都时那一场压服大秦朝堂的激辩,
但是一上来这人就先来了大段的恭维话,把霍永宁给抬了上去,反手揭了个短。
果然高手!

  霍永宁有些头疼,当时朝堂辩论,他也在薛文杰手底吃了亏被驳得哑口无言,
这一阵想要翻盘可能性实在不大。正斟酌言语时,吴征插话道:「薛大人错了。
常言才干才干,虽接近并非等同,我家霍大人文采未必了得,向来以实干在先,
忧国忧民。要说才如大海,还是薛大人名声更显。」

  薛文杰发话,吴征接战,连三位太子都精神一振。两人在成都斗智的趣事早
传了开来,吴征以极端无赖的手法与精妙绝伦的诗文对子让薛文杰头大如斗,疲
于应对。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薛文杰输了,吴征这一句才大如海着实讽刺。可两
人毕竟没在辩论上针锋相对过,现下两人对上了,也是两国最强嘴炮之间的交锋,
任谁都会被勾起兴致。

  霍永宁微微一笑回座。梁玉宇以目视吴征,嘉许鼓励之意甚浓。

  薛文杰在吴征手下吃过大亏,杠精的人生从来没有服输这两个字,正愁寻不
着机会扳回一城,当即抖擞精神道:「吴大人,下官在成都多蒙照料,先行谢过。
久闻吴大人幼时求学于名门昆仑派,勤练武艺。可下官至秦国时,听闻吴大人任
侠好义,自恃武力殴打同僚。窃以为既身负不凡的艺业,以施加于同僚之身的枪
棒,多杀几个贼党,多保护几名百姓可好?」

  任侠好义放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话,分明嘲讽吴征「侠,以武犯禁,无所顾
忌。」

  吴征被贬官,又一路青云直上的原因薛文杰不可能不知道,他刻意提起吴征
殴打俞化杰之事,显然留有后招。吴征可不上他当,你跟我说事实,我就和你说
境界!

  「薛大人是在质疑侠义精神?」吴征脸一沉道:「世间有武人胡作非为,自
命为侠,着实侮辱了侠字!薛大人岂可等同言之?本官自幼承大秦皇恩仁义之心,
修昆仑派匡扶正义之武。须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除暴安良!薛大
人饱读诗书,怎不知文有君子之文与小人之文?如君子之文,忠君爱国,守正恶
邪,泽及当时,名留后世;小人之文,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
经,巧言善辩,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侠与文于大义上殊无二致,薛大
人说世间胡作非为的武人之举,岂不是再推崇小人之文?若要说本官与同僚的龃
龉,不过言辞之间的过节,本官亲手取下的贼首,难道少了么?」

  薛文杰脸色一变,不想吴征不仅诗文才华横溢,连辩才都如此了得!这一下
应答虽是把引经据典的酸儒贬得一无是处,却偏偏满嘴的文绉绉。

  「呵呵,吴大人满口正义之言。敢问一句,听闻贼党聚天下恶徒,高手众多,
来无影去无踪,吴大人以为如何?」

  「天下恶徒不少,却全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又有什么好说的?」

  「不堪一击?听闻秦国名将韩归雁领军二千于半道与贼党大战,折损五百精
兵。我大燕两位高手孟永淑与索雨姗皆在秦国境内亡于贼党之手。吴大人既言乌
合之众,究竟谁才是乌合之众?真是大言欺人!」

  薛文杰辩才高超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地将话题引入到秦国无能上面来,不知
不觉间切入正题。吴征豁然起身,瞪着虎目步步逼近,厉声道:「薛大人辱及先
烈,过分了!孟前辈与索前辈仗义驰援,不惧生死,皆是大义大德的高人!剿贼
而死,正是她们无上的荣光。人生于天地间,以忠孝为立身之本。薛大人身为人
臣,明知世间有贼党作乱,不思如何除暴安良,反正襟危坐夸夸其谈。以忠君爱
国者的生死以为口舌之便,真无父无君之人!韩将军亲冒矢石挥军杀敌,手刃贼
党无数。孟前辈与索前辈义薄云天,剿灭贼党时从不落后,正是侠义之风。像薛
大人这种夸辩之徒,坐议立谈,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敢问薛大人,
贼党身在何处?姓甚名谁?」

  「这……这……」

  「呸!孟前辈在燕国时身陷贼党囹圄,遭遇百般摧残初心不改,矢志剿灭贼
党。索前辈清修多年,法身化舍利子。似你这等无父无君之人,畏强凌弱、惧刀
避剑,还敢妄言英雄之名,也不怕天下耻笑?」吴征一通大骂,愤然回座。不仅
仅是辨术而言他要强占道德的制高点把薛文杰彻底打烂——我们秦国损兵折将,
至少在做,还有了看得见的功绩,你呢?就他妈知道在这里废话!也因辱及孟永
淑着实勾起他的怒火。至于索雨姗虽搞不清内里的隐情,但是用以分化一下柔惜
雪,说几句好听的并无大碍:「薛大人,本官敬告一句:再敢辱及孟前辈与索前
辈,本官绝不与你客气!」

  「唉……」梁玉宇见吴征大占上风,完全掌控了局势,见机起身,双手后背
忧虑地叹道:「吴大人所言,孤甚觉有理!大秦举倾国之力剿灭贼党,至今已半
年有余,贼党抱头鼠窜惶惶不可终日。父皇心如铁石,至今未曾收兵,旨在一举
剿灭斩草除根。以免又如昔年贵国故事,让贼党苟延残喘,再度酿成祸患!」

  他发了话,栾楚廷也不能再等下去,当即冷笑一声发话道:「大燕早在二十
年前便已以举国之力清剿贼党。彼时贼党祸乱天下已久,不知秦国这二十年来又
做了些什么?为何贼党不敢再于大燕作乱?反倒是在秦国培植出庞大的势力,无
端端损大燕高手两名!」

  两名太子交上了火,一开口就不饶人,张圣杰也不得不道:「两位殿下且消
消火气。这个这个……贼党作乱已久,非一朝一夕之功。狡兔尚且三窟,何况贼
党?本人久在大燕,深知大燕陛下不能容忍贼党,历来严加探查,有一个便惩治
一个。大秦虽缓了些时日也无妨,听闻这一段日子还斩杀了数名贼首。今日正是
共襄义举之时,过去的就过去了,还请两位殿下以天下百姓为念。」

  「也对。」梁玉宇淡然微笑向栾楚廷道:「大秦无须再做准备,这一场燎天
大火定然烧得贼党寸草不生,在无立锥之地。只是听闻贵国被草马黑胡接连犯境,
至今不能全胜?不知贵国还有余力么?」

  草马黑胡与燕国的战斗打了一年多,损失惨重,但燕国也不好过。黑胡人马
术精湛来去如风,燕国不得不以重兵囤于边境以防不测。且出乎意料的是,黑胡
人虽败多胜少,本该实力大损休养生息。可由于长期的战争导致黑胡人粮草匮乏,
穷得几乎揭不开锅。越穷越是凶悍,越是要去抢,反而进攻得更加凶了。比之从
前的发财之念,现下已变成了种族生存的战争,一个比一个不要命。

  这种态势不会持续太久,至多不会超过两三年时间,黑胡人自己就会分裂,
从此数十年之内无法对中原之地造成威胁。可这一段时间就像黎明前的黑暗,面
对着这帮对粮食与人口急了眼的黑胡人,以燕军的精锐也打得十分辛苦,无暇他
顾。

  「呵呵。黑胡就不是匪患?大燕替贵国挡住了黑胡人,不使胡人作乱中原,
难道不是义举一桩?要不换个个儿,燕军去剿灭前朝余孽,秦军去战黑胡如何?」

  三位太子发了话,旁人就不敢再插嘴。你一言我一语之间,不出吴征所料,
除了张圣杰看似中立,实则常帮着燕国添一把柴之外,栾楚廷与梁玉宇谁也寸步
不让,各有各的理。说到天色将晚,所谓的协议就为了个头衔怎么也定不下来。

  吵到最后不欢而散,栾楚廷率先拂袖而去。张圣杰一脸尴尬,寒暄几句又没
人搭理他,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吴征随着梁玉宇回使馆,刚出了会盟的院子,就
见十余人一字排开,见了吴征一人上前道:「吴大人请留步!」

  找麻烦的来了!

  孟永淑在成都身故,长枝派毫无反应。这事吴征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就此揭过,
想想长枝派掌门身为燕国大将军,门下弟子若进入川中肯定讨不着什么好处,在
这里发难也是理所当然。

  「有事么?陶前辈。」领头的正是在长安驿馆见过的「铁爪搜魂」陶经武,
吴征情知无法善了,拱手道。

  「殿下,并非在下无礼,只是孟师妹的事终须有一个交代。」陶经武留住了
吴征,向梁玉宇施礼道:「不知吴征现下是秦国官员还是江湖中人?」

  梁玉宇背着双手不正眼看他道:「既是大秦的英雄豪杰,也是朝堂上的重臣。
你有什么话?」

  「若是臣属,在下这就告退,待会盟之事商议完毕,在下再以江湖同道的身
份前来拜访。」陶经武躬身一礼告退。这一趟排开阵容,足够给吴征极大的心理
压力,本也没指望能拿他怎么样,目的已然达到。

  「且慢!」吴征向梁玉宇道:「殿下,这是微臣门派中的私事,不敢误了殿
下的大事,微臣想早些处置了断了好。」

  「也好!」梁玉宇拍拍吴征的肩膀道:「若有疑难,孤王自会与你做主!」

  「微臣恭送殿下!」

  送走了梁玉宇,吴征向陶经武道:「陶前辈请指教。」

  「嗯。」陶经武踱着步质问道:「孟师妹孤身前往成都投在你门下,听闻帮
了你许多忙,她究竟是怎么去世的?你只知保全自己,却让她身受贼党毒手,还
在你手上死得惨不堪言,你们昆仑不该给一个交代么?」

  「孟前辈义薄云天,志向高远,她身逝一事让晚辈深深自责。彼时她身中奇
毒神志不清,晚辈无可奈何,只是为了帮她早些解脱。孟前辈的确是死在晚辈手
上,让她落到贼党手上,晚辈也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征对孟永淑的敬仰发
自内心,并不推脱责任:「晚辈已当着孟前辈的面发誓继承她的遗志,否则天地
不容。」

  「是么?」陶经武沉着脸道:「我只知道孟师妹好端端地入川,不久后就香
消玉殒。你说的天花乱坠,谁知道是不是你害了她?」

  「前辈这句话说出来不害臊么?」吴征再忍不住心中怒火,大骂道:「好端
端地入川?孟前辈什么时候好端端了?她遭逢贼党残虐的时候,你们在干嘛?她
被残虐如此,事后你们挽回了长枝派好大的面子,又关心过她没有?安慰过她没
有?是,我吴征是个外人,不比你们师兄妹亲密。可是她心怜天下女子立志剿灭
贼党,你们帮过吗?你们管过吗?你们只嫌弃她是个累赘,嫌弃她面貌丑陋,避
之唯恐不及!她一个长枝派的门人,孤立无援,不远万里求到我门前来,不顾面
子身份,只为了多杀几个贼党又是为了什么?你们都不搭理,嫌麻烦,我还能不
知道吗?孟前辈身故,你们同门师兄弟连一个来送行的都没有,现下怀着什么不
可告人的心思要我给交代,我给什么交代?你们才该给孟前辈一个交代!满口仁
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狗屁不如!」

  「放肆!」被戳中心思,陶经武面色大变,亦是借机出手!

  爪影横空去势无定,吴征早有防备倒翻而出。身后一只莲足伸来,径踢陶经
武臂弯道:「以大欺小么?」

  陶经武一缩手避开,见陆菲嫣娉娉婷婷地立定,飘然若仙:「陆仙子?正巧,
向你们昆仑派讨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

  陶经武绰号「铁爪搜魂」,无论一柄奇门兵刃飞抓还是手上一双铁爪俱已练
得出神入化,且搜魂二字不仅说他招式狠辣,更说身法出众。只见他一支箭般射
来,双爪如钩,抓向陆菲嫣咽喉与面门。

  陆菲嫣气沉丹田,足下不丁不八,双臂如抱太极使力一震,将抓向面门的左
爪震了出去。旋即双臂一圈,一股回环绞旋的力道如深海漩涡,她一个侧身,拖
着陶经武一甩。

  陶经武只敢那股力道大得出奇,几乎将臂上肌肉绞得根根断裂,大惊之下沉
肩怒喝,内力奔涌,掌推之下发腿风生,身向旋绞之力的反向跃起,堪堪挣脱出
来。

  这一下败中求胜急若流星,可腿风未至,陆菲嫣只是一个小踏步已欺近身来,
发掌打他腰侧。这一掌若是按得实了,不仅内脏受创,更要被她推得飞出去,大
丢脸面。

  陶经武变招奇快,空中硬生生一个急速坠落,隔住两掌。陆菲嫣武功内力运
使方式极为怪异,陶经武不敢再有丝毫小觑之心,当下不敢稍停,身随掌走满地
游动,月光下似有十来个人影来来去去绕着陆菲嫣打转。陆菲嫣以静制动,仍踏
着沉稳的步伐,也不随陶经武转动身形,似有一双天眼正俯视战场,收发随心。

  来回拆了数十招,陶经武左足疾跨而上向陆菲嫣莲足踩落,左爪抓向她肩井。
这一招正在陆菲嫣左后方视线不能及之处,又不在后背的防备之处,十分突然。
不想陆菲嫣臀胯不动,蛇腰旋扭居然与陶经武面对面而立,一手胼指点向他臂弯,
一手戳他膝弯。

  陶经武大吃一惊急忙变招。不想陆菲嫣不仅腰肢柔若无骨,手臂居然也像只
灵蛇,一卷一缠如影随形。她足下也不甚快,可每一个踏步都追上陶经武暴退的
身形,双臂或虚或实,粘连相随。陶经武已使上了十成功力想要以力取胜,却罕
有能够触碰到陆菲嫣双掌之时。偶尔双臂相交,也都被陆菲嫣隔在最难发力的关
节,上臂之处,轻易便被化解。

  打得如此束手束脚,憋屈无比,陶经武怒气填膺,快爪连攻臂影晃动,如狂
风暴雨一半铺天盖地。陆菲嫣却始终气定神闲,一招一式清晰明了,有迹可循。
陶经武须发皆张,忽然力贯十指,指尖都已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劲风横扫,这一
下快得不可思议,陆菲嫣仰头急避,爪影险险从鼻端划过。

  「金刚指力?」陆菲嫣轻哼一声,娇躯一旋,双掌左捺右收,一股圆融的旋
转之力登时把陶经武带了个踉跄。

  陆菲嫣踏上一步道:「料得你不服气!」双掌连消带打平平推出!这两掌已
聚陆菲嫣浑身真元,直有开碑裂石的威力。且双掌一出,陶经武只觉周身都被罩
定,无处可逃,当即大喝一声也是双掌拍出!

  一方隐含风雷之声威力雄浑,一方如月光洒落轻盈无声。四掌相交,时间如
凝住了一般,转瞬间陆菲嫣双臂一曲一推,陶经武只感大力涌来,竟似被陆菲嫣
抓住了予取予求,任她捉近推远。

  陆菲嫣踏前一步,依然是双掌平推,在陶经武的怒喝声中一掌又是一掌!陆
菲嫣连推十二掌,陶经武就连退了十二步。陆菲嫣忽然收掌冷笑一声道:「不用
再比了吧?」

  陶经武直直立定,怒目圆睁,陆菲嫣收了手,他呆呆凝立片刻,忽然全身软
瘫在地大口喘息不止。

  吴征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练好了武功,修好了人品再来找我。或者……
让你们的掌门丘元焕来!」

  丘元焕不知在不在凉州,不,他一定在,若是在,还是早些逼他现身的好,
无论为大秦国计,还是为祝雅瞳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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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饶丘往西五十余里地有一小片平原地带,足以容纳下一座小型城镇,原本也
确实有一座城镇,名唤垄首镇。按吴征的猜测,原本当叫做龙首镇,可是犯了天
家的忌讳,饶丘一带沟壑纵横,高处看颇似一处田垄,改做垄首镇也是生花妙笔。

  僖宗埋下的军器其中一处就标注在垄首镇。

  会盟陷入的僵局谁也不愿打破,燕秦之间维持着短暂的平衡。吴征终于闲了
下来,在一个阴云满天的夜晚被祝雅瞳提上皇夜枭,风驰电掣地赶往垄首镇。

  「这里的地形我提早都已打探清楚,俱在脑中。」祝雅瞳揶揄地看着吓得面
色发白的吴征,一手在他腰际托定道:「垄首镇土地肥沃,边上还有大片的草场,
西面的龙首山又名桃花山,延绵百里,物产极丰,垄首镇虽受限于偏远,倒也算
得上历史悠久。」

  「嗯嗯……」吴征牙关打颤,抬头死死盯着暗沉如幕的天空艰难道:「还是
你准备得充分。」

  「只是没有更多的线索。宁鹏翼埋下遗藏时肯定防了一手意外,除了宁家的
后人难以知晓。」祝雅瞳幽幽道,有些神思不属。

  「除非宁鹏翼能活到现在,否则一定有线索。这种事重大得紧,宁鹏翼不可
能堂而皇之地留下确切消息,万一泄露出去,对他们也是致命的打击。」吴征并
不赞同!机密事必然留下外人难以看懂的机密线索,可再机密也是线索。

  「你说的我明白,只是……以宁鹏翼的才干,外人想要参透怕是难上加难了。」
祝雅瞳罕有服软认输的时候,只是对上了宁鹏翼难免有些气馁。换了吴征也一样,
若是宁鹏翼还在世,他早就躲得远远的,生不起半点作对的心思。

  「别担心,先去看看再说。」吴征宽慰了一句,又苦笑道:「咱们……快到
了吧。」

  「噗嗤……到了到了。」祝雅瞳打个唿哨,皇夜枭盘旋着降落。看着距离不
远,吴征再也按捺不住轻点鸟背,轻飘飘落下地来。脚踏实地,终于长舒了口气,
精神大振!

  垄首镇如今已彻底荒弃,剩下一地尘灰。只从屋角残垣里能看出昔日的人烟
繁华。虽名为镇,看着比起一般的小镇要打上两倍有余,大体因地处偏远的缘故
吧。

  「若要通往番邦或是西域,这里倒是一个好的落脚点。据我查证,垄首镇当
年莫名其妙地频频死人,还传出闹鬼的传闻,时间正与宁鹏翼大肆修建宫室,借
以掩盖他留下遗藏的时间吻合。此后垄首镇依然怪事不断,久而久之成了鬼镇。」
祝雅瞳旋着娇躯,美眸精光大放四面打量。裙裾旋舞着如一朵盛开的白莲,随意
一个动作都是风华绝代。

  吴征正看着她秀眉微蹙,双唇紧抿,虽郑重凝肃得浮现阴云,依然美不胜收。
陡然听到吻合一说,不由脸上一红浮想联翩。不由暗骂一声:到底哪个狗东西占
了如此佳人,又让她孤苦伶仃?这话只敢在心中默念,再也不敢出口,也不知道
那个人给了祝雅瞳什么好处,明明祝雅瞳既愤恨又不屑,却不许人骂他。狗东西,
王八蛋什么的骂人话儿,不是平常得很么?

  「在镇上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垄首镇昔日人烟密集,想要掩人耳目太也难办。
且翻地总会留下痕迹,镇子再大又花的了多少功夫?依我看,多半在山里。」

  吴征合情合理的分析却让两人都有些丧气。桃花山山势延绵百里,想要探查
清楚整座山谈何容易?便是一国之君专程征了徭役,遣来精通此道的人才,没有
经年累月也无法查得明白。眼前三国并立,想要私发遗藏谁又敢明目张胆地在此
挖掘。

  「咱们先到处看看。」颓丧一闪即逝,祝雅瞳的执念坚不可摧,无物可以撼
动!她朝吴征展颜一笑,鼓励地点了点头。

  「好!」吴征受她感染也振奋起精神,运足目力沿着城镇废墟来回搜寻。

  镇上尘灰厚重,偶有些脚印也是零零散散,应是些来往路人在无奈之下才从
「鬼镇」上行色匆匆地穿过。来来往往个把时辰,一无所获。两人不时穿屋过室
寻找踪迹,头脸上都沾染了尘灰,见状相视一笑,也算苦中作乐。

  「去山上看看?」时辰紧张,天明之前还得赶回饶丘,这一趟来还是以全局
探查为主,可没有在一处地方细查的功夫。

  「嗯。」祝雅瞳点了点头望向桃花山。

  原野尽头桃花山拔地而起。虽不甚高,山势却十分陡峭,居然展现出一股壁
立千仞的气势来。视线中便是一面足有五丈高的峭壁,暮色里黑沉沉的,像是天
上的仙人在世间投下一块巨石凭空生出。两人疾驰一阵抵达山脚,才见一条小道
顺着山坡较平缓处蜿蜒没入林中。

  垄首镇既荒废,桃花山想也是多年未有人迹。宁鹏翼装神弄鬼搞出死地一处,
倒是最大避免了遗藏被意外漏出的可能。吴征与祝雅瞳立在山脚望着山势,颇有
些无从下手之感。

  「走走不?」吴征无奈一笑。又想起在浮山之上遇险,祝雅瞳从天而降化解
危局之后,也是这般约着自己走走,点醒了混沌中的自己。

  「哼。」祝雅瞳一个扁嘴娇笑,显然心意相通,却摇了摇头道:「下回有了
闲暇,一定和你来这里走走!」

  招来皇夜枭,两人又踏着鸟背高飞而起,绕着整座桃花山盘旋俯瞰。梯田,
草场,山谷间废弃的村落,寺庙,道观等一一尽收眼底。早春时节,漫山的桃花
抽出了新枝,一颗颗花蕊正含苞待放。浓重夜色里走马观花一样的巡视自然看不
出什么,可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简直毫无头绪,无从下手。

  用以救命的军器就埋藏在此地,如何启开确实一个谜。宁鹏翼设下的局环环
相扣,最终还是要落在宁家后人身上,外人休想染指。吴征与祝雅瞳几回振奋起
精神又频遭打击,心中越发郁闷。

  「非一朝一夕之功啊……时候不早,先回吧?」祝雅瞳不知是叹息还是宽慰
了一句,看着天光渐亮,只能暂时放弃。

  「再绕一圈。」吴征目光闪烁着光华,原本他比祝雅瞳更加消沉得多,不知
何时变得睿智了起来。

  祝雅瞳心中一动,情知吴征有所发现正在沉思,不敢打扰,号令者皇夜枭又
盘旋起来,美眸顺着吴征的目光打量。

  「这山一直唤作桃花山么?」

  吴征的问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祝雅瞳耐心道:「原本唤作龙首山,你看接近
垄首镇为龙头,往西山势渐窄渐平,倒像一条巨龙俯卧。僖宗登基后大约二十年
才在此山广泛栽种,不久后又名桃花山。主要还是原本的山名犯了忌讳……」

  「停!那里。」吴征摆手打断了祝雅瞳,手指急急连点指向一处山头。

  大风呼啸吹散了阴云,天光正至破晓的一刻,几线朝阳捅开了黑夜照耀下来,
落在山间为一幅水墨山水图染上了暗红的光彩。

  「这里……」祝雅瞳心头扑通扑通直跳。吴征之能正在每每于不可能之处神
奇地发现蛛丝马迹,譬如锦兰庄底怪异的符号,难道这里也有他「杂学」所通之
处。

  「就是这里!」吴征目如鹰隼,死死地盯着山头。

  山头形似一块长方形的巨大顽石垂垂落定,在无数山水画里都会看见这样的
顽石。

  「《苏山紫微图》!」两人一同脱口而出。

  夜空中虽无紫微星,桃花山也不像画中的苏山一样巍峨高耸,剑指星斗。可
这一块小山头却让两人同时想起《苏山紫微图》!吴征心中有了明悟:倪妙筠曾
言道大家作画之前,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俱在胸中,落笔挥毫一气呵成,有一股
模仿不来的神韵!小山头与《苏山紫微图》不同,可小山头立于悬崖顶端,悬崖
处再无遮挡直落平地,可想而知若站在小山头上想下望去,定是如临深渊,战战
兢兢。《苏山紫微图》画的,正是这样一股气势,这样一股神韵!

  动念之间,祝雅瞳已号令皇夜枭立于小山头崖尖上。两人举目四望,又不住
在石壁上连连顿地,意图寻找掩埋在地底的宫室。可又花费了许多时光直至天光
已亮,依然一无所得。

  「来不及了,我们先回,下次再来!」

  若被发现吴征不在使馆难免有许多麻烦,既然有了头绪倒是不忙于一时。

  「嗯。我们回去再看看画。」两人均不通画艺,还有许多混沌不明之处,对
画作的细节印象也不甚了了,看看画作才是正理。

  皇夜枭一路风驰电掣原路赶回,吴征先去了使馆旁的军营,才在韩归雁的陪
同下被送了出来,对着不时投来的暧昧目光还羞涩地低下了头。

  到了使馆面见梁玉宇与霍永宁,燕秦两国比拼耐心的时候公务不多,个把时
辰便商议完毕。吴征回到住所时祝雅瞳与陆菲嫣,倪妙筠已展开了画卷探讨多时。

  「快来看看,是不是这里?」祝雅瞳指点着画卷左侧一块气势昂扬的山石道。

  「该当错不了了。」吴征弯腰低头左右细细地看了一遍答道,注意力却不在
那块山石上。

  「神韵相似得连你们不精于画作的都能一眼看出来?为何又无所得?」倪妙
筠偏着头喃喃自语,颇有跃跃欲试前往一探究竟的意思。

  「因为宁鹏翼只是想告诉后人桃花山就是画中的苏山,而不是说那块顽石小
山就是掩藏军器之处!」吴征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铺开纸张,压好镇纸。

  陆菲嫣一见他的笑容便心领神会,已在一旁一手研起了墨,一手润开小毫。
爱郎胸有成竹的模样让她不仅爱煞,更觉自豪。

  提起饱染墨汁的小毫,吴征笑意不减,目视画卷问道:「桃花山上可有庵堂?
叫做什么庵?」

  「有四座,分别是龙泉庵,掩翠庵,涛骅庵与三祖庵。」

  三女一同顺着吴征的视线望去,只见《苏山紫微图》中一名老者正舒立风中,
举杯自饮。相比起磅礴的山势,老者米粒般的大小并不起眼,可经过名家巧手绘
制,也能看出他一派光风霁月,潇洒出尘。

  「涛骅庵?那就对了!」吴征提笔落字:桃花山上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两行七律字迹算得上工整,但诗文太过浅白,单看这两句除了押韵之外实在
平平无奇,还有些絮絮叨叨。倪妙筠撇了撇嘴鄙夷道:「乱七八糟,牵强附会,
这算什么对了?」

  吴征斜眼一瞥道:「不要小看开头简单平凡的诗句,大才子一旦转折起来可
要惊坏世间的。」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
…这……这是你写的诗句?」倪妙筠越念越惊,她出身盛国文武世家,不仅武功
高超,还是书香门第,深知这等简单的句子书写下的诗词堪称返璞归真,极具简
约之美。何况诗中的排骈对比来回反复,心绪转折忽起忽落精妙绝伦,潇洒的意
境更是跃然纸上!顿时不可置信地望着吴征。

  「不是我写的,是宁鹏翼的哑谜。」吴征搁下小毫冷笑一声道:「军器若不
在涛骅庵里,就在某个豪杰墓里。去翻那块顽石,翻个底朝天什么也找不到。」

  「不会在墓里!盗墓贼多得很,在墓里迟早要露馅。只会在涛骅庵一带!」
祝雅瞳肯定道,又品了一遍诗文,忍不住喃喃念道:「定是了!定是了!世人笑
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这说的可不是宁鹏翼自己么?谁不说他是个疯子?
能写出这等气魄的诗文,当真是搅动天下,见惯了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
代雄主!」

  三女赞叹不已,一时也顾不上吴征从哪里知晓这一首《桃花庵歌》。

  「他?他想破头也写不出来!」吴征心里暗骂一句,满面阴云道:「错不了
了,涛骅庵一带定然有掩埋军器之所,待探得分明寻机启开,以备后患!」

  「嘻嘻,这事儿我们可办不来!遗藏处定然还有机关重重,吴大人若不亲至,
世间能办到的可就只剩下宁家的后人了。」祝雅瞳笑吟吟的如春花怒放,直比龙
首山上的满山桃花还要娇艳!爱子不仅思维缜密,还时常天马行空给人无限的惊
喜,怎能不让她自傲。

  「寻着了机会一起去,只消破解了其中机关便可装备血衣寒!」吴征狠狠道。
天阴门柔惜雪亲至,长枝派高手齐聚,丘元焕虽不见踪迹,料想也藏在凉州。秦
皇要剪去他的羽翼,即使秦国官军无法动用,靠着军器装备的血衣寒也可给对手
迎头痛击!届时秦皇抓不着把柄,祝雅瞳又安然无恙,才算将这一场危机安然度
过!

  …………………………………………………………………………………………………………………………

  越到紧要关头,越是让人心神难安,总会觉得什么都不顺利。每一个人都会
遇到这样的时刻!吴征觉得自己正处在这样一个难以摆脱的漩涡之中。

  满脑子偷空去一趟桃花山,居然一丝空闲都无。燕秦两国又打上了嘴仗,栾
楚廷倒是对佳人念念不忘,天天来要人。吴征全数顶了回去,一想能把冷月玦暂
时保在手中还多亏了两国争锋相对的局面,也不由有些感慨。只要这般局面不破,
就是栾楚廷亲自前来,吴征也不会给一点点面子。

  然而忧心更甚!男人的心态都是如此,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若是近在眼
前举手可得,偏偏就不能如愿,更是心头火起难以按捺!栾楚廷想见冷月玦而不
可得,说不准正抓耳挠腮。事情终有尘埃落定的一天,冷月玦若是终于要回归燕
国,此地由栾楚廷做主,他现下被逼得急了,见着了冷月玦还在不在意所谓的君
子风度?吴征不敢再想下去!只知时间拖得越久,冷月玦越是有当即受辱的可能。

  吴征几次三番强调天阴门人的重要性,梁玉宇也醒悟过来,亲自调集一队兵
丁将诸女的小院团团围住,不得他的许可,任何人不得进出。吴征是私心,他多
半就是纯为了皇位计,不想真被天阴门搞砸了。只是这样一来,吴征也被隔绝了
开来等闲无法与祝雅瞳见面,也颇有些心惊肉跳。燕秦两国联手欲对付祝家,梁
玉宇有没什么坏心眼无法保证!

  张圣杰通风报信,形势已有了几分明了,该做的准备与应对俱都做了,剩下
的……都是吴征最为讨厌的听天由命之感。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燕秦两国的嘴仗打得不可开交,吴征的心思压根不在这
上面,又需打点精神应付场面,不能让人看出心不在焉,抑郁得几乎发疯。

  好容易挨到两国矛盾无法调和再度陷入僵局,会盟暂止,吴征感动得眼泪都
快下来了。

  小院被牢牢看守,吴征不敢贸然前去拜访。时间过得越久,他越觉得危险重
重,生怕被梁玉宇看出端倪。想尽了办法也不能知会祝雅瞳一声,急得如热锅上
的蚂蚁团团转。

  「吴大人,用饭了。」

  侍从端来饭食,吴征不耐烦地挥挥手打发他出去。都这时候了,哪有心情吃
得下东西?不想侍从手一抖落下一封信来,他一无所觉,放下餐盘便低着头遵照
吴征的指示退下。

  「了不起!」吴征心悦诚服地大赞一声!祝雅瞳的准备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充
分,在凉州会遇见的种种困局俱了然于心,连这一层都已提早备下了。

  展开信笺,祝雅瞳娟秀的字迹印入眼帘:等得焦急了?我也好着急呀!事不
宜迟,你也不必等我,我自会与菲嫣,妙筠安排得当。

  吴征心下大定,挨到黄昏时分,吴征便溜达着去探望韩归雁。

  韩归雁听他说完计划,郑重道:「此事非同小可,务必万万小心在意!湘姐
姐数度提醒于我,爹爹也猜测忧无患隐在使节团里。越到这种时候,越要当心。」

  「我晓得,一直以来都做得很隐秘,当不会露出行藏。你在营中一样要留神,
若遇突变,保身为先!」

  「恩。」

  道别了韩归雁,吴征悄然孤身离开,前往垄首镇。他武功远逊于祝雅瞳,不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人间消失,自然要选在黄昏这个不符常理的时刻。一路小心奔
行,直至在涛骅庵旁的大树上潜伏下来。

  枝叶茂密,林木成荫,视线并不好,却是个躲藏的好地方,我看不见你,你
也看不见我。春日里和风习习,山间的夜晚虽是寒冷,可桃花开得正艳,花香随
风送来,心旷神怡。

  等到月上梢头,远处忽然传来数十声嘈杂的鸟吠,愤怒,惊恐,凄厉地嘶喊
着。吴征情知有异,不敢暴露身形,只借助着枝叶缝隙观望,却什么都看不清。

  「你在么?」轻轻的点地声吴征并未发觉,祝雅瞳不知何时已飘然而至。

  「在。菲嫣和倪前辈呢?」吴征赶忙应了一声露出身形,顺着祝雅瞳的目光
向天空望去,大吃一惊!

  只见月光下的高空中,两点拳头大小的鸟儿正拼死搏击,金羽灿灿的豹羽鵟
大占上风,追逐着黑影般的皇夜枭撕咬!皇夜枭左右腾挪,几次欲飞扑而下总被
豹羽鵟逼得死死的,无论如何落不下来。有一回扑得急了,险被豹羽鵟一双利爪
抓住背脊。看皇夜枭有些踉跄的身姿,显是已负了伤。二鸟飞得太高,祝雅瞳纵
有绝世的武功也无可奈何。

  豹羽鵟在此,忧无患就在左近!

  祝雅瞳见吴征现身,再观望了一会儿见皇夜枭身上又增了几道伤痕,无奈地
撅唇做哨。皇夜枭高飞而起,用鸟嘴解开系脖子上包袱的活接,又是一个飞扑不
要命似地与豹羽鵟厮打成一团。豹羽鵟被皇夜枭忽然的搏命吓了一跳,它虽更加
雄健,一时也疲于招架。窥准良机,皇夜枭松开嘴将包裹抛了下来。

  祝雅瞳接住包裹,又见皇夜枭且战且退寻路逃命,渐渐在天边难见踪影,才
不舍地叹息一声,向吴征道:「时刻不多,你先答应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
离开我身边,必须相信我,行么?」

  「出事了?谁知晓我们的行踪?」吴征浑身发凉,欲私取僖宗遗藏的事若是
走漏了风声,他就是死上一万次也不够。

  「你先答应我。」祝雅瞳双眉紧蹙,却也失了平日的镇定自若,高高拱起的
胸脯正微微颤抖,气息不稳。

  「好。」

  「你不用担心,雁儿那里我出来前已交代好,陆菲嫣她们也全藏到了军营里。
有韩老将军镇守,出不了事。」祝雅瞳先宽慰了吴征一番,又取出一封信递与吴
征道:「千万不可惊慌,越是大事,越要冷静。」

  「晓得了,我尽量不拖你后腿。」吴征也笑着宽慰一句,接过书信。

  「傻孩子。」祝雅瞳拍拍吴征的脑门,深吸了口气闭目养神。

  书信厚且重,用四只巴掌大的牛皮纸封好送来。吴征打开之后一见是拙性的
笔迹便知石室被恢复出原状,内里有重大的隐情。不由一目十行扫过问安与保证
不出错漏的说明,匆匆展开一幅画卷。

  画中巨细靡遗地将石室的原貌分毫不差地绘出,连那柄割下孟永淑双乳的闸
刀位置都经过精密的推算,吴征一眼扫过,心头大震。其实石室的绘制根本不需
如此详细,因为任谁都没有想到一间普通,空旷,在山坳里开凿出的石室,居然
在边缘的石壁的中央处另有两个隔间!

  隔间开有小窗,在烛火的照耀下足以看清大厅的每一个角落。孟永淑曾言道
自从被带进石室始终不曾被揭下蒙住双眼的黑布……

  隔间里有人!

  这个人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孟永淑被施暴残虐,而孟永淑也从没能搞懂她为什
么遭致如此非人的酷刑折磨。身为长枝派弟子,孟永淑身份尊贵,可她的身份并
没有大到令暗香零落搭上整个燕国潜伏的力量,而仅仅为了残虐她的身体取乐的
地步。

  隔间里的人也没有,除非贼首彻底疯了才会干出这种事。孟永淑所遭致的一
切,从头到尾都是为了震慑,收服隔间里的人!贼党以施加在孟永淑身上的酷刑
与痛苦,恐吓着隔间里的人,让她亲眼目睹若不屈服就会受到的「待遇」。贼党
既然敢疯狂到残虐长枝派的弟子,天下间就再没有他们不敢残虐的人!

  轮奸,割其双乳,毁其容貌。贼党刻意选定了身为女子的孟永淑,那么隔间
里的人也必为女子。只因这些对男子并无大用,却每一件都是女子最害怕,最恐
惧的事。天下间比孟永淑身份更尊贵的女子不少,但也绝对不多!

  皇室女子首先被排除。不说帝皇之家的女子起不了大作用,并不能影响皇室,
她们也绝不会孤身出现在此处。这个人只会是手掌权柄的江湖巨擘,或者未来必
然是江湖巨擘,这么一排除就更加屈指可数。不会是昆仑派的陆菲嫣,也不会是
彼时身在江南盛国的天阴门祝雅瞳,剩下的仅有一人而已!

  「雨姗死得好冤枉……」祝雅瞳喃喃自语道:「她一向潜心修行,你怎么忍
心做下这等恶事?你不该给我一个交代么?」

  吴征深深呼吸,内力运转,施施然地撕碎手中信抬起头来,饶是他心境已十
分平和,仍不由瞳孔一缩!

  只见柔惜雪双手合十,半垂着头,宽大的灰色尼衣腰际缠着「逐影鞭」,身
形轻灵得像风中浑不着力的飞花,却落后一个身位亦步亦趋地跟随在头戴鬼面的
男子身边道:「主人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既不肯听我的,我又为何要给
你交代?再说了,你做的恶事还少了?还敢要我给你一个交代?」

  那男子身材高大,鬼面背后的眸子中露出一股威严与戏谑。他们缓步而来,
男子也大大方方顺手揭下了鬼面,长须儒雅,正是霍永宁!

  「咦?是你!」

  相比起吴征的震怒,祝雅瞳的愤恨,柔惜雪也觉得十分意外。美目光华一闪
再闪,可也仅仅是意外而已。

  吴征眨了眨眼道:「我该怎么称呼你?是大秦的中书令霍永宁大人?还是暗
香零落贼党之首忧无患?亦或是……前朝遗孽,宁家的后人宁永祸?」

  「呵呵,随你,随你……你们倒是厉害,若不是留了心眼,险些要失了踪迹。」
霍永宁双臂拢在袖中,向柔惜雪一瞥,玩味似的嘲弄笑道:「反正你们没了价值
已是将死之人。雪奴,你说是不是?」

  「主人要他们的性命,雪奴这就为主人去取。」柔惜雪像个犯了错的仆人赶
忙低头,语声柔媚婉转,温顺讨好,全无出家修行人的严谨持重。目光却空灵得
空洞,不着焦点地望着前方,微微愣神之间思绪似已飘回了二十年前……

  「有书友问第八集的名字大雾芦花是什么意思,详细说明一下。大雾形容局
势复杂就不多说了,芦花的典故出处是二十四孝里的「芦衣顺母」。二十四孝的
故事大多非常扯淡,「芦衣顺母」的故事就非常人性化,也很温暖。说的是孔子
有位弟子叫做闵损,小时候受到继母的虐待。冬天继母拿芦花塞的衣服让他御寒,
却给亲生儿子穿棉衣。后来闵损的父亲发现之后大怒,要休了继母。闵损劝说:
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家里还是要有个女人。父亲觉得有道理,就原谅了继
母。继母也因此非常感动,从此待闵损视同己出,一家人和和乐乐。后世就把芦
花形容为母爱。」

  第五章、忧思难忘。身沉心伐

  抚和元年,栾广江初登大宝。新帝具有传奇色彩的经历早在市井坊间被津津
乐道,他武学天资在高手如云的皇家说不上太出色,可是凭借一股狠劲硬生生地
超越一众竞争者,最终北面称朕!而他的治国之能早得先帝首肯,登基成万乘之
尊可谓众望所归。

  历来皇位更迭都免不了动荡,栾广江的登基看着却有些风平浪静,似乎他已
是秉承了天命,理所当然。可走在涂州小道上的柔惜雪却深知其中经历了多大的
波折,为此又死了多少人。当祝雅瞳遮遮掩掩地请求帮忙时,她只感诧异与疑惑,
是什么能让祝师妹如此卑微而无助?当看见祝家涌进的官兵向着瓜瓜落地的婴儿
杀去……至今让她不寒而栗。

  「是那位的孩子……一定是……否则师妹不会这么低声下气,毫无办法。你
是不是疯了才去招惹他?还敢怀上他的孩子!」柔惜雪喃喃自语,痛心疾首。恨
自己的无能,也恨祝雅瞳的不知天高地厚,更恨同门师妹看似清心寡欲,单纯简
单,却个个心怀鬼胎。

  「我对不起郁师妹和苏师妹,她们因我而死。」祝雅瞳俏目含着泪光抽泣着,
又讥讽地嘲笑道:「可你以为我为了自己就杀了同门?你错了!韩彤与崔芷秋你
道她们能护着孩儿脱出重围么?她们早就投靠了皇室!我的孩儿只是她们身后人
的人质!至于风无月,她就是第一个告密的人!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你自以
为了不起却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娃儿,觉得每个人在你眼前恭维与钦佩,都是
在说真话?你根本不懂这个世界有多可怕,多肮脏!」

  祝雅瞳嘲讽之意越发浓了,不知在笑柔惜雪的无知,还是自己从前的单纯。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果决得没有丝毫留恋。从前快乐而开朗的少女选择了一
条最孤独的路,义无反顾。柔惜雪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柔弱与甜美
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伐果断,在恶兽丛林间去寻求涅槃的丹凤。柔惜雪甚
至可以预见,当丹凤腾空时,身上熊熊燃烧的烈焰一定是鲜血般的颜色!

  正如祝雅瞳所言,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印证着天阴门被皇室侵蚀得多么可怕。
短短一年的时光,皇室剧变。

  栾广江晋升十二品修为,两名皇位的竞争者栾广川与栾广峰先后不明不白地
死了。据柔惜雪所知,内里有无数的明争暗斗,焦点全在祝雅瞳生下的孩子身上。
待竞争者退出舞台,高坐龙椅上的帝皇明明光芒四射,却忽然黯淡下去,陨落的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江山就在看似平静之中,奔流的洪水般完成改朝换代。洪峰
过去,除了早早躲开漩涡中心的人,波及者都被卷得一干二净,再也剩不下半点。

  「我呢?会不会也有我?」柔惜雪深知天家的无情,即使早早地果断抽身未
曾参与,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谁也不能保证初登大宝的新皇会不会把一切都剪
除得干干净净。她沿途虽不时出神地喃喃自语,却格外地谨慎。不仅尽量选取远
离人群的大路,五感六识也未有一刻放松过。

  明月当空,清冷的光辉下天空只余几颗黯淡小星,显得遥远而寂寥。柔惜雪
揭下斗篷的帽檐,茫然地望着星空。祝府里遍地的鲜血已被洗净,仿佛一切都没
发生,荒郊野外,人影孑立,柔惜雪甩了甩头。

  没有秀发随风飘散,丝丝山风抚过头皮带来凉意,柔惜雪盘坐起双手合十,
低声诵了篇经文。世间人来人往看似不相识,可人与人之间的命运总是胶着在一
起,互相影响,互相牵连。佛说有因有果,可如今的果,又是谁在前世犯下的错?

  柔惜雪多希望这一刻佛祖显灵,能在她耳边喃喃耳语,告诉她这一切的答案。

  可惜谁也不能解释这一切,柔惜雪闭目道:「对不住了祝师妹,你没有错,
可我还是不会帮你。是你自己惹的祸,或者是祝家惹的祸,天阴门不该纠缠进去
为你们陪葬。」

  一年多来反反复复地思考着这件事,柔惜雪终于定了决心。尸山血海,可每
个人似乎都没有做错!燕国皇室不愿在祝家留下子嗣,以免富可敌国的祝家进入
朝堂,严防杜绝外戚干政没有错。祝雅瞳心疼自己的孩子想要保全下来,那是一
条活生生的人命,还与祝雅瞳血脉相连没有错。从她所处的角度来看,及早抽身
更没有做错,否则现下死的人会更多,更惨!天阴门甚至可能就此被抹煞在历史
中……始终纠缠着自己的杂念终于被排除,她长长舒了口气。

  「祝师妹不会再回来,天阴门只剩下我了,我不能倒下去,你说对么?」为
何念头已通达,心头依然像压了块大石头松快不起来?柔惜雪向着朗月,似在寻
求些许慰籍道:「雄主都是无情的,比修佛修道者更加绝情,全不受七情六欲干
扰。祝师妹,他不是怜惜了才放过你的孩子,而是利用这个孩子布下了无数陷阱,
只等人自投罗网,助他荣登大宝……以你的聪明才智当看得出来,今后莫要与他
作对,你也再莫要想着去见那个孩子,让孩子安安心心当个平民安康一世……佛
祖这么安排定然有道理,世间皆苦,有时候要认命……」

  月晃清影,寂寂无声,任她疑问再多也不会回答。就像身前的悬崖,即使经
历了无数的岁月,见证过历史的变迁,可从来只是冷眼旁观。

  柔惜雪叹了口气起身,依然在凝望崖底仿佛入定了一般驻足不动。忽然她双
足发力猛蹬,贴着崖壁直直坠落!狂风灌入,将她宽大的僧袍吹得倒飞而起,露
出雪白裤管包裹下一双腴润笔直的长腿。

  「咦?」寂无人声的崖顶诧异声起,一条人影幽灵般出现,又像一面刚起飞
就被人扯着线甩落的风筝,划出道弧线向崖底追去。

  柔惜雪心惊不已!自己始终保持着小心谨慎,可还是被人盯上了。来人有二,
在暗中窥视许久显然怀有歹意。当下的情形她不愿与人起冲突惹来麻烦,可让她
害怕的是,居然还有第三人!此人,她从未发现。幸好悬崖并不太高,崖底有一
片密林,若能藏身其中,任来人有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出来。

  她飞速坠落的身形已十分快,为了更快些只在崖边山石上按了两次略作减缓
以免受伤。可来人像只扑水的鹞鹰笔直坠落,风声赫赫不做稍停,武功高得骇人
听闻。

  柔惜雪抢先一步扑入林中一片枝叶最为茂密之所,发足狂奔!不足十丈,就
听头顶一阵大响,来人手攀树顶一弹反跃而起,居高临下打量。

  「好高明的武功!」柔惜雪暗叹一声,放轻脚步,轻烟一般在林中穿行,妙
目更大放光华寻找可以藏身避祸的地方。

  她足下落叶不动,仿佛在林间消失,来人几番纵跃居然无法锁定她的身形。
随着两记穿过林木的唰唰声,提早被柔惜雪察觉的两人也跃入密林。盘踞在树顶
的人道:「搜出来!她跑不远!」

  三人分作三个方向由内至外搜索而去,柔惜雪胸腔砰砰直跳!灰色的僧袍在
夜晚的密林中提供了极好的掩饰,苦修的轻身功夫也在危机里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她第一次感觉到江湖人送「飞花逐影」的外号居然有几分暖意——敌方三人除了
高跃的那人无法分辨去向之外,另两人自入林起都在她耳力覆盖范围之内。方才
她冒险选中一人前行的方向,提早跃上树腰。人总是容易忽视眼前,果然让她险
险躲过一劫。

  足踩枯叶的沙沙声渐行渐远越发微弱,柔惜雪悬着的心却没能放下。那名高
手的武功超过自己太多,行踪不明。他们也不会搜查一遍就罢手,呆在密林里并
不安全,眼下当把握时机及早离开才是!

  柔惜雪犹豫了片刻,终于咬了咬牙摸回山崖边。山势折叠,在一处凸出的崖
壁边正巧可以隔绝密林里投来的视线。柔惜雪悄悄打望,四面无人,深提一口气,
手脚并用迅速攀上崖顶,前后不足半柱香时分。

  崖顶空无一人!

  「赌对了!」柔惜雪不敢停留狂奔而去,十九岁的少女虽精修佛法,得脱大
难时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然而片刻之后心情便沉到了谷底……

  「赌对了……」男音响起,让柔惜雪不得不止下脚步急速回身,双掌横胸如
临大敌。男子一脸枯黄面无表情,可说话时轻佻又得意:「就料得你会返回此地,
刻意在此等你。」

  「戴了面具……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跟踪我?」柔惜雪出奇地镇定。轻佻男
子的武功太高,每回出现都是神不知鬼不觉,何时出现在山崖柔惜雪根本没发现。
事到临头只有拼死一战这条路,慌乱无用。

  「不惊不慌,不骄不躁,啧啧啧,了不起了不起!」男子左右踱步,饶有兴
致地打量着柔惜雪,微眯的眼睛泛出脸上唯一的神采道:「你是什么人?半夜三
更在荒郊野地里,呵呵,女孩儿家家的不怕鬼,不怕恶人么?」

  「我不必告诉你。」柔惜雪虽知危险至极,心中也不免有些安定。男子废话
连篇,必然不是那位派来拿她的,只要不是,状况就没有那么糟。

  「也不必你来告诉我!」男子嘿嘿一笑,施施然踏步向前道:「我自然试得
出来!」

  掌风如雷劈头盖脸地击来,瞬间吹开柔惜雪斗篷上的毡帽,露出烫着九枚香
疤的光洁顶门。柔惜雪注目凝神向左急蹿,于间不容发之际闪开。这一掌势若雷
霆后招无尽,她根本不敢稍有大意,当下拧身于腰际抽出逐影鞭,不及回头便抖
出一朵偌大的鞭花!

  「咦?」想不到自己的一掌被避了开去,男子大为惊讶。在柔惜雪风声呼喝
的鞭影中闪转腾挪,优胜闲庭信步:「真的不错!剃度完依然花容月貌,依你的
姿色岂不可惜?又使得一手好鞭法,「乘龙指天」?你是天阴门人!」

  柔惜雪越听越惊,手腕一抖,长鞭猛抽!却被男子一手搭住,鞭捎绕着手臂
缠卷,柔惜雪发力一甩道:「我没见过你,何故与我为难?」

  男子如长鞭卷住的一片落叶,轻飘飘地任由柔惜雪如何发力也甩不脱,犹自
啧啧叹道:「天阴门轻功举世无双,像你这么好的也没几人,连我都差点被甩脱
了。这一手鞭法也不俗!你是「飞花逐影」柔惜雪对不对?」

  趁着男子说法的空隙,柔惜雪奋力一抽!这一下使力极大,男子抓住鞭身的
手掌也是忽然一松。换作常人少说也打个趔趄,可柔惜雪却如浮水的天鹅向后滑
了两步便站稳身形。

  「果然,看来我没有猜错。」男子满意道:「这一趟出来,收获之大真是难
以想象!」

  柔惜雪紧握长鞭淡然道:「尊驾武功如此之高,为何以大欺小?若是想以我
为质,尊驾是想多了。」

  「不急,不急,啧啧,本座就喜欢性子烈的。马儿如此,女人也一样!」男
子目光变得像饿狼遇见猎物一样嗜血而兴奋,令人不寒而栗。

  「是么?想不到这等武艺,人品却如此下作。一副残躯皮囊而已,你想要尽
管来拿,看我就不就范。」大难临头,柔惜雪心如止水。勤修的佛法让她将身外
之物视同微尘——自家的漂亮脸蛋与出众身段常引来旁人觊觎,平日里自然也是
珍惜并避忌的。女儿家谁不想保存清白之躯?可真要落了难受了辱,那也没什么
大不了。想要以此胁迫于她简直让人笑掉大牙——一些不着调的故事里常有淫贼
反复奸弄就把女子身心征服,从此服服帖帖,甘为恶人驱使的段子,读来与笑话
无异。更别说以柔惜雪这等身份与心志的女子,受辱不过是一场苦修,又何足畏
惧?

  「好!」男子一击掌笑道:「今日拿住了你,我不与你为难,准你跟随本座
一段日子。本座要你乖乖地自愿奉上娇躯,从此心悦诚服。哈哈,你放心,本座
一言九鼎,必不食言!」

  「你太小看世间女子了。」柔惜雪一挥长鞭娇斥道:「纳命来!」

  鞭影重重,又几在一瞬间消失。抽在男子掌心的长鞭如中败革发出声闷响就
被男子拿在手中,柔惜雪未及反应,一股大力袭来,娇躯身不由己地腾空飞起。
男子双手反复拖拉着逐影鞭,将柔惜雪一路拖去。

  柔惜雪失声惊呼,双臂发力回夺,可男子像座山般纹丝不动!她反应奇速放
开双掌,足尖在长鞭上一点,刺斜里飞去。男子功力高出她甚多,见状亦是弃了
长鞭如影逐形,在柔惜雪花团锦簇的腿影中准确地抓住她足踝,屈指连弹!柔惜
雪心中哀叹一声,终于失去了所有气力落下。男子大笑声中将女尼横抱在怀,百
忙之中还将捏过玉足的手掌在鼻间一嗅,赞道:「好香。」

  柔惜雪被制了穴道提不起力,只能任由男子施为。她垂下眼帘,低声念起佛
经,倒有些意外男子居然十分守诺,只是将她抱着并未借机大施轻薄。

  「《妙法莲华经》?你还是很慌张啊。」男子一听则明,毫不客气地点破柔
惜雪心中深埋的情绪。

  一篇经文颂完,柔惜雪才道:「我佛法修为不够,遇事难免心绪不宁,故而
颂一篇经文。」

  「嘿嘿,有礼。」

  男子一路飞奔,不时与柔惜雪调笑几句,换来的都是一本正经的应答。他丝
毫不觉得没趣,反倒兴致勃勃谈天说地,居然博古通今。柔惜雪心中惴惴不安,
却也只能心中苦叹:「今日栽在这里了。当时没有选择自密林里脱身是个大错,
密林幅员较广,被撞上的可能要小了许多,终究是心计与经验都不够,可惜……
人,有时候要认命,不是么?此人学问渊博又不像是个好人,若要做起恶事以他
的武功岂不是予取予求?也不知已祸害了多少人。他日若修行有成,当寻机除掉
这个大害!」

  男子将她抱至一处山间庄园。庄园共有五进,装饰用料不凡,却不知多久没
人居住过,颇显破败老旧。男子将她带进一间新近打扫干净的院子里,顺手解开
柔惜雪手脚道:「本座虽封了你的丹田真气,不过在庄园之内,你可随处走动。
只是不要想着离开,本座虽答应了你不用强,但你若动歪念头,吃了苦头可莫怪
本座。对了,本座叫忧无患。」

  柔惜雪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男子望着她一撇嘴角,又搓了搓手指,似乎指间
仍留着佳人身上温腻的触感与余香,才哈哈大笑着闭上院门,渐渐去得远了。

  「忧无患?好大逆不道的名字!江湖中总有不少「暗香零落」贼匪祸乱、残
害女子的传闻,这人莫非是贼首?可观他行止言语虽轻佻,倒也守诺,与贼匪的
作为大相径庭,却又不像……」既来之则安之,柔惜雪暗自思量。试着提一提内
力,可丹田里空荡荡的,以两人的武功天地之别,这一条路毕竟是走不通。

  打开院门,只见门外守着两人。左边的一双桃花眼生得十分俊俏,见了她只
冷冷打量一眼,这人柔惜雪略觉有些印象,一时又想不起来。右边的则满脸刀疤,
一双虎目毫不掩饰贪婪之意,盯着她直欲生吞活剥了一般。

  柔惜雪被狼一般的目光看得满身不适,一皱眉返回了小院。

  一日三餐都由桃花眼送来,若要沐浴自可去小院后头,想要在庄园里闲逛也
无不可,只是看守的两人就寸步不离,防她逃走。其实也不必防,柔惜雪修习内
功,如今内力全无与平常弱女子无异,就算出了庄园,在荒郊野岭之处又能逃得
到哪里去?

  就这么过了四日,晨间柔惜雪醒来便觉被封的丹田略有松动的迹象,她并未
觉得庆幸,而是在想:那个忧无患该回来了吧?不知他到底要使什么手段折磨于
我?

  被囚禁于此,每日除了诵经与揣摩这一战的得失之外,不时也在想忧无患的
种种怪异之处。忧无患既猜中她的身份,又迟迟不动手,料想是要以自己为质对
师门不利。她自问心智坚定,便是以性命相迫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更不说师门待她恩重如山,岂能为贼匪所利用?再说「暗香零落」虽闹出不小的
动静,总是一干蛇鼠之徒见不得光,又能拿天阴门怎么样?大义面前,门派师长
岂会因自己一人,而陷门派于不义?唉,既知贼匪下落,这一番就是忍辱负重,
待他日再来报仇,替天下的弱女子们讨一个公道吧。

  「不会的。祝师妹遇难,师门也只能袖手旁观,抽身自保。一干贼党,师门
岂会妥协了?只是,只是……」柔惜雪低头蹙眉,一个近日来不敢细想,却总是
一闪而过的念头猛地冒了出来:「他们莫不是真有什么手段能拿捏于我?是有什
么古怪下作的药物么?」

  念头既起就再也控制不住,柔惜雪默然半晌,又颂起《妙法莲华经》来。

  到了黄昏时分,房门被推开,忧无患又露出身形。柔惜雪自顾自地颂完一篇
经文才睁眼道:「你要干什么?」

  「带你看一场好戏。」忧无患很绅士地伸出手,欲携她起身。

  「不用。」柔惜雪摇了摇头起身道:「你们每做一件恶事,苍天都在看,有
朝一日终有恶报。若要以此吓唬于我,更是休想。」

  忧无患并不强求,带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神情,目中却露出诡异的笑意道:
「不好说,不好说。有时候本座心情好起来,也会做些善事的。」

  柔惜雪无力抵抗,默默地随着他来到一处小院。院中五花大绑着两个男子,
全身无一伤痕,只是被制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你认得他们么?」

  两名男子面相凶狠,却都透着惧意瑟瑟发抖。柔惜雪指着一名太阳穴高高隆
起,右脸有一块红色疮疤的男子道:「认得他,是「疤面修罗」占天河对不对?
既然占天河在这里,这个就是「黑鸦」林无地了?」

  「好眼力!」忧无患赞了一声,指着两人道:「这两人满手血腥,死上一百
次都不足以赎罪,对么?」

  「饶……饶命……」占天河与林无地向来是亡命之徒,一听忧无患之言居然
抖如筛糠,求起饶来。

  「你们为圣教出力不少,不过为讨柔仙子欢心,再出力一回也算还了圣教之
恩。」忧无患向柔惜雪道:「柔仙子看他们该不该杀?」

  「恶贯满盈,该!」柔惜雪一撇忧无患道:「圣教?果然是「暗香零落」么?」

  「不错。」忧无患嘻嘻一笑赞道:「柔仙子玉雪聪慧,不愧是天阴门高足。」

  「既让我知晓了身份,最好莫要给我机会。」柔惜雪心中更惊,忧无患有恃
无恐的样子实在令人不安。

  「你?不急,不急。」忧无患哈哈大笑,指着占,林两人道:「像这等恶徒
不知残害了多少条人命,本座虽说他们百死莫赎,可一个人只能死上一回。柔仙
子认为要怎么做才能死一回,和死一百回一样苦不堪言呢?」

  「折磨人的本事我不懂。」柔惜雪摇头淡淡答道。她可不认为忧无患要杀人
单纯为了讨她的欢心,或是因为自己的美貌,身为贼首的忧无患就要弃恶从善。
多半是要在自己面前将二人折磨得苦不堪言,杀鸡儆猴。

  「柔仙子是不是认为我要对他们施以酷刑?哈哈,错了,错了。柔仙子恐怕
不知道,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这里。」忧无患点了点左胸,
露出神秘的笑意道:「柔仙子且莫着急,容他们再活半月,半月之后的黄道吉日,
本座带柔仙子看看什么叫苦不堪言,饶他是刀口舔血的恶汉,也要后悔来世上走
一遭。」

  柔惜雪沉默着被带回小院,忧无患补上几指封上丹田穴道,再度施施然离去。

  半月时光不长,柔惜雪也未受折磨,她精修佛法,即使忧无患偶尔才来一回,
平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但日子并不难熬,甚至说得上清静。只是半月的时光足
以让人习惯初成,日子过得太过平静,在天阴门里清修尚需各种劳作,这种平淡
无事的日子,不仅人会变得迟钝与麻木,各种奇怪的想法也越发频繁。

  比起初来时的淡定,认为左右是一条性命,柔惜雪的恐惧与日俱增。人总是
这样,若是狠下一股劲儿,便是被一刀断头也就是片刻功夫的事情,狠劲未散,
恐惧自也被压抑。可一旦没有丢命,甚至无事发生,就会变得惜命起来。柔惜雪
也不例外!虽远超同侪,终究只是个芳龄十九岁的少女,会害怕,会爱惜,也会
慌乱。

  她惊惧于忧无患的老神在在,不知他会使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手段。忧虑于想
起本该走向鼎盛的天阴门已走了祝雅瞳,若是自己再出了意外,将不可避免地没
落下去。长枝派不会错过千载难逢的良机,一连串地打压下来,天阴门永无翻身
之日。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师门的罪人?慌乱于这一趟出门无人知道她的
路线,指望人来救像是镜花水月……

  没有希望是最可怕的事,柔惜雪忽然发现,自己现下唯一的希望,居然是半
月的时光早些到来。好早为这件事落下一个结局……

  半月之期,忧无患如约而至。夜色降临时他推开房门道:「走吧,本座带你
去杀两个恶徒,让他们恶有恶报。」

  戏谑的话语并未让柔惜雪动怒,她昂着头道:「你也是贼匪,你也会恶有恶
报。」

  「哈哈哈。」忧无患大笑着道:「天道无常,贼匪未必没有翻身之日。岂不
闻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柔惜雪并未听说过这两句话,可她蓦然发现,这句话居然十分有道理。栾家
……不就是窃国才荣登九五之尊的么。她默默无言,随着忧无患前往囚禁占,林
两人的小院。无论忧无患出于什么目的,能让两个恶人授首,也算功德一件。

  「这半个月来本座还抓了名女子,很不错。让本座更期待柔仙子的滋味了…
…」忧无患说得轻佻而得意。

  柔惜雪心中一沉,哀叹又有女子遭殃,急喘让好看的鼻翼微微开合,愠怒道
:「无耻!」

  「抓一名女子,杀两个恶人,本座功过相抵,柔仙子这句无耻似乎不太适当。」
忧无患目中又露出诡秘的笑意,推开院门道:「柔仙子请。」

  「欺凌弱女子,你的下场定然也是不得善终。」柔惜雪心中愈怒,忍不住骂
声出口,不知是斥责忧无患的丑恶嘴脸,还是为自己提起对抗的勇气。——小院
里即将发生的一切必然触目惊心,柔惜雪不愿在恶人面前露出软弱。

  「弱女子?不不不,你很强,她也不弱。」

  柔惜雪心中大跳起来,齿冷打颤,不弱的女子并不多,难道又有同门落入忧
无患手中?她凤目怒瞪质问道:「你害了什么人?」

  「没害她性命,不急,不急,柔仙子请先旁观本座手段,惩治这两名恶人。」
忧无患高深莫测道。

  柔惜雪第一次感到惧意真正影响了自己!也发现比起武功的可怕,忧无患更
是一位玩弄人心的高手。从被抓之时起,他一步一步地引诱自己不如恐惧深渊。
自家心态的变化,他都了若指掌,每一步动作都有目的,每一句话都在一点点地
钻开心防……从现在开始,忧无患露出了獠牙,正等待着撕咬猎物享受一顿美餐。
甚至展露獠牙,也是他计算中的一步!

  占天河与林无地被五花大绑分别束缚在一条板凳上,口耳被堵住,眼睛被一
条黑布蒙紧。可是这半月来他们与自己一样,除了被囚禁之外并未受到折磨,因
此虽看着十分恐惧,神情萎顿,身板仍然如从前一样壮实。

  庭院中另外摆放着两张八仙椅,一张木桌,桌上放着四碟果蔬,八样甜点。
似乎这一趟杀人是在欣赏一出好戏。柔惜雪心中不安惊惧,对忧无患更是怒焰滔
天,可也不禁好奇——出了一把牛耳尖刀之外别无刑具,又能玩出什么把戏?至
于两只面盆,还有一竹管的清水,更是不知所云。

  「柔仙子请坐。」忧无患大喇喇地坐下,一指身边空着的八仙椅道:「行刑
之前,敢问柔仙子,一个人心中的恐惧,会把自己吓死么?」

  「笑话。」柔惜雪板着脸,不愿露出惧意重重坐下,恨恨道。丰翘的臀股落
座时被椅面挤得如漾开的湖水,扑腾一声。

  「折磨肉体没有什么了不起。须知人的身体十分神奇,不仅有自我保护之能,
还能自行适应,是以人才能为万物灵长!对肉体施加以疼痛,久而久之就会麻木,
麻木了就不那么疼了,慢慢就习惯了。为了对抗疼痛,人体甚至还能昏厥过去,
柔仙子当知道的吧?昏过去了什么感觉都没有,疼痛自然无用。」忧无患说出一
番难以辩驳的道理,指着占,林二人,又点点自己的左胸道:「要让恶人伏法,
莫过于折磨这里。只要一息尚在,这里就不会停止跳动,这里不停,他就一直在
害怕。这就是绝望!柔仙子想必多少已知各种滋味。」

  被戳中心中所想,柔惜雪咬牙道:「这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有的,本座这就为柔仙子演示。」

  忧无患神秘一笑起身,一把拉起林无地解开蒙眼的黑布,挖出塞耳的布条便
扔着不管。林无地嘴被堵上,自不会来打扰这一场「盛宴」。

  忧无患双目泛着残忍与兴奋,又放开占天河塞耳的布条,向柔惜雪道:「慢
慢地死最是可怖。因为明知要死,却又死不了,这种绝望谁都吃不住?柔仙子有
没见过野狼捕猎?野狼扑倒了猎物往往不将猎物咬死,最爱活吃,有时吃了半个
身体,猎物还没死透……呵呵,是不是很精彩?现下么,柔仙子有没兴趣与本座
赌一赌,看他的血能不能滴满这只面盆,能滴一夜么?」

  柔惜雪铁青着脸,她不得不承认其中的可怖。没有疼痛,可是随着血液离体
而去,生命力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没有希望,没有办法,只能等着死……

  寒光闪过,忧无患隔开占天河的手腕,他下手极为精妙,手腕只有浅浅的伤
口,刚好让鲜血只一滴一滴地渗出,却也只有一滴。

  这点伤势对于武者聊胜于无,疼痛感不值一提。可残月之下,零星的虫语声
中,鲜血落在面盆的滴答声富有节奏与韵律,像一枚沙漏在计算着死亡的时间,
象征着离去的生命力。占天河听得清晰,以他的杀人如麻居然也无法压抑地恐慌
起来。

  拼死地挣扎,口中呜呜,板凳腾腾作响,却掩不住滴答声清晰入耳……每隔
一段时间,伤口渐合时忧无患就补上一刀重新割开。像一只野狼正恶狠狠地扑倒
压实了猎物,任由猎物惨声哀嚎,依然美滋滋地享用新鲜的活肉。

  柔惜雪牙关打颤!论见识恶事,她当然远不如占天河与林无地,更不用说忧
无患。可她突然发现,占天河的恐慌不言而喻,旁观林无地看得分明,情知待占
天河死去之后就会轮到自己,脸色也已变得煞白。这等恶徒真的都不怕死,若是
照头给他们一刀,他们或许还在豪迈地大笑。柔惜雪虽是第一次见识,也知道这
种死法的残酷与恐怖。

  忧无患满意地看着柔惜雪,林无地更加凶悍,知道这等折磨精神的酷刑即将
施加己身时一样恐惧。柔惜雪虽暂时无虞,可她一个没见识过酷刑的小女娃儿,
恐惧不会比林无地更轻。

  滴答声持续了足有一个半时辰才渐渐止歇。面盆里装满了红色的液体,血腥
味扑鼻。占天河雄壮的身躯变得干瘪,脸色白得吓人,终于死得透了。忧无患揭
开他蒙眼的布条,只见深陷的眼眶里双目怒瞪,几乎凸出眼眶。死不瞑目中俱是
惊怖之意,不忍直视。

  忧无患回身向柔惜雪笑道:「轮到他了,柔仙子猜猜他能活过一个半时辰么?」

  林无地拼命地摇头乞怜,可忧无患取出个头套一把罩上,从边上取过盛满了
清水的竹管架子,稍作倾斜,让竹管的一头对准面盆,向柔惜雪道:「我猜他活
不了那么久,柔仙子信不信?」

  大小声中,柔惜雪震惊地发现忧无患反过牛耳尖刀,以刀背在林无地的手腕
一划,同时以刀尖一戳,竹管头上的盖子被戳出个细孔,清水慢慢渗了出来,一
滴一滴地砸在面盆里。

  柔惜雪眼力极高,虽在夜色中也知林无地手上并无外伤。忧无患的一刀运上
了内力,当是震断他手腕的经脉造成痛感,可他的的确确没有外伤,也没有流血!

  目睹了占天河的死,林无地的恐慌更甚,明明没有流血却依然挣扎不已,水
珠的滴答声仍然向催命鬼的鼓点,一声声地催促他魂归地府。柔惜雪当即想起忧
无患的那句话:「人会不会被心中的恐惧吓死?」

  当时她认为是个笑话,即使是些无胆之徒也不至于,何况是凶神恶煞一样的
林无地?可是越看她越发确信忧无患没有说谎。林无地的挣扎越发微弱,像被抽
空了力气一样气息奄奄,面色越发苍白,连手背都惨白如纸。

  不足半个时辰,林无地的身体便垂软,停了呼吸。忧无患起身抓起林无地,
揭开头罩向柔惜雪诡笑道:「精彩么?」

  这是一张无法形容的扭曲的脸,满脸写满了绝望与恐惧。若不是亲眼所见,
柔惜雪绝然无法相信没有痛苦能让这等凶神恶煞之徒死得那么惨,更无法相信一
个人真的会被自己活生生地吓死。她心胆俱寒,甚至没发现忧无患已将她横身抱
起!

  待得回过神来时,忧无患已抱着她在林间穿行,她绝望地闭上了眼。

  一步步地,终于走到了这一刻。不知道忧无患要用什么办法来让自己就范,
她只知自己的意志已出现了动摇。占天河与林无地死得一个比一个惨,那么轮到
自己呢?又会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招法?她痛苦地闭上双目,已无力去管忧无患正
贪婪地打望着她一起一落,震颤不停的胸乳。

  山间开辟出的一间石室,烛火辉煌,一切看都得清清楚楚。柔惜雪被带进山
壁的隔间时已被封了哑穴发不出声,可细心辨认出石室中央跪在地上女人时,喉
间赫赫连声惊诧不已,又稍微放下了心!是长枝派的孟永淑,不是自家师妹。

  不幸中的万幸!

  可再看清了孟永淑的模样,又不由得为她怜惜起来。长枝派里瞩目的女弟子
现下极惨,满身污秽不说,还像一只母狗般被「饲养」。也不知道她被捕的多日
遭受了多少凌辱,看她萎顿的模样,实在无法与往日傲气的如花少女联系在一起。

  既怜孟永淑,也怜自己。忧无患放她「自由自在」地逍遥了大半月,此后就
是一场紧接着一场的震撼。此时此刻,孟永淑就是占天河,自己就是林无地……

  「畜生,畜生。」柔惜雪心中连声咒骂,却恨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死
死瞪大着双目,盈满眼眶的珠泪一滴也不愿落下!

  「从现下起,你就是本座的雪奴了。用心看着,其实也没什么,只要雪奴乖
乖地听话,自行奉上娇躯,自然伤不着你!」忧无患像只噬咬人心的恶魔道:「
好好看清楚,若是敢闭眼,我就多折磨她十分。但是你若是乖乖地看完,我就饶
了她的性命。本座待雪奴还是很不错的吧?」

  柔惜雪咬牙切齿,耳边刻意呼出的热气麻痒钻心好不难当。他故意的!他故
意的!怒意满胸,柔惜雪却恨自己无能为力。忧无患不会放过自己的,在庄园里
的闲适只是麻痹自己,待他开始施展手段,一环连着一环,一层又一层地击溃了
自己的重重心房。柔惜雪悲哀地发现,此时此刻她明知忧无患要像整治占天河与
林无地一样,给自己施加无限的恐惧,她心中想的却是:若是看完就能保住孟永
淑一条性命,倒也值得!

  精钢铸就的闸刀在烛火下闪着冷厉的光芒,孟永淑被桃花眼小鸡一样提起,
两只洁白饱满的乳房正卡在闸刀的底座。可怜的少女不明所以,不知将要发生什
么,更不知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顶部的转轮滚动,铁链摩擦声响起,刀锋迅疾地
落下,全无阻隔地切下两只引以为傲的美乳。

  孟永淑失声痛呼中被丢在地上,疼得满地打滚,不一时光洁雪白的身躯就变
作一个血人就此昏死过去。桃花眼放肆地变态大笑,忧无患得意地望着柔惜雪,
看着她因惊惧而面容扭曲,因痛苦而开始麻木……

  桃花眼向石室张望,忧无患对柔惜雪甚是满意,朝桃花眼点了点头。桃花眼
取出伤药在孟永淑血肉模糊的胸前涂抹着止血,算是兑现了忧无患的承诺。柔惜
雪痛苦地摇头,死死咬着唇瓣,彷徨无计,手足无措。

  可不等她回过神来,孟永淑刚刚苏醒,桃花眼又是数刀斩在她面门,其中两
道划成十字,在面容上极为显眼,骇心动目!

  柔惜雪心中又是悲鸣一声,扭头扑腾一声朝忧无患跪下,满面都是乞怜之意。
心中明明恨忧无患食言,又如此凶狠折磨孟永淑,却只剩讨饶。

  「别急,别急。」忧无患时常对柔惜雪说出这句话,可这一回说出时却让柔
惜雪吓得面色惨白。别急的意思……是还要折磨孟永淑么?

  「她还没有死,本座也没有食言。雪奴乖乖地看着,可莫要对本座食言。」

  果然如此!大起大落的心情已让柔惜雪麻木,待见到桃花眼第二次为孟永淑
止血包扎,又朝着石室里的自己狞笑一声,捡起地上两块血粼粼的乳团洗净,支
起一口大锅烹煮起来时,她已全是麻木……

  啖食人肉,对这干人犹如家常便饭,柔惜雪阵阵反胃,却已觉自己仿佛脱了
力,麻木得根本提不起兴致。心湖仿佛死水一片,无有波澜……

  桃花眼吃完了肉带走孟永淑,石室里只余忧无患与柔惜雪。

  忧无患在痴痴呆呆的柔惜雪肩头一拍,让她惊醒过来,柔声道:「雪奴都看
清楚了,很好很好。本座也没有食言,饶了孟永淑一条性命。本座曾说要雪奴自
行奉上娇躯,现下可以了么?」

  柔惜雪死死闭目咬紧了唇瓣拼命地摇头。她已认命,即使被强暴,被凌辱,
甚至身遭孟永淑一样的惨痛,也绝不愿侍奉这等恶魔!

  「哎,说起来孟永淑是无辜的,本座这么对她,全是为了雪奴。连占天河与
林无地也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为了雪奴。本座尽心尽力,雪奴依然不肯,那就换
个地方谈,或许雪奴会想得更清楚些。」

  最后一点坚持与不屈并未让恶魔恼羞成怒,他反而更加兴奋,更加得意。如
此美丽又好玩的猎物多久没有出现了?总是说受害者的求饶会让施暴者更加残忍,
其实硬气同样会激起施暴者的暴虐快意——他们已没了人性。

  泥雕木偶一样被忧无患推着前行,身上的僧袍被剥落,露出玉雪玲珑,丰满
有致的娇躯裸呈。柔惜雪如孟永淑一般被忧无患推在闸刀前,两团美乳颤巍巍地
挺翘着,较之孟永淑的更大,更隆,更是完全无缺的浑圆。这一抹逼人的艳光岂
是孟永淑能比?忧无患双目淫光大放,终于失了惯常的镇定自若。

  双足被叉开了垫高,忧无患钻入两腿之间,昂扬的肉棒虽不算粗,却足有六
寸长短。他一手拉着控制闸刀的铁链,一手在柔惜雪丰腴莹洁的臀儿上拍了一掌,
肆意把玩一番。腿心处浓密的卷茸仿佛一道篱笆,正守护着纯洁的处女圣地。

  正因纯洁而高傲,才让人迫不及待地想要侵犯!忧无患将肉棒对准花户道:
「雪奴现下可考虑清楚了么?」

  四肢穴道与哑穴虽解,娇躯却被忧无患死死按住。即将身遭酷刑,柔惜雪再
怎么紧咬牙关也熬不过心中的惊怖。她发不出声,还是在摇头拼力地抵抗,可是
却那么无力。高翘的肉棒像只张牙舞爪的恶龙,正待侵入自己的身体。可再也憋
不住正珠串般落下的泪珠,却像在指引着娇躯前进的方向……

  「唉,那就莫要怪本座了。雪奴不听话,做主人的自然要责罚。」忧无患手
臂缓缓一提!

  铁链摩擦轧轴的沙沙声像惊雷一样在柔惜雪耳际响起!她骇然抬头,却发现
闸刀并未像对待孟永淑一样急速坠落,带着沉重的重量舞起极快的速度,将胸前
傲物断开!忧无患肆意地笑着,闸刀在他的控制里一寸寸地落下,一尺,八寸,
半尺,近了,更近了……

  闪着寒光的锋刃上犹有血迹,带着凌冽的冰凉触上了乳肤。刀锋入肉的一瞬
间,柔惜雪再也抵受不住心中的恐惧,悲鸣一声:「不!」

  只余一个方向能动的娇躯终究落了下来,因惊惧而发凉的身体被一根热腾腾
的硬物钻入体内。剧烈的疼痛,抽紧的娇躯,被堵上的胸口,柔惜雪茫茫然然,
只觉身处地狱。

  幽谷里肉棒不动,仍疼得难当,铁链声又响,闸刀存存升高。柔惜雪像中了
箭的兔子般弹起大呼道:「我不要!」

  撕裂般的剧痛刚松快了那么丁点,就听忧无患嘶吼着沉声道:「说错了,该
罚!」

  闸刀再次落下,柔惜雪无处可逃,只得又一次屈膝,让肉棒直抵花心。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柔惜雪哭喊着哑了声,失了神,腿心的疼痛渐渐
揉进了快意,唤醒了冰凉的身躯,可胸腔里砰砰跳动的心却逐渐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在忧无患再也忍无可忍之时,一身汗湿的柔惜雪终于有气无
力地呻吟道:「主人,雪奴知错了,知错了……求主人饶了雪奴……」

  「哈哈哈哈哈……」忧无患发出癫狂般的大笑松开铁链,在柔惜雪的惊呼声
中,间不容发地抱起她!闸刀空斩在底座的脆响在石室里回荡不绝。

  忧无患将丽人反按在地上拼力抽送,柔惜雪连贝齿都觉发麻,她已彻底忘了
一切,只知趴跪在地上高高地挺起翘臀,迎合他的抽送,任由一只恶魔予取予求。
面前就是孟永淑进食的狗盆,她失神般自嘲一笑,就此昏了过去……

  悠悠醒来时不知过去了多少天,柔惜雪痴痴呆呆地望着房梁,又打了个寒噤,
丹田里的剧痛像被十几针被埋在里面,随着呼吸一下又一下地扎着!

  房门及时被打开,露出忧无患发黄的面皮与戏谑的眼神:「雪奴醒了?」

  「主……主人……」柔惜雪闭目,泪水却不自禁落了下来。她偏过头不敢想,
更不敢看。

  「看着主人。」忧无患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餐盘砰地一声砸在桌上。柔惜雪
心头突突狂跳,咬着牙无力地回头睁眼,与忧无患对视。目光依然是熟悉的戏谑,
嘲弄与贪婪,柔惜雪心中烦恶,却全然提不起对抗的勇气,只是麻木看着。

  「还不错,至少乖了,不过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奴奴。」忧无患招了招手道:
「起来吃饭,你没力气,主人扶你起来」

  「不……不用……」柔惜雪面色一红,死命挣扎着爬了起来,低声道:「不
敢劳烦主人。」

  「啧啧。不乖,要罚!」忧无患忽然扑倒柔惜雪,又是一阵毫无怜惜地凌辱
……

  兽欲泄去,柔惜雪服服帖帖地被忧无患扶起坐好。勺子一下又一下地递到嘴
边,柔惜雪顺从地张嘴,吞食。这一餐的滋味着实不赖,柔惜雪更饿得狠了,可
仍然食不知味。缓过一口气之后,她一次一次地在心中狂喊:「顺从他,顺从他,
不要惹怒他……我不能死在这里,否则永远不能给孟姑娘一个交代,永远不能报
仇!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能报仇么?」

  「很乖,很乖,这样又比刚才好些了!」喂完了饭,忧无患满意地赞道:「
主人说什么,雪奴就做什么。就像吃饭,主人叫你吃什么,你就吃什么,雪奴当
是明白了。」

  「明白……不不不……雪奴明白……」

  「很好。」忧无患又抄起柔惜雪的双腿,将肉棒挺了进去道:「现下,雪奴
慢慢地,把记事之时的事情说与主人听,一点琐事都不要放过。主人有很多闲暇
在这里陪雪奴……」

  转眼又过了三天,柔惜雪终于说到了天阴门,一边抵受着胯下的疼痛不适与
快意,一边支支吾吾着,终于再一次闭目扭头,拼着让忧无患责罚也不愿再说。

  忧无患这一回并不责怪,待发泄了兽欲,又大大采补了一回才喘着粗气道:
「这就对了!一个合格的奴奴可不能像个傻瓜,否则你还怎么回天阴门?今后怎
么做掌门?」

  「什么?」柔惜雪一惊,诧异地睁目望着忧无患。陡然间心又沉到了谷底!
她已明白忧无患最善玩弄人心的本事,总在绝望中给你些许希望,又迅速将你打
落,一点点地逼出你的尊严,再狠狠地反复蹂躏,碾碎!

  「主人没有骗雪奴,对雪奴也是言出必行。」忧无患长笑起身离去,不久后
取了只土圭与笔墨纸砚回来道:「雪奴的身子好,只做奴奴太可惜了些。待过段
时日,还是要回去门派里的。好端端的天阴门大弟子,不做掌门谁还敢来做?」

  柔惜雪情知忧无患志向远大,花费了无数功夫来折磨自己,必然是为了掌控
天阴门。可若能回去也是件大好事,一旦脱离恶魔的手掌,万事皆有可能。她不
动声色地垂首道:「雪奴任由主人安排。」

  「不错,你躺好。不要动。」忧无患取过土圭,在柔惜雪身上丈量起来,一
边记录一边道:「当真是一身好肉。奶儿大,乳尖也翘,雪奴你看,你的身材尺
寸尽在这里了。腿长三尺!约合五掌之数啧啧,以雪奴的身高,有这般长腿实属
不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柔惜雪再度沉沦入无底的深渊,当身体的尺寸被精细地测量,记录,还被反
复地在耳边报出,那是一种被人彻彻底底一手掌控的绝望。正如忧无患所言,肉
体的折磨算不得什么。即使被反反复复地侵犯,柔惜雪能忍,可是那一个个尺寸
却直击内心,深入骨髓。每当忧无患看自己一眼,就仿佛被他看透了神魂……

  「形体高洁脱俗,好一副玉骨之躯!」忧无患狂乱地耸动,兴奋地逼问道:
「原来你这么在意天阴门?是个好奴奴。还有什么?还有什么?快些告诉主人!」

  「还有……还有最后一件事……燕皇陛下与祝家的女儿,雪奴的师妹祝雅瞳
生了个儿子……其他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雪奴都已说了……不敢有分毫隐
瞒主人!」柔惜雪说完最后一句,似乎费劲了气力。脱力的同时也有一丝松快:
祝师妹,对不住了……唯有说出这些他才不会逼问于我,我才不至于坠落地狱再
也爬不起来。你不管天阴门,天阴门就剩我一人了,我……我不能不管师门……

  忘了时间,忘了外界的一切,只剩尽心地侍奉。柔惜雪甚至从中品味着乐趣
与快意,以期能做得更好,让恶魔更加放心……

  「外头风波已差不多了,再过三日雪奴就回门派里去吧。主人要用你时,自
然会来寻你。」

  「是,雪奴谨遵主人谕令。」娇声滴滴,媚态绝伦,怎能是从前天阴门里的
大弟子?

  「教你的功法记住了?主人想你时,自然也会来与你双修。」忧无患在她下
颌一捏,又对着翘臀大肆轻薄。

  「雪奴会想主人。」

  「乖,躺好。」

  「雪奴不敢有违主人,只是雪奴今日尚未沐浴,身上脏……」

  「傻瓜,主人现下不是要你!这几日你安心打坐参禅,莫要被人看了出来。」
忧无患淫邪一笑道:「只是行将分别,主人要给雪奴留个印记!」…………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柔惜雪只是在走,她不敢哭,不敢笑,在回到天阴门之
前,她只能是一脸的面无神情,只怕被忧无患尾随看出端倪。可是每走一步,心
都往下沉一截。这个恶魔虽恶,确实算无遗策!

  孟永淑没有死。

  从忧无患与桃花眼的对话中得知,孟永淑被放走惹怒了长枝派。丘元焕带着
官兵席卷了整个大燕国境内的贼党巢穴,几乎鸡犬不留。

  「尊主,燕国的蠢蛋居然敢不听尊主号令,这一回自当让他们知道厉害!」

  「我那堂兄志大才疏,本就该死了!」忧无患得意道:「但是他死得值当,
有此一役,至少换来圣教十余年的安稳,天下间再也不会以圣教为大敌!雪奴说
是不是?」

  「主人神机妙算!」

  「嗯。雪奴回去以后也要乖乖地听话,否则让丘元焕得知门下弟子遭难是因
为雪奴的缘故,他怕是不会放过天阴门。」

  「雪奴不敢稍有二心。」

  「乖,乖。来,临走前再让主人看一看你的印记!主人绘过不少,就以雪奴
这一幅绘得最好。」

  柔惜雪顺从地褪下衣衫,即使桃花眼在旁也无所避忌。晃眼的洁白身躯,在
小腹与腰际各被绘下两幅刺青。小腹的正是柔惜雪的肉花依样所做,而腰际的则
是两瓣香臀。

  忧无患啧声连连,向桃花眼道:「本座这两幅绘制得如何?先祖称这两处的
刺青为淫纹,以本座看,唯有以雪奴的清丽脱俗,辅以这两幅刺青的淫乱不堪,
才称得上「淫纹」!」

  「尊主妙笔生花,人所不及!」

   …………………………………………………………………………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柔惜雪浑浑噩噩地走着。她自问掩饰得很好,
离去是解脱之时,可是临走却被刻下淫纹,就像栓上了一条天涯海角也逃不掉的
铁链。自己若有半分异心,忧无患只需将此事一说,转瞬间就会疯传天下。届时
又如何自证清白?即使将这两块肉剜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随着武功越高,地位越高,柔惜雪顺顺当当地荣登掌门之位。可这个人人称
羡的宝座,却是忧无患精心编制的罗网。天阴门再也离不开自己,自己再也不敢,
也不能与她作对。否则天阴门万劫不复!

  祝雅瞳的鎏虹剑在月光下闪着七彩光华,质问声更是声声泣血。柔惜雪心中
气苦,紧紧握着逐影鞭心中大骂:是你,都是你!你何时顾念过师门?你若在天
阴门,我大不了去死,不致连累门中!是你,是你让我人不人,鬼不鬼地苦熬岁
月,活在世上如在油锅!你还有脸问我雨姗?雨姗……雨姗死得好冤!是你害死
了她!

  长安城里两国和谈,柔惜雪孤身在房中时却愣着出神,连索雨珊到来都未曾
留意。

  「掌门师姐这些天总是神思不属,到底怎么了?」

  「啊?没有……没有……」

  「是因为祝师姐么?」始终陪伴自己清修的师妹叹了口气道:「掌门师姐,
姗儿是你一路照拂着带大的。您不但是姗儿的师姐,在姗儿心中就如母亲一般。
师姐莫要瞒着姗儿,姗儿知道你心里很苦,可是现下师姐为何这般害怕?你告诉
姗儿好不好?」

  「他……他来了……他怎么现下会在这里……怎么会……」柔惜雪断断续续,
终于一吐旧事,语不成声。

  「师姐莫怕,祝师姐不肯回头,您也不能出事。姗儿懂你的苦,姗儿代您去
如何?一来师姐不怕道心再度动摇,二来贼人反而会更加信任师姐,师姐可谋大
事。姗儿反正什么也不懂,他们也问不出什么,不怕坏事。」

  「不……不……」

  「师姐莫要怜惜姗儿,姗儿自愿的。天阴门可以没有姗儿,不能没有师姐。
姗儿这一趟说不准还能揪出贼首,只要知道了贼首是谁,就有希望,对么?」

  「………………」

  「师姐,贼首要我去成都?」

  「对!这是贼首的联络记号,到了成都一切听祝师妹的安排莫要轻举妄动,
贼首自会来寻你。」

  「姗儿知道了,师姐放心。只是万一贼首要姗儿害人怎么办?」

  「师姐也不知道……师姐也不知道……」

  「那姗儿相机行事,若是有机会就试试能不能挖出贼首。若是有变故……姗
儿就望佛祖莫要怪罪,能登西天极乐侍奉佛祖。」

  姗儿死了!姗儿死了!柔惜雪步步向前,握紧长鞭的手微微发颤。身前是辜
负了师门,让自己在苦难轮回中无法脱身的师妹,这一鞭该挥向她么?身后是让
自己堕入地狱的贼首,这一鞭挥向他,能不能留住他?能不能打死他?三国在凉
州会盟,若是他不死,把往年的旧事公布了出去,天阴门瞬间就成了贼党的一员,
前朝余孽,从此烟消云散!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柔惜雪呼了口长气道:「祝师妹,你永远都是这
样,永远都不知悔改!」

  鞭影如蜿蜒的青龙,凝着无可阻挡的劲风朝着吴征兜头劈下!

  第六章、辩及真假。百年种瓜

  鞭影如龙,刹那又如重重山峦!

  吴征瞪大了眼睛,十二品武者全力出手给予的压力前所未有。他不认为自己
有接下任何一招的实力!自打霍永宁与柔惜雪出现,他许久培养起的自信轰然倒
塌,这一刻,他除了后退别无选择,他知道自己就是个结结实实的累赘!

  祝雅瞳单臂横举护着吴征后退,纤纤素手发出圣洁的光芒,准确地探入鞭影
的缝隙,如发怒黑龙般的鞭影蓦然失去了爪牙。素手一抓一甩,鞭捎倒卷,化作
一柄利剑笔直向柔惜雪插去。

  「好一招雷霆紫盖,好一招绕指柔!」霍永宁双掌一拍口中彩声连连。那双
掌拍击时得意洋洋,眼眸中的嬉笑忽然映满了鞭影!

  祝雅瞳畏惧吴征受伤,以绕指柔劲甩回长鞭,柔惜雪不抖手腕化去劲力反而
腾空向后急跃避开鞭捎。长鞭似一柄极长的钢枪疾刺霍永宁。

  两人距离不过三步,长鞭又汇聚祝柔两大高手的内力,直如夜空中劈下的闪
电,势不可挡。柔惜雪发出凄厉的尖叫,面目扭曲,手腕颤巍巍地一抖,长枪又
变钢索,遮住了满山月光席卷而下。

  霍永宁惊慌之色浮于面容,鞭捎已击在他肩头发出金铁交鸣的脆响。那慌神
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嘲笑,与一掌劈出时,掌中清晰可见的下作纹路!

  威力绝伦的一鞭未将霍永宁击得筋断骨折,反被他借势一掌印向柔惜雪腰侧。

  祝雅瞳不明所以惊得呆了,吴征却看得清清楚楚,心头大震:《太初归真心
诀》!

  果然,《太初归真心诀》与《道理诀》系出同源!宁鹏翼与我一样是穿越而
来!

  初见韩铁甲时两人动手,吴征不敌,又不得不硬接一击,也曾运起《道理诀
》以这等移花接木之法化去。如今忧无患的模样,与自己当日何其相似。

  柔惜雪的出招本就别扭,不知何故功力大打折扣,掌中淫纹更似摄取了她的
魂魄,一鞭未及奏功不仅祝雅瞳想不到,柔惜雪亦想不到。霍永宁的铁掌就此印
在她腰胁,咔哧的脆声响起,柔惜雪百忙之中扭腰卸去小半分力道,仍被打断了
两根肋骨。

  女尼面容惨白,颤抖着娇躯强行立直,咬着银牙不发出呼疼声,抖抖索索道
:「祝师妹,我们一起杀了这个狗贼!」剧烈的疼痛缓解了心中长久以来被控制
的恐惧与阴暗,却只恨这一份勇气来得迟了丁点,若是方才偷袭时能如此坚定果
狠,或许能奏全功。

  「贱奴。」霍永宁嗤笑一声,扭头朝祝雅瞳挑衅似地讥讽道:「祝家主会信
得过你么?」

  形势之转折让人透不过气,实在太过诡异。祝雅瞳微微意动刚踏出小半步又
缩了回来,笑道:「我自己大难临头尚不知如何应对,你们的事我不管。不管你
是忧无患还是霍大人,若是乖乖离去,我现下不与你为难。若是不识抬举,霍大
人是不是还想试试我的本事?」

  「不想不想。」霍永宁摆着手连连后退道:「本官只是亲眼来瞧一瞧祝家主
是不是陷入死地,顺手收拾了这个贱奴而已。祝家主的命自然有人来取,本官犯
不上多管闲事。」

  「祝师妹……」柔惜雪大声呼喝,喊得急了牵动伤处,疼得豆大的汗珠自光
洁的顶门冒了出来。

  「现下我谁都信不过,也没有闲心来管你们的事。」祝雅瞳缓缓摇头道:「
若是错怪了师姐,小妹再说一声对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霍永宁仰天狂笑道:「祝家主自顾不暇,柔掌门孤立
无援,天阴门称雄百年一朝崩塌,可叹,可叹。」

  他转身向着山下疾奔,柔惜雪向着祝雅瞳恨声道:「贼子说的没错,天阴门
大厦将倾,你还袖手旁观……你……你当真是无情无义。」

  「我的心早就死了。我是对天阴门不住,可人力有时而穷,我也无可奈何。」

  祝雅瞳皱了皱眉奇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甘愿为奴?为虎作伥?」

  「若不是你也在,我或许还会苟活下去,提不起反抗的勇气。这一点要谢谢
你!」柔惜雪咬了咬牙一手捂着腰胁伤处撒腿疾奔,留下凄声袅袅:「可我不似
你只知自私自利!天阴门二十年前就要被你搞得土崩瓦解,我苦撑了二十年,师
门至今能尚能与劲敌一较高下,也没有落到那个狗贼手里!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安敢质问于我?我现下去拼命,若是得手也不需你帮忙,若是不能得手……
望你得脱大难之后,看着玦儿的面子帮衬门中一回……「两名劲敌忽然反目先后
离去,得脱一场大难,祝雅瞳与吴征暗舒了口气。吴征抽了抽嘴角,挠头道:「
柔掌门好像不是作假……」

  「霍永宁受了伤。」祝雅瞳蹙眉眯眼喃喃道:「他一定受了伤……我们好像,
歪打正着帮了贼党?」

  「正是如此。」吴征苦笑着摇头。自打发现索雨珊叛变之后,柳寄芙等人与
柔惜雪的来往信件都需经过祝雅瞳之手。除了些日常琐事,要事全被祝雅瞳扣了
下来。

  霍永宁趁着祝雅瞳随军征剿贼党时夜入吴府救走刘荣,其中有一件怪异之处。

  天阴门诸女联手以阵势对敌,倪妙筠以家传武学破了霍永宁护体神功。当时
霍永宁竟似自己撞了上来才让倪妙筠一击得手,事后回忆起来,柳寄芙曾言这一
套阵势是柔惜雪所创,秘授于门人。成阵可二人,可三人,可四人五人,包罗万
象,各有不同。柔惜雪曾千万嘱咐除非遇见暗香零落贼党深陷危机,否则绝不可
使用!

  霍永宁被倪妙筠击中受了轻伤,当时也曾惊怒交加。现下回想起来当是借此
勘破了柔惜雪反抗的盘算,今日才刻意显露真身诱柔惜雪上当!

  「哎,来了凉州你又把咱们关了起来,从头至尾未与柔师姐见上一面,此事
她茫然不知,倒叫贼子一击得手……也不知师姐近年来遭遇了什么……」祝雅瞳
歉然,又无奈朝吴征笑道:「不过现下真的顾不上啦。你知道么?山下至少有二
十名高手要来取我的性命,方才我说谁也信不过,真的不是虚言!」

  言出法随!

  祝雅瞳忽然点出两指戳中吴征穴道,一把扶住他肩头使吴征不至摔倒,笑道
:「你这个小坏蛋不乖,从来不肯听我的话。方才满口答应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
离开我身边,可是一到危急时刻,你肯定要食言,说不准还用什么搏命的招儿乱
打一气,对不?」

  「你……你……你别……」吴征全身酸麻被祝雅瞳抱在怀中动弹不得,真真
是心丧如死。累赘,实在是个累赘!

  祝雅瞳将吴征的头靠在颈弯旁,抚着他脑后万分亲昵道:「本就是我自己的
事情已是连累了你,怎么还能让你遇险呢?好孩子,你乖乖地在一旁看着就好。
莫要怪我,好不好?」

  或许是陷入绝境,祝雅瞳顾忌全无,吴征的肩头顶挤着一只丰满的硕乳,隔
着三层春衫依然能感受到它的水弹与柔滑。她捧着吴征的脸颊柔声道:「你真要
好好看着。这一战会死很多高手,或许人人都会带伤。这么多高手的生死之博难
得一见,你看清楚了会对修为大有益处。还有许多美人等你回去,若我有什么意
外你也莫要伤心,跟她们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她们每一个都很好……」

  说着说着,祝雅瞳目中泛起泪光,她迅速抹去,红着眼角又噗嗤一笑道:「
说话呀,发什么愣,人家又没封了你的哑穴!」

  「我生气!」

  「嘻嘻。」祝雅瞳迅速调整好情绪抚着吴征靠树坐好道:「好啦,别发小孩
子脾气。总之你莫要担心,我一定让你好端端地回去,军营那里我出来前已察觉
不妥,霍永宁就算回去也做不了妖。」

  「我不担心?好,就按你说的不担心,那你自己就不担心么?」吴征气鼓鼓
道。

  「我还真的不太担心。从前我远游修行的时候,也是一样要对付好多同级高
手,可不也好端端的么?」祝雅瞳起身举起小臂,舞蹈般转了一圈道:「比武和
杀人是两回事,这世上比我更懂得杀人的真不太多,而且,这些人的修为都不如
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意思你是天底下第一号的杀手?胡吹大气,快些放开我,多个人多份力量」

  「答对了。嘻嘻,但是没有奖励。」祝雅瞳调皮地吐了吐香舌,做了个鬼脸,
抄起皇夜枭掷下的包裹检索起来。

  春雷的闷响声渐起。

  吴征不敢打扰,只见祝雅瞳取了几罐药粉在怀中收好,又取了一把钢针,几
枚袖箭,一排背箭,几只金属小管,各自安放在身上。

  准备妥当,祝雅瞳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见阴云密布,一场绵绵春雨即将落下。

  她又低头想了想,朝吴征望了一眼温柔一笑,除去洁白的长裳,又脱下内衬
的罗衣,上身只着一件云褛心衣裹着高高鼓起的美乳。

  心衣极为贴身,露着一痕雪脯,将祝雅瞳一对酥乳展露得艳光大放。吴征干
咽了口唾沫,自打在长安驿馆里初见那一抹幼圆就难以忘怀。现下看得真切,只
觉那一对酥乳像是胸前长出一双明月,将心衣给耸了起来。

  终究太过羞人,也太过暧昧怕吓着了吴征,祝雅瞳按捺住让吴征看清全身的
冲动,将一袭貂皮裘衣穿好道:「好看么?一定要记清楚了好么?」

  「没齿难忘。」吴征嘶哑着嗓音道。

  「小坏蛋想到哪里去了?」祝雅瞳娉婷走近,一掌拍在吴征脑门,又抚摸起
来道:「许多人夸过我生得美丽,不过我觉得女人心有挂念之时才最美。所以想
让你看看,也想让你记住。」

  惊雷一声,闪电划破黑夜,春雨终于落了下来。祝雅瞳给吴征披上一件斗篷
遮雨,横抱起他缓步前行道:「下雨于我们有利,雨夜里会抹去我们的踪迹,我
也可以留下踪迹,引他们来我想要的战场。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么?」

  「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按张圣杰的说法,这一回他们要在世上抹去我祝家。有没有想过栾广江为
什么要着急?啊……为什么是栾广江?」祝雅瞳颇有闲心,一板一眼地考校起吴
征来。

  「我猜梁兴翰不至于去得罪祝家。咱们正给他赚着大把的银子,他划不来。

  盛国就更不必说。只有栾广江有下手的理由,梁兴翰可说是被逼无奈之举。
不过若能接收祝家的产业,正巧现下又大发特发,他也不算吃亏,也就顺水推舟
了?「「不错,猜得八九不离十,还差一点点是因为你不知内情,不怪你。栾广
江这么着急的下手,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时日已无多,想彻底解决我这个后患,给
栾楚廷留一个干净的江山。」

  「他就这么恨你么?」

  「唔……这就不知道了,总之我在他眼里不是什么好人。还有啊,光是除掉
了我,江山还不够干净。」祝雅瞳扁了扁嘴,十分委屈地说道:「燕国不似大秦
那样,青城与昆仑交相辉印相互制衡。我们天阴门都是女流,武力虽不弱,在朝
堂中可没有多少影响力。反之则是长枝派力量太强,栾广江若在还翻不起浪来,
若是不在了难保会出什么幺蛾子对么?所以来的是长枝派高手为主,这一下算得
上是长枝派火并天阴门。就算杀了我,长枝派定然也会损失惨重。」

  「丘元焕既答应了,他的命也保住了。若是不答应或是有丁点犹疑,只怕现
下已人头不保。栾广江枭雄一世,临到末了也是步步机关,一举数得,所以你说
这一役会死很多人。就算他们只是为了杀我轻而易举地得手,回去也要拿出不少
人头给栾广江交差……」吴征说得沉重,并不是对长枝派有什么怜悯,而是觉得
帝皇家勾心斗角之事牵延至朝堂,实在说不出的疲倦厌恶。

  「嗯。帝皇家就是这样,情义什么的,在江山万代面前什么也不是。」祝雅
瞳幽幽说着,带着无尽的遗憾与恼怒道:「总是逼得人无路可走对么?好啦,知
道你还有很多疑问想与我一一理清,现下不是时候。这里很不错,是我……们的
第一个战场!」

  「这里……会不会太开阔了些?」

  山势延绵起伏,也有不少平整地带。祝雅瞳将吴征背靠一块巨石坐好,又环
视一遍确认道:「就是这里了!」

  她拔步疾行绕着这一片开阔地踏了一圈,每一颗花草,每一块山石都了然于
心,才回到吴征身边道:「霍永宁奔走,师姐去追,周围一定有人看清了。霍永
宁露出真面目必不敢久留,师姐也不会停步。这两人都带着伤,倒是反过来也帮
了咱们一把,或许现下正犹疑是不是我也带了伤?他们高手虽多,却人人惧怕我
拼死一搏!长枝派谁都可以死,唯独丘元焕不能有事,所以丘元焕不会早早现身。

  拜桃花山方圆辽阔之赐,他们也只能分为几组人互相照应着搜山,最先找上
门来的必然是一套剑阵!「「他们想先试试你是不是受了伤!所以持剑阵的几人
会最先出发,其余几组人就要落后一步?若跟得太紧,剑阵这一组不免会发现先
拿他们来送命,说不准就会怯懦发生什么变故。反正长枝派要死人,就派他们来
先死,只要死得有价值便成。剑阵一定先找到涛骅庵处,我们也没选择偏僻的路
线,所以先来的一定是他们。剑阵的威力想必不小,你本来也不容易应付,即使
能胜也要耗去许多气力。

  待耗得干净了,丘元焕就会来收拾残局,他若是名副其实之辈,届时轻而易
举。「吴征淡淡道。他虽与祝雅瞳说话时一如平常,可心中却十分难过,只是不
敢表露出来,以免干扰了她的心境。

  「名副其实?不不不,他是实大于名!普天之下只有两人我摸不清深浅,一
个是盛国的费鸿曦,还有一个就是丘元焕。传说他的武功已不在费鸿曦之下,我
看不是妄言。」祝雅瞳又拍拍吴征的头顶道:「是不是想问我的武功和他们比谁
强些?嘻嘻,我也不知道,没比过!现下先不想这些,丘元焕既不敢先来,这一
点咱们就该利用上。你且好好歇着,我也歇一歇,一会儿打起精神,看我大破长
枝派的剑阵!」

  在生命的尽头,祝雅瞳实在不忍与爱子分开半步,即使同处这片开阔地也不
舍。可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立在吴征身前三丈处,双手将长剑拄地,垂首闭目养神。

  ——每杀伤一个敌人,希望就多增一分,也就能与爱子多相处片刻!

  满山被雨雾染得泥泞不堪,吴征枯坐着耳中微动。

  脚步踏在泥地里发出轻微的声响,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是不加节制。吧嗒,
吧嗒,五人沉默地在夜色中掩至。

  森寒的长剑早早出鞘,五人各具方位小心翼翼地靠近。吴征心中暗道:「长
枝十三太保第一阵就来了五人,这一阵……你准备怎么办?」

  「就你们五个也敢来?」

  「圣命在身,先除了你,再去剿贼不迟。」侯承业一晃长剑,喉头发苦道:
「你的族人尽皆伏诛,祝家的产业收缴国库。奉劝一句:速速束手就擒随我等回
去由陛下发落,或许还有生机!」

  祝雅瞳缓缓睁开双目,冷电一般扫过侯承业,孙阳耀,麻钦,王学海,涂明
亮等人道:「孟永淑惨遭贼首凌虐,还死在他手里,你们不去为他报仇,反倒来
杀我这个不相干的人?笑话!我的生机我自己来取,你没资格来卖好。倒是想问
一句,你们五个被派着先来送死,后头连一个人跟着看看都没有,心里痛不痛快」

  「贱人!」孙阳耀大喝道:「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平日我们还怕你,现下你
已身负重伤,还不手到擒来?」

  「我就算伤得只剩一根手指头,要取你性命仍不太难。你言之凿凿,怎么不
先上来试试?一帮被人卖了还不自知的蠢货,色厉内荏,不妨喊得再大声些,把
你们的帮手喊来,看看有没有人上来相帮!」

  吴征方才明白为何祝雅瞳敢自夸是天下第一的杀手!有高绝的武功做底子,
她的底气比任何人都足。且生死战前字字诛心,尚未交锋,长枝派五人的信心已
然大大地动摇。遇什么人说什么话,在特殊形势下又该如何说话,祝雅瞳能当上
祝家的主人,可不仅仅凭借一手惊世骇俗的武功。

  「师弟!」侯承业本就心中疑惑,被祝雅瞳一语点中,情知再被她说下去必
将不战而溃。临敌而逃,违了圣旨回去一样是死罪,当即喝断道:「莫要与妖妇
废话,布阵!」

  「长枝派的天官五行阵么?早想领教一下了!」祝雅瞳倒提着鎏虹缓步前行。

  长剑出鞘的厉啸向来容易震慑敌胆,但祝雅瞳这一手更是高明,剑尖拖在地
面上与山石摩擦发出嘶哑的叮叮当当声,像是索命的魔音直摄神魂。吴征屏息凝
视,只待她长剑离地时的惊雷一击。

  天官五行阵名震当世。从名称中便知这套剑阵不以杀招凌厉著称,倒以生生
不息,余劲悠远为长处,取意于五行不绝,天官赐福!面对祝雅瞳这等绝世大高
手,拼力一击显然不会成功。长枝派打定了消耗她气力的计划,自是拖延得越久
越好。侯承业五人现下也是这般盘算,拖的时间越久,越能引来搜山的高手,生
机便多了一分。

  祝雅瞳脚步不停渐趋渐近。侯承业被四人拱卫在当中,剑尖磨地声不仅让人
牙酸,响声更是越发尖锐刺耳,可想而知祝雅瞳已加力握紧了剑柄,正暗暗蓄劲。

  他全身汗毛倒竖,大喝一声,率先指出一剑削向祝雅瞳颈侧!

  一剑既出,四剑相随,俱是一剑横削!招式相同,方位相同,可想而知若是
避及一点,后招便是连绵无尽,不杀生不断绝。祝雅瞳鎏虹依然未出,支地的左
腿微曲,右腿横空绕着身子滴溜溜地横扫两圈!

  吴征心头大跳,暗赞:好精妙的武功!祝雅瞳的肉身焉能与长剑相碰?侯承
业等五人拼得吃上她一腿,天官五行阵的剑锋也会在她身上留下五道极深的伤痕。

  可祝雅瞳不仅腿扫得极快,除了左腿微曲之外娇躯全然保持相同的姿势,鎏
虹被她拖在地上亦扫出两圈剑光,若是挨得实了,便是脚掌俱断的后果。

  果然侯承业等人不敢硬接,开花般向后一散,又如花瓣收拢般向前一合。长
枝十三太保名震当世武功极强,可先前已有惧意,祝雅瞳岂能放过如此良机?

  剑阵一退,再进时刚到半途,祝雅瞳已提前抢上半步站了原本侯承业该当再
行站定的阵眼,身法之快令人目不暇接!她借着一冲之势点出五剑,好似身周开
了一朵剑花!

  侯承业等人大吃一惊,剑光耀眼,只觉身坠牢笼,无数柄利剑朝自己刺来,
只一招就陷入千钧一发之险!

  虽遇强敌险境,五人毕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虽惊不乱,齐齐矮身一滚狂舞
宝剑护住周身,又一齐悍勇地刺向祝雅瞳小腹!

  祝雅瞳娇声一笑!剑阵略显散乱,进招有先有后,她向左急点两步,窥准空
隙一掌向当先的涂明亮头顶击落。

  劲风拍耳,涂明亮心中大骇,死死咬着牙不敢回剑,欲以命换命。可五人失
了先机,翻滚中视线不明,祝雅瞳一扭腰让五剑扑了个空。不等天官五行阵变招,
突然倒退,以背心撞向麻钦。

  这一撞之力非同小可,若是撞上了麻钦要当场筋断骨折。天官五行阵凭着两
败俱伤的险招刚刚挽回些局面,五人又同起稳守反击之心。只见五剑横空,半守
半攻,齐齐援护麻钦。

  战局凶险万分,旁观的吴征却看得清清楚楚!只见祝雅瞳目中厉色一闪,鎏
虹铮地一声在山石上划出一道二指深的痕迹,剧弹而起,迅捷无伦地刺向孙阳耀!

  这一剑凌厉至极,又快又准,更是发得极为突然,孙阳耀尚未回身便被一剑
刺在咽喉,当即鲜血狂涌着毙命。侯承业被祝雅瞳的快剑杀招骇得心胆俱裂,也
有一丝喜意。祝雅瞳光顾着杀人,却身陷四剑围剿之中,这四剑离她已不足寸许,
看着就要透体而入,已是难解的死局!

  电光火石间,祝雅瞳回剑右削快得不可思议,剑光一闪瞬时取下麻钦与涂明
亮两颗头颅。不及回剑,侯承业与王学海两件已割破身上的貂裘。百忙之中,祝
雅瞳以身挨上麻钦与涂明亮早已脱力的长剑避开杀招,剑掌齐出!

  侯承业与王学海眼看得手又大难临头,已无退路,再也容不得多想一往无前
狠狠削向祝雅瞳的娇躯。

  祝雅瞳精深的修为在这一刻显露得淋漓尽致,即使身陷危局依然有条不紊!

  她一掌不拍侯承业而是侧着手臂隔向剑锋,血光骤现,剑锋入肉寸许便被她
深厚的内力斜斜一弹飞去。与此同时,鎏虹别住王学海的长剑以免受到致命伤,
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劈下,斩断了剑锷,削断王学海的手臂,在他腹中开了好大一
个血痕!

  侯承业心胆俱裂,转身想逃,祝雅瞳手中长剑已划破夜空穿刺而至。侯承业
武功最高,一心想逃速度也是飞快,眼见祝雅瞳追击不及,他已脱出剑身的范围,
忽感一股冰寒之力透体而入,剧痛之中身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他缓缓回身,只
见鎏虹剑尖上散出三寸有余的氤氲白光。侯承业扑腾一声跪地叹道:「剑……剑
芒……」就此心脉全碎,倒地而亡。

  「呼呼。」祝雅瞳香汗淋漓,微微气喘,手臂上的伤痕也只草草包扎一番,
顾不得抹去血迹汗水,就抱起吴征向前奔去。

  「杀得干净利索,你也刻意负了伤。可是叫他们知晓这一阵你已出了全力,
且已有不济之势?他们更确定此前你已在霍永宁与柔惜雪的夹击下受创么?」吴
征旁观良久,想得透彻。交手不过二十招祝雅瞳就取下五条人命,看似威风凛凛,
比之稳稳获胜消耗更是巨大得多。

  「嗯。」春雨之中祝雅瞳夺路奔行,脚步沉重,落在泥地里刻出深深的印痕。

  小半里之后又提气高跃,在树林间纵跃,偶尔还踩落一两根细枝。在一处密
林间才停步放下吴征道:「派了第一阵的人来送死,第二阵的可就是一帮长于追
踪,精于暗器的高手了。我们有两个人目标太大,有些暗器无声无息,我也未必
能一定护得你周全,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他们来。」

  「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穴道放开?若是信不过我,待选定了战场再把穴道
封上便是了。我这一身肉也不轻,抱着岂不是空废气力?」刚才那一阵凶险万分,
看得吴征目眩神迷,更是气馁无奈。想来想去要帮上祝雅瞳,也唯有这一点点作
用了。

  「早说了你不是小乖乖,若是平日里好好地听人家的话,或许还会依你。现
下么……我就不!」祝雅瞳莞尔一笑,在雨中搜寻了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摆好。雨
丝如绵如雾,不规则的小水洼很快将地上被搬动过的痕迹掩盖。

  吴征心中一黯。祝雅瞳一路上都在与自己扯着外界的形势,不是没话找话说,
也不是为了平抑心头的不安她完全不需要带着自己这个累赘,为保命计,她甚至
可以把自己当做诱饵或是盾牌,可是她没有。她与自己说了那么多,猜测了那么
多,都是要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待自己离开这一座现下被与世隔绝的桃花山之后,
对外界的形势有一个大体的了解,对未来有一个清晰的方向。而她,已不打算离
开,也不指望能离开,将桃花山当做了葬身的归宿。

  「你说,霍永宁为何会选在这个时候露出真身?」祝雅瞳安排了一切,又返
回吴征身边坐下,将螓首靠在他肩头微微喘息,一副有气无力,疲累之极的模样
轻声道。

  「宁鹏翼自毁皇朝,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吴征亦低声与美妇咬着耳朵,要
说对宁鹏翼意图的猜测,这天下还真没有能胜过他的:「只是留下暗香零落,又
留下那么多遗藏交给后人,复国一事是必然的。霍永宁从来都是当缩头乌龟,既
然敢光明正大地出现,不像只是为了诱柔惜雪出手,以确定她是否有反意这么简
单。我总觉得,大秦是不是要出什么变故了……」

  「嗯,蛇鼠之辈一旦出手,必然是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我怀疑,先前就病怏
怏的梁兴翰也要死了……只是我想不通,霍永宁在大秦朝堂虽居中书令,可没有
什么援手,又能翻起什么浪来?」祝雅瞳半合着星眸微动唇瓣形如梦呓。

  「我实在是猜不透了……」吴征除了忧心祝雅瞳,也忧心在营中的陆菲嫣等
人。霍永宁的身份她们不知,若是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安心。」祝雅瞳深知爱子心意,宽慰道:「我收到拙性传书之后就觉不妥,
已吩咐雁儿严守军营,凉州这里的大秦官员人人都有嫌疑,万万不可放人进营。
有韩老将军坐镇出不了乱子,霍永宁也摸不进去。啧,当真是百密一疏……」

  「不怪你,霍永宁居中两头吃,对局势了若指掌。他哪里要管我什么时候动
身,去了哪里,只要你一消失,他就能顺着摸过来……不过也好,就此看来,他
在凉州也是孤立无援,才没得眼线盯梢我,否则要是路上把我给拿住了,唉!对
了,你说,柔惜雪会不会喊长枝派的人帮忙拿住霍永宁?」

  「她喊了,我听见了……只是没人搭理她。在他们眼里,现下我比暗香贼党
还更重要些。」祝雅瞳苦笑一声道:「宁鹏翼百余年前就在筹备,霍永宁在大秦
朝堂也经营了三十来年。好一个霍永宁,为大秦真叫一个呕心沥血,谁能看得出
来?咱们先前猜来猜去忧无患是谁,就是偶尔怀疑到他身上也是即刻打消了疑虑,
藏得够深,够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知道这帮余孽种下的究竟又是什么?我
只知道,大秦的危机不比咱们现下的小些……唉,又要和你说顾不上啦,他们来
了!我的预料,好像出现了偏差……」

  铁链拖拽着重物坠地的砰砰声,一条高大雄壮的人影自密林里现身。

  「流星锤?」吴征苦着脸呻吟一声道:「不是使暗器的?先前的布置岂不是
没用了?」

  「有,还有两个人躲着不敢现身,只等着用暗器招呼。」祝雅瞳语声轻快起
来,安慰道:「只要是布置就不会没用,只是他们三个人来了,麻烦就要大些。」

  「我瞧这人不比侯承业更强,孤身上来岂不是送死么?看不出哪里更麻烦了」

  「傻瓜,他们又不打我,专门打你!就是多了你这个……这个……哼,才更
麻烦些。」祝雅瞳噗嗤一笑,心中暗道:「皇城里来人可不比长枝派,他们既被
派来杀我,就会知道你是我的儿子,自然拿捏得清楚该怎么对付我了。」

  肩头斜倚的美妇软垂无力,暗香浮动。雨丝打湿了她,可叹裘衣在外又不能
看清曲线玲珑的身段。吴征知道自己是祝雅瞳的累赘,巨汉使的流星锤攻击距离
极长,祝雅瞳若不还手,就是个活靶子,若是近身攻击,就将有数不清的暗器朝
自己袭来。看美妇现下的模样没准备放开自己的穴道,沮丧之余,也不由十分好
奇这位自诩天下第一杀手的美妇在成了猎物之余,要怎生应付现下的局面。

  他心中更是怜惜,好端端一名漂漂亮亮的女子,又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有这一
身本事?若是这一回能得脱大难,是否大胆向她表露心迹,好叫她今后不再孤苦
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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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芦花遍地。弹指刹那

  「殿下……」丘元焕洁面无须,长髮束紧,足见对这一战的重视,当下有些
哀戚道:「妖妇下手极狠哪……可怜承业没能逃出来!」

  「为国捐躯,当厚葬。」栾楚廷亲自检视著五人的伤口,又拿起五柄宝剑一
一细看,问道:「这柄剑上的是血迹麽?」

  丘元焕接过长剑,见雨水冲刷过后,剑刃上仍有黏连的淡淡血痕。五人中有
两人身首异处,一个中了咽喉,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被剑芒透体而入,死状极
惨。五人死后鲜血乱喷,宝剑上也染了不少,俱是喷洒而出的点滴状,唯有这一
处是血痕。丘元焕低头思量片刻,将血迹放在鼻端一嗅又伸舌舔了舔,再一一比
对五位师弟身上的剑创,道:「殿下,这道血痕的时刻与师弟们的热血溅出的时
刻相差不过毫釐,臣可断定是妖妇身上的创伤所留。」

  「哦!」栾楚廷有些振奋,又谨慎地疑惑道:「会不会有诈?」

  「不知!以妖妇的武功心机,刻意受些小伤故布疑阵不奇怪。不过柔掌门忽
然追著霍永宁离去,还高喊他是贼首,看样子柔掌门伤势不轻,这裡头怪异得很。
但是依臣看来,以他们两人的能为,祝雅瞳已然受创也有可能。」见栾楚廷对答
案并不满意,丘元焕宽慰笑道:「殿下不必忧心。祝雅瞳已是十分焦急,毕竟吴
征在她身边,殿下正立于不败之地,只需小心谨慎,既然放了祝雅瞳进来,她就
逃不出殿下的手掌心!」

  「正是!」栾楚廷呼啦一挥袍袖道:「祝雅瞳若未进山,即使拿了吴征也无
用,祝雅瞳不会就范!既然进了山,她就不会坐视不理!我们跟上去。」

   …………………………………………………………………………

  巨汉虽秉著一股悍勇之气决死前来,仍十分谨慎不敢冒进。大锤随著铁鍊扯
动的呼啦声不住砰砰砸在地上,山石都被震颤一下一下弹跳起来。

  吴征只感祝雅瞳虽一副病体恹恹的模样,呼吸也并不稳定,但仍甜腻腻地靠
在他肩头巍然不动,显得十分沉著。至于那巨汉行动仍然踌躇,也或许是耐心在
等待良机,一时半会儿不敢冒然冲上来。于是向祝雅瞳问道:「有个疑问。」

  「待会儿再问,嘴皮子继续动。」祝雅瞳有气无力道。

  「…………入戏有点太深了麽?」吴征依言动著嘴皮子,把心裡话压抑下来。

  祝雅瞳双眸死死盯著巨汉,仅是两道目光就让他像背负了两座大山,每进一
步都艰难无比。巨汉的目光不敢稍离祝雅瞳,庆倖现身之前已将这一片地势都看
得清清楚楚,了然于心。身后暗伏的两名同伴才是大杀器,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下
来,全看他们的出手够不够快,够不够准!

  巨汉深吸了一口气,一挥流星锤又踏上一步,单足刚离地面就听祝雅瞳道:
「熊凯峰!」

  一言三字,柔柔弱弱,却像三记响鼓擂在巨汉心口将他定住。一足已抬起,
前也不是,退也不是。

  「妖妇!」熊凯峰额角滚下一道冷汗,怒喝一声终于落足一步道:「还不速
速纳命来!」

  「一条小狗也敢大言不惭?」祝雅瞳支起身体,艰难地屈膝发力,单臂一撑
缓缓站起道:「你家的大狗李瀚漠呢?还缩著不敢见人?」

  熊凯峰第二道汗珠滚落。即使还隔著五丈的距离,他仍觉生死命悬一线,「
迷蛇梦眼」厉害的不仅是她手中的鎏虹,蛇信子吐出来时也会亮出可怖的尖牙。

  「大胆!」熊凯峰环眼圆睁,借著一喝的勇气大臂抡起流星锤,以千钧之力
朝祝雅瞳砸落。

  锤头足有两个人头大,面上佈满了狼牙,巨汉一身神力,使出吃奶的力气之
下铁鍊的呼啸拽著狼牙流星锤威势大得惊人,只需挨上一点便能扯下大片的皮肉。

  这一锤不仅砸祝雅瞳,也砸吴征。林中的阴影裡还有两名暗器高手,祝雅瞳
不能躲,她举起宝剑横削缚著锤头的铁鍊环钩!

  叮噹大响!铁鍊子也不是凡品,鎏虹一削之下只留了条淡淡的白印。陛下赏
赐的武器不惧宝剑,巨汉信心大增,伦舞的手臂几乎已压到了地面,飞锤势不可
挡。

  祝雅瞳娇躯一震闷哼一声,艰难地抬起藕臂一引。她力道虽不能与巨汉相提
并论,用劲却巧得妙到毫巅。狼牙锤头绕著剑身旋落之际,祝雅瞳抽出剑身,飞
锤轻轻巧巧地打了个圈儿,失去了攻击的目标。——无论是柔惜雪的软鞭还是熊
凯峰的重锤,这一手绕指柔都应付得举重若轻。

  仅仅一招,熊凯峰便似耗费了巨量的气力,喘息如牛。祝雅瞳也不轻鬆,足
下踏著奇异的步伐在吴征身前逡巡。

  若是祝雅瞳孤身一人,熊凯峰未必能在她手下走过五招之数。——以她内功
之深厚,轻功之绝妙,熊凯峰的重锤沾不到一片衣角。而她的快剑却可以迅速在
熊凯峰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只是有了吴征在身边,祝雅瞳不得不以短击长,绕
指柔再巧妙,在熊凯峰的神力之下,用去的内力一样巨大。

  熊凯峰怒目如牛,鼻翼贲张,身上的肌肉像铁块般涨得衣衫一头一头浓密地
鼓起,冷峻的面容忽然露出一丝狞笑!

  夜空中划落一道闪电,熊凯峰扭腰旋身,双臂像风车一样旋舞,甩起狼牙锤!
霹雳映照的光亮之下,链子狼牙锤在他手中仿佛平地的一道电光。比电光还厉,
比电光还要彪悍!

  他已看透了祝雅瞳,只要身后的伙伴还在,她就不得不顾忌吴征,她就是一
个挨打的靶子!

  这一击就像无常鬼手中索命的铁鍊,蓄势已久,是他一生功力之所聚。夺魄!
断魂!

  呛啷啷的铁鍊声伴著猝现的灰光,排山倒海般兜头而下,一往无前!仅凭绕
指柔的巧劲不能阻断这股巨力。这一锤,不伤祝雅瞳,就取吴征的命!

  祝雅瞳眉头一挑踏上两步,鎏虹骤然出鞘,迎著狼牙锤头,像迎著一座小山
一样劈下。

  吴征目不转睛。

  他看得出来熊凯峰已是搏命,这一锤不仅凝聚了气力与内力,无论成功与否
都将大伤他的元气,追魂夺魄一般伤敌伤己!是皇家死士豁出一切报答皇恩,或
是履行自己一生之职责的拼死一击,不成功,便成仁。

  狼牙锤的发动,闪电的劈落,雨势骤然大了起来,密集如银网。祝雅瞳飞身
而起,凌空截击狼牙锤。鎏虹闪著七彩的光辉,不知是人掌著剑,还是剑带著人
像破空飞去的游龙。

  宝剑无情,人有情,有情才会奋不顾身,以锋利却脆弱的宝剑去迎击笨钝却
坚不可摧的狼牙锤。除了宝剑,还有她。

  闪电,狼牙链的灰光,都不及她。斜飞而起的身姿像一道闪著五彩豪光的霹
雳,压过了闪电,压过了灰光!

  鎏虹暴涨出三寸青芒,抵住了狼牙锤下落之势,青芒散去,剑锋劈中狼牙锤。
宝剑颤出哀戚的啸叫声,像砸在地上的镜子龟裂,破碎,五彩豪光七零八落——
露出内裡黑漆漆的又一层剑身!黑色的剑身更细,却更锋利!狼牙锤与铁鍊被一
分为二从祝雅瞳肩膀两侧擦身而过,锋利的尖刺划开了裘衣,露出雪润润的两片
肌肤与数道血痕,砸落在吴征身侧。

  熊凯峰面若死灰。这一击已散去他几乎全身的内力,大伤元气,他甚至不能
再动一动,只是勉力地站住。

  祝雅瞳落地,弃剑,双掌抓住被一分为二的铁鍊一夺,抖起漫天的链影。叮
叮噹当的撞击声比暴雨更加密集,链影像仙人手中的天罗地网!

  大到菩提子,小到牛毛针,这一刻吴征甚至觉得从天而降的豪雨都被挡在这
一层罗网之外。他更无法想像一个人的动作能这麽快,这麽美!铁鍊在祝雅瞳手
中又像是舞者的丝带,她正抖著丝带,旋著身,翩翩起舞。

  砰砰砰,祝雅瞳足下连环,被提前安放好的石块被她一块块地踢起,飞行,
在空中互相撞击著碎裂,张开又一层追天索地的罗网。

  密林中两人一人高跃,一人坠地,却躲不过祝雅瞳精心编织的索命网,身上
血花乱溅惨叫著倒地。至于熊凯峰,更是被打得像只马蜂窝。

  祝雅瞳足下略微踉跄了一步,回身捡起宝剑,抱起吴征不敢有片刻停留,飞
遁入山。

  「你有什麽话,现下可以问我了。」祝雅瞳搜寻著下一个合适的作战场所,
也借机调息了片刻才缓过气来,低头朝怀中的吴征笑问道。

  接连两场生死恶战,尤其方才挥动沉重的链子狼牙锤,即使是祝雅瞳也有些
疲乏,抱著吴征的双臂已不如初时稳定,可她依然固执地不肯放下吴征。

  吴征正游离出神。至此他已想得明白,祝雅瞳之所以始终制住他的穴道,除
了担忧他「不听话」受伤之外,更多的还是这一场激战每一步都出不得差错。吴
征的修为在这一场不可出现偏差的战斗中显然做不到。

  她时行进的路线,落下脚印的深浅,每一步都有考虑,每一步都有目的。祝
雅瞳要分神照顾吴征,已然让战斗力打了折扣,撤退时一边佈局还要吩咐吴征的
话,真不如抱著吴征前行来得快速省力。

  她本可以更省力的!

  吴征悠悠问道:「我在想,我孤身山上时应该已经落入他们的眼裡,为何当
时不先行拿住,以我为质逼你就范呢?」

  「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而他们也知道,即使以你为质我不会束手就擒。今
后你若遇事也一样,万万不可妥协。如当下的局面,只要我没被拿住,他们就有
顾虑,即使他们抓了你,也要担心我,至不济还要担心我的报复!可知道我报复
起来凶得很,他们敢动你一根头髮,我就要拿一百条命来赔,他们赔不起的!如
果我也被拿了,那万事皆休。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就范!」祝雅瞳一字一句悉
心教导。

  「嗯,换了我也不会。可是,你又怎麽让他们知道赔不起?」

  祝雅瞳默然一阵,笑道:「找个不重要的人先寻些事,把名头打出去,他们
不就知道了?」

  「好主意。」吴征苦笑一声,歎了口气不经意道:「可是现下你又为什麽非
要带上我?明明你可以自己逃走的,虽然没了皇夜枭他们也拦不住你,带上我就
是累赘。」

  「哪来那麽多的为什麽?我高兴还不成麽?」祝雅瞳笑駡一声,掩去目中的
恍惚闪躲。

  「成,怎麽不成?女人说高兴或者不高兴,就是比天还大的理由,谁也劝不
住。」默然了一阵,吴征又道:「因为他们知道你不会抛下我自己逃走,所以才
不提早拿我。以现下这种方式为质,比前一种更合适,你反而被束缚了手脚吧?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麽?」

  「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祝雅瞳顿了顿,又道:「等我高兴了才说。」

  「好吧。对了,我记得从来都是你让我这样那样,我可从来没要求你做过什
麽。我斗胆一回,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著,我还要等著你高兴了,告诉我为
什麽。」

  祝雅瞳心中一酸,爱子还真没有向自己主动开口要求过。别人家的孩子幼时
向娘亲要零嘴儿或是玩物多了去了,唯独自家的……她凄然一笑道:「放心,还
有许多事没有做,我捨不得。」

  「你还没有答应我。」吴征似和祝雅瞳换了角色,不依不饶。

  「好啦我的……你乖乖地听话就成,莫要胡思乱想,若非要打什麽鬼主意,
你当我不知麽?嘻嘻。」祝雅瞳得意地一笑,伸指在吴征四肢要穴上补了几指!

  吴征哀歎一声道:「干嘛呀你……」

  「想在老娘面前装神弄鬼,你还嫩了些!」祝雅瞳揶揄一声,道:「你该当
清楚的,你现下帮不上忙。只要你好好的,他们就拿我没有办法!想要好好的,
你只要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就成,也只能如此!」

  「好吧,好吧。但是你还没有答应我。」

  「傻瓜,我怎麽捨得离开你……家呢?一生至今最开心的日子便是来了成都
以后,你要赶我,我也捨不得!」祝雅瞳脚下一顿举目四顾,往前多踩了十余步
忽然倒跃了五丈距离攀在树上道:「下一阵我们在这裡打!」

  祝雅瞳终究不肯给出承诺,她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吴征暗自歎息,道:「
这裡太隐蔽了些,若是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著,可能会合围……」

  「会来的!这一回我们要打个伏击。」祝雅瞳银牙一挫道:「上一阵拖延得
太久,他们搜山的脚步不会放缓,我的计画已经出现了偏差,不能再等他们找上
门来!而且我也废了不少力气,不能再浪费下去,就在这裡等他们找来!」

  「这一阵过了,下一阵呢?燕国宫中既然来了高手,熊凯峰还只是条小狗,
那大狗李瀚漠呢?你又要怎麽办?」

  「我自有办法,你呀,那点儿修为,操心的事情还挺多!」祝雅瞳嘻嘻一笑
道:「不用怕,李瀚漠与戚浩歌是栾广江的护卫,都是十二品。他们两个要来定
是一起来,来了正巧一併解决!」

  吴征眉头大皱道:「两个十二品?你还能应付得过来?」

  「能呀。」祝雅瞳拍拍吴征的脸蛋道:「无论做什麽事都要有自信。自信麽,
也就是说只能信自己,嘻嘻,这一回你不行。不必多说啦!」

  吴征无言以对。这一刻他除了埋怨自己的无能,也只能信任祝雅瞳的能耐。
与祝雅瞳的谈话并不是蛮不讲理,或是讨一份心安。只有先活下去,才会有机会
讨一份公道。时间,时间,自己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太短,短到来不及在这一刻
搭一把手,帮一点点小忙,甚至连帮她敷一敷身上的伤口,都没有机会。

  裘衣被扯去两大片,雪嫩肩膀上正渗出血丝。祝雅瞳感受到吴征的目光,宽
慰道:「没事,这两处伤我也是故意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仙子下凡,什麽事情都算得准准的。你说我信不信?」

  「信,你当然要信!因为接下来,你得帮我个忙。」

  「嗯?」吴征精神大振道:「怎麽帮?」

  祝雅瞳取出一件铜管交在他手中,以衣袖遮掩,道:「一会儿打起来,我会
寻机放开你的穴道,旁人你别管,就打长枝派的谢建柏。」

  难得见他郑重其事,吴征也不禁一凛道:「这人,很强?我说,你不能现下
放开我的穴道麽?」

  「嗯……」祝雅瞳抿了抿唇艰难道:「方才的漫天花雨是专门用来对付他的,
现下不成了。哦,对了,不能先放开你的穴道,他们会看出来的。谢建柏的武功
并不怎麽样……但是他的暗器是我见过最花巧,也最有效,最夺命的那一种。我
很难兼顾住你,只有投机取巧,看看有没机会!」

  「所以你点著我的穴道也是为了让他们放鬆警惕,觉得我是个好靶子,有机
会搏一搏这份大功劳,否则他们有可能会等著帮手一起围剿,对吗?」

  「嗯,不错。长枝派既然要尽忠,丘元焕即使收到信号也不会提早出手。剩
馀那些人迟早也能想明白,人都有侥倖心理,会想著搏一搏。不过在他们眼裡,
我们已是死人,只是看谁来取命而已。你猜猜会是谁?「「栾采晴?还是栾楚廷?
栾广江既然快死了,栾楚廷说不定就是来取咱们两条命去登上皇位的。至于栾采
晴……我看她好像恨你比恨我还多一些,只想要看著我们送命,谁来杀倒不重要。
老天,你到底对她做了什麽?连我这个杀子仇人都比不上你。」

  「秘密!」祝雅瞳尴尬一笑,扁了扁嘴道:「她恨我,我倒不怪她,否则在
长安她连连在我眼前放肆,早就没命了。」

  「看来娴雅温婉的祝家主,真的很对不起她……」

  「是呀,可那又怎麽样呢?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祝雅瞳心情黯淡下去,
又举目四望,香唇微动计算著什麽。

  「你猜接下来谁会先来?」

  「长枝派孙景福为首的一帮人。」祝雅瞳盘算完毕答道:「这个人常走江湖,
经验丰富,轻功也很不错。方才我们杀了熊凯峰一伙,他会看得出来不容易。以
我已经在霍永宁与柔惜雪手下受伤来看,他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我们就在这裡伏击他们!」

  「对!嗯?你还没有夸一夸我方才的漫天花雨!」

  「额,当时词穷,现下还是词穷。总之咱们武人的招式,都会拣些好听又有
气势的来取名,大多夸大其词。譬如方才柔惜雪的那个雷霆紫盖,威力当然绝伦,
但要说什麽比得上雷霆之威也是说笑了。唯独你的漫天花雨,那就真的是漫天花
雨,一丁点都没过分!」

  「嘻嘻,人家就爱听你夸奖。」祝雅瞳嫣然一笑,朝著天空望了眼道:「雨
势越发大了,好事。」

  吴征还被斗篷遮严,祝雅瞳却已全身尽湿,雨珠顺著她贴著脑门的秀髮不住
滚落,看上去有些狼狈。在桃花山裡的每个人都会狼狈,对于在死神手中挣命的
两人来说,越是狼狈,就越好。

  「他们来了。」祝雅瞳嘴唇微动未发出一点声息,以唇形告知吴征,顺手将
他的穴道封闭,短时间之内,声息全无。

  「一,二,三!」祝雅瞳竖起三根手指示意有三人,目光却更加凝重了起来。
吴征知道,这三人裡没有她眼前最为忌惮谢建柏!没有机会以伏击将他杀死,回
过头就有可能被他无孔不入的暗器袭击。

  吴征内力被封,耳力却不受影响,远处三人踩在泥泞山道上的脚步声越发近
了。雨势来得正是时候,任你轻功再出色,即使登萍度水,也无法踏水无痕。祝
雅瞳转守为攻拿捏住了最好的时机!

  只需再有五步距离,这三人就会进入祝雅瞳的攻击范围。念及她惊人的身手,
吴征心中居然隐隐期待,迫不及待想看一看天下第一杀手主动出击会是多麽惊人!

  脚步声忽然停止,孙景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道:「止步!」

  吴征心中一紧。这人的江湖经验果然丰富无比,不在祝雅瞳之下。谨慎,小
心!谨慎的人都会多疑,多疑并不一定都是坏事,至少现在让他捡回了一条命。

  「董师弟照料头顶,毕师弟看著后面,我们放慢脚步。」孙景福的声音像石
块一样冰冷道:「万万小心在意,祝雅瞳大有可能利用雨势诱我们上当!」

  在他说话之时,祝雅瞳已在吴征身边消失……雨打密林,正是抹去踪迹,遮
掩异动声响的绝佳时刻,祝雅瞳轻盈得就像米粒大小的雨滴!

  孙景福万万想不到他刚刚发现端倪,提起戒备的一刻,祝雅瞳还会主动出击。
鎏虹已褪去了七彩光华,与夜色融为一体,从天而降!

  风雨掩不去绝顶高手的宝剑锐啸声。

  「当心!」董康泰大声示警。孙景福与毕宏修不及抬头,已舞起宝剑护住头
顶。祝雅瞳一剑之威,董康泰未必挡得下来。

  黑漆漆的夜空中不见其物,只闻其声,宝剑比劲弩发出的利箭还要猛恶快速!
落势就已如此惊人,那祝雅瞳的后招呢?

  长枝派三人不敢想,也不敢接,暗歎幸亏孙景福见机得早做了防备。董康泰
与毕宏修一左一右散开,唯独孙景福刚挪脚步就落地,大吼一声挥剑劈向鎏虹。

  鎏虹远远飞去,震得孙景福单臂发麻。背后响起的噗噗两声闷响与毕宏修喷
著鲜血的惨叫让他亡魂直冒,足下脚步刚起,头顶却一片剧痛……

  多疑也并不一定都是好事!鎏虹的锐啸掩去了排箭发射的声响,先后而至,
疑虑,则死!

  董康泰已分不清头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冷汗。祝雅瞳的身形竟与破空的利箭一
样快速,头顶掷剑发箭,人已转到了毕宏修背后,等著自寻死路。他想逃,却不
敢逃,只能死死握著长剑,死死盯著祝雅瞳。在名震天下的「迷蛇梦眼」面前,
他能接的下几招?

  祝雅瞳没有停留,也来不及向董康泰出手,甚至连鎏虹也没工夫取回。她疾
奔几步手脚并用上了树杈,手中衣袍连舞打飞一排透骨钉。何时来的人,何时发
射的暗器,吴征不知道,只看她裘衣上挂著的几枚透骨钉,就知来人的暗器手法
之高妙。

  谢建柏!

  祝雅瞳打飞透骨钉,一手护著吴征,一手探出,五指纤纤去势无定,正抓著
什麽东西,手臂一拖一送,将他远远掷了出去。单足踏定树杈,单足后踢将一面
雷公镗踢歪。终于双拳难敌四手,背后吃了一记使雷公镗的高手开碑裂石般掌印。

  枝晃人摇,祝雅瞳抱著吴征向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荡荡刺斜裡落去。

  一击得手,那人朝著吓傻了的董康泰怒喝道:「拦住她!」

  董康泰终究慢了一步,也迟疑了一步。祝雅瞳著地一滚放好吴征,捡起宝剑
回过神来,一气呵成。她嘴角挂著血丝,脸色苍白,显然方才的一掌让她受了伤。
可是宝剑在手,拉开了势子,仍如渊渟岳峙,连先前被她掷飞出去的一人怒气衝
衝地返回时也不由止步不敢动。

  「唐意远!你还是来了。」祝雅瞳抹去嘴角朱红,凄然道。

  「香凡夫人见谅,陛下有旨不敢不从。意远深受家主大恩,奉旨之后,自当
以一命偿还您恩德,至于欠您的,只有来生再报。」使雷公镗的高手步步进逼,
面无表情。他走得不快不慢,每一步都配合著手中的雷公镗攻击之势。

  「不必,我现下杀了你,你就不欠我的!」祝雅瞳面色转红,一振宝剑平举
当胸。

  「在下不敢有异议。」唐意远离祝雅瞳只余十步,发令道:「黄星海随我,
董康泰断后路。」

  吴征看得出来,交手至今手上正面对决的硬功夫就以唐意远最为厉害。雷公
镗张如羽翼,威力也极大,看这威风凛凛的模样,修为虽不到十二品,却足与陆
菲嫣不相上下。

  「那你就死吧!」祝雅瞳点了点头淡淡道。

  言出法随!

  唐意远仍不紧不慢地前进,身后的黄星海却从他腋下空当裡穿出一杆长枪。
普通的镗是长柄,雷公镗却没有柄,像一面盾牌可攻可守,正蓄力一击。长枪先
至,两人一攻一守,配合无间。

  枪尖上的红缨被刺出的劲风收束得紧贴枪杆,直刺祝雅瞳肋下。

  祝雅瞳空著的左手闪电般伸出抓住枪杆,与此同时,唐意远忽然提速,吐气,
开声,声如霹雳!雷公镗像天神手中的武器,锋锐的侧翼划向祝雅瞳胸膛!

  长枪被鬆开,七八点寒星在唐意远腋下亮起,后发先至。雷公镗也已划到胸
前。祝雅瞳不能躲,不能避,她刚想挥舞枪杆横扫,抢杠又被抓住,一时夺不过
来!董康泰虽然已吓破了胆,仍可以远远地掷出长剑。

  千钧一髮。

  祝雅瞳目放精光,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手腕一振一拧,磅礡的内力狂涌而出。
黄星海猝不及防,也防不住绝顶高手的内力。逃已来不及,想拼死握紧枪杆,可
旋扭的枪杆震裂了他的虎口,杆头带著巨力撞在他胸口!

  左臂力抗强敌,右手甩出鎏虹撞飞董康泰的长剑,又笔直朝他射去。董康泰
怪叫一声,再也不敢动手,反正没命地逃去。

  祝雅瞳团身盘旋,寒星没入她腹中!雷公镗已切到面门,祝雅瞳娇喝一声双
掌一合夹住镗身,四点寒星自小腹处射出,直接从唐意远的后背穿透而出。

  雷公镗的尖刺已刺入祝雅瞳左腋旁肌肤寸许,却再也刺不下去。唐意远面色
灰败,双目失去了神采缓缓软倒道:「对不住……」

  直到唐意远雄壮的身躯倒地,他身后才开了一朵花。吴征终于明白为何祝雅
瞳要赞谢建柏的暗器功夫,这一蓬漫天花雨丝毫不逊祝雅瞳!

  袖镖,飞石,弹丸,匕首,飞抓,梨花针,透骨钉,梭菱,铁胆,铁菩提等
等,光吴征认得的都有十来种。有的悄无声息,有的打著旋儿,有的划著弧线,
从不同的角度,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祝雅瞳一个旋身脱下身上的貂裘罩住吴征顶门挥舞著,像撑开了一顶青萝紫
盖伞!

  目前最强的强敌组合,最致命的一击。旋舞的貂裘挡不住密如暴雨的暗器,
吴征已看不见谢建柏,只能看见祝雅瞳对著自己微微一笑,空著的一手弹开射向
吴征的暗器,又扭著只著云缕心衣的娇躯,挡下漏网之鱼。雪白的有人胴体,裸
露的光洁玉背上鲜血渗出。

  是的,吴征自问躲不开谢建柏手中的暗器,唯有依赖祝雅瞳。可是她为了护
住自己,受伤了……伤势有多重?

  祝雅瞳抓住最后一颗铁菩提,脱力般舞不动貂裘倒在地上,朝吴征眨了眨眼
示意绝不能放跑谢建柏,弹出铁菩提解了他手臂的穴道,就此软倒在地。

  此人若不死,再汇合之后的大敌,十死无生。吴征目中凶光毕露盯牢了谢建
柏!

  这人长身玉立相貌出众,可他因紧张而绷如铁块般的脸忽然出现了奇异的变
化。比暗器更犀利的眼睛裡,仿佛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他不住梗著喉咙吞咽著唾
沫,呼吸渐渐急促。

  祝雅瞳玉背赤裸,洁白与血痕显出一种残酷的凄美,让谢建柏目中的火焰更
加炽热。他按捺著躁动的心缓缓走近,扬手又打出一枚铁菩提。噗地一声闷响,
祝雅瞳一动不动,任由铁菩提打在翘臀上!

  谢建柏喃喃道:「果然是无双的……」

  一句话尚未说完,吴征一按拇指发动了铜管中的机簧。

  「豪雨香梅!」

  像豪雨暴风摧残下的梅瓣缤纷而落,一丛梅树在谢建柏眼前盛开!

  谢建柏狞笑一声:「畜生!」

  作为暗器的名家,怎会不知道祝雅瞳的杀招?又怎会轻易地放鬆警惕?又怎
会不知道如何应对豪雨香梅?

  谢建柏仰身后倒避开射向面门的一丛梅瓣,又著地右滚,豪雨香梅裡的每一
根针先后顺序,攻击方位,他都烂熟于胸,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熟极而流。

  可是当他避开最后一丛梅瓣时,祝雅瞳绷直的玉腿处裤管一动!排箭不在手
裡,在腿上!瞄准了谢建柏最后的落点,时机卡得分毫不差。谢建柏像是撞了过
去,五枚排箭在他胸口钉入,像立了一排墓碑。

  「你没事吧?」

  「还好。」祝雅瞳缓缓支起身子,拔出身上的七八枚暗器道:「有毒。」

  她取出丹药内服外敷,虽以绝妙的身法避开了要害,每一处伤也都入肉不深,
在丹药的作用下血流立止。可这凶险到极点的一战终究让她负了不轻的伤。

  虽还在笑,却没有了之前的好整以暇。祝雅瞳调息了片刻,才取回宝剑,剥
下黄星海的外袍披上遮挡裸露的娇躯。男衣及身,颇有股柔媚的英风。

  「我也不想丢丑,对不住。」祝雅瞳吐了吐舌头,终于道:「不知道为什麽,
总是不愿意在你面前丢丑,总想著不论何时在你心裡,我都是完美的。」

  祝雅瞳待吴征极好,可心裡总有几处禁地不让吴征触及,这一句却敞露了部
分心扉。吴征心中一动道:「无论何时,你都是完美的。」

  「我很开心。」祝雅瞳再次斜倚在吴征肩头闭上星眸,连斗十四名高手,杀
十三人,惊走一人,她真的很累很累。如果可以,她真想好好地睡一觉。可是她
还不能,她只好一边养神,一边不停地说著话,以免疲倦的身体懈怠下来:「有
没有想过这次劫难过后,将来有什麽打算?」

  「我现在不想以后的事。」

  「要想的,不能不想。霍永甯若是作乱必然是筹画已定,秦国你不一定回得
去了。」祝雅瞳呼吸微弱,气若游丝。

  「那我就听你的,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是麽?那……也不太好。我只是个女流之辈,总是小心眼,有些选择未必
是好,也常常只顾著当前眼下。你很有本事,该当自己拿主意才好……」

  「那我们一起拿主意好麽?」

  「好,好……我好累……让我歇一会儿……」

  「嗯,你好好歇著。」吴征单臂仍能动,环过祝雅瞳的香肩将她搂在胸前。

  祝雅瞳娇躯一颤,随即不管不顾地展臂环紧了吴征梦呓般道:「好想一直抱
著你……」

  …………………………………………………………………………………………………………………………

  「好激烈的战斗!妖妇果然毒辣。」熊凯峰的尸身已面目全非,栾楚廷皱著
眉头道。

  「她受创了,这一回不会作假,也作不来假。」丘元焕勘察了现场啧啧赞道
:「依福慧公主的料想,祝雅瞳接下来定然会反客为主,主动出击,如此一来,
谢师弟一定不会让她讨得了好去。公主果然聪慧,定的好计策。」

  「这麽说,姑姑与李侍卫,戚侍卫快要和他们交手了!」

  「殿下英明。」

  「我们快些上去吧,能亲眼见一见这场生死大战,总是好的。」

  「是。臣……咦,殿下是说?」

  「不错,见一见。最好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丘……元帅,你说是不是?」

  「咝……」丘元焕暗抽一口冷气,默然片刻道:「殿下已下定了决心?」

  「是!」栾楚廷仰望天空,以面迎雨道:「孤来凉州之前,父皇曾令孤立下
军令状。个中缘由,孤一直没能想明白。祝雅瞳是死是活,其实全在她一念之间,
她若是要放弃那个野种,或者那个野种意外死了,祝雅瞳就死不了。孤相当于将
性命交在了别人手上!孤是大燕太子,一国储君,岂能将命运交至他人之手?直
至此时此刻,孤才想明白父皇的意思。丘元帅可愿助孤王一臂之力,做个见证?」

  「殿下……臣为殿下壮之,万死不辞!」

  「好!丘元帅随孤跟上去!」栾楚廷踏步前行,脚步越发快速。

  ………………………………………………………………………………………………………………………………

  「好一对郎情妾意,生离死别。」语声如莺啼,娇滴滴羞怯怯,似在无意间
撞破了一对偷情的男女,脸上泛红带羞,却又忍不住想偷眼瞧瞄。

  祝雅瞳似从春睡中醒来慵懒睁目,向著走近的三人道:「你是抽疯了麽,带
著两条狗儿就敢到我面前作威作福?「吴征心中一凛。跟在栾采晴身边的两名男
子混不起眼,仿佛不存在一样。可越是这样的人,就越危险,越可怕。燕国皇宫
中的狗群几乎死伤殆尽,只剩这两条统领:李瀚漠与戚浩歌!

  「那就看你能不能撑得住了。呵呵,看你病恹恹一副将死的模样,我先讨两
句口头便宜做个好彩头,也不错。」栾采晴嘴角带笑,一身红衫豔若桃李,可目
中却是恶狠狠的嗜血。

  「他们?嗤。」祝雅瞳哂笑一声,也不见她有任何动作,像是能浮空一样站
了起来。生离死别之时,祝雅瞳心中悸动,多想临别时在吴征的额头吻上一口,
可她不能,不能让敌人看出她心中的柔软,微笑道:「你们两个得罪我已经很久
了,女人的心眼儿都小,正想寻机杀了你们,不想倒撞上门来了。」

  李瀚漠与戚浩歌不作答,只是抱臂环胸,挡在栾采晴身前。

  「你说他们俩能不能打得过我?」祝雅瞳视两大高手如无物,偏头向吴征问
道。

  「不知道。我看不出来。」吴征是个很好的捧哏,不知道的绝对不会乱说。
他能感觉到祝雅瞳的气势正不断地上升,衣袍下摆不住地鼓动,似被劲风翻卷。

  「他们就是温养在皇宫的花朵,虽然盛放时看起来与外界的一般无二,可是
一经风雨,必然先行衰败。」祝雅瞳主动踏出了第一步。

  她的步伐虽优雅,却凌厉,如先前唐意远一样,每一步都配合著剑势,待走
到李,戚两人身前时就是气势最盛之时。比之唐意远,祝雅瞳的蓄势何止强了十
倍?

  隔著十馀丈,仅仅是一步,仍然让栾采晴,李瀚漠,戚浩歌气息一窒!这一
步悍然发动的先手让李,戚二人感到极大的压力。可惜他们不敢应对,也无法应
对,因为谁也不知道祝雅瞳算定的步伐是几步,没有人想迎面撞上绝世高手的倾
力一剑,只好再等一等,看一看。

  吴征心动神摇已被折服,可也不免难受万分。这一路走来,他深知祝雅瞳能
抢下了先手是因为有了必死的决心,而敌人没有。

  李,戚二人依然沉默著不说话。栾采晴气势顿挫,俄而又回过神来,近乎疯
狂地尖声叫道:「毒妇,我就是来看著你怎麽死在这裡!这裡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她的修为比起祝雅瞳不可同日而语,两人若是交手,三招之内定分生死。可
在场中人只有她未在祝雅瞳步步高涨的气势压迫之下,可见心中之怨毒。

  祝雅瞳不为所动,又踏前一步道:「我没与你说话,也不想杀你。你走开,
莫要受了池鱼之灾。」这一步跨得极大,虽偏头望向栾采晴,高涨的剑势却逼得
李,戚二人不得不做出应对,分别向左右斜跨一步。

  「哈哈。」祝雅瞳轻笑一声,向栾采晴嘲弄笑道:「你的眼光也不错,现下
还有多少信心?十成剩了八成?」

  以二对一,祝雅瞳笔直地前进,李瀚漠与戚浩歌却是避其锋芒,欲分散合击,
一上手就落在下风。确如祝雅瞳所说,栾采晴的信心在动摇,李瀚漠与戚浩歌的
信心也在动摇。

  本拟十拿九稳,因何会变成这样?现下是八成,祝雅瞳的下一步踏出,又会
剩下几成?

  「六成!」祝雅瞳目中精光大放,嫣然道:「我说你们是栾广江身边的狗,
不是羞辱你们!你们配做人吗?你们自小被养到大,连兵刃都不许碰一碰!当你
们是狗的,可不是我啊!」

  「迷梦八式!公主速退!」李瀚漠的双臂在胸前再也抱不住,目中闪过惊慌
之色。他不明白祝雅瞳为何对他们这麽瞭解,可每一句都说中心坎。的确,兄弟
俩藏在燕皇的阴影中,沉默,寂寞。从来他们就如燕国的死神,只需离开皇宫降
临在世间,就没有人敢生起反抗的勇气。他们很少动手,偶尔的机会都是如此孤
高,手到擒来。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每一回的对手惧怕的未必全是他们俩,
而是身后庞然如山的皇权,与栾广江威临天下的皇气浩荡。——即使是圣君的阴
影,依然带有不可逼视的光环。

  满身伤痕与血迹的柔弱女子不畏惧皇权,光环就此散去,露出耀眼的光芒之
内真实的两人!在披血带伤,于地狱之火裡淬炼而出的祝雅瞳面前,他们真如温
养的花朵,娇气,柔弱。

  「还有多少?」祝雅瞳足下加快,下颌一扬厉声喝道:「嗯?还有多少?」

  步伐似踩著降落凡尘的罡斗,两隻莲足星光熠熠,闪耀著最纯粹的华彩。祝
雅瞳凭虚御风飞掠而至喝道:「两条服丹药催出来修为的狗儿,也敢在本夫人面
前放肆?受死!」

  第一式遮天迷地!

  平地裡似起了一片黑雪。第一剑却是刺向栾采晴!一旦交上了手,祝雅瞳再
也无暇他顾。丹药催出来的十二品也是十二品,何况还有两人。这一剑要先重创
栾采晴,让深明来龙去脉的她不能偷空对爱子下手。

  鎏虹似烟飞焰裹,去势无定。栾采晴根本看不清来路,只是惊叫一声向后急
退。

  血光骤现,栾采晴右臂上被剑锋扫过,伤痕深可见骨!可此前畏缩的李瀚漠
与戚浩歌却一瞬间被惊醒过来,两人配合默契,一拍祝雅瞳背心,一夹鎏虹宝剑。

  「拖住她!」栾采晴顾不得伤臂处锥心的疼痛厉声喝道,又是颇为狼狈地连
连打滚躲避追身的剑光。

  「你们记住,祝雅瞳的第一剑一定是刺我,任由被你们俩重伤,也是先刺我!
这就是良机,你们要拖住她,把命交出来也要拖住她!」福慧公主的嘱咐一路上
不知反反复複说了多少遍。李,戚二人始终不以为然,直到剑光缤纷才知公主神
算。

  祝雅瞳豁出了命追击栾采晴,李瀚漠与戚浩歌也豁出了命阻挡祝雅瞳。

  四隻手掌如金铁铸就,破空而来。祝雅瞳身形一顿收回宝剑!这一剑如果刺
向面前的戚浩歌,即使刺进他的身体,也不能再展开剑势。她运劲于背,生生受
了李瀚漠两掌,喷出一口鲜血,娇躯却腾云驾雾地掠过戚浩歌,追击栾采晴!

  可惜攻势顿阻!戚浩歌虽没能夹住鎏虹,却来得及百忙之中反手回抄捉住纤
足!栾采晴终究料敌机先,不敢稍停,没命地退去!

  祝雅瞳伤敌失手,媚目圆睁,娇躯一震旋身而回,一脚踢在戚浩歌拍来的铁
掌上腾飞而起。

  李瀚漠与戚浩歌肩挨著肩不敢冒进,栾采晴更不敢靠近。祝雅瞳的魔劫昙步,
一如天魔舞!她随时可以再度飞掠过来,将自己毙于剑下。所幸吴征软软地躺在
地上动弹不得,一身浴血显是受了重伤。

  「拖住她,拖住她!」栾采晴厉声下令,撕裂衣襟草草裹住臂膀的伤口。这
一处血如泉涌,虽只片刻,却已让她脑中一阵晕眩,面色发白。

  李瀚漠与戚浩歌得令,一咬牙大吼一声,齐齐扑上!

  绝顶高手的搏命五丈方圆之内俱是沛莫可御的劲风,栾采晴不敢靠近,稍作
调息拔步绕了个大圈向吴征飞奔而去!

  祝雅瞳虽急不乱,长剑圈转,第二式魂牵梦萦!

  身形东倒西歪,似翠销香暖,哪堪酒醒!四隻密不透风的铁掌就此落了空,
祝雅瞳抢过身侧,鎏虹架在背上开了一朵雨花。黑芒一闪,鎏虹破映了雨光而入,
截断了李瀚漠与戚浩歌的一切攻势。

  借著这一瞬的攻防,栾采晴又抢前的五步。

  第三式一叶迷山!

  李瀚漠与戚浩歌从未想过自己的目力会差到如此地步。鎏虹剑光像遮在眼前
的落叶,让他们甚至看不清祝雅瞳的真容。

  李瀚漠大喝一声双掌向著剑光疾拍,掌风像是天空中滚过了铜鼓轰然雷响。
戚浩歌则借著这一掌之威,准确地穿过稍显迟滞的剑光,准确地拿向祝雅瞳脖颈。
尚未命中,祝雅瞳长剑圈转,凌厉的剑势逼得他不得不缩手自保!

  栾采晴再抢,离吴征已不足五丈!

  第四式分床同梦!第五式执迷不返!第六式浮生若梦!三式连出!

  剑光已让人全然无法看清,一瞬之间,李瀚漠与戚浩歌已被祝雅瞳迫出一丈
开外。她刚欲回身救援吴征,被迫退的李瀚漠与戚浩歌却一阵旋风般刮了回来,
四隻铁掌横扫祝雅瞳。

  栾采晴已迫近吴征三丈,形势之危,千钧一髮。

  第七式迷魂夺魄,第八式更长梦短!

  祝雅瞳媚目精光大放,拼力使出离幻魔瞳!左掌右剑,有去无回。

  一瞬间的失神。剑锋颤动迅疾无声,急挑李瀚漠咽喉。左掌绕过戚浩歌的手
臂,拍向他胸口。

  只是片刻,李,戚二人迅疾回过神来。李瀚漠怪叫一声掌缘反砍祝雅瞳手腕,
祝雅瞳皓臂扭转,还是刺他咽喉。戚浩歌单臂下压,却被祝雅瞳灵蛇般绕过,玉
掌几已印到了心脏前。

  生死一瞬,李瀚漠与戚浩歌才深切地明瞭与祝雅瞳之间的差距!可是他们不
能退,他们还有皇命在身。夜空中似有一双威严的眼睛居高临下,冷漠地盯著他
们,令人不寒而慄。

  皇命也是加持!

  李瀚漠双手齐齐抓向剑锋,铜浇铁铸的手掌被切开,抹进骨骼卡住,剑尖刺
入咽喉半分就此再也不能动弹分毫!

  戚浩歌手臂软垂,一身的气力与内力全数运在胸口。砰地一声,祝雅瞳一掌
几乎震碎了他一身钢筋铁骨,却击不死他!

  终究还是两个十二品绝顶高手,祝雅瞳亡命一击未能成功。

  李瀚漠与戚浩歌龇牙咧嘴,齐齐艰难露出狞笑。祝雅瞳的内力虽强,又怎能
以一敌二?此刻凭著一股悍勇之气狂飙突进,少顷便要衰竭,届时就是反败为胜
的一刻!

  何况栾采晴终于扑到吴征身边,单掌已抵住吴征的头顶,朱唇一启正要开声,
就觉天旋地转被摔落在地。

  吴征忽然暴起,趁著栾采晴分神扭住她手腕摔出。像一隻发狂的豹子怒吼著
扑向僵持的三人!他足下的步伐一样奇异,颇有祝雅瞳此前的神韵。

  起步就已十分迅疾,每一步还在提速,每一步还在加力。丹田裡的内力像是
奔涌的泉水,无穷无尽地流向四肢百骸!借助祝雅瞳封住他穴道的两股浑厚内力,
运使「道理诀」充分地吸收,融合,不仅在战事刚启时就衝开了穴道,更突破生
死玄关晋阶十品。

  绝顶高手的临死一击何其可怖?连丘元焕都不敢直面祝雅瞳,至今未曾现身。
吴征又怎配在李瀚漠与戚浩歌面前班门弄斧?他们俩即使濒死的随手一挥,都能
让他重伤致死!

  但是吴征真的敢。他抢在祝雅瞳身侧,吐气开声,双掌「轰雷贯耳」拍向戚
浩歌头颅!

  戚浩歌正全力抵御祝雅瞳狂潮般的决死内力,哪裡还有馀力应付吴征?百忙
之中只能勉力抬起右臂伸出一指瞄准吴征胸口大穴,等著他自己撞上来。

  吴征没有停,也没有躲。祝雅瞳已危在旦夕,片刻都不能再等!这是最危险
的时刻,也是最好的时机!戚浩歌绝想不到吴征不会躲,敢将生死置之度外!

  砰砰连声,双掌将戚浩歌拍得脑碎浆流,胸口玉堂穴也吃了一指,吴征如遭
电击。若说戚浩歌与祝雅瞳之间有天堑一般的差距,那吴征与戚浩歌之间就有二
十道天堑。即使借力打力,即使垂死之刻内力的发挥百不余一,吴征仍感一股森
寒透骨的冷气鑽进了身体,几乎将他四肢百骸全数冰封。

  「啊!」祝雅瞳尖叫一声,奋起馀力挺剑一刺穿过李瀚漠的咽喉。转身抱起
僵直的爱子。

  「没……没事……死不……了……」吴征牙关打颤,勉力道:「我还是……
能有点用的,对不?快跑,你快跑!」

  爱子垂软了四肢晕迷过去,祝雅瞳摸了摸他心口,又探了探鼻息,只觉心跳
极弱,气息断断续续,随时有丧命的风险。她本已力尽而竭,此刻却如发疯的雌
虎,赤红著双目站起身来,背对栾采晴道:「你亲眼看到他死了,这下你满意了?
开心了?」

  「没有,他好歹是孤的弟弟,孤并不开心。」栾楚廷一步一顿缓缓走来道:
「孤从来没将他放在眼裡,所以孤也没有什麽好满意的。」

  「呸!」祝雅瞳柳眉倒竖,死死盯著栾楚廷道:「你们敢杀他,很好,很好!
我要你们栾家从此断子绝孙,来赔我儿的性命!」

  「不,你也会死在这裡!」栾楚廷摇了摇头退开半步道:「丘元帅。」

  丘元焕面目凝重地挡在栾楚廷身前。师弟们一个接一个地毙命,凶手已遍体
鳞伤,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让她倒下,可他偏偏十分踌躇,一时不敢上前。可皇
命在身,不得不上!

  在远处目睹了祝雅瞳以一敌二,还有凌厉无比的迷梦八式,这一战过后她固
然香消玉殒,可丘元焕又会受多重的伤?

  「臣~领旨!」丘元焕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一步。

  「呵呵,不必了。」栾楚廷忽然大笑起来,对丘元焕领旨之说极为满意,道
:「不必了,姑姑对妖妇恨之入骨,还是做个顺水人情,让她来取妖妇的性命吧。
丘爱卿即刻随孤回京城!不,随朕回京城!」

  第八章、恩怨几多。木萧风飒

  目送栾楚廷与丘元焕离去,栾采晴倒没有讶异之色。左臂的伤口极深又未及
时处置,如今失血已多,虚弱无力。她缓缓起身,艰难走近后盘腿坐好,将伤口
敷上丹药包扎妥善才嘲弄著道:「男人没有一个靠得住,对麽?」

  不知是在讥讽祝雅瞳,还是在嘲笑自己。

  祝雅瞳单掌按在吴征胸口,闻言睁目道:「你若要杀我,还有一次机会。」

  「你真想守著他一辈子?莫忘了,他也是个男人,还是我家的种!我家的人
个个都是薄情寡义,不会有例外。」栾采晴奚落道,不慌不忙地等待。

  「我比你瞭解他,不需要你操心。怎麽?既然这麽恨我,还不动手?」祝雅
瞳一挺胸膛傲然道。

  「不急。戚浩歌的寒冰真气非同小可,他当然是比不上你啦,但是这个小娃
娃可受不住。要救娃娃的命,他五脏鬱结,你至多个把时辰内力也会消耗一空。
现下你已没了体力,若是内力也没了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届时我再出手不迟。」
栾采晴梳理著鬓边的髮丝道:「我可没那帮男人所谓的要事一大堆,等得起。唔,
我猜你能救回他的命对不?你的本事,我一向是很佩服的。」

  方才还生死相拼,现下却像好友重逢,惬意地谈天说地。生死关头祝雅瞳毫
不动怒,栾采晴计画许久,良机就在眼前也不急躁。吴征若是还清醒,一定会惊
异于两人之间奇妙的关係. 「这你也管不著。」祝雅瞳脸色越发不好,仿佛大病
了一场。她披头散髮,浑身透湿,血污处处,未及癒合的伤口还有鲜血不断地沁
出。却死命地催动著内力,按著吴征胸口檀中穴的手臂不住颤抖,在春雨刚止,
薄云散去露出两三点小星的夜裡越发显得凄凉无助。

  「不识好人心!」栾采晴扁嘴摇了摇头道:「整座桃花山不想你们死的,可
唯有我一人了,否则方才我可不会对他留手被占了便宜。若不是知道你信不过我,
倒想帮你敷上伤口了。」

  「总之你没安好心,我知道这些就够了。」祝雅瞳眼帘渐渐低垂,美眸半合
低声道:「就算想留下我们的性命,少说也要废去武功吧?」

  「那是自然了。」栾采晴目中厉色一闪,冷笑道:「当年你不也让我无法动
弹,任由宰割麽?」

  不知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不欲再做争辩,祝雅瞳闭口不言。栾采晴自觉无
趣,妙目却灵动地在吴征与祝雅瞳身上打著转。

  刚放晴了不久,片刻之后天空又下起雨来。春风萧萧,雨雾飘飘,这一场濛
濛细雨润物无声,原本是一场北境难得一见的江南烟雨,但浇在各带伤势的三人
身上,只增愁绪。

  吴征始终气息奄奄,祝雅瞳面色逐渐发白,栾采晴也越发凝重起来。此刻她
说不清心中的滋味,许久以来的夙愿,待终于有了机会苦心孤诣了一年多,即将
一朝夙愿得偿,百感交集。即使一切如自己所愿,做了之后,将来又将如何?

  幼时在燕国皇宫中颇受宠爱的小公主,青春活泼,美丽任性,无忧无虑,一
切终究已经散去。一场鲜血的盛宴,不是因为皇兄怜爱她,顺从他,而是恰巧他
也要做这件事。待云开日升,桃花山上这一夜的春雨,像极了十六岁那年的浮华,
只留下一地泥泞的痕迹。

  若是十六岁那一年没有遇见奚半楼从此流落江湖,若是两人身上没有那麽多
枝叶相连的羁绊可以浪迹天涯,这二十馀年的光阴,荆钗布裙,会不会比现在快
乐得多?

  栾采晴站起身来道:「害了我的人有很多,可始作俑者是你,你也不该欺骗
于我。或许这是一场宿命我终究躲不过……不重要了,自己做的恶,无论有理无
理,终要有报应的!」

  「嗯,对不住了。」祝雅瞳睁开眼眸注视著栾采晴道:「是我对你不住,你
要怪我,我无怨言。」

  栾采晴踏步逼近,一步,两步,缓缓道:「梦境破碎之后那种虚幻的痛苦,
你我都尝过。现下我曾受过的煎熬,你也要尝一尝。」

  「嗯。」祝雅瞳脸上泛起异样的神色,似笑非笑,歉然却也说不上:「欠你
的可能还不上了,我还不能出事!可惜没能多拖延些时刻。」

  令栾采晴绝然无法预料的是,祝雅瞳忽然横抱起吴征,飞也似地窜了出去!
比起方才的力尽枯竭,现下身姿又恢复了活力,虽然一身湿透颇显狼狈,奔行的
步伐却稳定又有力。

  「怎麽可能?」栾采晴缩了一缩,被唬得魂飞魄散,眼见祝雅瞳奔出十馀丈
才猛然醒悟,一咬银牙也拔步追了上去。

  凭藉一股决死的悍勇之气,祝雅瞳成功逼退了丘元焕与栾楚廷。那时的她,
是一头受伤的雌虎,在绝望的边缘奋力挣命,不仅仅是她,还有珍逾自己的爱子。
谁都知道那时的祝雅瞳不能惹,丘元焕若是出手,祝雅瞳必死无疑,可丘元焕也
必定要受重伤!——功力相若的绝顶高手之间,一方奋不顾身,一方却要担忧方
方面面,气势上不免就有了高下。加上奋不顾身的招招以命换命,丘元焕并非做
不到取祝雅瞳的性命,而是捨不得,或者说不值得如许大的代价。

  身后还有新皇需要他扶植,长枝派还需在他的羽翼下再度崛起。

  栾楚廷也一样!相比起万里江山,万乘之尊,祝雅瞳的命并不值得他去搏上
一搏。同为十二品修为的武者,丘元焕和栾楚廷自然知道登临绝顶的高手,生命
力有多麽强悍。

  吴征将死,祝雅瞳即将油尽灯枯,且将一直衰弱下去,留给恨不得将她千刀
万剐的栾采晴也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栾采晴可以和她耗上一天,两天,三天,
慢慢地耗死她。至于男人,自然该留下有用之身,去做男人该做的大事。

  可谁也没能想到变故来得这般快!半个时辰的时光,一直拼力催动内息为吴
征续命的祝雅瞳跑了起来,虽远不如从前稳定,脚下甚至有些踉跄,可确确实实
恢复了少许精力。

  这绝无可能!

  栾采晴在一瞬间几乎要以为祝雅瞳已功力通玄,不是人身,差点落荒而逃。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祝雅瞳一直在恢复著精力,她没有为吴征治伤?居然没有!
她怎麽捨得吴征!

  栾采晴大怒,施展轻功追了出去。她虽也流了不少血脚下虚浮,可比起恶战
了一夜的祝雅瞳要强得多。祝雅瞳没有向她动手而是逃跑,也足以证明现下那股
决死的心境已经散去,此时的祝雅瞳才是最脆弱的时候。

  也直至此时此刻,祝雅瞳才终于升起逃出生天的希望。她眼眶中不禁渗满了
泪珠,时不时一低头听听吴征有力的心跳声,又是宽慰,又是骄傲,又是侥倖道
:「好孩子,好孩子!」

  吴征吸收了祝雅瞳点穴的内力衝开穴道,祝雅瞳决战两名十二品高手时始终
隐忍不发。两人一路逃亡,一路不停地交流。在这一场战斗中,吴征的武功能起
的作用太小太小。所以他一直谨记一句话:只要祝雅瞳没事,一切就有希望。待
栾采晴欲拿自己为质时才突然暴起,不仅摆脱了栾采晴,还对李瀚漠与戚浩歌产
生了致命的威胁,使平衡的战局发生了倾斜,一击中的!

  只是十二品修为的武者实在超乎吴征的想像。戚浩歌濒死之际依然有反击的
能力,这一道真气打入体内,寒彻骨髓几乎致命,吴征只来得及向祝雅瞳说上一
句死不了便即晕去。

  生死时刻,母子俩之间有超乎寻常的信任。吴征信祝雅瞳能把他带出死局,
祝雅瞳也信吴征死不了!何况柔荑在吴征胸口一按,便知他虽已晕去,神奇的《
道理诀》正自行运转,一点一滴地吸纳著体内肆虐的寒冰真气。联想到吴征居然
能解开自己封锁的穴道,才明白他体内不仅是经脉宽阔如大海,内息也像大海一
样,任你是泥沙石流还是天空清雨,一概相容并蓄,慢慢地被融合与转化。

  祝雅瞳心中大喜,却面不改色。她深知自己的伤势有多重,身体有多疲乏,
除非燃尽生命激起潜力,否则再无一战之力。她同样有担忧和顾虑,而身边仅剩
的威胁栾采晴对于她而言,也是不值得以死相拼的顾虑。

  栾楚廷与丘元焕是否真的走了?会不会去而複返?离去的柔惜雪与霍永宁又
如何了?会不会在此时突然出现?

  祝雅瞳必须留下力量应付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栾采晴既不敢贸然动手,她
就始终装模作样地运功为吴征疗伤,实则是搬运周天,积蓄内力与恢复体能。待
栾采晴觉得时机已到,才不得不停止运功,亡命奔逃,只恨不能多休息片刻。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皮像铜浇铁铸,一眨之间就要彻底合上再也睁不
开。身躯却已麻木,高大的吴征在怀裡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只知深一脚浅一脚地
逃呀,逃呀,慌不择路,只盼跑得再快一些!

  栾采晴的脚步声始终坠在后面,几次追近,又被祝雅瞳咬牙发力甩开。奔逃
开始一瞬间的犹豫,成了难以逾越的天堑。

  祝雅瞳深信自己的毅力绝不输与天下间任何一人,栾采晴未必能咬得住。而
栾采晴也知祝雅瞳体力枯竭还要多负一人,必然难以持久。三人之间始终保持著
十丈距离,谁也不肯放弃。

  奔行了个把时辰,正是夜晚的漆黑即将散去,红日跳出山头的一刻。日月交
辉之际,正是一天裡最为黑暗,目不能视物之时。

  祝雅瞳口乾舌燥,越发觉得难以支持。吴征的身体奇寒如冰,让她奔跑得汗
出如浆之下仍然冷得打起了寒颤。身体发出的警告让祝雅瞳知道不能再这麽下去,
积蓄的体力再次耗尽,栾采晴居然也意志甚坚,可见仇恨的刻骨铭心,再跑自己
一定会彻底垮掉。

  她忽然停步转身,向栾采晴道:「你想同归于尽麽?」

  「总好过让你就这麽跑了!」栾采晴亮出双掌缓缓走近道:「想吓住我?我
也可以同归于尽,然后看看你怎麽救你家的娃娃!」

  「好!」祝雅瞳深吸一口气将吴征扛在肩头道:「如你方才所言,我也不想
要你的命,是你逼我的!」

  「你逼我的难道还少了麽?」栾采晴冷笑一声足下不停,已决意搭上生死不
留退路!

  为节省体力,祝雅瞳甚至来不及带上鎏虹,两人均手无寸铁,只能贴身肉搏。
祝雅瞳每动一下都是极大的消耗,更不敢放下吴征唯恐为栾采晴所趁——体力枯
竭之下,栾采晴若用游斗,她实在无法护得吴征周全。只能近身防卫,必要时以
自己的身体当做盾牌。爱子毕竟重伤在身,若是再受伤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玉掌飘飘,栾采晴的掌势去向无定,一瞬间拍出了六掌。换做平时,祝雅瞳
不屑一顾,可现下却不得不万般重视,屈指轻弹,将掌影化作无形。脑中一阵眩
晕传来,身不由己地退后了半步。

  两名绝色女子,一样的狼狈,却仍具别致的风华,湿透的春衫之下胴体曲线
玲珑,正随著激烈的拼杀左右鼓荡,激起浪潮重重。

  栾采晴目光一亮,当即攻势如潮,打得祝雅瞳难以招架步步后退。祝雅瞳暗
歎一声:只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再听天由命了。

  当下已无力估算,只能凝起浑身仅存的力量奋力一搏,务求一招制敌。浓重
的夜色之间目力大受影响,栾采晴一掌刚出便觉祝雅瞳突然主动出击,臂弯转瞬
之间便被拿住,力道奇大地一勾,可想而知凌厉的一掌便将拍在自己胸前!她目
中厉色一闪,等待这一时机许久,当即不顾胸前,双掌齐齐向昏死的吴征身上印
去!

  祝雅瞳也早已料到,左肩一侧让吴征错开些距离,右掌的回勾却多加了几分
余势将栾采晴向自己的右侧勾去。两相空间拉开,早已让自己的掌印打在她高高
耸起的胸前!

  两人再无退路,生死一瞬间,只听两声惊叫,栾采晴一掌打空,胸前也未中
掌!错愕间已是急速坠落,浑不知云裡雾裡!天光刚巧放亮,祝雅瞳足下忽现一
个洞口,三人纠缠著一同消失在洞中,惊叫声馀音不绝,顺著洞口闷声回荡……

  一条湿润的石洞,佈满了青苔,深不见底。祝雅瞳足底一轻时反应神速,将
吴征压在自己身上,顺著甬道滑落。她体力所剩无几,青苔被洞中渗出的泉水经
年滋养,又厚又滑难以稳住身形,只能顺其自然。也所幸有青苔在,翻滚之间不
致受创!

  祝雅瞳紧紧抱著吴征,闭目祈祷:「苍天护佑小女子多为孩儿活一天!」

  不久后气息一窒,扑腾的水声响起,四周石壁中的涓涓细流汇成一道泉眼,
瞬间没过了口鼻。泉水涌动冲刷之下,下坠之势更急,祝雅瞳却大舒了一口气!

  坠落之速太快,以她现下的身体无论如何不能再施展轻功,石壁上的青苔也
让她无力施展轻功,看著已无法倖免。可此处既有泉水涌出,尽头或许就有一处
水潭能缓解坠落之势。

  死中陡现生机,即使呛了几口水,胸腹中一阵剧痛,祝雅瞳仍精神大振。这
一处石洞足够宽大,吴征与祝雅瞳相互拥抱的身姿足以再加一人。只是撞入泉眼
之后,泉水没过了大半边石洞,两人均已无法呼吸。

  祝雅瞳翻了个身,扭过脖颈将口鼻探出水面深吸了几口气,捧著吴征的脸颊
无奈又爱怜地一抚,低下头以口相就抵开他紧闭的牙关,渡入清气阵阵……

  远逾母子之间的亲近,祝雅瞳居然无比平静,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爱子的脸
膛棱角分明,唇薄而阔,虽是意识全无,吻在一处时仍有一股奇妙到极点的水乳
交融。几口呼吸过去,清气转浊,祝雅瞳居然一时捨不得与爱子分开。好容易又
仰头吸入几口清气再吻住时,唇瓣交贴地渡入呼吸已情不自禁地添加了紧压与含
吮。时间如止,浑然忘了身在何处。

  不一时亮光传来,祝雅瞳打了个激灵,窥准洞口处猛然双掌一撑!两人将将
脱出洞口时向上飞起,眼前登时一亮!

  一处不知名的山谷!遍览桃花山时并未发现。头顶云雾锁天,山谷裡却有鸟
语花香,洞口的泉眼至此像一道盈亮的彩带,化作瀑布坠入碧绿的深潭。祝雅瞳
眼眶湿润,又果见栾采晴惊呼著冲出洞口!

  栾采晴被带入甬道也是一路滑至此处,她身在后方视线受阻,待发现甬道到
了尽头已不及反应,只能自然坠落。更想不到祝雅瞳居然飘在自己上方,正带著
诡秘的笑容揪住自己飘散倒舞的齐腰长髮,一同向潭水处落去。

  栾采晴魂飞魄散,连连向上挥掌,奈何鞭长莫及。临近潭水时祝雅瞳发力一
掌打下,栾采晴忙举双掌于顶对了一掌!

  这一下要不了栾采晴的性命,却让她像块坠落的大石,再也稳不住身形急速
鑽入潭水裡. 祝雅瞳却借著一掌之力又拔高了半丈,带著吴征一个旋身轻飘飘地
落在潭边的青草甸子上。潭水中不知有何物,也不知深浅,能不碰还是不要碰的
为好。

  探了探爱子的鼻息与心跳,确认性命无虞,祝雅瞳一头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歇了半柱香时分,才听潭边水响,栾采晴艰难地爬上岸边,内力一催,吐出大半
肚子的水,也是细喘吁吁,难以动弹。

  又歇了好一会儿,祝雅瞳勉力起身来到栾采晴身边,见她疲累已极,右腿的
脚踝处高高地肿了起来。原来她时运不济,从高处跌下又受了一掌之力,坠入潭
水的力道不小,刚巧足底有一块巨石,虽经潭水缓衝仍是扭得伤了筋骨,还能爬
上岸边已是不错。

  「你想杀我,动手吧!」栾采晴气息奄奄,最终功亏一篑不由万念俱灰,颇
有些自暴自弃。

  祝雅瞳摇了摇头不搭理她,四处张望著探寻一阵,又侧耳倾听,确认这是一
处空无一人,也无猛兽的幽谷,才抱起吴征向崖边的石洞处走去。这一阵走得更
加艰难,待把吴征抱进洞中,身上已分不清是泉水还是汗水。

  危难之际陷入不知名的山谷,还不知可有路径可以离去,总算寻著一处安稳
的世外桃源!祝雅瞳寻了些枯枝,从怀中贴肉处取出火石升起火堆,又在身上大
大小小的伤痕二十馀处敷好了丹药。瞥了栾采晴一眼,终究不忍,取了根火枝令
寻乾燥处起了一处篝火,拖著她腋下将她抱在火旁。

  「你不杀我,还要来装什麽好人?」栾采晴也不抵抗,任由祝雅瞳去,冷言
冷语道。

  「都到了这裡,还说什麽杀不杀的?」祝雅瞳淡淡回道:「再说杀你又有何
用,反正我没安什麽好心,留著你还有用。」

  「呸!」栾采晴恨恨地啐了一口,几次提劲想挣起身来,四肢酸软无力终究
没能成功。只能瘫著恢复体力,连祝雅瞳在她身上一阵掏摸都无法抵抗。

  「要饿死咯。」搜寻无果,祝雅瞳苦笑了一声,摇头道:「你们出来办大事,
连乾粮都不带的麽?」

  「带了干什麽?」栾采晴挖苦道:「你若是带了,又何尝会饿死?」

  「我的扔了。」祝雅瞳扁了扁嘴顺手点了栾采晴的穴道,自顾自地往远处搜
寻起来。

  过了小半时辰,才见她虽疲累不堪,却兴致衝衝地回来。四周山壁上爬满了
山藤,又坚又韧又长。祝雅瞳寻了块锋利的石头做刀,斩下许多藤条结在一处,
自製了根简陋的绳索。

  自山谷往北二裡许就到了尽头,尽头处是一面悬崖。从崖壁边望下去,底部
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沼泽地。山崖坡度不算太陡峭,可崖面又湿又滑佈满了
藓植,祝雅瞳就算全盛时期也没有把握能安然攀登,想要从崖壁上绕过这片沼泽
地,实在非人力所能为。一处世外桃源,却又是一处死地。

  祝雅瞳探寻至此,正绝望时忽见崖壁上有十几头岩羊,有些悠閒地吃著藓植,
有些则不停舔著巨石。这真是意外之喜!当即备好了套索重返崖边,窥准了掷出!

  藤索虽被她揉得软了,仍转折十分不灵。她鞭法又不及柔惜雪,数次不中。
还好这些岩羊平日裡向无天敌,有些浑浑噩噩,见一根藤条飞来飞去也不知躲避。
直至花了好半天才套中一隻半大小羊的脖颈。

  她伤后又饥饿,不敢选择大傢伙为目标。可受惊的岩羊一蹿,力道大的出奇,
险些把祝雅瞳拖出崖边。幸好她见机极快,武功根基仍在。当即使个千斤坠稳住
身形,又娇斥一声发力一抖藤索,那岩羊腾云驾雾般飞回崖边,被她一掌拍在背
部打断了脊骨,哀鸣一声登时无法动弹。

  祝雅瞳抹了把冷汗,这一下发力大了,脑中又是阵阵眩晕。稳了稳神,才拖
著岩羊回到水潭边。

  捕猎得手,本满心欢喜。可靠近潭边时便见六七隻肥兔儿正围著栾采晴好奇
地打转,红眼睛忽闪忽闪,似是见到了奇物。至于满身冰寒的吴征,兔儿倒是不
敢靠近。

  祝雅瞳哭笑不得,当即抛下岩羊,施展轻功轻易将兔儿们一网打尽,搭了个
石笼关起以备这两日食用!

  都饿得狠了,见了食物栾采晴都不由乾咽起唾沫来。祝雅瞳鬆开她穴道,道
:「来帮忙洗剥,你会不会?」

  栾采晴拖著伤腿亦步亦趋,见祝雅瞳熟练地以石刀破开羊肚,挖去难以处理
的内脏与羊头不用,分成四大块儿,正剔著一片羊排,手法熟练轻巧,不由心中
暗动。

  闻言祝雅瞳流浪江湖时杀了不少恶徒,可想而知也吃了许多苦头,这份本事
便是明证了。二十年前娇滴滴的祝家小公主亲手宰杀野味,弄得满身血污腥臭,
却也从炼狱中走出,终成一代高手,天下仰望。栾采晴心中暗自佩服!

  「洗淨了熬汤喝。」祝雅瞳剔下羊排扔给栾采晴,见她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皱眉道:「快些,肚子还不够饿麽?」

  「哼。」栾采晴白了她一眼,终究抵不过饥饿,老老实实洗起羊排来。

  待洗得乾淨了,祝雅瞳已支好了树杈,羊肉在火堆上正靠得微微泛黄。肥油
滚滚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肉香阵阵从鼻端鑽入,那滋味儿又是期盼,又是
难熬。

  祝雅瞳寻了块一人怀抱的薄石,一连两掌想劈出锅型用以熬汤,无奈身困体
乏,薄石连个龟裂都无,只得放弃。

  不待羊肉彻底烤熟,二女已顾不得许多,伸手撕下表皮熟透的羊肉塞进嘴裡
. 四隻春葱般的嫩手被烫得发红,不住塞进嘴裡吸吮著,以香唾润泽烫伤的嫩肤,
犹自停不下来。至于刚撕下的羊肉不但烫手还烫嘴,又哪裡顾得上来?

  大快朵颐了一顿,栾采晴拍著饱胀的肚皮,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喃喃歎道:
「好久不曾吃得这般快活了……」

  一为福慧公主,一为香凡夫人,身娇肉贵,现下却被一隻烤羊弄得仪态尽失。
二女对视一眼,见彼此狼狈的模样儿,不由噗嗤一笑!

  进食之后气力大增,困意却也袭来。祝雅瞳收去笑容寒著脸道:「滚到那边
去,未得我吩咐敢靠近这堆火,我打断你一条腿!」

  她深知自己受伤极重,恢复起来反而不如栾采晴快速。现下已是疲累得难以
支援,也著实需要一顿安稳的休眠。若是栾采晴回过味来动手,还真的难以招架。

  见栾采晴懒洋洋的不想动手,祝雅瞳咬了咬牙,一把抓起栾采晴将她提回原
地冷笑道:「莫要再触怒我!我会杀你的!」

  在石洞裡打好一层厚厚的草甸放吴征躺好,洞口的篝火劈劈剥剥闪著火花,
送来温暖的热气。方才那一提须得尽力保持著稳定,当真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倦意不可阻挡地涌来。祝雅瞳眯著眼远远一瞄栾采晴,见她也是疲累已极沉沉睡
去。又探得吴征身体较之方才已温热些许,连呼吸也逐渐清晰有力,心情放鬆之
下终于头一歪,靠在他身边沉沉睡去……

  咽喉像有火焰在燃烧,如坠蒸笼地狱;周身却冷若寒冰,如在冰山地狱;胸
口又仿佛被人徒手插入,生生撕裂,如在刀锯地狱受刑,难受得恨不能立时死去!

  「呃!」吴征咽喉中喑哑地嘶鸣一声,眼皮如有万斤,死命地睁眼也只能裂
开一线!

  周身剧痛,经脉裡受创处处,檀中穴处更可感到陷下一个小涡。吴征从昏迷
中苏醒,胸膛立时猛地起伏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仿佛连五脏都被咳了出来!从来没受过如此重的伤,甚至比
起寻常武人,吴征一路顺遂,那点伤真的连「伤」都算不上。他苦笑著,上一世
被人在头上开了瓢,今生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莫急,莫急……」

  温柔又欣喜的声音鑽耳而入,绵然的内力正由抵在后心的小手处传入身体弥
漫开来,像一锅温水浇得通体舒泰,连每一个毛孔都在畅快地大口呼吸。吴征费
力地一笑,哑著声道:「我没有死。」

  「没有,没有,没有……」祝雅瞳泣不成声,旋即伸手捂住口鼻,唯恐情绪
过于激动影响吴征,也影响了内息的稳定。

  「莫哭,我死不了的……」渐渐凝结的视线看清了周遭的一切,也不知祝雅
瞳是如何的九死一生才带著自己寻著这一处安稳的仙乡。吴征又是喜悦,又是心
疼,身边的祝雅瞳哭的梨花带雨,一头青丝散乱不堪,发顶还粘著草叶子。破损
的衣物裡露出肌肤上的伤痕,虽说已敷上了丹药,可数量之多触目惊心。

  「没有,您……你没事,我很高兴,我是高兴的。」祝雅瞳急忙抹去眼泪露
出笑容温言道:「身上哪裡不舒服?还疼麽?我来帮你。」

  「别……这样就好,慢慢就愈可了。你……的伤也重……咳咳,咳咳……好
渴……」神智渐複,虽脑中一阵阵眩晕,吴征仍觉祝雅瞳的内力远不如前,激动
之下又是一阵剧咳。

  背心的小手始终不曾离去,胸前也加上了一隻轻抚按揉助自己顺气。待咳喘
稍停,一片大叶盛著捧清水已送到嘴边。

  贪婪地饮下清水将喉间火焰浇灭些许,胸臆大畅,腹中叽叽咕咕地唱起饿来。
小半片肥羊又已及时架在篝火上!

  「咱们没危险了吧?」吴征饿得狠了,顾不得咀嚼会牵动胸口伤处的疼痛,
奋不顾身地吞咽。所幸岩羊焦黄的部分都已被剥去,只留下刚巧熟透,最为肥嫩,
最为可口的部分被喂在嘴边,几乎入口即化。

  「算是没了吧。」身在绝境,性命无虞,祝雅瞳的回答也不算欺骗。

  「你怎麽还在这裡. 」吴征靠著岩壁,后背自然已垫好了厚厚的草席,眯著
眼向栾采晴道:「还要报杀子之仇?」

  「报不了了!」栾采晴一挫银牙恨声道:「她了不起得很,我算是认了栽。」

  「哈哈。」吴征讥嘲地一笑,牵动身上疼痛,又是皱眉咬牙了好一阵才缓过
劲来,喘息不停。

  「莫要搭理她,好生歇息,要躺下来睡一觉麽?」祝雅瞳大为不满,朝栾采
晴狠狠地瞪了一眼以示警告。

  「我睡了多久了?」

  「有六七个时辰了吧。」

  「那哪裡还睡得著?好想动一动,全身骨头都要睡散了……」

  「现在不可!」祝雅瞳一板脸,又温言道:「刚吃了东西,敷了丹药,待药
效透了,我再扶你动一动试试。」

  「好,我听你的……你自己的伤?」

  「放心,我没事。」

  栾采晴越听越是恼怒,寒声讥讽道:「好一个温柔贴心的可人儿,我见犹怜,
呵呵,呵呵!」

  「总比你恶毒狠辣,动不动取人性命的强。」吴征反讽一句,心中也是一股
火气憋得慌,正巧找栾采晴打打嘴仗。

  「是麽?女儿家都是蛇蝎心肠,尤以她和我为甚!你知道她安的什麽心?指
不定哪一日就一口将你连皮带骨头都吞个一乾二淨!」

  「你再说一个字,我立刻把你舌头拔下来!」祝雅瞳正满心欣喜,与吴征共
温劫后馀生的天伦之乐,栾采晴数度插嘴,实在是火气难忍。若不是周身乏力,
酸软得连动都不愿动一下,此前强行压制的伤势更已爆发出来,实在剩不得半成
功力,早已出手教训她了。当下无法,只能靠著积威警告!

  山谷裡陷入沉默,吴征又歇了一会儿,忽然道:「能不能让她说一说?我好
想知道从前发生了什麽,你又经历了什麽……我好想知道……」

  爱子无神的目光却像直透灵魂,看透了自己,祝雅瞳娇躯一震颓然低头。或
许是在与世隔绝的山谷,总觉万事由天,也或许是时至今时今日,再也隐瞒不下
去。祝雅瞳不再阻止,默许了吴征的请求。

  「哈哈哈哈……」栾采晴癫狂般大笑,似被吴征一席话激起了沉痛的回忆,
豁了出去怒道:「我就要说!你现下就算杀了我,我也要说!你这个恶毒心肠的
女人,任你再装作怎麽完美无瑕,终究不能抹去从前做的丑事!我现下就要告诉
他,一直待他好,看似体恤入微的「迷蛇梦眼」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祝雅瞳似已认命,只嫺静地偎依著吴征,淡淡地望著栾采晴,有歉疚,有无
奈,亦有毫不后悔的决绝!

  「你可知道,在你出生的那一年,燕国发生了一件大事……」

  栾采晴娓娓道来,听得吴征目瞪口呆!至此他才证实了心中的猜测,祝雅瞳
曾经的男人果然是燕皇栾广江,普天之下,也真只有这位文武双全的帝君才配得
上她。可他全然无法想像当时的结合居然是时势逼迫,非是情投意合。再联想起
祝雅瞳之后抛弃天阴门闯荡江湖,又回到祝家以血腥雷霆的手段登上家主之位,
可知当年的那一夜,她有多麽地不甘与屈辱。

  「祝家本就不容于天地间,岂可再有皇子?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吧?」

  「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祝家若有了皇子,你们栾家不免要担忧外戚
干政了……」

  「这不重要!哼,我们家哪会容得下她的孩子。不过你说的倒不错,匹夫无
罪怀璧其罪,祝雅瞳的罪可不仅仅是身怀皇子,还有如花容颜,令人食髓知味!
你也修炼《九转玄阳诀》,该当知道这门功法练下去不免静脉破损,五内俱焚,
非得藉由女子阴元温养方可缓解!不怕告诉你,你身边这位豔冠天下的女子身怀
纯阴之身,正是修炼《九转玄阳诀》的绝佳伴侣,或是炉鼎!」栾采晴词锋犀利,
说到此处不免泛起揶揄的笑意,好像在说:你迟早也有那麽一天,若想得救,非
得祝雅瞳不可!

  吴征心中嗤笑一声!《九转玄阳诀》脱胎于《太初归真心诀》,却并不完全,
修习起来虽对功力大有增益,隐患却是极大。可吴征并无这等问题,他与宁鹏翼
来自同一个世界,《太初归真心诀》裡的一切宁鹏翼懂,他也明白,身上并无隐
患。当下也不说破,只讥讽道:「也对!你们皇家自命真龙,哪裡会顾惜一个女
子?何况是人人垂涎的美女?之后定是除了栾广江之外,还有什麽栾窄江,栾臭
河之类的也不肯放过她了?」

  「不错。」栾采晴肃穆凝重,恶狠狠地盯著祝雅瞳,目中燃著滔天烈焰道:
「天家无情!当年祝家死了那麽多人,皇兄占了祝雅瞳还大得裨益之事哪裡还藏
得住?莫说我的另一位哥哥,就是我皇兄也忍不住想再与她温存几回!除了我,
当年想帮著这个恶毒妇人的,整座皇宫只有我一个人!」

  祝雅瞳现下安然无恙就在身边,当年若是落入魔掌早已永世不得翻身,哪裡
还有现在能在世上呼风唤雨的祝家主。可念及当年形势之险,吴征仍不由心惊肉
跳!

  「我欠了你的,对不住。」祝雅瞳淡淡回道。

  「一句对不住就算了?」栾采晴尖声高叫道:「你自知难以倖免,所以来宫
中找到了我!我与奚半楼的事情闹得天下皆知,你猜测我有别于皇族,前来苦苦
哀求我助你逃出升天,我也一力助你!可你呢?你又怎地报答于我的?」

  「倒不是这麽回事。」祝雅瞳面颊微微窘,瞟了吴征一眼,歎了口气,思绪
飘远著道:「也没什麽不能说的了……当年族中有长老要巴结你栾家,也有长老
暗地裡反对!我接到的任务不仅是助栾广江洗伐体内暗创,亦有探知你栾家的秘
密!呵呵,你说得好,天家无情,我家也好不到哪裡去。当时我已走投无路,就
是摆在案上的祭品,唯有奉命行事而已。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你身负冰肌之
体,栾广江觊觎你许久了……」

  「你说什麽?」栾采晴愤而握拳,指甲深陷肉裡道:「你……你说的可真?」

  祝雅瞳淡淡点了点头道:「我又何须要再骗你?冰肌之体是你栾家功法的秘
密,若不是被我侥倖得手,我又怎会知道?呵呵,当年我又能怎麽办呢?所谓探
知栾家的秘密,不仅是要交办族中的密令,也是为自己谋求一条后路,我不能不
全力施为。「二女又陷入沉默,吴征听得心中大痛!栾广江当年的修为较祝雅瞳
要高得多,离幻魔瞳风险极大,祝雅瞳冒险一击中的,自是要趁著栾广江最为虚
弱,神智最为涣散的一刻!是个男人都懂是什麽时候。一念至此,不由也握紧了
双拳。

  「那你也不该诱我出宫,把我推入火坑!你……你害得我好惨!」栾采晴妙
目含泪,大声地啜泣,指著祝雅瞳道:「今时今日,我名声狼藉臭遍世间,都是
拜你之赐!」

  当年祝雅瞳结好栾采晴,又假意被逼迫之下,无奈答应与栾广江暗中幽会。
可当栾广江抵达时,摆在床上的却是浑身赤裸,被制住了穴道的栾采晴!

  声声泣血,诉说著皇室的无情与无义!祝雅瞳「献祭」了栾采晴飘然离去,
虽流落江湖,却远离了火坑,待她回到燕都长安已然洗淨了铅华,成了名震天下
的绝顶高手,再也没人能奈何得了她,强求得了她!所有的不堪与屈辱,只留在
了祝家的那一夜。

  而栾采晴则彻彻底底被推入了火坑,栾广江藉以冰肌之体再度提升了修为,
弥补了暗创,一举超越了竞争皇位的兄弟们。受此打击的栾采晴原本已然认命,
可她从小太过受宠,太过纯真,全预料不到之后发生的一切。

  雄才大略的栾广江借由栾采晴设下陷阱,一个简单的口风就足以让落后于自
己,正焦急得如热锅上蚂蚁的兄弟们铤而走险!你栾广江占得妹妹,我为什麽占
不了?于是这位皇兄在欣喜若狂,正感功力提升的一刻被牆上刺出的宝剑扎透了
心脏!

  最强的竞争对手已死,栾广江登基,君临天下!那一日群臣跪拜,山呼万岁,
栾采晴就在皇宫的角落裡远远望著从小疼爱他如心头肉的兄长,那麽意气风发,
龙袍一摆,一呼百应!她凄惨又癫狂地大笑著,泪水已不知何时濡湿了衣襟……

  梦魇仍未过去。栾广江深知这位妹妹自小得宠,任性妄为,连逃出宫中这种
事都做得出来!圣君登基,自不能有丑事在身。可是栾采晴杀不得,她还有用!

  栾采晴下嫁狄家原本不愿,可得了栾广江的承诺,还有一面无事不可免的金
令。她转念一想,留在宫中难免不再遭受侮辱,去了狄家总是臣子之妻,栾广江
再不要颜面,总不至于连臣子之妻都沾染,儘早离开皇宫也是一件好事!

  嫁入狄家之后,夫郎从来不敢正眼看自己,甚至从未与自己同过房!她不明
所以,却也有一丝窃喜。栾采晴看不上这位破落的狄家主人,原本只是委曲求全,
他不来碰自己本就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根本想不到狄家只是遮掩这一切的藏污纳垢之所,嫁入狄家也不是一切
悲剧的终点!栾广江强行练功伤身,子嗣不多,于是栾楚廷忽然来了!这位侄儿
已被立为储君,被倾力培养为燕国未来之主,他自然有理由使用冰肌之体!

  是的,使用!栾采晴已全然死心!天家之无情无义一致如斯!她痛恨著狄府,
一边下手害死了狄家主人,全面掌控了狄府!一边大开府门,广纳宾客,狄府夜
夜张灯结綵,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从不止歇!天家无情的人们,还会
再来吗?还敢再来吗?还好意思再来吗?我已豁出了所有面皮,以狼藉的声名包
裹起自己,你们,放不放过我?

  终于没有人来了!可是天下的男人都一般地可恶,他们的目光让人作呕,一
个个地虐杀他们极有乐趣,也是平生最大的乐趣了……

  栾采晴如癫似狂,声如啼血向吴征道:「你现在懂了麽?都是她害的我!否
则我怎会如此恨她?你说她是不是蛇蝎心肠,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说
到此处,栾采晴面上泛起迷离又暧昧的笑容,柔声道:「你可知道,这麽个恶毒
的妇人,为什麽要对你这麽好?她是你什麽人?」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吴征从前虽对栾采晴有许多
恶感,闻言也不由凄然,低声道:「栾家和祝家两个巨擘搞出了事情,沾染者焉
能倖免?不仅仅是你,还有天阴门啊……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事儿不地道,可是,
换了我是她,我也会这麽做。你们栾家做的恶事,自当由你们栾家来承担!你若
要恨,该恨天家无情,这一份无情之下,你们都是受害者……」

  「至于你……」吴征转向祝雅瞳,脸上的神情极其精彩,错愕,不舍,怜惜,
意外,又在意料之中,更有一份难言的情愫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难受,以及不知该
如何面对的迷茫道:「从前你老是很奇怪,不时对著我说您……我一直很纳闷…
…现下我在想,你的手段一向够果决,够狠毒,对人下手都不容情。可是对我一
直很好,又是宽容,又是贴心!其实我还记得很多事情,五岁那一年有个女子夜
入昆仑把我带到后山荒原,我本该很惊慌,可当夜我一点都不害怕,此后我一直
想著她,念著她,时不时就猜一猜她为什麽这麽做,她是我的谁!」

  吴征揉了把眼珠,拉起祝雅瞳的手。祝雅瞳早已热泪盈眶,死死抿著花瓣般
的香唇,频频摇头,愧疚与无奈,还有刻骨的疼爱与相思都化在泪水之中。

  「其实前不久,无意之间我已知道你并非处子。我一直在想,什麽人有资格
占了仙子下凡的祝家主!」这一副身体裡的有著前世的记忆,他对祝雅瞳的情感
早已超脱了普通的血缘之亲。尤其这一夜桃花山恶战,更让他打定了主意要关心
她,爱护她,疼爱她一辈子!不顾一切!提起这件事,又说出这样古怪的话,虽
是心绪大震有些胡言乱语,吴征却知自己心中的不忿与不舍。凭什麽!凭什麽是
这样的关係?我不服,我不服!

  缓和了下心绪,吴征缓缓投身在祝雅瞳肩头道:「我咒駡过很多人,唯独栾
广江你不让!因为我骂他王八也好,狗也好,骂了他可是连我自己也骂进去了,
你捨不得对麽?你一直说您……其实是想说娘对不对?所以……我是燕皇栾广江
的儿子,虽然我们都不愿承认,甚至以此为耻!你对她做的事情确实不地道,就
算今后她避不开这种结局,总是由你的手开始。我从小在昆仑山长大,师长们待
我很好,视同己出,可是那不一样,总之不一样。我不懂亲情是什麽,可我也知
道,就算像她说的,你是个恶毒的妇人,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可是这样一个恶
妇为什麽全心待我?面对如此多的高手还要拼力救我出升天,豁出了一切!天下
间的女子若是待人如此,又不是她的丈夫,那就只有一个结果了,您……是我的
娘亲,对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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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挽断衫袖。游子迎榻

  「蹬蹬蹬蹬……」军靴踏地声响亮地在营帐中回荡。韩归雁衣不解甲,全副
武装,已是担心了一夜。

  同她一样,陆菲嫣,顾盼,冷月玦,瞿羽湘也是一夜未眠。祝雅瞳匆匆吩咐
了几句就火速离去,秦国使节团裡有人通风报信,吴征陷入险境,这两件事实在
太大,汇于一体,更是天塌了一般。

  会向燕国人通风报信的,只有患天下太平的忧无患了。他也隐藏在使节团裡,
身份未知!作为临僖宗的后人,他当然知道遗藏的地点,也知道祝雅瞳挖出锦兰
庄秘密之后,必然要去桃花山勘察。燕国人摆明瞭车马要做掉祝雅瞳,桃花山就
是最好的伏击场所,想来已早早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幸的是,吴征牵扯在内,茫
然不知。

  昆仑一脉已与暗香零落结成死仇,祝雅瞳动身前往营救吴征。营地裡相关人
等的安全就成了重中之重!此时此刻,无论是功力大进的陆菲嫣,还是手掌重兵
的韩归雁都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桃花山裡形势严峻,去的人多了反而会成为累赘。在营地裡面对忧无患这等
绝顶高手,即使人多势众,主动出击也是个梦想而已,只能抱团取暖。

  夜色一点点地深去,物极必反,天光开始在山尖露出。祝雅瞳与吴征依然杳
无音信!

  「不能动,不能动!」韩归雁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双拳捏的咯咯作响:「祝
家主本领通天,一定能将吴郎带回来!忧无患藏在营中身份未明,太子殿下更是
欲对祝家动手,万万不能让他知晓,若是知晓了反倒处处破绽,如网中之鱼!等,
只能先等著,等著祝家主带吴郎平安归来!」

  顾盼几次按捺不住,与韩归雁都吵了起来,陆菲嫣严词喝止,几次三番说明
缘由都不起作用,只得将她先制住了穴道。看她眼泪汪汪,不住抽泣,韩归雁心
焦烦躁之馀,也不由暗暗认同。

  「派去的人怎麽还没回来!」陆菲嫣不知多少次地衝口欲出都死死咬著牙关
忍住,她知晓这一问不会有答案,徒增大家烦恼而已,看天光已现,终于忍不住
问了出来。

  「不知道!」韩归雁寒著脸,脸颊一抽腾地坐下,一拳擂在桌案上道:「未
得本将许可,谁敢再出声,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营帐裡寂静无声!陆菲嫣被喝了一声虽心中不快,也知韩归雁的举措实是为
大家好,焦急之馀,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你们莫要焦急,祝师姐的本事神鬼莫测,她既然暗中前去营救,吴大人当
保无虞。」柳寄芙不敢发声,提笔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众人。

  韩归雁瞪了她一眼,索性闭目养神,当做看不见。

  奇异而富有韵律的啸声响起,远远地传入军营。营帐裡立刻躁动起来!柳寄
芙,郑寒岚,薑如露与倪妙筠一同站起,连始终抿著唇神情木然的冷月玦也惊呼
起来。

  「韩大人,并非我等要冒犯!」柳寄芙向韩归雁拱手道:「这是……这是本
门十万火急时求救的啸声!」

  「是师尊的!一定是!」冷月玦瞪著大大的眼眸道:「韩姐姐……」

  「不许去!」韩归雁抽出宝剑,剑锋指著冷月玦道:「本将不管什麽事!谁
都不许离开!你们……莫要忘了,令你们呆在军营裡听从本将指示也是祝家主的
号令!」

  「此一时,彼一时!韩大人,得罪了!」柳寄芙踏上两步,忽然一指点在冷
月玦背心,待她软倒时扶住交给韩归雁道:「韩大人明鉴,掌门师姐既发出号令,
我等不能不去!月玦年岁尚幼,亦是本门未来的希望,不可轻易犯险,还请韩大
人代为照料。至于我们……出了事也不能成为韩大人的掣肘,一切后果,我们自
行承担便是!韩大人,告辞!」

  冷月玦已证实了此事,柳寄芙说得决绝,也在情在理。天阴门自要离去怪不
得她,至于她们是死是活,韩归雁也不会费心力前去营救,再要阻挠说不过去。
韩归雁点了点头道:「万事小心,冷姑娘在此出不了事。」

  「多谢!」柳寄芙不及行礼,已啪地一声一握宝剑,风一般窜出营帐,与诸
位同门一同去了。

  「柔惜雪……在呼救?」韩归雁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与陆菲嫣对视一眼,简
直不寒而慄。

  「韩姐姐,请你鬆开我的穴道。」冷月玦俏目泪流,惶急道:「师尊定是遇
上了大敌,她……她若需要人帮手,形势已危!」

  「你不能去!」韩归雁一抹额头冷汗道:「你要是出了事没法和人交代。你
师叔点的穴道,本将也没本事解开!」

  「陆姐姐……求求你……」在座的武功最强就属陆菲嫣,冷月玦只好求她。

  陆菲嫣听得一阵揪心,也摇了摇头趋近,顺手点了冷月玦的昏睡穴,朝韩归
雁歎了口气,搂著冷月玦在怀中让她沉沉睡去。

  「你现在明白了吧?本将并非针对你一人!」心情本就十分沉重,忽然又出
了一档子大事,韩归雁已是焦躁无伦,只得朝顾盼说道,以舒缓心境。

  顾盼说不出话来,只是鄙薄地看了韩归雁一眼,意思分明是:「你就是贪生
怕死,一点都不顾大师兄的死活。」

  韩归雁无奈地歎息一声,再度闭上眼眸!

  营中的寂静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营门口一阵骚动。韩归雁皱著眉掀开营帐,
就见倪妙筠一身带血,背后还负者一名落髮女尼踉踉跄跄抢进营来,虚弱道:「
救人……救人……」

  韩归雁摒退左右,又传郎中,才见倪妙筠咳出一大口鲜血道:「快救掌门师
姐,忧无患是霍永宁……」

  「什麽?」五雷轰顶一般,韩归雁与正查探柔惜雪伤势的陆菲嫣一对视,都
惊得手足无措!

  「我先去安排!」一时来不及细问,也不是细问的时候。韩归雁镇定了一番,
当机立断离开营帐去找韩克军商议。

  陆菲嫣咬牙甩头,手掌按在柔惜雪背心运功,只片刻就大汗淋漓,喘息道:
「伤太重了,我尽力先保她一条命!」

  「我来止血。掌门师姐,你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倪妙筠接过郎中递来的
伤药,又赶走了郎中!掌门师姐冰清玉洁的圣体怎容男人窥见?她放下营帐后方
才解开柔惜雪的僧袍。

  只见身上掌印足有十馀处,掌印令雪玉般的肌肤都变成青灰之色,更有五六
处肌肤被手爪生生撕裂,鲜血已然结痂之下,仍难掩伤痕的可怖。

  不过这一身伤痕都比不得她脐下的纹身来得触目惊心!那是一枚极为淫邪的
纹身,偏又刻画得栩栩如生。窄而薄的两片肉唇微微外翻,稀疏却卷长的绒毛柔
顺地在四周覆盖,像一座神秘的花园。两片肉唇泛著鲜红的血色,露出通幽曲径,
而花径内裡,媚肉鲜明的褶皱则纤毫毕现!

  绘製这一枚纹身者似乎颇有恶趣味,画工又十分精湛,让人一眼望去,就觉
隐隐透露出一种饥渴的荡意,仿佛窄而薄的肉唇媚态万方,仍腆著脸需求更多。

  陆菲嫣久曆人事一眼而知,登时大窘。倪妙筠尚是处子也不由一呆,满面飞
红。

  「柳师姐她们呢?」陆菲嫣颇觉尴尬,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倪妙筠则娇躯一僵,忽而忆起不愿面对的事实,终于泪珠落下抽泣道:「呜
呜呜呜……仙去了……她们都仙去了……」

…………………………………………………………………………………………

  外界的波诡云谲,虽然谷中的吴征与祝雅瞳担忧,可现下也没有什麽妥善的
方法。

  两人的伤势渐渐好转。祝雅瞳本就是皮外伤与使力过度,静养之后癒合很快。
谷中的野味个个健康强壮,无论是在火上烧烤,还是石锅裡熬煮,均是大补元气,
极具滋养功效,连吴征的内伤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出穀的路线研究了多时一无所得。想从水道原来返回无异痴人说梦,不说水
道漫长,想在泉涌冲刷之下的湿滑石壁裡向上爬,对功力与体力要求太高。祝雅
瞳思来想去,若是全盛时期成行的可能不足一成,遑论吴征。至于从山崖爬下则
面临一望无垠的大片沼泽,这是一片死地,没有人会犯险踏入。至于爬上,高高
的崖壁又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以两人现下的状态想都不要想。

  暂时绝了出穀的念头,吴祝二人便安心于穀中静养,等待身体彻底康复。栾
采晴在此虽显得多馀,时不时还冷嘲热讽几句,吴征倒没刻意虐待她。

  燕国当年一场宫廷风波,牵连者甚众!

  栾广江固然才情无双,但身子骨天生就弱些,在武功修行一项上向来落后于
几位竞争者。而大燕以武立国,历代皇帝都是绝顶高手,因此也不会向栾广江开
个先例。

  祝雅瞳受迫之后,栾广江内伤受制,功力飞升,后发先至,一举登上皇位。
可这一场为世人所津津乐道的风光背后,又有多少人因此而受到牵连?至少穀中
的三位均是如此!

  祝雅瞳为免陷入狼窝,远走高飞,流落江湖十馀年,直到修成十二品,武功
盖世方才返回祝家。可是这一去沧海桑田,初走时还是十六岁的如花少女,再归
来已是三十出头少妇。风光的背后总是如此,世人或会口口相传她的传奇经历,
也会以此励志,可谁又会去多想想风光的背后,这十馀年的孤苦无依,危机重重,
漂泊无定,简直一言难尽。

  吴征甫一降生便如灾星临凡,祝家裡血流成河,天阴门诸多高足身死,他也
远离亲人,被送到大秦的偏远小村苟活于世。二岁之前的记忆已完全失去,在吴
征的心境裡,那个自己曾经十分排斥的灵魂,在小山村裡带著巨大的身世秘密隐
姓埋名,又不由觉得「他」可怜。

  至于曾经十分烦厌的栾采晴,正因没有躲过这一场风波,才变得在他人眼中
的乖戾与放荡。一切,亦是为保护自己所付出的的代价,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巨
大了。身为女儿身,谁愿被人唾弃与嘲笑?谁愿臭名远扬?身为皇室的女儿,自
降生起就是一种悲哀,古今中外均是如此。

  历史上那些放荡堕落的公主,又有哪一个不是如此?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
她心中又怎会愿意远离繁华的长安,去到一生只洗两回澡,兄弟共妻的番人窝裡?
吴征从前读到的历史,在眼前活生生变为了现实,加之栾采晴青春之时险些与师
尊奚半楼结为夫妻,血缘上毕竟又是自己的姑姑,从前的恶意尽去,所剩的更多
也是同情。

  「师姐会落入霍永甯手中,娘现下猜来想去,也唯有那一次了。」祝雅瞳双
臂回环抱膝坐在潭边,蹙眉摇头。母子相认之后,真有说不出的满足,一口一个
憋了二十年的娘,每一次都是无比开怀:「栾广江登基,娘又跑得远远的,难免
他不会迁怒于天阴门。师姐当时远行游历当是为了避祸,时间与孟永淑落难又对
得上!石室裡霍永甯以孟永淑恐吓于她,小小女子顶不住的……唉……也是苦了
她,不知道她现下怎麽样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还有些没死的呢?」吴征亦是感慨万千。譬如玄武门
之变,太宗皇帝杀兄弟,逼父亲退位才登上大宝。虽说他也是无可奈何,仅剩下
华山一条路,可亲人之间的人伦悲剧实在太过惨烈。而那些看似平稳登基的皇帝
们呢?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是不是每一位元帝皇都会像魏文皇帝曹丕一样,因
一首《七步诗》而被打动,放过自家亲兄弟一条性命……

  「嗯……」祝雅瞳默了默,向吴征歉然道:「娘对不起乖孩儿,当年娘真的
是无路可走……」

  「娘,这话你都说了一百三十六遍了……」吴征嘻嘻笑道:「孩儿懂,孩儿
都懂,也从来没有怪罪娘。」

  「啊哟,你这小鬼头!」祝雅瞳责怪地在吴征头顶拍了一记,却怎麽看都像
摸摸他的头:「还数得那麽清楚!要来笑话娘亲麽。」

  「那能怎麽办?我怕不数清楚说出来,再过几日就得说上一千三百六十遍。」
吴征乖巧笑道,又做了个鬼脸。

  这几日的相处比前不同!祝雅瞳明显开心了许多,虽是在幽闭的山谷,于她
而言则似身处天堂,更胜吴府几百几千倍。

  在吴府裡,她时时需克制自己的亲近之意,言辞之前也是斟酌再三,唯恐说
漏了嘴给吴征带来不必要的危险于烦恼。更怕吴征得知身世之后,会做出什麽出
格的举动,惹来杀身之祸。他是燕皇栾广江的儿子,又是绝不可公之于众的秘密。
这世间能说出这个秘密的,唯有栾广江本人,且一言就足以定下吴征的生死!显
而易见,栾广江病重之际,终于还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举起的屠刀,连孩子的母
亲也不准备放过。

  「娘亲这些年一直很后悔,当年若没有用离幻魔瞳制住了栾广江,就不会有
你,也就不会让你吃那麽多的苦头。可是又很庆倖,有了你这个小冤家,娘亲才
能熬过那麽多苦难。在成都时住在孩儿家裡,心裡真是快活,却总觉得差了些什
麽,又是担心将来。直到现下才觉一切都是值得的,是上天让娘有了一个争气的
好孩儿!」祝雅瞳说得动情,眼角又现泪光,侧过身舒张双臂向吴征搂去。

  可这一搂却让她如遭重击!

  吴征皱著眉望著泉涌倾斜而下,神情十分不自然!祝雅瞳的搂抱亦让他本能
般缩了缩肩,颇有几分无奈地强笑了笑,低下头去。

  他自知这般对待祝雅瞳委实太过分,可心中所想,身体反应均是如此。祝雅
瞳閒话旧事时,吴征心中越发憎恨栾广江,对祝雅瞳迫不得已的遭遇除了同情与
心疼之外,更有难以抵抗的嫉妒与不适。

  祝雅瞳夸讚他争气时,吴征心中想的却是:老天爷,你是不是真要玩死我才
开心呀?

  两人的离奇遭遇已然注定!若是吴征在这个世界觉醒之时祝雅瞳就在他身边,
伴他成人,甚至是知晓自己的生母就是祝雅瞳,他也不会泛起旁的心思。可是事
情已铸成,鬼神难改,吴征从小在昆仑山长大,母子俩第一次开诚佈公地见面,
一个是仙子般的香凡夫人,一个是初鸣啼声的少年郎。谁能抵抗祝雅瞳无穷的魅
力?何况是血气方刚的吴征。

  心智早已成熟的吴征并没有对祝雅瞳一见锺情,毕竟是个高不可攀的美妇,
毕竟是个身处敌国的二品诰命夫人。可是在燕国的倾力相助,直到在绝境之中忽
然现身救下他的性命,从此入住吴府。似长辈般提携无微不至,似朋友般相帮患
难与共。吴征怎不会爱上她?

  情意已深,爱意刻骨!

  可直到今时今日,上天似故意与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想要一辈子照顾,一
辈子疼爱的美妇,忽然成了自己的生身母亲,纵然见识广阔,机变百出如吴征,
也不由傻了。

  吴征知道自己有多爱祝雅瞳,桃花山一场夜战,他无数次在心底发誓:若能
得脱大难,会尽心尽力爱护她,陪伴她,守护她,孝敬她。

  是的,吴征待祝雅瞳如知心好友,如爱侣,亦如长辈。可是祝雅瞳真的成了
自己的长辈,一时之间,从前的爱意成了横裂在两人之间的壑崖,再也不能是单
纯的母子,再也不能是单纯的亲情。

  祝雅瞳想要搂抱他,他也极爱这种血浓于水之情,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缩
了缩。身体用本能在告诉吴征,她是你的母亲,你本不该有不伦的念头,可是你
有!她抱著你,是抱著亲爱的孩儿,可你,你不单单是如此!

  祝雅瞳僵住了,双眉低垂,死死想忍住的泪光还是迷蒙了眼角,泫然欲泣。
吴征默然低头,朝祝雅瞳苦笑道:「娘,从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亲没故的苦
孩子,现下知道有位了不起的娘亲一直在守护著我,帮助著我,我也很骄傲。时
至今日,若有人问我后不后悔是祝雅瞳的儿子,我自然是……是……不后悔的…
…「本想宽慰祝雅瞳,话到嘴边又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更不忍欺骗待他大过天
的母亲,最后一句说得断断续续,十分不自然。

  「傻孩子,娘亲当然知道。」母子俩均不约而同化解方才的尴尬,祝雅瞳仍
心裡发苦。

  吴征的情意她何尝不知?祝雅瞳自知自己惊人的魅力,在察觉吴征情意的那
一刻,她吓得魂不附体,第一时间就想拔腿逃得远远的。可是对爱子的思念像一
根无形的细丝牢牢拽住了她,逃不了,甚至一刻都不愿和爱子再分开。

  明知与吴征再相处下去会引发无可收拾的后果,可这一杯鸠酒祝雅瞳还是忍
不住喝了下去,一杯刚了,又想再喝一杯。那是她的亲生骨肉啊,阻止了她自暴
自弃,重新唤起生的希望,亦是一生之望都是为了与他相认,保他平平安安,不
受人欺凌的生命,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骨血。

  爱子愿意与自己亲近,怎能拒绝?即使两人的想法初时有天壤之别。爱子崇
拜,爱戴自己,怎能拒绝?天底下的父母哪个不愿做自家孩子的偶像。爱子呵护,
怜惜自己,怎能拒绝?天伦之乐不正是如此麽。

  上天的玩笑不仅吴征无法处理,聪慧如祝雅瞳亦手足无措。母子相认之后,
两人亲近了许多,一起感歎往事的唏嘘,述说经历的凄苦与艰难,互相安慰,互
相鼓励。可这一份情意却时刻阻挡在两人中间,像一座高牆,祝雅瞳连触碰都不
敢,遑论将它推倒!

  人之情感,萌之于心,发之于外,融之于魂。祝雅瞳深知其中的不伦是多麽
为世人所忌惮,唾弃,可她怎能对吴征绝情?那是一种千刀万剐的伤害,她不能,
更不忍。且铸成这一切的,与吴征丝毫无干。

  「当年为何要认玦儿做乾女儿?」吴征心中亦不忍,这一切无论于他还是于
祝雅瞳,都实在太过残忍,忙岔开话题。

  「只是见她可怜……见到她的为难,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祝雅瞳嘟
了嘟唇,勉强笑道:「现下想来,师姐一门心思要她当太子妃,倒是怕万一哪天
遭遇不测,身败名裂,有皇家庇护,玦儿可保无虞,天阴门亦能有一脉传承下去。
为娘不明所以,却是办了件傻事。」

  「一窝子野狼,哪来的情面可讲?我看姓栾的也难会保定了玦儿。柔掌门一
厢情愿,未必能成真。」吴征撇了撇嘴,对栾家人十分不以为然,唯恐惹祝雅瞳
不快,眼珠子一转忙道:「我不姓栾,跟那个人一点关係都没有。哼,我吴征只
有爱我疼我的娘亲,没有爹。老天爷见证,骂多少句也是他们自己背了,与我无
关。」

  「你就嘴皮子特甜,都甜到为娘心裡去了。」吴征扯了一大通,唯有夸讚她
的听到了心底,祝雅瞳乐不可支地嫣然一笑。

  蹙眉舒展,眼中清波流淌,花瓣般的香唇裂开,美得不可方物。吴征一呆,
忙偏过头去抓耳挠腮道:「饿了,兔儿吃腻了,我去捕只羊来!」

  母子天伦之中时不时就来几次尴尬,祝雅瞳享受得如沐春风之馀,也不由黯
然神伤。

  閒聊至此如陷僵局,谁也说不出多的话来。祝雅瞳跟在吴征身后亦步亦趋,
想要靠近,终究又不敢。

  「娘就歇一会儿,我身子骨好了不少,抓只小羊不难。」分明是最亲近,也
心心念念想要亲近与爱护的女子,此刻却巴不得离她远远的,免得再露丑态,平
白惹得两人不快。

  「娘想和小乖乖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祝雅瞳心中嘀咕,嘴上却道:「
你使鞭索的功夫不行,还是娘来吧。」

  想躲一阵化解尴尬,终究不能如愿。吴征知道祝雅瞳疼爱自己太过,也不忍
多说只点了点头。母子俩一前一后,默默无言地来到山崖边。

  岩羊安逸久了,即使连日来被从天而降的套索捕了几隻,仍未有警觉。祝雅
瞳天赋著实高绝,原本使得不顺手的套索不几日就掌握了其中诀窍,只一下便套
中一隻肥美的大羊,拖上崖边!

  吴征鼓掌欢呼大赞道:「娘亲就是厉害!今日有好口福了。」

  「便是你要天上的月亮,娘想办法也要为你摘下来。」祝雅瞳兴致萧索,只
微微一笑。

  这一下轮到祝雅瞳影响了吴征的兴致,到了嘴边的话生生梗回喉咙裡说不出
来。祝雅瞳面色一白,低下头紧紧抿著唇瓣,状甚自责。

  吴征不仅是个少年,也是男子,见状忙寻了个话题道:「哈哈,忽然想起件
事来,我现下终于明白为何娘当年见了小师姑,就先给她一巴掌!定然是拙性这
个傢伙背后说嘴,把娘给气著了是不是?」

  「额……」祝雅瞳害羞地笑笑道:「拙性说,你自己道天底下最疼你的就是
你小师姑,娘当时真是忍不得。嘻嘻,这事儿怪你自己,娘可不担这份罪责。待
出去了见著你小师姑,娘领你去认错。说起来还真要当面谢谢她,否则娘的小乖
乖还不知道要吃上多少苦头。当年娘也是去了趟昆仑,见你被善待,才能放下心,
一意经营将来。昆仑之恩,永世不忘。」

  「他们待我都很好。嗯,当年把我抱去后山的那个女子更好。」

  「你……」

  见吴征调皮,祝雅瞳作势欲打,本是一副母子嬉戏极温馨又甜蜜的时刻。可
吴征头也不重播开步伐逃也似地去了……

  当年在昆仑后山将他紧紧地搂在胸前,以饱满高耸的酥乳为枕,仿佛在喂他
一口甘甜而满是爱意的乳汁,亲昵无间,其后还一同看了一场荒山野合。吴征随
口一说,无意间触及的都是母子俩不可逾越的禁区,可这一切都已写在了生命裡,
谁能忘怀?谁能抹去?

  祝雅瞳呆在原地发愣,泪珠不由又涌了上来:难道此生往后,都要在这种时
不时令两人失语,无法面对的情境中过下去麽?相认,让她有说不出的满足,却
又有无限的遗憾。从前两人虽不至于如此亲密,却没有隔阂。如今亲密了,隔阂
却深了。祝雅瞳情知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一旦有了隔阂而不能消除,随著时间的
推移只会越发疏远,越发难以亲近。

  她修成绝顶武功后回到祝家,那些躺在地上尸山,成河的血流,不正是因为
隔阂而起的麽?

  吴征略一顿步,随后加快了速度跑回穀中。他知道方才的做法又伤了祝雅瞳
的心,可他还是没有回头安慰。这是一个死局!

  与对陆菲嫣,韩归雁,冷月玦,瞿羽湘不同。

  韩归雁与瞿羽湘他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只要喜欢,只要想,甚至对瞿羽湘初
时只是觉得对自己有利,想做便做,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不哄得女儿家死心塌地
绝不甘休。

  陆菲嫣与冷月玦则複杂许多,可认定了的事情也无须回头与犹豫,一边宽抚
她们,一边只需去解决她们身上的牵绊即可。

  能与不能,只在解决二字。

  对祝雅瞳,吴征万分无奈。他并非不知廉耻之人,对祝雅瞳更是又疼惜,又
敬佩,直到了骨子裡. 他全然没有把握若是在母子相认之下自己走出了第一步,
祝雅瞳会是什麽反应!会不会对自己无比的失望,还是从此害怕自己?无论哪一
种,他都不能接受。

  保持现有的关係,他还能为祝雅瞳尽一点孝心,让她接下来的人生不至于再
孤苦伶仃,或许还会咬咬牙,为她相一门好亲事,肚裡流著泪送她与伴侣共度馀
生。若是踏出了后果无法预估,直至不堪设想的一步,吴征真的不忍万一逼得祝
雅瞳再次出走,躲得自己远远的,这一辈子的良心都不会安。

  爱意固然重要,亲情更是吴征无比珍惜。他没有感受过血缘至亲的疼爱,祝
雅瞳对他的爱发自灵魂,毫无保留。吴征只能咬著牙,尽力克制著自己保持必要
的距离,即使让她伤心,总好过绝望。

  祝雅瞳对吴征的反应感同身受,她不怪罪吴征半点,只反复地问:为什麽会
是这样?这一刻,祝雅瞳甚至在想,若是早知如此,争如不认!

  可下一刻,祝雅瞳面泛红霞一阵心慌。恰巧补到手中的肥羊发力一蹿,祝雅
瞳失神落魄地惊呼一声,竟然失了手。肥羊得脱大难,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祝雅瞳抹了把额头冷汗一时顾不上!争如不认又能如何?吴征爱意已深,难
道自己还能决然拒之不成?还是为了让他死心另嫁他人?那现下已对自己萌发情
意的爱子又该多麽伤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更令她害怕的是,为何有这麽荒诞的想法?母子相认不是一生所望麽?若是
不认,心中的想法又是什麽?任由吴征的爱意越发深沉,无可挽回麽?

  是的,祝雅瞳虽未经男女之爱,但深知爱子的为人。与栾家的薄情寡义不同,
母子俩都是重情重义,否则吴征不会接受韩归雁,不会强「抢」陆菲嫣,也不会
体谅有杀身之仇的瞿羽湘,更不会为了冷月玦背负天大的干係. 自己为爱子所做
的一切,出于母亲的天职与她的善良本性。可这一切烙印在吴征身上,已全然打
动了他,再也走不了回头路……

  待祝雅瞳回过神来,吴征已一路奔回了穀裡. 祝雅瞳抹淨了额头冷汗,定了
定神,心道: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否则娘儿俩吃尽了苦头,终于苦尽甘来,非
得生生又被拆散不可。从前还可以恨栾广江,恨家中长老,这一回又能恨得谁来?

  打定了主意,祝雅瞳重补了只小羊才返回。这一耽搁去了不少时光,只见吴
征呆坐在水潭边,手中抓了一把石子,正恨恨地甩在水面,扑腾扑腾地砸出一个
个大水花,偶有几块薄石打起了水漂,弹著跳至对岸。

  栾采晴饶有兴致地来回打量母子二人。母子俩现时的状态是她从未预料过的,
却比她构想中有趣了几万倍。子不知母而爱上了自己的亲娘,母知子,也明知其
有碍,仍沉湎爱子之心中无法自拔,终于酿就现下这一杯五味杂陈,难以言述的
怪酒。这根本就是个无法解决的死结,神仙来了也解不开,月老若是敢乱牵这条
红线,只怕登时要被天帝废去仙籍,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谁还能拯救
他们?哈哈!

  令她有些意外的是,吴征与旁人十分不同。旁观者清,栾采晴深知吴征若是
苦苦相求,祝雅瞳终究要心软。这条迷蛇从来都是重情重义的,哪裡捨得爱子难
熬?这不是什麽高深的道理,栾采晴相信深处局中的二人一定也明白。祝雅瞳为
母不说,还是女儿家,要她这麽做强人所难。可吴征居然没有!底线与本分,即
使在与世隔绝的深谷裡他也没有忘记,这实在是一种了不得的自持!这个栾家不
认的野种,好像真的与栾家人不太一样。

  栾采晴嘴角勾起玩味又深沉的笑意,莫说栾家人,狄俊彦当时又何尝顾及了
她「母亲」的身份?唯一惧怕的不过是自己翻脸而已。待翅膀硬了,惧怕不在,
又何尝问过自己愿不愿意?

  她幸灾乐祸的笑脸祝雅瞳自是看在眼裡,这一回倒也不动怒,只是回了一个
淡淡又坚定的微笑。

  吴征打了大半个时辰,直将身边的小石打空,才听祝雅瞳甜甜地道:「征儿,
来用膳了。」

  祝雅瞳流落江湖十馀年,可生活却尽可能精緻,烧烤的手艺著实不赖。吴征
早已闻到香味,此刻也饥肠辘辘,料想方才的尴尬已去了不少,遂站起身来挥手
道:「来了。」

  祝雅瞳乜了栾采晴一眼,招呼道:「你也一道儿来吧。」

  栾采晴不客气一屁股坐下道:「羊腿肥而不腻,能不能让给我?」

  祝雅瞳含笑默不作声,吴征撇了撇嘴道:「随意,多得很,没人与你抢。」

  「呵呵,你倒好心。不过论起来我好歹是你的亲姑姑,一口一个你啊你的,
可太不讲礼节!」哪壶不开提哪壶,栾采晴分明是故意的。在穀中与世隔绝,算
来算去就三个人,还真没人生的起杀心。再说穀中的日子不好过,母子俩还算有
个伴儿,她算是孤身一人,有了机会自要拌拌嘴。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吴征瞥了栾采晴一眼,随口问道。

  「都说来听听。」

  「假话嘛,你害得我们娘儿俩差点命都没了,还上了霍永宁这个贼首的大当,
真是又狠心又蠢笨,什麽姑姑之类的话,我看还是休提了。娘,您请,烫得很,
慢著些。」吴征先打了碗肉汤给祝雅瞳,口中却不饶人,一顿鄙薄。

  「江山社稷什麽的,跟我个女子有什麽干係. 要说蠢笨,你们才是,一个个
的心忧天下,大敌就在身边还懵懂无知。霍贼此时露出真面目,背后算盘打得哗
哗响,照我说啊,你们是翻盘无望了。鬼知道穀外现下是个什麽世道?」

  「也有道理。」吴征一愣,点了点头,歎了口气。

  「真话呢?说来听听!」栾采晴兴致颇高,追问道。

  「我娘当年的手段虽然不太光彩,但是你迟早也要落入魔掌,只怪上天给了
你一副冰肌之体。这叫恰逢其时!你要迁怒我娘,我不说什麽,可是栾家人做事
太也决绝。呵呵,我虽然没什麽大本事,总之是看不起的。只是懂得自爱的女子,
我向来又是佩服的。」吴征一边嚼著羊肉,一边道:「这话有两层意思,第一,
我瞧不起栾家人;第二,若你不是栾家人,那我确实要敬你三分。」

  「哟哟哟,口气当真不小!」栾采晴吃吃笑道:「想不到远在千里之外就轻
薄于我的大好男儿,居然还会敬我这个放浪无形的荡妇三分。我该说荣幸呢,还
是该认为这是讥嘲于我?」

  「当年事出无奈,也是我不对。讥嘲就免了,困在这个地方,说些鬼话有什
麽意思?」

  吴征说完之后任由栾采晴几番挑逗都不再言。祝雅瞳始终小口小口吃著,目
光莹然望著篝火陷入沉思……

  用完了膳,吴征见祝雅瞳思索不停,一来不好打扰,二来今日好几回没趣,
也实在不敢再贸然开口说话,只怕又伤了她。这几日来每每不经意间就触碰禁忌,
再怎麽小心谨慎都躲不过去,祝雅瞳初时还不太在意,现下却是肉眼可见地伤了
心。吴征又是疼惜,又是无奈,更恨自己无法可想。

  吴征意兴阑珊地先回了洞中一头倒在乾草铺就的床上,想大睡一顿忘却烦恼,
偏偏睡意全无。只瞪著眼看著洞顶石壁,黑黝黝的一团什麽也看不清,就此呆呆
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祝雅瞳移著莲步入内,吴征猛醒过来,起身道:「娘要安歇
了麽?我去沐浴。」

  「不忙,娘想和你说会子话。」祝雅瞳淡淡笑著,双眸倒映著洞口的火光,
如春湖中燃起了一束烟火,美得让人心动。

  吴征心中哀歎一声,情知无法避免,只得暗暗告诫自己说话务必三思,今日
若再次惹得祝雅瞳难过,可怎生得了。

  无法拒绝,吴征有些心头惴惴地坐好。祝雅瞳目光如炬,怎会不知爱子心中
的担忧与犹豫?可她竟一反常态,有些逼迫道:「你莫要担心,娘想与你说些心
裡话。你先答应娘,无论什麽,都要老老实实地告诉为娘,可好?」

  还是无法拒绝,吴征苦著脸点头道:「孩儿自会与娘亲说实话。」

  「乖。」祝雅瞳再次摸向吴征头顶。这一下又激发吴征本能的躲避心理,脖
子不由缩了缩。祝雅瞳却不像从前一样伤心,依然爱怜地笑著,玉掌一压追上,
轻轻抚了抚道:「先与娘说一说,家中的几个媳妇儿是怎生好上的?依娘看来,
她们各有各的好,又各有各的难处,哪一个都算不上你的绝佳良配。」

  这个话题让吴征大大松了口气!祝雅瞳与诸女都十分熟识,情路则是一知半
解,有些还有成见,今后相处必然也要分说明白。当即精神一振道:「她们每一
个都很好,世人看来她们都有污点,可在我看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女子。娘从前对
雁儿有成见,其实她是个货真价实的黄花闺女,梁兴翰要压制韩家在军中的势力,
毁了她的名声,清白却被她二哥韩铁衣保下了。至于那些面首什麽的,全是掩人
耳目,配合梁兴翰做戏而已。」

  「呀……原来如此!倒是为娘小心眼了。」祝雅瞳歉然一笑道:「从前其实
娘也有猜测。只是总觉我的好孩儿,怎能娶一个污名在外的女子为妻,你还要她
统领后院,娘心裡总是有个疙瘩放不下。」

  「这话我曾与菲菲说过,什麽神仙眷侣之类好听的,都是外人说的,日子却
是自己过的。只要自己过得好,过得舒心,夫妻美满和谐,外人说得再多与咱们
家何干?有人爱白眼,由他们去好了!」吴征笑道:「菲菲也是如此。顾师叔其
实待我不薄,不过那人有些太过重男轻女,也不知变通。那个……娘也知道的…
…总之当时孩儿是豪兴大发,觉得这天下除了孩儿,没人能疼爱她,非把她抢来
手中不可。至于对不起顾师叔,孩儿倒没这麽觉得。还是那句话,世人怎麽想与
我何干?他们俩只有彻底拆散了,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菲菲在顾家煎熬,顾师
叔又何尝不是?」

  「嗯,这话确实有理,现下也已证明了这一切。」祝雅瞳赞许地点头道:「
若是让人知道了内情,定要骂你。可谁又知道,小乖乖是真心为他们好。」

  「岂止是骂。哈哈。」吴征大笑道:「立刻就是猪狗不如之辈了。可是一来
咱们不说,二来就算真被人知道了,孩儿不后悔,菲菲也不会。」

  「担当与骨气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为娘真是亏欠了昆仑派好大一份
情啊!」祝雅瞳感慨道:「栾广江若有你半分,又何至于此……」

  明知提起栾广江会惹来吴征不快,祝雅瞳还是顺顺当当地说了出来,没半分
犹豫。吴征一阵愕然,神情凝重起来。

  她渴望听到吴征的心声不是玩笑,也不是母亲对孩子的要求。祝雅瞳首先这
麽做了,已是表明自己坦诚的态度。心结已系,祝雅瞳正以无比的勇气与坦然去
面对,像她清澈的双眸,没有顾虑,没有犹豫,只有实打实的心裡话。

  「他是志在天下的皇帝,哪会顾及这些。」吴征讥讽道:「什麽名垂青史的
英明圣君,连个丈夫与爹爹都不称职,呸。」

  「嘻嘻,就是如此,呸。」祝雅瞳做了个鬼脸道:「且不说他了。湘儿呢?
要是寻常人家,就算能接纳她做个妾也就顶天了,大多是个随手可弃的侍婢。娘
看你待她倒没有二致,嘴上虽不饶人,其实她若真进了门,你一样会好好疼爱她。」

  「她呀,呵呵。」吴征挠了挠头,皱著眉道:「孩儿有一点与世人大不同,
总认为女子与男子并无尊卑之分。女子虽大多不如男子,也只是身体所限。倒是
有些细心活儿,男子大大不如女子。湘儿虽谈不上有多爱,既然收了心又是自己
人,孩儿难以像雁儿与菲菲,玦儿一样爱她,总要敬她的。」

  「不爱也可以的麽?」祝雅瞳奇道。

  「嗯。她比不得其他几位一样光芒四射,孩儿自是爱她少一些。可她也有可
爱之处,平常和她拌拌嘴也是大有乐趣。孩儿并不随便,既然要了她的人,自然
会一般对待。为奴为婢什麽的,若是要如此,孩儿压根就不会碰她。」吴征肃然
道。

  「很好,很好。」祝雅瞳目中的笑意越发温润。她也是女子,深知女子的不
易,吴征这种怪异的行为落在女子眼裡,才是真真正正的可爱极了。她深吸了口
气,有些羞涩问道:「玦儿呢?娘都不知道她怎地就喜欢你了。」

  与冷月玦之情当时触动了祝雅瞳心中最柔软的部分。吴征正是从那一刻起才
触摸到她的内心,才知这位精明强干的女子也有软弱之处。也正是从那一刻起,
吴征才下定了想要追求祝雅瞳,令她不再孤单,不再受伤害的决心。

  再次提及此事,吴征心中砰砰直跳,道:「玦儿厌恶皇城,觉得自己是只笼
中鸟。当时她自以为要奉命返回燕国,颇有些破罐子破摔,想要从小到大,自己
决定一回,做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至于为何选中了孩儿,可能在吴府裡新奇的
东西不少,加上她又颇喜音律,觉得孩儿与众不同,有些特别。」

  自吹自擂,吴征有些脸红,祝雅瞳却重重点了点头道:「征儿就是与众不同,
娘一直很骄傲!玦儿的事情,男子大可以提上裤子就不认人,征儿没有!又要旧
话重提,栾广江若有你半分,何至于此!」

  「那是娘好,孩儿半分不像他,重情之处都是像娘亲。」

  吴征不失时机地恭维一句,果然让祝雅瞳喜从心来,又凄然道:「可惜娘终
究没有照料好你,有失身为娘亲的责任。去了吴府之后呀,就满门心思地想为征
儿寻一门好亲事,也好略作补偿。盼儿呢?你与她青梅竹马,本是最好的良配。」

  「孩儿从小与她一同长大,连她的名字都是孩儿取的,自是喜欢得她不得了。
可是情之一事,孩儿一人说了不算。」吴征摇头道:「都以为盼儿待孩儿好,其
实孩儿以为,盼儿还未长大,于感情一事懵懵懂懂,未必就是喜欢了孩儿。或许
只是将孩儿当作个疼爱她的哥哥一样呢?孩儿待她只会好,等她长大了,明白了,
由她做抉择才合情合理!」

  「好,好,好。」祝雅瞳连声称讚道:「征儿懂事,这样才是真的喜爱盼儿,
为她著想。不过如此一来,娘更不能放过她了,盼儿即使年岁尚幼不比雁儿做事
细緻有序,总不能让个好女娃儿便宜了旁人。」

  吴征哭笑不得道:「娘,你这是有些霸道了。」

  「娘霸道惯了,只待乖乖征儿才特别宽容。若是依著娘的性子,征儿看上哪
家的女娃儿,娘就是去把她绑了来也不许错过。」祝雅瞳笑得灿若星辰,一字一
句间笑容却渐渐隐去,凝肃得无法形容,再一字一句道:「娘还想知道……征儿
……是怎麽看待娘的。」

  一字一句,声声发颤,俏脸褪去了血色,娇躯都在微微颤抖。

  不仅是祝雅瞳,吴征也面色发白,一头冷汗刷地冒了出来垂下了头。

  万万没有料到祝雅瞳居然当面有此一问,结合此前坦诚相待的先决条件,吴
征该如何回答?

  「一切都是娘的错……」祝雅瞳的语声犹如梦幻,悠远而空灵,吴征偷眼瞧
瞄时,只见她目光哀戚,嘴角低垂,正带著无比的悔恨与难过道:「娘太自私了
……当初不该把你生下来,因为娘心底知道根本无力照顾你……征儿来了燕国,
第一面娘就捨不得再离开你,一路跟著征儿去了大秦。娘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

  泪随语泣,断线珠串似的从眼眶裡满溢。祝雅瞳抿著唇,低著头,声若啼血
道:「娘真的捨不得征儿。虽说征儿在昆仑得以善待,可是这些本是为娘的责任,
娘从你降生起,就什麽都做不到,什麽都没有做……娘不该这麽做的,可是要怎
麽才能离开你?娘也做不到啊……」

  吴征的眼泪再也憋不住,泣道:「娘,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此情此景,吴征心痛亦複茫然,自己到底是祝雅瞳的孩子觉醒了宿慧,还是
从外界穿越而来的灵魂。祝雅瞳满满的爱意就在身边,他犹豫著,迷茫著,不自
觉地捧起她梨花带雨的娇颜,替她拭去泪水。

  「呜呜呜……」祝雅瞳哭得伤心,断断续续道:「娘亲做了错事,蠢事,才
招致现下的报应……本是母子,娘没有疼爱过你一天,却有了隔阂,娘不知道该
怎麽办。征儿……娘……对你不住……」

  她自觉亏欠甚多,可自从吴征有了生命的那一刻起就是死局。能挣脱死局至
今,吴征自身的奋进与努力固然有之,祝雅瞳的拼死保护更是居功至伟。吴征知
道了前因后果,自然知道祝雅瞳对自己的爱是如何的全无保留。

  轰隆隆!晚春的夜裡又下起了小雨。天地之间,这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瞬间
便融进了雨幕裡. 吴征忽觉被这道天雷贯顶!

  还在想什麽?还在犹豫什麽?日子是自己过的,待陆菲嫣如此,待祝雅瞳就
不是了麽?

  她是这一具身体的母亲,那又如何?母亲只是女子的一重身份!祝雅瞳是一
位可敬的母亲,可她首先是一位孤独又可怜的女子。她一生的愿望就在眼前,已
抓在了手心,却无力阻止被生生撬走,越离越远。分娩便与爱子别离之伤她艰难
熬过,这一次的伤害又岂止万倍?

  吴征动情地与祝雅瞳交颈相拥,除了满心的感动,伤怀与歉然,居然不涉情
欲!

  这几日愧为人子,愧为男儿!

  两人的相拥就像在吴府裡的那一回:两人平齐,祝雅瞳的左臂环过脖颈按著
吴征的后脑压在肩侧,右臂贴著腰杆搂紧。而吴征则双臂环著她的腴润腰肢回应。

  这是母子之间的拥抱。

  「娘,征儿错了……」

  「不不不,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祝雅瞳神思不属,虽觉好梦已圆,
却知梦不可久,终将醒来。

  「娘先听我说。」吴征不假思索,毫不犹豫,一股脑儿道:「征儿此前不知
谁是我的娘亲,偶尔也觉一个叫祝雅瞳的女子待我就像孩儿一样体贴,关怀。她
聪明,美丽,大方,果决,勇敢,谁见了都会喜欢。征儿一直很喜欢祝雅瞳!可
是她就像天上的仙子,高不可攀,难以企及,征儿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不敢有丁
点非份之想。可是有一天,祝雅瞳哭了,哭得好伤心。征儿才知道,她的坚强背
后亦有软弱,征儿当时心底在发誓,祝雅瞳待征儿这麽好,征儿当尽力照料她一
生一世,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孤单。」

  吴征抬起头,与祝雅瞳额头相对道:「当时征儿心裡还有一句话,不管祝雅
瞳是什麽人,十恶不赦的坏人也好,祸乱世间的妖妇也罢,她待征儿尽心尽力,
征儿自当回报于她。世人要伤她,征儿会尽力替她挡著,哪怕豁出命去。世人要
责罚她,那就先责罚征儿!征儿爱祝雅瞳,爱得铭心刻骨,不是贪恋她的美色与
财势,全因她待征儿太好太好,征儿一生一世都报答不起。只能想著尽力疼爱她,
保护她,让她开心,让她快乐,哪怕能为她做一丁点儿的事情……直到现下,征
儿还是这般想的:征儿想像丈夫一样宠爱祝雅瞳,想像儿子一样孝敬祝雅瞳,想
像朋友一样帮衬祝雅瞳,想像玩伴一样陪伴祝雅瞳。娘,您本事那麽大,能不能
告诉征儿,祝雅瞳是怎生看待征儿的?征儿能不能如愿以偿?她愿不愿意做征儿
的妻子,娘亲,朋友,玩伴?」

  朴实无华,发自肺腑。祝雅瞳似已痴了。

  爱子的情意她如何不知?可祝雅瞳无法面对与处理。不仅因为涉及母子之间
的不伦,更因祝雅瞳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情意!她真的不知道。

  热辣辣的话语像闪电一样击得她浑身酥麻,祝雅瞳似已迷离,呢喃般道:「
征儿……祝雅瞳其实很傻,她不晓得怎麽做妻子,怎麽做娘亲……呜呜呜……她
小时候曾有个心仪的男伴,可是长大了些懂事啦,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家世啊,
身份啊,还有天赋啊,那个男伴都已经不适合她了……就像你说盼儿一样,长大
了才知心中的情意究竟是哪一种。祝雅瞳从那时变得骄傲了起来,谁也看不上,
谁也瞧不起,总觉这世间谁也配不上她。直到十六岁那一年,她像件货品一样被
卖给了栾广江。祝雅瞳真的好傻,心比天高,却不知自己随时也能被放弃,没有
人会真正心疼她。每个人打的注意,都是把她身上所有的价值挖空。有人强迫她,
好好服侍栾广江,莫要得罪了皇族。有人则叮嘱她挖出燕国皇室的秘密……谁来
问过她一声愿不愿意呢?从此以后,祝雅瞳才长大啦!原本她看透了这一切,心
丧如死,哪曾想到离幻魔瞳打断了栾广江的采补,让她有了个孩儿。那个孩儿就
是她的一切!从此她的所作所为,为的都是她自己和孩儿,为了给她孩儿一个好,
她可以害一百个人!为了不让孩儿嫌弃她肮髒,她也可以找一百个替死鬼。她老
想著有朝一日,能乾乾淨淨地与孩儿相认,做孩儿完美的母亲。娘不知道祝雅瞳
怎麽看待征儿,肯不肯,娘只知道祝雅瞳对征儿珍逾性命!」

  「征儿知道了,谢谢娘亲!」吴征与祝雅瞳的泪水早彙聚在了一处:「娘再
告诉征儿,作为一个男儿,祝雅瞳爱不爱?有没有心动?愿不愿意与他厮守一生?」

  「征儿是个伟岸的好男儿,重情重义,祝雅瞳爱征儿。每一回见征儿进步了,
见征儿又长高了,见征儿生得俊美,祝雅瞳都在心动。征儿为玦儿背负起一切的
时候,祝雅瞳好伤心,因为伤心栾广江不是征儿。又好心动,好期盼她身边有个
征儿这样的男子,能为她遮风挡雨……」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哪管他世人说什麽!规矩也是人定的,征儿也想定个
规矩!这个规矩旁人说什麽征儿都不管,征儿只想问娘一句:征儿爱祝雅瞳,想
照料陪伴她一生一世,祝雅瞳也爱征儿,想与征儿在一起一生一世。征儿能不能
做祝雅瞳的丈夫,孩儿,朋友,玩伴?」

  「只要征儿想,娘没有二话。」

  「好!那还有最后一句,征儿若这麽做了,娘会开心?还是难过?或是惧怕?
还是又觉得自己迫于无奈,委曲求全?征儿只是恰巧爱上了一位待征儿很好很好,
名叫祝雅瞳的女子,并不是成心想让她为难。」

  「没有……没有……」祝雅瞳语不成声,口中念叨著没有,目光中却全是温
暖,螓首连连直点:「娘知道了征儿的心意,会很开心,一点也不难过,一点也
不怕,心甘情愿!」

  天地无声,吴征缓缓凑近印上祝雅瞳的朱唇!

  花瓣般的口唇香如莲蕊,软若酥脂,火热热的,忽而转为冰凉,一瞬后便如
烈火般燃烧了起来。母子之情不再成为羁旅,情感早已超脱了母与子,再无保留,
再无顾忌。

  情欲截然不同于平常,不是佔有,而是互相融入,扶持,亲密无间,再不分
开。吴征并未侵犯,祝雅瞳并未奉迎,两人只是厮磨了嘴唇,传递著无所保留的
爱意。

  这一吻好长,好久,唇分时目光晶亮,坦然相对。吴征紧紧搂著祝雅瞳,又
是厮磨著额头道:「娘……」

  柔软的小手捂住了他的声音,祝雅瞳呻吟般道:「不要叫娘……」

  万般的怜惜与疼爱,吴征贴著祝雅瞳的脸颊将她拥进怀中道:「吴征会一生
一世疼爱祝雅瞳,再无隔阂!」

  怀中的娇躯一紧,死死地抵在胸膛,衣襟被瞬间濡湿。

            吴征解开祝雅瞳腰间的

  衣带,褪去不合身的宽袍。云缕心衣罩著前胸被高高撑起,只以一根丝带系
于后,裸出整片骨肉匀称的玉背与腴润腰肢。

  尚不及感受其豔光之盛,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便映入眼帘。

  祝雅瞳随身携带的伤药功效神奇,彻底癒合后不留伤痕。可这些伤痕尚未来
得及癒合!原本可恶的伤痕,却全是对吴征的爱。

  吴征怜惜地将祝雅瞳放倒,再褪去她的裤管。埋头对著裸出的肌肤每一处伤
痕轻吻起来。

  火热的唇掠过冰凉而颤抖的肌肤,一点一点地抚慰伤处。祝雅瞳心乱如麻,
又情浓似蜜。在吴府的日子裡,她早已对吴征心动,只是从来不敢去触碰,对爱
子的爱又岂止是母子之情?心底又怎会麽有期盼过做他的母亲,又做他的妻子?

  现下爱子的情意像潮水一样席捲而来,又化作池中温泉将自己柔柔地包裹,
细心,体贴,熨帖得心肝都几乎要化了……

  吴征一点点地吻过伤痕,直到祝雅瞳忽然娇躯大颤,紧绷著身体颤声道:「
征儿……」

  臀上的一点淤青至今未能散去。那是为了保护吴征不受一丁点的伤害硬生生
挨的一记菩提子,虽有神功护体,伤患难免。吴征正吻著这一处,以舌尖绕著一
点点淡淡的青色打转。

  臀儿圆若满月,祝雅瞳来前已沐浴淨身,淡雅的肌肤芬芳沁人心脾。吴征现
下还未及去感受她的完美,只是想回馈一点点她的恩情,闻言道:「唔……现下
你该叫我吴郎,我叫你雅儿,你若非要叫我征儿,我只好叫你……」

  「不许说!」祝雅瞳大跳起来,一个旋身投入吴征怀裡,又捂住了他的嘴,
满面绯红道:「今后……那……的时候不许说……」

  吴征一边点著头,一边调皮地舔著祝雅瞳的手心,闷著声道:「好,那你怎
麽叫我?」

  「吴……吴郎……」祝雅瞳一身仿佛化成了水,瘫软得没半分力气。

  娇躯横抱在怀,螓首靠著胸膛,吴征目如火焰。红底的云褛心衣上袖著只小
猫儿正在阳光白云下扑蝴蝶,童趣十足。高耸的胸乳却自缝隙裡满溢而出,圆润,
丰满,白得近乎透明,令人迷恋,沉醉不可自拔。

  吴征拨开祝雅瞳额前长髮,又是深深的一吻道:「雅儿好美……」

  「嗯……」祝雅瞳羞涩无俦,春湖般的美眸波光粼粼,一会儿贪看地与吴征
对视,一会儿又害羞地阖紧。

  媚然而灵动的眼眸被火热的唇吻上,又到娇俏的鼻樑,再落在花瓣般的香唇
上。吴征一边吻,一边抚摸著祝雅瞳的娇躯。

  娇躯全无骨感,腴润而丰满,却又绝不显半分累赘。一切都是那麽完美无瑕,
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心衣褪去,两团绵柔的美乳像挣脱了束缚,极具弹性
地涨了出来。

  乳廓极圆,却因极其饱满的乳量而似垂落的泪滴,也因乳量太过丰满,即使
平躺著也只略微塌陷。顶端两点圆润的莓珠色若玫瑰,因动情而涨立,将本已十
分优美的形状,在尖端生生拉出一道圆弧,傲然上翘!

  原本羞涩得不敢稍动的祝雅瞳,忽然目中射出异样的神采,直勾勾地盯著吴
征,峭立的背脊也向上拱起,将双乳挺得更高!

  吴征与她对视,一点一点地靠近左边雪脯。祝雅瞳双臂已环紧了他的头,一
排贝齿咬著唇瓣,等待著神圣的一刻。

  「唔……」啃咬的疼痛与重重的吸力传来,祝雅瞳一身雪肤像敷了层嫣粉,
口中又似呼痛,又似快美,又似无限满足地娇呼出声。

  吴征一口一口地吸吮著莓珠,时而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两人的姿势似母亲
哺乳,怀中的婴孩正大口大口地吸吮甘美的乳汁,大快朵颐!母亲时不时被孩儿
调皮的啃咬弄得生疼,却爱怜地看著他,任由他吸吮,嬉闹。

  似是吸够了左乳,吴征又吸右乳,滋味儿香甜得甘之如饴!那美乳水弹丰润,
随著他的压下与吸吮一扁一涨。扁时侧周溢出,只消压力稍轻立时又弹起,弹性
之大难以形容。

  祝雅瞳此时不仅娇媚,更加神圣。多少年的遗憾一朝被补足,芳心可哥之馀
更是满足之感充塞胸臆,只盼吴征能永永远远地吸吮下去,却又因莓珠渐酥,蹿
起一阵阵的麻痒而心慌意乱。

  「我想看看这裡,好麽?」

  大手按在腿心,乌绒密密层层地守护著隐秘的花园。那是女儿家身上最私密
处,也是最害羞处。祝雅瞳虽有羞意,却绝然点了点头,分开双腿支起。

  幽谷正是吴征降生的地方,对于二人都有更深的意义。

  捲曲的绒毛浓密,漆黑而茂盛,根部的肉唇却又白又丰满,饱饱鼓胀,像刚
揭开蒸笼的馒头,将花径守护得分毫不露。孩儿降生,母亲受难,吴征说不清心
中所思所想,直勾勾瞪著眼睛,双手分开乌绒按住花唇轻轻一掰。

  鲜红的花肉自洞口起便满满当当,只露出丝线般细窄的一条肉缝。因祝雅瞳
的紧张与身体的本能反应一张一合,挤出涓涓晶亮的丝液与阵阵馨香,像镀上了
一层圣洁的光泽。

  吴征抿了抿唇,全无狂躁的侵犯之意,只是将心中情意化作深深的吻,小口
小口地吻在花唇上。

  祝雅瞳再次止不住泪水,却又满怀欣喜。就像吴征降生之时撕心裂肺的疼痛
时,心裡满满的骄傲与期盼。爱子的舌尖挑入缝隙,无限的温柔,像在致敬,又
像在抚慰当年的疼痛。幽谷是如此的敏感,爱意亦有挑逗,祝雅瞳虽极力克制也
已发出轻微的娇喘,腴润腰肢轻颤著摇摆不定,被吴征抓在手中的香滑小脚趾尖
上翘,双腿已绷得无比紧实。

  吴征的舌尖上下划动,饱满的花唇上方奇异地吐出一颗蓓蕾,像是她的香口
裡调皮地伸出一小节舌尖。那蓓蕾粉滑柔腻,沾著花汁滑不溜口,更像一颗饱满
的小果实,滋味极为美妙。

  祝雅瞳迷蒙之间,吴征已回到面前。错愕中睁开眼眸,念及方才的不堪模样,
不由嘤咛一声扭过了头。吴征火辣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肌肤直达神魂,躲不去,
逃不开,只得埋首在他胸前……

  白腻的肌肤好似煮熟的鸡蛋被剥去了外壳,与一头如光芒四散绽放的黑髮相
映生辉。吴征胯下之物坚硬如铁,带著无比的高温抵在幽谷口上。

  轻含著莹实的耳珠,吴征呢喃道:「雅儿,我想要了……」

  「嗯……」祝雅瞳羞怯怯地应了一声,又慌张道:「雅儿此生只有一回,不
识云雨,望吴郎垂怜。」

  「只舍疼爱,哪敢冒犯?」吴征应了一声,龟菇所抵之处肉感丰腴,肥嫩多
汁,几欲让人发狂,口中还带著方才舔舐时的唇齿留香。正是以极大的克制力才
能制止一冲而入的欲望。

  祝雅瞳等待了片刻,睁开眼眸朝吴征轻轻点了点头。吴征的温柔与体贴让她
暖心又舒适,抱著吴征的背脊道:「亲人家,这就……进来……」

  吴征吻住祝雅瞳,以舌尖叩开牙关,交缠著一段软糯香舌,腰部轻缓发力。

  花唇异常地丰满,龟菇钝尖抵处一道凹陷,又带著些许唇肉才挤入了花径些
许。

  祝雅瞳闷哼出声,柳眉紧蹙,额角的汗珠与眼角的泪水一同落了下来。舔舐
时便知紧窄难容,吴征只抵入寸许便已停下,又替祝雅瞳一点一点地吻去泪痕温
柔道:「疼麽?」

  祝雅瞳抿著香唇摇头,羞中带喜道:「吴郎回到雅儿身边,雅儿好开心,不
是疼……」她双腿主动盘在吴征腰际发力,将肉龙慢慢吞入……

  绝妙的姿势,奇异的主动却又是生涩的动作,吴征又怜又惜。绵密的花肉柔
软如白云,肉芽却又丰富得像吐出的稻穗,紧致到极点的花径像一张小嘴,紧紧
咬合著肉龙,将肉芽与肉龙贴得一丝缝隙也无。仅有花露被一沽一沽地自肉芽裡
挤出,像蜜汁一样粘涿著,万般不舍地滴落……

  「雅儿的身子好不好,吴郎喜不喜欢?」祝雅瞳脆弱得无法置信,娇娇怯怯,
唯恐吴征有一丝的不满与遗憾。

  「好的很!好的恨!」吴征捧著祝雅瞳的脸颊动情道:「哪一处都美,哪一
处都好!」

  「真的?」祝雅瞳松了一口大气,终于露出笑容道:「雅儿真的好欢喜,好
开心。呃……嗯哼……」

  肉龙尽根终被吞没,触及花径深处一点豆蔻般的软肉。那一处如此敏感,如
此脆弱,如此地娇嫩,只被灼热的龟菇轻轻一碰,一烫,便有股奇异的麻痒酥了
全身。这一处已是最接近于孕育吴征的地方。祝雅瞳虽如遭电击般脱力,心中情
意却是充塞满满,感念万千。

  「是舒服,还是有些疼?」

  「不要紧的,吴郎很好,很温柔,待雅儿和菲菲她们一样好,一样温柔。雅
儿……很舒服……吴郎舒不舒服?」

  「舒服!雅儿裡面好厉害,又滑,又紧,还会咬人呢!」

  「呜呜呜……」祝雅瞳羞不可抑,香唇都羞得更红了,仿佛带露的樱桃:「
吴郎好坏……」

  娇声娇语,几乎连吴征的骨头都让她娇得没了。吴征吭哧了几口大气才稳下
神来道:「不坏,心有所感。」

  坦诚相待,再无隔阂。祝雅瞳满心喜悦点头道:「雅儿知道,雅儿知道。吴
郎喜欢,雅儿很开心。」

  「第三遍了。」吴征刮了刮祝雅瞳秀挺的鼻樑道:「光开心还不够,还要雅
儿舒舒爽爽才成。」

  祝雅瞳略做犹豫,还是坦然道:「雅儿的第一回一点都不快乐,也不难过,
像是什麽感觉都没有。后来……后来偷看吴郎与菲菲欢好,才知人间至乐所言不
虚。雅儿也想品一品个中滋味。当时就想了,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想。吴郎喜欢雅
儿,也要待雅儿像待菲菲她们一样,莫要太过疼惜……难以尽欢……」

  「原来偷瞧时便有意了……」

  「嗯,雅儿心裡只有吴郎一人,想要做什麽,自然念的也是吴郎。」

  吴征搂著祝雅瞳的腰肢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盘起的腿间。这般姿势自下而上
地抵住,滋味又大有不同,惹得祝雅瞳娇啼低吟,婉转如乐。

  「我贴著你,你贴著我,我们一起。」胸腹交贴,私处相合,亦有最温柔的
呵护。浑圆绵软的臀瓣压在小腿肚子上,触感妙不可言,吴征怜爱之意不停,却
觉一股情愫正随著两人之间放开心防的坦然正在逐渐地升温,沸腾……

  「嗯。」极腻的鼻音之下,祝雅瞳媚眼如丝道:「雅儿和吴郎一起……动,
可以动了……」

  如奉纶音,吴征轻搂著祝雅瞳的腴腰,轻轻一举一放。幅度极小仿佛只是蠕
动,却让她娇滴滴地一声酥啼。圆巧的乳尖被结实的胸膛抵著反压入乳肉裡,一
上一下两记厮磨,仿佛将两团酥乳揉成了乳浆。

  祝雅瞳受伤了似地绷紧了娇躯,光洁的背脊上沁出一层汗露。这一来花径裡
的媚肉不仅极其甜蜜地缠住了肉龙,更是像发狠般重咬了一口。只是媚肉绵软如
云,一咬之下丝毫不觉疼痛,只觉紧致舒爽得销魂蚀骨。

  就连那一对儿雪臀经此一轮抛跌,恰如沉甸甸地压实与略微抬起后尽享其弹
滑丰翘,如此走了一轮,尽享两种截然不同,又一样绝佳的触感。让吴征也打了
个哆嗦!

  祝雅瞳鼻翼微张无比可爱,喘息了片刻,抓住吴征双掌向下游移托在臀儿处,
双腿蛇一般盘紧了吴征腰杆,又是同时发力的一轮轻轻起落。

  酥乳在胸膛前紧紧厮磨,臀儿不离小腿又沉沉落下。动作虽生涩,祝雅瞳却
像瞭解吴征的每一分渴望与喜好,情不自禁地去满足于他。

  酥乳,丰臀,花肉,每一样都似在迎合,在鼓励,在挑逗。吴征闷吼一声,
一口吻住香润唇瓣,深深吸了一嘴,发力捧著满月般的隆臀高高举起,再迎著满
腔的花汁一弓腰,一鬆手,两厢迎合,两人胯间发出清脆又响亮「啪」的一声。
馀声不绝,又是「啪」的一声!

  除了私处在甫将分离之际再度深深结合,丰美的臀肉甸甸一沉,甩出一抹诱
人的弯弧击打在小腿肚子上。「啪啪」连声之际,幽谷裡的媚肉像是将肉龙整根
品尝了一遍。那密佈肉芽,像一排排捣碎糯米做的贝齿,不停地在棒身上咬合,
嚼磨。

  「雅儿……」吴征已是声音发颤:「还受的住麽?」

  「舒爽,雅儿好舒爽……」祝雅瞳娇喘细细,目流秋波,对著吴征连连点头。

  「那再来……这一回不停下了……」吴征几如咆哮。

  「嗯。」祝雅瞳腻声道:「只有吴郎才能让雅儿舒爽,雅儿想要了……想要
舒爽了……」

  龟菇沟壑搜刮著细嫩而湿润非常的花肉,借助身体的重要与吴征腰力狠狠地
撞进最深。比之先前的试探,肆意索取的畅快直令人魂飞魄散。

  啪啪的撞击声不久后就加上了搅拌滑浆咕叽声,淫靡非常。当禁忌感不再成
为牵绊,另一股极端的刺激就充斥在两人之间。

  吴征的动作越发大胆,抱著丰臀的双手以袭向祝雅瞳胸前。酥乳饱实沉重,
一掌根本难以握实,抓在掌中满满的俱是酥滑香润,极具手感。那粉白相间乳肉
被大手一掐,乳肉满溢。翘起的圆珠抵在粗糙的掌心,借著两人的耸动摩挲著,
圆珠与掌心一同传来酥麻的快意,荡入心底。

  祝雅瞳娇媚绝伦,快乐时的微笑,难熬时的蹙眉,失神时的迷茫,每一样都
有不同的风情。而脱力时被吴征奋力顶起再失重般落下,气力複生时主动挺腰耸
臀,快意盛美时夹紧了美腿绷紧全身,每一个动作都兼具优雅与淫靡。

  水声,撞肉声,与她口中仙乐般的如歌如泣,共同交织成一曲华美乐章。

  吴征贪婪不知休地索取著祝雅瞳的爱意与逢迎,紧咬的花肉想被注入了极致
的生命力,不住地蠕动,不住地咬合,一口轻,一口重。

  祝雅瞳忽然像是要哭了起来,拍打著吴征的肩膀道:「快……快退出来……」

  「怎麽能成?」吴征粗著声咬牙切齿道。正是紧要关头,快感如潮,奇妙的
花肉令她难分难离,如何推得出来。

  祝雅瞳面色殷红如血,又羞臊又是急迫,还吃了吴征两记直透花底,险些被
捅进了心窝的重击,急道:「快退出去,人家……人家……雅儿要尿出来了……
髒……」

  羞意难言,也幸亏此前两人之间不复犹豫,否则真说不出口。满以为以吴征
的体贴定然会停下,好歹不让她丢丑。

  不想吴征目光一亮,虎吼一声将她推倒,更抄起两条玉腿向外一抬一分,令
丰翘的臀儿悬空,双手握定了纤细足踝,大力地猛然加速起来。

  这般姿势不仅令吴徵发力得结实彻底,更让祝雅瞳的花户仰天大放!

  「呜呜呜……吴郎莫要欺侮雅儿……雅儿……没有骗吴郎……」祝雅瞳几欲
哭了出来。

  「莫要担心,是要泄身了,那一刻才最是畅快,痛痛快快泄出来就好!」眼
前正是肉龙在花户裡穿进拔出,紧紧咬合的媚肉被带进翻出,纤毫毕现,媚色无
端,吴征闷声道,:「雅儿看看,它捨不得离开我呢,就算想拔也拔不出来。」

  「嘤咛……」祝雅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花径裡的快美如此清晰,仿佛细密
的肉芽每一颗都被启动了生命,将每一分快意传至心。吴征发狠般地抽送,正将
此前甜蜜的快感涓流彙聚于一处,像长江大河一样汹涌奔流。

  祝雅瞳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却捉不著一物。抽送又太过猛烈,不仅臀儿承
受著重击,啪啪作响著恣意被压扁,变形。胸前的两团酥乳更是抛上抛下,又画
著圆儿地甩荡撞击在一起,啪啪的脆响丝毫不弱于臀儿。

  祝雅瞳心口憋了一口气,难过得几乎窒息,胡乱抓著的双掌一把握著甩荡的
两隻酥乳,以免太过淫靡。可美妇小巧的手掌与纤长如春葱的指尖抓捏著雪玉团
般的美乳,更是激荡得吴征心摇神驰!

  纤美香滑的小脚就在耳边,散发著成熟妇人特有的体香,悠然,深远,沁人
心脾。吴征一口含住两枚蒜瓣般的趾颗大大吻了起来。

  祝雅瞳如遭重击,玉背弓成了一座拱桥,腻人的娇声越发高亢,清亮。

  「啊………………」地一声悠长尖叫,被肉棒凿开的花穴随著龟菇一次从尾
到头,彻彻底底的刨刮,媚肉剧烈而迅速地舒张,抽搐。颗颗肉芽极具生命力地
律动著,从细小的毛孔裡忽然激射出数之不尽的细小清泉。而肉芽则被挤得鼓胀
而起,像颗颗晶莹剔透,烂熟了的石榴子……

  吴征恰巧将这一副奇景尽收眼底,一时看得呆了。女子泄身他见得不少,每
回与陆菲嫣,韩归雁,冷月玦的酣畅淋漓皆是泄身连连。可像祝雅瞳这样从裡到
外,似乎每一个毛孔都在激射的还是初见。不仅肉棒被浇淋得快美绝伦,光是看
著都觉得万般刺激!

  祝雅瞳如坠云雾,娇喘得有气无力,一身懒洋洋的,连手指都不愿动弹一下。
那通体酥麻的滋味如此美妙,茫然间,更觉与视为心头肉的爱子欢好甜蜜至极之
馀,又被捣弄得如此失态,颇觉羞不可抑。刚回过些神,就觉已被摆弄得半跪起
来,丰美的臀儿敲得高高的,两隻酥乳像挂架熟瓜一样悬垂而落,又被两隻大手
捧住,托起,紧紧抓著不忍放开。

  吴征大马金刀地站起分开双腿,俯下上身趴在祝雅瞳耳边道:「雅儿定是还
不够,对麽?」

  「人家不知道……」祝雅瞳声如蚊呐,俏脸滚烫。紧张急促的呼吸声,正因
被吴征说准了的。花径裡依然在有力地收缩,蠕动,根本捨不得放开些许。

  「雅儿不够,我也还不够,这一回,我们一起来。」

  「嗯……」双腿像两根浑圆的玉柱,柔弱又有力地支撑著娇躯。被爱子从身
后抱在怀裡,摆弄成无比羞人的姿势,准备迎合他的大力征伐,祝雅瞳心颤神摇。

  她当然知道这般姿势极其考验腰腿之力,可以爱子的武功不在话下。充足的
力量,绝佳的发力姿势,这一轮抽送便是彻底释放,融为一体……

  吴征亲吻著祝雅瞳的髮丝,手捧著绝世珍宝般的美乳,腰杆一提一送,像捣
药一般将粗硕的肉龙一插到底。

  「嗯哼……」祝雅瞳声与身剧颤。奇怪又羞人的声音不由自主,身躯则是湿
滑腻润花径兼具少妇的弹性与少女的紧致。看著丝发难容,可当肉龙像一杆巨枪
一样落下,又以无比的温热,温柔与温暖将它紧紧相拥,像母亲的胸怀,包容爱
子的一切。

  一插到底,嵌合得天衣无缝!

  吴征落力地起伏。不快,不慢,保持著相同的速率,极具节奏地将两人推向
快感的巅峰。一步又一步,走得坚定沉稳,目标越发清晰。

  祝雅瞳一下又一下地挨著深入凤宫的抽送,丰美的隆臀高高撅著,承受著粗
硕的肉龙破开蜜肉,尽根没入在饱满又多汁的花穴深处。穴儿深处被翻搅得湿润
而温热,像一隻水汽腾腾的小蒸笼,肉芽则是一张张柔润的婴儿小口,讨好般地
任由肉龙欺凌。

  像一隻中了箭的天鹅,祝雅瞳趴跪著,娇躯颤抖不已。酥乳跌宕,丰臀起伏,
颤出一阵阵雪也似的浪花。她一身汗湿,汗水在背脊中央的小沟裡彙聚成一线,
再向两侧与两端溢出。有些没入幽深的臀沟,与花汁相融。有些则滚过酥乳,流
到翩翩起舞般的峰顶圆珠,随著那双水润弹跳的美乳颤动,被四处泼洒开来,仿
佛花间凝露被风儿吹过……

  逼人的快美一浪高过一浪,祝雅瞳越发肉紧。支起的双腿已用尽了全力绷紧,
支撑,引发腿心中央的花径大力地蠕动,咬合。死死握住的双拳,蹙紧的双眉,
咬得唇瓣发白的牙关,只做著垂死挣扎!

  当吴征一击到底再也挺送不动,顺著那颗神奇的小豆研磨,祝雅瞳失控般高
叫起来:「我我我……我怎麽了……又要……不成了……」

  花汁再度喷溅成无数细线,花心肉豆仿佛正镶进了龟菇马眼裡,膨胀……

  刺激,极度的刺激!吴征受此一激,腰眼一麻呼喝连连,肉龙突突脉动著,
精关一松,激射的精液迎上汩汩热流,水乳交融汇于一处。花肉还在一口一口地
咬著,挤压著,震颤著,痉挛著,只想把肉龙彻底地挤干……

  两人紧紧相拥气喘吁吁,直至吴征拔出肉龙时,绵密的花肉仍纠缠不停。龟
菇挤出洞口时像是拔出瓶塞一样,发出啵儿的脆响。花肉之紧密弹滑,恩爱之难
分难舍,简直不忍稍离。

  祝雅瞳大胆地将吴征搂在怀裡,亲了又亲,抱了又抱,一样的难舍难离。

  「吴郎。」

  「雅儿。」

  「吴郎。」

  「雅儿。」

  这一夜两人甜极又倦极,相拥而眠,睡得极香。待春雨止息,天光照进石洞
才悠悠醒来。

  相视一笑,又是一阵甜吻。祝雅瞳情知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将爱子与自己分开,
心结尽去,又调皮地道:「昨夜的吴郎做得很好,雅儿很快乐。今日的征儿也要
乖乖的,莫要惹娘生气。」

  「好的,雅儿。知道了,娘!」吴征挠了挠头,忽有些尴尬道:「那个,昨
夜忘了形,不会被栾采晴听了去吧?」

  「啊哟,糟了。」祝雅瞳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穿起衣物道:「娘怕她偷听,
点了她的晕睡穴扔在外头,可叫她淋了一夜的雨……」

  心情像雨后晴空一样的疏朗,祝雅瞳哼著歌儿离开石洞,又痛痛快快地洗了
个澡来到栾采晴身边。

  虽让雨淋了一夜,但栾采晴内功深厚当保无虞。只是祝雅瞳现下的心境已大
为不同,对她也是歉意更多。

  拍开穴道,栾采晴悠悠醒来,见自己一身湿透立刻便知被抛在野地裡淋了一
夜的雨。没好气道:「看你眉目含春,一副慵懒的模样儿,昨夜成了好事麽?」

  「啊?」祝雅瞳骤然被说中心事,腾腾腾后退几步,面飞红霞说不出话来。

  「咦?你你你……你们,真的成了好事?」栾采晴凤目招展,不可思议道。

  「没……没有,你胡说什麽?」祝雅瞳沉下脸大怒道:「你再敢胡说,我撕
烂你的嘴!」

  第九章、挽断衫袖。游子迎榻(修改版)

  漂泊的孩儿终于回到生母的怀抱。吴征说出这一番话,足以证明这二十年来
的苦心没有白费。最令祝雅瞳胸怀大慰的,孩子长大成人之后是非分明,亦深知
谁才真心爱他。桃花山上的一场夜战,深沉地诉说了一位母亲对爱子的珍逾性命。

  这一切,吴征都深深地感受到,并以最直接的反应表达自己的震撼与感怀。

  「他没有怪罪我当年狠心将他抛下……」祝雅瞳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反反复
复地想着这句话。吴征靠在她肩头是多少次魂牵梦萦的念想,可当高大的孩儿终
于靠了上来,在肩头上厮磨,祝雅瞳却哭得泪如泉滴,又饮泣吞声,甚至不敢张
开怀抱,将他紧紧搂住。生怕会惊醒这一刻的美梦。

  这一番话里的推断字字都饱含着血泪与汗水,这二十年来祝雅瞳所受的苦难
煎熬与思念的折磨,又岂是简单几句话的轻描淡写?每每念及小小的吴征没有娘
亲疼爱,祝雅瞳心口都像被无数钢针扎透,一轮,又一轮,反反复复,痛不欲生。

  可吴征没有责怪她。他对祝雅瞳的疼惜完全写在了脸上,伏向她肩头时有意
外,有自责,有骄傲,亦有难言的迷茫。趴在她肩头,清晰地感受着娇躯细微的
抽搐震颤。即使到了此时此刻,祝雅瞳仍没有失态。像她自己所言,无论何时何
地,在吴征面前的祝雅瞳都希望自己像圣洁的仙子一样完美,让吴征崇拜,依靠
和自豪。

  这让吴征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母子俩都应情绪失控,互相不顾一切地搂在一起抱头痛哭。与爱
子相认的祝雅瞳更应雨点一样地去吻吴征的额头,脸蛋。抱,抱不够,看,看不
够。可祝雅瞳只是任由吴征倚在她肩头,轻轻啜泣着。双眸中央如点漆,四周却
像夜空中的寒星被蒙上一层雨雾,又像是荷叶上跳动的露珠。虽鲜活明快,却总
有些难以掩饰的哀伤。祝雅瞳用力睁大眼眸,再奋力地眨动着,仿佛只有这样才
能克制心中的万千哀戚与懊恼。

  两片优美如花瓣的香唇带着鲜润透亮的色泽,正如蕴朝露般骄傲地展示着它
的饱满与水弹。香唇一抿一抿的,让秀挺的鼻梁更加倔强,又让唇角深涡里的哀
戚越发深浓。

  吴征抬起头来时,正看见这一张艳盖世间的俏脸,透出无法形容的复杂神采。

  他不知如何是好!祝雅瞳分明想抱一抱自己,可她不敢,只因二十年过去之
后,两人再也不是单纯的母与子。当年初为人母的少女成了美艳的少妇,当年在
襁褓中的婴孩,长大成人。

  吴征心中大痛!他能安抚韩归雁,能给陆菲嫣以幸福美满,却不知要如何宽
慰面前自己本该最亲近的女子。不仅不知,甚至有些退缩。

  她在桃花山上以绝顶的武功救下爱子时,展露绝世的风华,在山谷中与爱子
相认时,也是绝世的凄美。熟悉的容颜,熟悉的体香,熟悉的身段,在吴征面前
变成了一杯色香味俱全的毒酒,吴征不敢再动!

  现下,谁来宽慰她心中的哀戚?

  吴征几乎恨死了自己,可仅仅靠在她肩头便涌动的情潮警醒着他!不能再伤
害祝雅瞳分毫了,心中的情动,她当知晓,可这一刻,他应当是她视若珍宝的爱
子。

  「征儿……」祝雅瞳眨着眼眸,一眨,便是一颗极具垂坠感的大大珠泪滚花
儿落下。她捧起吴征的脸颊,啜泣着微笑道:「娘对不住你……」

  「没有……」吴征赶忙摇头,声音嘶哑无力。两字出声便被心中苦闷打断,
泪水也落了下来再也说不出什么。

  「唔……」祝雅瞳抹了把眼泪,双眸中的歉然惹人肝肠寸断。她扶着吴征在
身边坐好,又让他靠在自己肩头道:「先前咱们共撼强敌,娘累啦,就在征儿肩
头歇一会。现下征儿累了,也在娘肩头歇一歇……」

  什么时候不是自己倚靠着她?吴征自嘲一笑,乖巧地倚在她肩头。这一份温
馨宁静是现下为数不多能办到的给予祝雅瞳的宽慰,无论吴征内心多么痛苦,都
必须去做。

  视线的余光里则是她自锁骨之下便即高隆而起的美乳,正撑起惊心动魄的弯
弧……

  吴征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得闭目养神。可她身上幽幽柔柔,清雅若兰的甜香,
从鼻端扑簌钻入,一下一下地挠着心尖……

  「你一出生娘便不得不把你送走……娘好舍不得。从你走了以后,娘心心念
念的都是你,想着总有一天咱们娘儿俩要破除一切艰难险阻,终要相认。被关在
祝家里,偶尔隔墙听见族中的婴孩哭闹,就老想征儿没有娘亲在身边,会不会也
在哭……那时候,相认就像隔着一堵围墙,征儿在那一头,娘在这一头……」祝
雅瞳边说边抹着眼泪,吴征静静地听着,这是祝雅瞳二十年来的心路。

  「后来征儿去了昆仑山,娘在江南。娘常常西北远望……那时候,相认就像
一座巍巍高山,征儿在山顶,娘在山脚……可望不可及……娘拼了命地用功,娘
知道征儿也一样。」祝雅瞳被泪水迷蒙了的双眸一转变得清明起来,点了点吴征
的额头,自傲地笑道:「待到娘悄悄潜入昆仑山,见着征儿第二面的时候呀,娘
就知道有希望了。那时候,相认就像后山的小树林,娘在树林里,征儿在树林外。
娘真想当时就和征儿一起厮守下去!可是征儿那么棒,是天底下最聪明,最了不
起的孩子。娘想要征儿长大以后过得好一些,想着有一天那些要害咱们娘儿俩的
坏人们再也奈何我们不得。娘还是走了,这一走呀,娘又后悔了。片刻都舍不得
离开你……」

  祝雅瞳又抹起了眼泪,啜泣道:「娘回到祝家,把居住的小院改成馥思居。
那时候,相认就像娘的小腹皮,娘在外头,征儿在里头。娘……从来没有忘记过
征儿,每一天心心念念的,都是你……」

  吴征越听越是心动神摇,祝雅瞳原本甜美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低沉,却散
发着不可阻挡的磁性魅力。——从心而发,撩动心弦,感人肺腑,直达神魂!

  「当年那么艰难,娘为何还要留下孩儿?」吴征鼓足勇气终于问了出来。他
已知答案,却想亲耳听一听,又不忍去听。

  「从你第一次踢娘的肚子,娘就下定决心要生下你。」祝雅瞳微笑着,春湖
般的眼眸里放着圣洁的光芒。

  「是么……我总算明白了。」吴征垂着头,眼眶里渗出泪水道:「闯荡江湖
修成绝顶武功,再回祝家……外界有传言那时的祝家血雨腥风,看来都不是空穴
来风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生下了我……为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为自己做过?什么
好都没有享受过?」吴征也觉心尖发疼。这一刻,他心中的疼惜不下于祝雅瞳半
点。祝雅瞳有多苦多难,他心中就有多怜惜。

  祝雅瞳爱怜地抚着吴征道:「无论旁人做了什么,是对还是错,与征儿都是
无干的。征儿什么没有错!是上天给你的生命,也是上天把你赐给了娘。再苦再
难,娘不能不让征儿留在世上,更不能去决定征儿的生死!娘能做的,就是将征
儿生下来,然后拼尽一切,让征儿能长大成人,再摆脱娘给你带来的一切苦厄。」

  吴征死死抿着唇,手足无措,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庞大的祝家,更庞大的燕国皇室。祝家注定了不能容于世间!这一段阴差阳
错的孽缘令祝雅瞳有了身孕,也改变了她的一生,吴征不敢去想象这些日子里她
是如何度过的!祝雅瞳罔顾自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爱的孩儿。吴征心中曾
有的许多疑问都在这一刻豁然明了:祝家的天之骄女为何会离开祝家;养尊处优
的小公主为何能在野外驾轻就熟;她无比丰富的江湖经验从何而来……

  祝雅瞳固然得天之眷,可今日的成就上天不会平白无故地加诸于身。历经了
无数艰难险阻,尝遍了人间的心酸孤苦,才有了现今的一切!

  尚懵懂的少女突为人母,稚嫩的肩膀便义无反顾地扛起了为母的责任。

  想明了这一切,吴征才知自己天地不容……能活到今天,还能学会一身的本
领,祝雅瞳在身后不知为他做了多少。曾为自己这一生的成就沾沾自喜,曾自傲
于十七岁便已名扬天下……可比之祝雅瞳的十七岁呢?

  她默默地在荒野林间奔走,一次又一次将自己置身于险地,以突破一道道关
卡去修成绝顶武功。如此孤独,又如此坚定!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安
宁的天地,为了有朝一日能与自己在一起!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吴征已止不住泪水,可他能做什么呢?想摸一摸祝雅瞳的发梢,想拍一拍她
的背脊,想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融为一体。可这一切都不是为人子该做的事情。

  母爱太伟大,也太沉,太重。她把一切都给了我,我又拿什么去报答她?又
该如何面对这名同样愿意豁出性命去疼爱一生一世的女子?吴征急火攻心一道热
血上冲,尚在伤后虚弱的身体再经不住震荡的情绪,喉间呼喝着晕了过去!

  「征儿,征儿……」祝雅瞳吃了一惊,忙抓住吴征的脉门,又听了听他的呼
吸。只觉爱子心绪震荡,昏去之前双眉都郁结得快要纠缠在一起。她心中一凛,
想起件心惊胆跳的事来!那事儿从不敢正面去想,去面对,可她深深地知道一切
正在发生。母子之间的情感完全脱离了轨迹,互相之间深深吸引,无可自拔……

  阴差阳错,又是一场孽缘。

  「哈哈哈……」娇笑之声响起,听得出其中深深的压抑,却又欢喜,得意得
无法控制。

  栾采晴原本瞠目结舌!将往事一股脑儿全数说了出来,可不仅仅是一瞬间的
怒气填膺难以抑制。以她的猜测,当得知自己是帝王之子,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吴征这个少年郎再怎么早慧都难以保持平常心。加之从前发生那么多事,无论祝
雅瞳是否被逼无奈,当年放弃了吴征令他自幼孤苦伶仃也是活生生的事实。

  现实太残酷,对谁来说都是如此!

  不想吴征居然对皇室血脉不屑一顾,对祝雅瞳更是没点滴怪罪之意不说,还
对这个毒蛇一样恶毒的娘亲心疼之极。栾采晴心中不无失望:祝雅瞳不愧是祝雅
瞳,轻易便能把人哄骗得妥妥当当。在成都的时光,想来早把这个少年郎捧得云
里雾里,半点记恨的心思都没了。

  苦心积虑的伏击,一场惨烈的夜战,所谓的报仇雪恨与惩罚从何谈起啊?兴
师动众,倾举国高手的一战原本志在必得,如今却是个天大的笑话,反而成全了
这对母子!——还有什么比母亲豁出性命想要救下孩儿,孩儿投桃报李,也豁出
性命去报偿母亲,互相都付出了全部之后的相认更感动人心?吴征与祝雅瞳之间
牢不可破,再也不会有隔阂……

  栾采晴难掩心中的失望,不说再也没有机会杀死祝雅瞳,死,原本也只是对
她最轻最简单的责罚。看他们母慈子孝十分相得,吴征固然身受重伤,还远不会
致命。祝雅瞳分明更是毕生之愿都已得偿所望,现下的模样可比什么都要开心快
活。

  不想忽然之间又有了转机!栾采晴冷眼旁观,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祝雅瞳娓娓述说,对来龙去脉了若指掌的栾采晴再怎么恨她,也不得不承认
这一份情感动人肺腑:「皇家之事大过天,当年我束手就擒,早早认了命。远不
如你那么坚强……你确确要比我强得多。或许,你心中有了牵挂便不同,而我,
除了仇恨什么都没有……」

  自怨自艾的失落之余,栾采晴也看清吴征的每一个动作,祝雅瞳脸上神情的
每一个变化!旁观者清,母子之间的和谐之外,总有那么些淡淡的刻意,两人说
得越多,感怀得越多,刻意就越发明显清晰起来。

  把偌大的狄府搞得门庭若市,栾采晴看过太多的男欢女爱,情欲交缠。她脑
中电光石火般一闪,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祝雅瞳目光一扫,若冷电般让人透体生寒!栾采晴赶忙以手掩口,死命地憋
着笑。她绝对不愿意在此时触怒祝雅瞳,不是害怕什么,就在一刻之前,她已觉
得了无生趣,活不活着并不放在心上。这一刻过后,她再也舍不得死!已经破灭
了的希望,居然早已在土壤中深埋下了种子,现下正破土而出,无可阻挡地生长
着!

  栾采晴缓缓地走近,先打望了吴征几眼,确认他伤势无虞才正容轻声道:「
你别生气,我都快被感动死啦,绝对没有嘲笑你们的意思!」

  「不关你的事!」祝雅瞳蹙了蹙眉,寒声道:「若不是有从前那些事,你害
得征儿这般模样,我非杀了你不可!」

  「这样,咱们之间所有的旧账,至此一笔勾销如何?」栾采晴扬了扬螓首道
:「你从前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今日我气撒得也够了,再说这一劫都能被你躲过
去,今后我再也没有机会,也生不起那些心思去找你麻烦。」

  「呵呵。」祝雅瞳冷笑道:「你觉得我会信么?」

  「为什么不能信?」

  栾采晴实在忍不住,泛起揶揄的神秘笑意道:「他好歹是我的侄儿,咱们俩
也曾经情同姐妹。方才旁观你们母子相认,人家也感动得紧,想想那么多年,你
真的不容易……换了是我就无论如何做不来,也支撑不下来……」

  「不必多言!」祝雅瞳摇了摇头,对栾采晴的笑容有些警惕道:「老老实实
呆在这里,我不会要你性命,但是你若有什么坏念头,我绝不留情!」

  「放心,放心,人家绝对不会!征儿昏了过去,莫要吹风受了凉,还是快些
到洞里去的好。」栾采晴连连摆手,既表心意,又表关心,不经意又道:「就算
有什么念头,也不是人家,我看征儿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你生得这么美丽,本
事又大得很,世上没有男子能抵挡你的魅力,征儿从前可不知你是他的娘亲,你
……想过这件事没有?」

  一段话说得抑扬顿挫,前半句正中祝雅瞳下怀,后半句却把她唬得几乎一个
趔趄,险些把横抱着的吴征丢下地来。她回头低声怒喝道:「你胡说什么?」

  这一下动了真怒,祝雅瞳随手一掌,正拂在栾采晴肩头,打得她一个旋身跌
在地上。肩骨欲裂,栾采晴岁额头见冷汗,面色发白,却不生气,也不惧怕,而
是直视祝雅瞳道:「我说的可都是实情!你不愿意听便罢了,若是想躲过去,我
奉劝你莫要异想天开。男欢女爱的事情我见得多了,情字一事实是世上最难跨越
的坎儿,你躲不过去的。不妨问问你自己,你这么疼爱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什么都愿意给他,疼爱,也是一种欢爱。你的这份爱,比谁的可都要深!躲……
能躲得过去么?咯咯,咯咯……」

  原先准备了许久,想囚禁母子俩,待吴征内功隐患发作之时让祝雅瞳舍身相
救。彼时的一番说辞几经斟酌,改了又改,现下看来是用不上了。可现今的说辞
毫无准备,居然说得流畅自然,直击心扉。从祝雅瞳忽红忽白的面色,漂移不定
的目光便知一举奏效,每一字都说中她心中痛点!看着祝雅瞳迅速回身抱着吴征
进山洞中安置,栾采晴嘴角又勾起一丝笑意:不仅是痛点,还有痒处,对不对?

  哈哈哈哈……祝雅瞳啊祝雅瞳,天意,真是天意!就算你不用身体来救自己
的儿子,老娘也要看看你如何面对爱子的情意,怎生面对自己心中的情意!

  这一番话下来,祝雅瞳居然无言以对,更没对她怒极出手,只是默默地转身
进洞。不得不说栾采晴对祝雅瞳的了解颇深——仇恨有多少,了解就有多少!只
需说得有道理,又不触犯到吴征,祝雅瞳实则是个温婉又柔情的女子。

  浑浑噩噩地抱着吴征将他在洞中放好,祝雅瞳出了会儿神。正如栾采晴所言,
这么疼他,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字字直戳心田,祝雅瞳双颊飞起两片火云,呆呆
地看着吴征。现下她已足够安慰,可失去的时光便是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没
能伴他长大成人,终是无法弥补的缺憾。

  岁月总在不经意间溜走,比刚出浴时,用手指抹过身上的自家肌肤还要滑不
留手。昏迷中的吴征已长得高大挺拔,再也不是刚瓜瓜落地时哇哇大哭,两掌可
容的小乖乖。他更有了一身好本事与莫大的勇气与果敢,即使是最糟糕的局势,
最可怕的敌人,也一样再最出乎意料的时机,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保护母亲。

  想到这里,祝雅瞳的目光又湿润了。若不是《道理诀》,吴征这一回重伤着
实性命难保。祝雅瞳深知自己武功超卓是一回事,可治病救人就不是她所擅长,
何况有些伤是谁也救不来的。彼时吴征尚不知自己是他的娘亲,这豁出命去的一
搏,其中情意之深丝毫不下于自己。

  「从来都不肯乖乖地听话,从来就不是小乖乖!」祝雅瞳爱怜地低声埋怨着,
以沾了清水的衣袖为吴征擦去面上的尘土。身上的伤势仍重,心绪又大受震荡,
吴征双眉深蹙,牙关紧咬,似在昏迷之中依然承受着莫大的痛楚。祝雅瞳心疼不
已,爱意泛滥,躺在吴征身侧轻轻抚摸着他身上的痛处:「都说未出月的孩子丑
如驴,小乖乖一生下来就好看。小脸红彤彤的,眼睛大,嘴唇薄,鼻子都挺挺的
有模有样儿……」

  昏暗的洞中只闻轻微的呼吸声,抚摸的动作也越发轻柔!——谁也说不清更
加温甜的,是母亲的手,还是情人的手!

  祝雅瞳回忆的思绪也一路放飞。

  当年逃离长安至江南,孤身一人冷冷清清,对刚生下就不得不分离的爱子可
谓日思夜想。赶路之余,见到妇人怀中的婴儿不免总会多看上两眼。偶尔有些婴
孩长得与吴征有几分相似,或许仅是眉眼,也或许仅是轮廓,都让她贪看不已,
每每都下了莫大的决心才能离开。实在爱煞了只来得及抱上一抱小宝宝,不仅他
可爱好看,不仅他唤起了自己生的勇气与希望,更因出生即分离,平添了许多不
同的情感。——愧疚也好,思念也罢,短短的片刻像一场如梦如幻的泡影,却又
无比真实,总之这一生再也忘不了那一刻。

  江南棘城之外的回风镇,祝雅瞳俏立枝头俯瞰着小院。只是镇上一处普通人
家,让她凝眸并停下脚步的,不是男主人愁云满布的眉头,也不是妇人低声的啜
泣,而是她怀中的男婴。

  看上去不足半岁,娃儿的脸蛋并不算多好看,只是一双眼睛意外地明亮有神,
颇有吴征的几分神韵。他正啼哭不断却中气不足,显然害了病。

  祝雅瞳再也迈不开步伐,心如刀绞!不知道吴征现下如何了,小小幼童长途
跋涉会不会遭受风邪侵体之苦。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男婴,心中更不减关切之意。

  男主人投来警惕的目光,祝雅瞳不愿与他照面,遂翻身上了树梢。细如指尖
的枝头在足下起伏不定,她就像一只亭亭玉立的蝴蝶一样轻盈。「若是征儿病了,
我这个当娘的该如何照料他?」

  这一看就看到了半夜。妇人十分疼爱幼童,照料得无微不至,孩童啼哭起来
没完没了,她也没半分不耐,整日地忙碌下来,加之又挂着心事,待幼童终于睡
着时也已疲惫不堪。

  这一家人吹熄了蜡烛安歇,祝雅瞳并未离开。世间总有些奇妙的缘分,这一
家人正遇着难关,冲着妇人对幼童的疼爱,祝雅瞳便决定出手帮忙。等待的同时,
也对妇人照料孩子熟练的动作贪看不已。

  不到子时,孩童又从梦中醒来,或是身体不适哇哇大哭。祝雅瞳睁眼探头,
屋内未掌烛火,离得远了看不分明。她心中焦急,一个飞纵落在屋顶,借着月光
向屋瓦的缝隙中望去。

  孩童的哭声在此之前已戛然而止。视线所及,只见妇人并不起身,只侧着身
子揭开衣襟,掏出只鼓鼓胀胀的奶子。孩童也侧着身子,如获至宝,贪婪地含住
奶头大力吮吸起来,吃得唧唧啾啾直响。母子俩就这么相对而卧,孩童吃得欢畅,
妇人也闭目安歇,各自相得。

  这一幕如此和谐美满,看得祝雅瞳痴迷,根本移不开目光。孩童嘟起的小嘴
一吸一吸,妇人的奶子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全都深深刻在祝雅瞳脑海里直至今日。

  至于其后为这家人处理了麻烦事,于她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如今,自家的孩儿也病了!

  重逢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害了病,躺在床上就在那夜的幼童一样,睡梦中亦在
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自己胸前的傲乳远比当年那个妇人的更大,更香,更光滑,
更饱满,小乖乖若能吃上一口,会不会减轻许多疼痛……

  祝雅瞳怦然心动,升起奇怪的冲动,几欲剥开衣衫前襟!自打有了身孕以来
一直在憧憬着这一刻,母亲哺育孩儿,神圣而纯洁。可祝雅瞳的手忽然像被毒蛇
咬中一样猛地缩了回来,连人也一同跳起,牙关打颤。

  爱子终是长大了,若是真的吮吸上一口,又怎生禁得住?想象,在神圣之中
多了旖旎昧情。仅仅是将这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祝雅瞳便觉傲乳峰顶的尖端
勃胀,挺立而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热力自此奇异地蔓延了两座饱满的乳峰,迅速
向全身扩散。

  心惊胆跳之际,祝雅瞳足下一软险些跌了一跤,那股热力竟然酥软了娇躯。

  祝雅瞳在石壁边腾地坐倒,出神发愣。这种感觉在少女时偶而有过,却从没
这般强烈。而上一回骨酥力麻,则是第一次偷瞧爱子与陆菲嫣欢好……

  自嘲地一笑,万分凄凉。

  游荡江湖之时,也曾多次在不经意间瞧见他人行房中之事,每一回总是随意
一眼,淡淡一皱眉就别过头去,兴趣缺缺。这些已是她全部的经历,而怀上吴征
的那一夜几乎已忘却,只依稀记得刺痛袭来,片刻就结束,她施展起了「离幻魔
瞳」。祝雅瞳比陆菲嫣还要稍长一岁,情爱之事却如一张白纸上仅有几点淡淡的
墨迹,几近于无。

  直到窥见爱子与陆菲嫣的欢好,激情如潮,汹涌澎湃。两人翻翻滚滚不住地
交贴,起伏,撞击,祝雅瞳第一次认真地观瞧,小腹深处的某种情感才仿佛第一
次被点燃了一样。她嫉妒陆菲嫣获得的快乐,不满爱子太过疼爱别的女子,羡慕
二人水乳交融,也从他们的动作,神情,声音中去探寻这个于她而言不太明了的
世界。

  自家身体的变化无比清晰,至今想起耳热心跳。

  痴痴地望着吴征,眉眼中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谁看了都会喜欢。眼泪禁
不住再次滑落,二十年来,他从昆仑后山那个机灵的小孩长成了英伟的男子汉,
自己与他的交集不过短短一年余。

  可他就是自己二十年来唯一关心的男子,怎能不爱?实已爱到了骨子里!扪
心自问一句,这份爱岂是单单的母子之爱。

  不知不觉又到天明,祝雅瞳回过神时,吴征也已醒来,正直勾勾地望着她。

  「你醒了?饿不饿?」

  吴征目光极为复杂,感受着拉住自己的那只温软柔荑,深吸了口气道:「感
觉又有精神了许多,你……娘……哭了?」

  「没事没事,娘是开心的。」

  「嗯。」又是一阵沉默,吴征忽然紧了紧掌中的小手,似想多传递一些温度,
挣扎着道:「我想起来走走。」

  「娘来扶你,莫要着急。」

           ************

  「蹬蹬蹬蹬……」军靴踏地声响亮地在营帐中回荡。韩归雁衣不解甲,全副
武装,已是担心了一夜。

  同她一样,陆菲嫣,顾盼,冷月玦,瞿羽湘也是一夜未眠。祝雅瞳匆匆吩咐
了几句就火速离去,秦国使节团里有人通风报信,吴征陷入险境,这两件事实在
太大,汇于一体,更是天塌了一般。

  会向燕国人通风报信的,只有患天下太平的忧无患了。他也隐藏在使节团里,
身份未知!作为临僖宗的后人,他当然知道遗藏的地点,也知道祝雅瞳挖出锦兰
庄秘密之后,必然要去桃花山勘察。燕国人摆明了车马要做掉祝雅瞳,桃花山就
是最好的伏击场所,想来已早早布下了天罗地网!不幸的是,吴征牵扯在内,茫
然不知。

  昆仑一脉已与暗香零落结成死仇,祝雅瞳动身前往营救吴征。营地里相关人
等的安全就成了重中之重!此时此刻,无论是功力大进的陆菲嫣,还是手掌重兵
的韩归雁都升起深深的无力感。

  桃花山里形势严峻,去的人多了反而会成为累赘。在营地里面对忧无患这等
绝顶高手,即使人多势众,主动出击也是个梦想而已,只能抱团取暖。

  夜色一点点地深去,物极必反,天光开始在山尖露出。祝雅瞳与吴征依然杳
无音信!

  「不能动,不能动!」韩归雁无数次地告诫自己,双拳捏的咯咯作响:「祝
家主本领通天,一定能将吴郎带回来!忧无患藏在营中身份未明,太子殿下更是
欲对祝家动手,万万不能让他知晓,若是知晓了反倒处处破绽,如网中之鱼!等,
只能先等着,等着祝家主带吴郎平安归来!」

  顾盼几次按捺不住,与韩归雁都吵了起来,陆菲嫣严词喝止,几次三番说明
缘由都不起作用,只得将她先制住了穴道。看她眼泪汪汪,不住抽泣,韩归雁心
焦烦躁之余,也不由暗暗认同。

  「派去的人怎么还没回来!」陆菲嫣不知多少次地冲口欲出都死死咬着牙关
忍住,她知晓这一问不会有答案,徒增大家烦恼而已,看天光已现,终于忍不住
问了出来。

  「不知道!」韩归雁寒着脸,脸颊一抽腾地坐下,一拳擂在桌案上道:「未
得本将许可,谁敢再出声,军法处置,绝不容情!」

  营帐里寂静无声!陆菲嫣被喝了一声虽心中不快,也知韩归雁的举措实是为
大家好,焦急之余,偷偷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

  「你们莫要焦急,祝师姐的本事神鬼莫测,她既然暗中前去营救,吴大人当
保无虞。」柳寄芙不敢发声,提笔唰唰写下几行字递给众人。

  韩归雁瞪了她一眼,索性闭目养神,当做看不见。

  奇异而富有韵律的啸声响起,穿透重重雨幕远远地传入军营。营帐里立刻躁
动起来!柳寄芙,郑寒岚,姜如露与倪妙筠一同站起,连始终抿着唇神情木然的
冷月玦也惊呼起来。

  「韩大人,并非我等要冒犯!」柳寄芙向韩归雁拱手道:「这是……这是本
门十万火急时求救的啸声!」

  「是师尊的!一定是!」冷月玦瞪着大大的眼眸道:「韩姐姐……」

  「不许去!」韩归雁抽出宝剑,剑锋指着冷月玦道:「本将不管什么事!谁
都不许离开!你们……莫要忘了,令你们呆在军营里听从本将指示也是祝家主的
号令!」

  「此一时,彼一时!韩大人,得罪了!」柳寄芙踏上两步,忽然一指点在冷
月玦背心,待她软倒时扶住交给韩归雁道:「韩大人明鉴,掌门师姐既发出号令,
我等不能不去!月玦年岁尚幼,亦是本门未来的希望,不可轻易犯险,还请韩大
人代为照料。至于我们……出了事也不能成为韩大人的掣肘,一切后果,我们自
行承担便是!韩大人,告辞!」

  冷月玦已证实了此事,柳寄芙说得决绝,也在情在理。天阴门自要离去怪不
得她,至于她们是死是活,韩归雁也不会费心力前去营救,再要阻挠说不过去。

  韩归雁点了点头道:「万事小心,冷姑娘在此出不了事。」

  「多谢!」柳寄芙不及行礼,已啪地一声一握宝剑,风一般窜出营帐,与诸
位同门一同去了。

  「柔惜雪……在呼救?」韩归雁不可思议地摇摇头,与陆菲嫣对视一眼,简
直不寒而栗。

  「韩姐姐,请你松开我的穴道。」冷月玦俏目泪流,惶急道:「师尊定是遇
上了大敌,她……她若需要人帮手,形势已危!」

  「你不能去!」韩归雁一抹额头冷汗道:「你要是出了事没法和人交代。你
师叔点的穴道,本将也没本事解开!」

  「陆姐姐……求求你……」在座的武功最强就属陆菲嫣,冷月玦只好求她。

  陆菲嫣听得一阵揪心,也摇了摇头趋近,顺手点了冷月玦的昏睡穴,朝韩归
雁叹了口气,搂着冷月玦在怀中让她沉沉睡去。

  「你现在明白了吧?本将并非针对你一人!」心情本就十分沉重,忽然又出
了一档子大事,韩归雁已是焦躁无伦,只得朝顾盼说道,以舒缓心境。

  顾盼说不出话来,只是鄙薄地看了韩归雁一眼,意思分明是:「你就是贪生
怕死,一点都不顾大师兄的死活。」

  韩归雁无奈地叹息一声,再度闭上眼眸!

  春雨连绵,浓云密布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柳寄芙擎剑在手,领着同门在雨
夜中摸索着前进。柔惜雪遇险,可见来敌之强,只奔行了片刻,她握剑的掌心便
已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打斗呼喝之声越发清晰,掌门师姐功力深厚,沉闷的兵器啸声正是她舞动逐
影鞭卷起的劲风。敌手则悄无声息,连使的兵器是什么都一无所知。

  「遇敌协助师姐,咱们死战不退!」柳寄芙沉着声下令道。来敌太强,柔惜
雪尚且不敌,唯有一鼓作气合众人之力击败敌人。若是只想着求生逃跑,在敌手
的追击之下,再无生机。

  一道雷电划破了天际,也照亮了旷野。柔惜雪一身僧袍残破不堪,多有掌印
的痕迹。她明明势若疯虎勇往直前,似欲与敌人同归于尽。可霹雳转瞬即逝的光
芒下,敌人诡异地朝她一亮掌心,就见她攻势顿止,身躯打颤,方寸大乱,旋即
又被一掌打在肩头,旋着身倒在泥地里再度喷出一口血来。

  「贼子纳命来!」掌门师姐遇险,柳寄芙一展长剑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他是贼首忧无患,莫要用剑阵!」柔惜雪几度挣扎,怎么也爬不起来,只
用虚弱的声音提醒了一句,便大口大口地喘息,似在蓄力想要再度起身,拼死一
战。

  「呵呵,剑阵?你这贱奴原本是打算今夜再对本座使的吧?」来敌冷笑一声,
却又得意非凡。

  「霍永宁!」又是一道闪电,四女看清了男子的面目,纷纷惊呼起来。

  终究来迟了一步,柔惜雪身受重伤暂失战斗能力,仅凭四人万万不是他的对
手。在吴府时就曾交过手,结局已是显而易见。柳寄芙心中绝望,手中宝剑唰唰
唰一连三剑,全是有去无回的进手攻势。

  霍永宁与柔惜雪纠缠奋战了半夜也是大耗内力,有些手足酸软。见打倒了柔
惜雪一时也不着急,只闪转腾挪躲避长剑,以免一个不慎,内力不济之下阴沟里
翻了船。心中倒是暗叹柔惜雪前前后后吃了自己十余掌依然苦苦支撑,倒也足够
硬气。

  四女死战,只等柔惜雪起身反击的一刻。绝顶高手之所以是绝顶高手,只要
还有一口气在,就无人敢轻视。霍永宁也在蓄力,在四女泼风舞雨的剑光之中,
力道逐渐雄浑,身法也越发敏捷起来,显然消耗的内力正在快速恢复!

  「中!」又战了片刻,霍永宁屈指一弹,正中倪妙筠的剑身,一股大力穿来,
宝剑剧震,倪妙筠拿捏不住急忙撒手——这一股巨力非同小可,强自握剑恐将虎
口震裂。到时不仅握不住长剑,连一条手臂都要废了。

  霍永宁冷笑一声道:「还真当本座怕了你?」旋即手上加力,铮铮铮三声响
过,两柄宝剑飞上空中,唯有柳寄芙惨呼一声,握剑的右掌中血光骤现,长剑即
将脱手飞去之时,左掌拼力一合,合身飞起向霍永宁刺去。

  鞭风又起,锐啸之声奇大!柔惜雪一身泥污单膝跪地,再用一只手撑着身体,
另一手抖起逐影鞭如一只张牙舞爪的墨龙朝霍永宁卷去。

  最后一分气力,最后一击,逐影鞭变幻无端,忽而花招全去,笔直得像一杆
丈二长枪,枪尖直指霍永宁!

  柳寄芙肩头中掌,呕着鲜血拦腰将霍永宁抱紧,姜如露与郑寒岚不及拾取长
剑一左一右攻到。倪妙筠蹂身而上,曾攻破霍永宁护体神功的神奇一掌再度拍向
他腰际。

  霍永宁不及甩脱拼了命的柳寄芙,鞭捎直指眉心,他毫不怀疑这一鞭若是打
中会直接贯入头颅,掀开整个脑门。而无论他逃到哪里,鞭捎都会跟到哪里!

  生死一瞬间。霍永宁嘴角勾起一丝诡笑,先前的示弱至此不必再装下去,他
的目的都已达到!桃花山上,祝雅瞳一定会杀光长枝派除丘元焕之外的所有高手。

  在此处,他再除掉天阴门的中坚力量,亦等于亲手埋葬了天阴门!两大门派
一夜之间在凉州葬送,足够燕国忙乱一阵子了!

  霍永宁手臂一横,姜如露一掌拍在他肩头,却像打中一片泥沼浑不受力。大
惊之下未及反应,霍永宁已拿住她背心大穴,将她抓在手中如一面盾牌。

  柔惜雪心中一片绝望!以霍永宁现下的状态,若是与她贴身近战搏命,她还
有那么点点机会同归于尽。可霍永宁压根没有这份心思,只要他转身就逃,不过
片刻后自己就会力竭倒下……

  希望已去,长鞭在姜如露身前软垂,与它的主人一样扑腾瘫在泥地里。

  倪妙筠一掌打空,被霍永宁抓着姜如露一推,像被一块巨石击中远远飞了出
去。迷蒙的视线中,柳寄芙连连呕着大口大口的鲜血,含混不清地大喊道:「快
跑,快跑,带师姐跑!」霍永宁无匹的掌力正朝着她头顶劈落!…………

  营中的寂静又过了半个时辰,才听营门口一阵骚动。韩归雁皱着眉掀开营帐,
就见倪妙筠一身带血,背后还负者一名落发女尼踉踉跄跄抢进营来,虚弱道:「
救人……救人……」

  韩归雁屏退左右,又传郎中,才见倪妙筠咳出一大口鲜血道:「快救掌门师
姐,忧无患是霍永宁……」

  「什么?」五雷轰顶一般,韩归雁与正查探柔惜雪伤势的陆菲嫣一对视,都
惊得手足无措!

  「我先去安排!」一时来不及细问,也不是细问的时候。韩归雁镇定了一番,
当机立断离开营帐去找韩克军商议。

  陆菲嫣咬牙甩头,手掌按在柔惜雪背心运功,只片刻就大汗淋漓,喘息道:
「伤太重了,我尽力先保她一条命!」

  「我来止血。掌门师姐,你万万不能再出事了……」倪妙筠接过郎中递来的
伤药,又赶走了郎中!掌门师姐冰清玉洁的圣体怎容男人窥见?她放下营帐后方
才解开柔惜雪的僧袍。

  只见身上掌印足有十余处,掌印令雪玉般的肌肤都变成青灰之色,更有五六
处肌肤被手爪生生撕裂,鲜血已然结痂之下,仍难掩伤痕的可怖。

  不过这一身伤痕都比不得她脐下的纹身来得触目惊心!那是一枚极为淫邪的
纹身,偏又刻画得栩栩如生。窄而薄的两片肉唇微微外翻,稀疏却卷长的绒毛柔
顺地在四周覆盖,像一座神秘的花园。两片肉唇泛着鲜红的血色微微张开,露出
通幽曲径,而花径内里,媚肉鲜明的褶皱则纤毫毕现!

  绘制这一枚纹身者似乎颇有恶趣味,画工又十分精湛,让人一眼望去,就觉
隐隐透露出一种饥渴的荡意,仿佛窄而薄的肉唇媚态万方,已湿润得泥泞不堪的
花丛,仍腆着脸渴求更多。

  陆菲嫣久历人事一眼而知,登时大窘。倪妙筠尚是处子也不由一呆,满面飞
红。

  「柳师姐她们呢?」陆菲嫣颇觉尴尬,装作若无其事问道。

  倪妙筠则娇躯一僵,忽而忆起不愿面对的事实,终于泪珠落下抽泣道:「呜
呜呜呜……仙去了……她们都仙去了……」

           ************

  外界波诡云谲可想而知,吴征知道会发生一连串的大事,祝雅瞳也知道。可
现下除了在谷中安静养伤,慢慢寻找妥善的出谷路径之外,别无他法。

  两人的伤势渐渐好转。祝雅瞳本就是皮外伤与使力过度,静养之后愈合很快。

  谷中的野味个个健康强壮,无论是在火上烧烤,还是石锅里熬煮,均是大补
元气,极具滋养功效,连吴征的内伤也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出谷的路线研究了多时一无所得。想从水道原路返回无异痴人说梦,不说水
道漫长,想在泉涌冲刷之下的湿滑石壁里向上爬,对功力与体力要求太高。祝雅
瞳思来想去,若是自家全盛时期,成行的可能也不足一成,遑论吴征。至于从山
崖爬下则面临一望无垠的大片沼泽,这是一片死地,没有人会犯险踏入。至于爬
上,高高的崖壁又是一场巨大的考验,以两人现下的状态想都不要想。

  暂时绝了出谷的念头,吴征一边庆幸两人虽落难,外界军中有韩克军,凉州
还有奚半楼,料想出不了岔子,一边也尽力为人子。

  吴征不认为祝雅瞳欠了自己什么,他的见识远超常人想象,见得多了,自然
能体谅更多。当时的环境,把自己送走才是唯一的出路,也只有这样才能保得自
己一条命在,才有更多的转机。如今自己可不就长大成人,也已母子相认了么?

  相反,他倒觉得自己亏欠她的太多。

  「还是我来吧,我的手艺要好些。」吴征请祝雅瞳在一旁坐好,翻着枝杈烤
着兔儿。母子俩一同忆起祝雅瞳初来大秦,于瞿羽湘和霍永宁手中救下吴征之后,
吴征也为她烤了一份野味,不由相视一笑。「朱师祖是个贪嘴的吃货,孩儿自己
也好吃,倒是锻炼出一副好手艺。」

  吴征从小到大的事,祝雅瞳已知不少,可总有许多细节难以尽知,听爱子说
起旧事,件件都是乐趣!

  「娘知道朱师祖待你着实不错,当年他来长安,恨不得把家中的美酒全数送
了给他去。只是厨艺娘实在没太多时间去学,不然每一顿都能给你做些好吃的。」

  祝雅瞳嘟着唇,未曾更多地疼爱他,却得他的孝顺,心中柔情款款,又是享
受,又是难过。

  「明火水炼犊做得着实不错。」祝雅瞳最爱的,就是提起两人相处的旧事。
一点一滴,涓涓缕缕均是她最宝贵的回忆。

  「朱师祖也一直念着娘的好,回程路上絮絮叨叨也不知抱怨了多少回,说喝
了祝家的美酒,再喝旁的都没了滋味。」

  吴征投其所好,果然祝雅瞳心花怒放,又羞又喜道:「娘做菜没什么天份,
可远没有征儿厉害。不过犊子肉倒是千挑万选才拣了一小块最好的。」

  吴征摇着枝杈的手停了下来,也沉默了片刻才勉强笑了笑。一句简简单单的
话里,蕴含多少心酸。馥思居里那一顿家常便饭,事先不知耗费了祝雅瞳多少心
思,可恨当年自己茫然无知,只觉得这位祝家主古古怪怪,莫名其妙。也怪自己
后知后觉,这世上哪有人无缘无故会待你那么好……

  这几日来吴征谨言慎行,盼能给祝雅瞳更多的快乐,少给她带去烦恼。回回
投其所好,就差字斟句酌,只怕哪一句话让她尴尬,哪一句又触动她的伤心事。

  这位女子待自己太好,付出得太多,吴征简直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祝雅瞳也渐渐敛去笑容,吴征的难处她心知肚明,她也有相同的难处。这两
日开心的笑容常有,心里不无郁闷。上一回激得吴征急火攻心晕去,祝雅瞳也小
心谨慎地矜持着,与吴征保持着距离。

  「待离去后有了好食材,我再把从前锻炼的手艺一道一道做给娘享用。」吴
征强自一笑,偏头朝着篝火发愣。每一回谈起从前,往事都历历在目。从前不明
白,不理解的事情,现下想来豁然贯通。只可怜她克制了那么久,默默付出的滋
味儿,着实不那么好受。

  「嗯……娘等着尝征儿的好手艺。」

  强扭的瓜不甜,世事均是如此。两人有了别扭,勉强多说了两句都无法再行
说下去。吴征垂头叹了口气,喉结连滚了几滚,嘴也张了数张,终于放弃了强行
找个话题,沉默着烤着兔儿。

  祝雅瞳武功卓绝耳聪目明,吴征的每一个眼神恍惚,每一个动作不自然都会
落在她眼里。纵然再怎么小心,心中的情意是藏不住的。

  自上回吴征昏迷醒来之后,两人之间相处沉默的时刻越来越多,栾采晴在一
旁揶揄又玩味的笑也越来越多。旁观者清,当局者也丁点都不迷,只是谁也不知
该如何破局……

  明明都想更亲近以带给对方快乐,却偏偏要刻意地疏远。吴征没有想到,祝
雅瞳也没有想到。当两人相认之后,形势会急转直下发展至此。更想不到两人之
间捅破了一层窗户纸,才发现窗外横着一座巨大的天堑,难以跨越,足以令人绝
望……

  夜色满天,吴征早早地睡下,祝雅瞳才寻机沐浴净身,正撞上栾采晴也剥去
了衣物,扑通一声跳进水潭,发出声惬意的悠长呻吟。

  闭目冥思苦想,与吴征之间的僵局越来越深,祝雅瞳怎肯与爱子这般下去?

  耳边哗哗的水声响起,栾采晴挨了过来,忍着笑道:「啧啧啧,看你们母子
俩现下的模样,我都觉得难受!」

  「呼……」祝雅瞳吐了口长气!栾采晴的每一句话都像故意拿着根刺向她心
里扎,可又是句句实情。祝雅瞳睁目,冷声道:「都是你们栾家人做的孽!」

  「那倒是!这一点我得认。」栾采晴双臂环至脖颈后一拨长发,又交叉着以
左掌抚右臂,右掌抚左臂擦洗着身子。胸前一对傲物被两条藕臂向中央一夹,更
加高高隆起。「只是我哥哥可不会管你这些,他只想要你死,事儿既然出了,还
得着手段通天的祝雅瞳想方设法解决。」

  栾采晴毫不掩饰的刻意动作极为撩人,分明有浓浓的挑逗意味。祝雅瞳紧抿
着唇,寒着脸,可也能感到小腹中一热:「我既然还没死,那就一定活得比他久!
不劳你操心。」

  「你的宝贝儿子也是个聪明绝顶的,我看他也很为难。一个死局,再聪明也
解决不了,总要有人让步的,对吧?要么今后互相躲着些,要么,接受现实,也
无不可!」栾采晴先漠然地点了点头,忽然展颜一笑,双手像潭水清波一样温柔
地抚过胸前,按着峰顶两颗肉蔻掐进乳肉里,以旖旎得如梦呓一样的声音道:「
男人也有好的时候,你尝过个中滋味没有?」

  「没有!我不想再听你说这些,你说的每一句都是废话,你听清了?」即使
泡在潭水里,祝雅瞳仍燥热起来。尤其栾采晴放荡的手法看在她眼里,像是被喂
了一口蜜糖,又被针扎了一下。滋味难以言表。

  「好好好。」栾采晴双臂一张,玩味地笑道:「我不说话成了吧?啊,你们
就当我是个瞎子,聋子,哑巴就成。」

  清波流淌,栾采晴拨动着水纹避得远远的。祝雅瞳喃喃自语道:「又有多难?
事已至此,不过是做一个决定罢了!」

  自我宽慰的话并无实际意义,祝雅瞳自言一句,反倒是栾采晴之前的话反复
在耳边回荡:「你这么疼爱他,什么都愿意给他……」水流冰凉,晚春的夜晚仍
有些料峭的寒气,祝雅瞳的身躯仍热了起来。

  人心自古不足,从前只希望能与吴征母子相认便心满意足。如今目的已达到,
又想要更多。祝雅瞳苦笑了一声,都已是大人,还想与小乖乖当他是个幼童一样
亲昵……想得太多,期望太多,总是自己始终在为难于他。

  可是不能不想啊!终是个女子,也想有人关爱,也想有个温暖可以依靠的胸
膛,就像小乖乖占了玦儿之后,没有退缩主动担起责任一样。那日自己哭得好伤
心,若栾广江能有他半分,又何至于此?

  红晕又爬上娇颜,当日的小乖乖被自己惊着了,只知傻傻地发愣,他的肩头,
好结实!靠在上面无比的安稳!他还没有栾广江的能耐,可他会和自己永远地站
在一起,无论面前是艰难险关,还是千军万马!那一刻的自己虽说很快就凭借超
强的自制力冷静下来,可是打动人心的永远都是真情,心中的感觉更加骗不了自
己。祝雅瞳深知自己心中多么希望爱子也能成为自己的依靠,那是触及灵魂的震
动!

  「我能不疼爱他,躲着他么?当然不能!」祝雅瞳一撅红唇,无比倔强坚定,
忽而又垂头丧气起来,左右纠结:「可是,他是征儿,我怎么能跨出那一步……」

  沐浴已毕,祝雅瞳着好了衣衫行至洞口便停了脚步。洞中是珍逾性命的爱子,
此刻居然因胆怯而却步,祝雅瞳愣了片刻,猛然打了个激灵,两道温和修长的柳
眉剧烈地竖了起来!

  栾采晴原本饶有兴致地远远打量,忽然觉得祝雅瞳身上闪过一道锐芒,令她
双目刺痛。

  栾采晴不明发生了什么!自跌落谷中,与吴征相认之后,祝雅瞳就变得自怨
自艾,前怕狼后怕虎,无比地敏感,无比地脆弱。这一刻,栾采晴只知那个号令
祝家,随手掀起血雨腥风,翻掌击毙了燕国绝大部分高手的祝家主忽然回来了!

  威严,果敢,一丝不苟,决定既下,一往无前。

  挑了挑眉毛,栾采晴向后一倒靠在松软的草堆上,事情越发有趣了。

  身处与世隔绝的山谷,前后无路,还不知能活多久,每个人都会不自觉地慵
懒些,随性些,也麻木许多。栾采晴自己就是,随遇而安,生死都不太放在心上,
才敢一次又一次触祝雅瞳的霉头。不知道是什么刺激了祝雅瞳,令她忽然之间发
生这样的变化,锐利的锋芒又在她身上出现!

  祝雅瞳也察觉了她的目光,面蕴寒霜地走近。栾采晴大骇退后道:「你……
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祝雅瞳亮出一口森森白牙,冷然道:「都怪你太碍事!」一指
点来,避无可避,栾采晴脑中一阵晕眩,就此沉沉睡去。

  吴征疲累已极,在洞中的草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干草虽简陋,却经过千挑万选,又反复压实,躺着并无不适。累也着实是累
了,每一个话题都反复斟酌,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简直比修习「观风听雨」还
要累。可是脑中一团乱麻,睡意全无。

  早早躲进洞里,只是为了给两名爱美的女子足够的空间。每日如此,然后又
整夜整夜地睡不安稳。两世为人的记忆与见识,都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样复杂的关
系。想要给祝雅瞳多一些关怀与快乐,却一次又一次地倍受打击。

  从前记忆掌控的躯体,爱上了这副躯体的母亲。吴征苦笑连连,悲与欢苍天
捉弄,究竟何去何从。

  堵了快大石头般沉闷的胸臆,针扎般疼痛的心口。记忆里有一个词叫做尬聊,
这几日来,与祝雅瞳的话越发少了,也越发尴尬。自己怎能如此对待她?数日前
桃花山的生死夜战,她对自己的疼爱发自骨子里,更可贵的是,这二十年来,她
一直如此。

  「上天总在戏弄于我,待她可就是彻彻底底地不公了……我究竟该怎么办?」

  吴征瞪大眼睛运足目力望着漆黑的洞顶,像在一片浓雾中寻找光明的方向。

  「她是我娘,也是一个女人。很可怜,很孤独的女人。而且她很好,值得人
去疼爱她一生一世。若她不是我娘,我会义无反顾决不犹疑,就像当年追求雁儿
和菲菲一样。」吴征胡思乱想,叹了口气翻身而起坐在床边垂着头:「前世的记
忆助我有了现下的成就,她究竟算不算我的亲娘。若不是该有多好……可若不是
就少了一份亲近,又该多么遗憾?人苦无足,既得陇右,复欲得蜀……」

  反反复复的纠结,满腔千言万语无法与人诉说,吴征抽了支干草在地下写写
画画起来!写上几划便顿上一顿,陷入沉思般出会儿神,又写上几划。

  地下的字句长短不一,每写一句,就叹息一声。

  目光迷茫又转清明,来回几度后心中暗道:「若是菲菲知晓了这一切,会叫
我怎生做?若是雁儿呢?玦儿呢?」

  最后一句始终写不下去,吴征揉了把脸,心中又道:「罔顾人伦?罔顾人伦?
若是情到深处,与人伦相比哪个更重些?何况若是再顾惜人伦,恐怕母子之间都
要疏远生分了……个中得失,理应当机立断,有所取舍才对。唉,我自是千肯万
肯,可她呢……我总不能迫着她,虽说以她对我的疼惜,最终定然要答应的。可
若不这么做,旁的还有什么办法……」

  「征儿,你还没睡么?」祝雅瞳踏入洞中,微微一愣,夜间昏暗,只见吴征
挥动干草,在地面上划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一时看不真切。

  「娘……」吴征思量得心无旁骛,陡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欲抹去
地面的痕迹。洞口的月光正印着祝雅瞳肃穆,也坚毅的面容,吴征忽然明白了什
么,迅速镇定下来,咬了咬牙,地面的字迹只以衣袍略作遮挡,不再擦去。

  果见祝雅瞳款扭柳腰,轻移莲步在吴征身边坐下。刚沐浴的身体融合甘泉的
清新散发着幽幽暗香,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背脊,如芙蓉出水一样淡雅而高贵。出
尘脱俗,千娇之姿,眉头却总有淡淡的忧愁,从前吴征不明,现下已知个中缘由。

  可如今,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仿佛左右为难,忧虑更甚。

  「我睡不着。」吴征的目光清澈如水,似已想通了关窍,只是纠结于不知如
何出口,尚在下定最后的决心。

  「娘知道你满腹心思,这几日……苦了你了,都是娘给你带来的烦恼。自小
到大,娘都没有尽好一个作为母亲的责任。」祝雅瞳缓缓探出手,犹豫着,迟疑
着,终究落在吴征发顶轻轻抚摸。

  「娘别这么说……」

  「不!」祝雅瞳斩钉截铁地打断,扬了扬下颌,爱怜无限地看着吴征,柔荑
已摸着他的脸颊道:「是娘没有做到,才让咱们母子分离了那么多年。才有……
现下的……的……事情……」

  吴征抽了口冷气,他绝然想不到祝雅瞳会主动揭开这一片不可触碰的禁区!

  脑中电闪雷鸣一片嗡嗡声,耳听祝雅瞳继续说道:「没做到的事情,便是没
做到了,不能因为征儿没有怪罪娘便算了。就像……咱们母子俩相认之后,日渐
一日越发生分了,还不如征儿第一回来祝家之时,一切都是娘的错。」

  祝雅瞳的声音微微颤抖着,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又无比清晰,目光更是始终
与吴征对视。随着心事像一曲悲歌流淌而出,祝雅瞳蹙眉,抽了抽鼻翼,又狠狠
地咬着香唇!花朵般的唇瓣弧线优美,丰满而润泽,她咬得甚重,虽未咬破唇皮,
不一时便嫣红若血!

  吴征诧异,惊讶,到恍然大悟!不仅是自己正承受着痛苦,祝雅瞳心中的痛
苦何止强过他千倍万倍?他动情地握住抚在脸颊上的手道:「娘……孩儿……唉
……无论如何,你莫要折腾自己!」

  祝雅瞳深深吸了一口气,指了指洞外,一字一句道:「娘先要给你陪个不是!
方才在洞口,娘居然想躲着征儿不见,娘不能原谅自己,绝不能!!你永远是娘
的小乖乖,心头肉,娘岂可因自己的过错苛责于你,逃避于你?慈母多败儿也好,
亲娘溺爱也好,娘不在乎!娘也相信征儿懂事,不会选错了路。娘现在想问征儿
一句,征儿,想要娘怎么做?娘想听征儿的心里话,无论是什么都不要紧!」

  吴征紧紧握着手中的柔荑,心头大痛。枉为男儿,枉做人子!

  轰隆隆!晚春的夜里又下起了小雨。天地之间,这一座与世隔绝的山谷瞬间
便融进了雨幕里。吴征忽觉被这道天雷贯顶!

  祝雅瞳已袒露心迹,她不接受现下的一切。只要能有所改变,一切在所不惜!

  自己还在想什么?还在犹豫什么?日子是自己过的,待陆菲嫣如此,待祝雅
瞳就不是了么?

  她是这一具身体的母亲,那又如何?母亲只是女子的一重身份!祝雅瞳是一
位可敬的母亲,可她首先是一位孤独又可怜的女子。她一生的愿望就在眼前,已
抓在了手心,却无力阻止被生生撬走,越离越远。分娩便与爱子别离之伤她艰难
熬过,这一次的伤害又岂止万倍?

  清明的视线对在一起,两人的心意已然相连,什么人伦,什么道德,什么世
人非议,一切都不比两人之间重要!吴征转过身来与祝雅瞳相对,忽然一笑,又
连连眨眼。

  惯常来背负了太多,与韩归雁也好,陆菲嫣也好,甚至是冷月玦,总是自己
主动承担起情爱中的一切,向来已经习惯!可这一回的太难太沉,自己背负不动,
无力解决,原本就该陷于漩涡中的两人一同使力才有解决的希望!

  绝望之时,祝雅瞳率先迈出了一步。小小的一步如此暖心,又大增吴征的信
心,就像她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为吴征遮风挡雨,相互扶持,亦母亦友。其中的
深情,岂是简单的人伦可以一概而论?管他什么天地之理,只需问自己一声:究
竟想不想让祝雅瞳能得幸福美满,再不孤苦伶仃!

  天地若不容许,我吴征便顶天立地!

  吴征直腰,挺胸,亦是一字一句清晰道:「娘,有位女子叫做祝雅瞳,她聪
明,美丽,温柔,大方,果决,勇敢,谁见了都会喜欢。征儿一直很喜欢祝雅瞳!
可是她就像天上的仙子,高不可攀,难以企及,征儿在她面前自惭形秽,不敢有
丁点非份之想。可是有一天,祝雅瞳哭了,哭得好伤心。征儿才知道,她的坚强
背后亦有软弱,征儿当时心底在发誓,祝雅瞳待征儿这么好,征儿当尽力照料她
一生一世,不让她伤心,不让她孤单。当时征儿心里还有一句话,不管祝雅瞳是
什么人,十恶不赦的坏人也好,祸乱世间的妖妇也罢,她待征儿尽心尽力,征儿
自当回报于她。世人要伤她,征儿会尽力替她挡着,哪怕豁出命去。世人要责罚
她,那就先责罚征儿!征儿爱祝雅瞳,爱得铭心刻骨,不是贪恋她的美色与财势,
全因她待征儿太好太好,征儿一生一世都报答不起。只能想着尽力疼爱她,保护
她,让她开心,让她快乐,哪怕能为她做一丁点儿的事情……直到现下,征儿还
是这般想的:征儿想像丈夫一样宠爱祝雅瞳,想像儿子一样孝敬祝雅瞳,想像朋
友一样帮衬祝雅瞳,想像玩伴一样陪伴祝雅瞳。娘,您本事那么大,能不能告诉
征儿,祝雅瞳是怎生看待征儿的?征儿能不能如愿以偿?她愿不愿意做征儿的妻
子,娘亲,朋友,玩伴?」

  祝雅瞳并不羞涩,只听得似已痴了。爱子的话朴实无华,发自肺腑,却又有
一股暗藏锋芒的霸道,分明是不容置疑的表白!这份情意她如何不知?可祝雅瞳
此前无法面对与处理。不仅因为涉及母子之间的不伦,更因祝雅瞳根本不知道如
何处理情意!她真的不知道。

  此刻的情话闪电一样击得她浑身酥麻,祝雅瞳似已迷离,呢喃般道:「征儿
……祝雅瞳其实很傻,她不晓得怎么做妻子,怎么做娘亲……呜呜呜……她小时
候曾有个心仪的男伴,可是长大了些懂事啦,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家世啊,身份
啊,还有天赋啊,那个男伴都已经不适合她了……就像你说盼儿一样,长大了才
知心中的情意究竟是哪一种。祝雅瞳从那时变得骄傲了起来,谁也看不上,谁也
瞧不起,总觉这世间谁也配不上她。直到十六岁那一年,她像件货品一样被卖给
了栾广江。祝雅瞳真的好傻,心比天高,却不知自己随时也能被放弃,没有人会
真正心疼她。每个人打的注意,都是把她身上所有的价值挖空。有人强迫她,好
好服侍栾广江,莫要得罪了皇族。有人则叮嘱她挖出燕国皇室的秘密……谁来问
过她一声愿不愿意呢?从此以后,祝雅瞳才长大啦!原本她看透了这一切,心丧
如死,哪曾想到离幻魔瞳打断了栾广江的采补,让她有了个孩儿。那个孩儿就是
她的一切!从此她的所作所为,为的都是她自己和孩儿,为了给她孩儿一个好,
她可以害一百个人!为了不让孩儿嫌弃她肮脏,她也可以找一百个替死鬼。她老
想着有朝一日,能干干净净地与孩儿相认,做孩儿完美的母亲。娘不知道祝雅瞳
怎么看待征儿,肯不肯,娘只知道祝雅瞳对征儿珍逾性命!」

  「征儿知道了,谢谢娘亲!」吴征点燃洞内的松明,几笔补完地下的最后一
句道:「征儿对祝雅瞳,也是珍逾性命的。」

  我问过苍天,天不垂怜;我问过大地,地不回言。

  山谷中时光荏苒,春风难解百般愁。

  世人会说我色欲熏心罔顾天伦,其实我只是爱上了一位叫祝雅瞳的女人,像
孩童时的天真想给她珍爱的单纯。

  诗不像诗,词不像词,祝雅瞳从未见过这般格式。遣词造句更远远不及吴征
先前的惊才绝艳,可落在祝雅瞳眼里,鼻子忍不住泛酸,更反反复复地念道:「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一位叫祝雅瞳的女人……」宛转悠扬的莺声燕语,情为之发,
像浅唱低吟。

  「祝雅瞳有没有爱上一位叫吴征的男子?」男音响起,爱子口中的气息热乎
乎地喷在耳边,温柔地叩响了她的心扉。

  怎能不爱?祝雅瞳回身环住吴征的脖颈,大颗大颗的珠泪顺着脸颊往下掉,
面容上却全是欣喜之意:「爱!爱到了骨子里!永世难忘!」

  吴征鼻头一酸,一边皱眉,一边嘴角向上扬去咧出牙齿,笑着流下男儿泪。

  「别哭别哭。好端端的开心事儿为什么要哭?你一哭,人家……人家也……
呜呜呜」祝雅瞳慌乱不已地在吴征脸上又摸又擦,一边心疼地安慰,一边自家的
眼泪也流了下来。

  吴征将祝雅瞳的柔荑捉在掌心来回轻轻摩挲。吴征年岁轻轻,但常年的习武
加上身为男子,手掌已有粗粝。而掌中的小手却细软光滑,比春葱还要鲜滑细嫩。

  这是以半生的漂泊孤苦换来上天对她美貌的眷顾么?二人对视在一起,两双
眼睛都似会说话一样,以眼波荡起时而高亢激昂,时而婉转悱恻的弦音,诉说着
心中的情意。

  母子俩面上的神情一时之间居然全无二致,又哭又笑,原本该说不出地别扭,
但现下若有第三人在场,定会觉得难以形容的和谐好看!

  眼泪渐止,又哭又笑的丰富神情也变作沉静如水,只有双目中情意的光芒像
夜空中灿烂的星辰,越发辉煌绚耀。他们像一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将爱视作
比天还大,比地还重。吐露爱意为对方所接受的定情一刻,心中有多紧张,态度
就有多神圣与虔诚!

  美妇祝雅瞳真是情窦初开!

  她像少女一样羞红了脸,香唇裂着一线,转瞬又微抿起。视线紧张得无处安
放,晶亮的眼眸不停地微微转动,却怎么都不离开爱郎的目光。

  少年的吴征反倒熟稔许多。他不那么紧张,眼眸的灵动处也在两人间第一次
占了上风!祝雅瞳的紧张与手足无措落到他眼里,一下就明白她心中的空白,自
然报以疼惜与爱怜的眼神;祝雅瞳的美丽却又增添了一分,美妇此刻局促不安如
少女,像一颗熟透的果实,汁液饱满香甜,果皮却是青涩又鲜嫩。吴征看了怎能
不更加喜爱?目光中灼人的火热正直言不讳;祝雅瞳现下的模样却是初次得见,
生死一瞬间依然有条不紊的她,此刻无比地窘迫。本领通天的祝家之主忽然变得
像自小养在深闺的小姐一样不堪和没用,吴征实在不能不露出一点点玩味的戏谑
取笑之意。

  戏谑的目光刺了祝雅瞳一下。只见祝雅瞳香唇一嘟,柳眉先蹙,再随着杏眼
一瞪而扬起,一排整齐洁白的贝齿也露了出来咬住唇瓣,羞恼中暗含警告。小情
人之间,若是男子玩闹淘气,必然引来女子的大发娇嗔。而祝雅瞳从心而发的撒
娇,于高贵淡雅之中,凭空添了些许截然相反的任性与调皮,且不满的表象之外
全是宠溺。娇颜本就绝美,还如此鲜活,如此灵动!

  吴征不由看得呆了。

  祝雅瞳略微发作,心境大见平和。她怎不知吴征故意调笑是为了让她心情松
弛些?只是如此轻易被一直以来觉得需要自己照料的小乖乖得逞,多少有些不太
适应。

  更不适的是,心情不再紧揪,奇妙的欲望就不可抑制地升腾起来。

  和小乖乖坐得那么近,却再没有什么顾忌,再没有什么不自然,满心都是想
把他搂在怀里亲昵一番。两朵红云慢慢爬上两颊,目光温柔得像晚春的微风。祝
雅瞳吁了口长气,挺直了背脊,舒展了眉眼。从凝重的呆滞,到放松的灵动,再
到现下敞开心扉的平和。神情的变化让祝雅瞳觉得经历了一个大起大落的轮回,
只是胸口越发沉重,以至于呼吸剧烈了许多。

  爱子似也做好了准备一点点地挨了过来,虔诚而真诚。他的双目一眨不眨,
胸膛频频起伏,明明像大海的波涛般剧烈动荡,喉间却仿佛窒息了一般没有半点
声息。祝雅瞳肃穆凝神,神思一定,才发觉自己和吴征全无二致!

  天地无声,吴征缓缓凑近印上祝雅瞳的朱唇!

  花瓣般的口唇香如莲蕊,软若酥脂,火热热的,忽而转为冰凉,一瞬后便如
烈火般燃烧了起来。母子之情不再成为桎梏,两人之间的爱意早已超脱了母与子
之间「简单」的亲情,融亲与爱于一体,再无保留,再无顾忌。

  情欲截然不同于平常,不是占有,而是互相融入,扶持,亲密无间,再不分
开。吴征并未侵犯,祝雅瞳并未奉迎——两人只是厮磨着嘴唇,感受着对方的温
度。或是以唇瓣互相挤压,仿佛要挤出肌肤深处的气味,再嗅上一嗅。又或是四
片唇瓣相互交叠,品味着唇瓣的滋味与触感,传递着无所保留的爱意。

  这一吻好长,好久,唇分时目光晶亮,坦然相对。吴征紧紧搂着祝雅瞳,又
是厮磨着额头道:「娘……」

  柔软的小手堵回了他的声音,祝雅瞳虽坦然接受了这份情感,却还不能接受
肆无忌惮地触碰其中的禁忌!

  「不许叫……」这三字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吴征的称呼,绝无商量的余地,却
像是猫儿发出的呻吟声一样酥麻醉软。

  「好。那今后此刻,你就是祝雅瞳。」明了她尚需时光慢慢适应一切,吴征
目光中流着万般的怜惜与疼爱,贴着祝雅瞳的脸颊将她拥进怀中道:「吴征会一
生一世疼爱祝雅瞳!」

  怀中火热又柔软的娇躯猛抽着一紧,螓首死死地抵在他胸膛,胸口的衣襟瞬
间冰凉凉地被濡湿!怀中的女子什么都不缺了,只缺一份无所保留的真情。而吴
征所能给予她的,恰是这些。

  「旁人说什么都无妨,唯独你,万万不能骗我!」吚吚呜呜的声音,像怀春
的少女,窃喜中带着不安,明知承诺未必都能实现,还是忍不住要问出口,要一
个可以放心的答案。

  「旁的话或许玩笑和调笑,也未必做得到。唯独疼爱瞳瞳一生一世,我定然
不是乱说的,也定然做得到!」

  「咿唔……」祝雅瞳软了全身。如此亲密,还待欢好,娘亲是万万叫不得的!

  虽说心底深处确有股强烈的禁忌刺激,可刺激并非全部,至少在现下还接受
不来。

  且祝雅瞳已隐隐地发现,在自家心里的渴求已是不仅仅做小乖乖的娘亲!

  吴征心思颇多,不仅刻意讨好,也在讨巧。什么今后此刻你就是祝雅瞳,一
面应承了不以娘亲的称谓羞人,极顺人意,另一面又在暗示「今后」。女儿家终
究是女儿家,心里再怎么千肯万肯,也总会留出那么些许娇羞不依的。至于要做
羞羞的事情时娘亲是不叫了,唤一句「瞳瞳」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瞳瞳,瞳瞳?」吴征拨弄着祝雅瞳的长发,自言自语道:「可是不喜欢,
也确实,唤瞳瞳有些像个女娃娃,那叫雅儿如何?」

  「你……哼……你喜欢哪个?」祝雅瞳沉下了脸反问道,警告意味甚浓。被
连羞了数回,实在熬不下去。吴征经验丰富,后院里莺莺燕燕各擅胜场,情爱一
面实在远胜若一张白纸的自己。再不反击只怕爱子会得寸进尺,届时羞死个人可
怎生是好?

  「哪个都喜欢。」吴征缩了缩脖子。祝雅瞳对他警告的模样没半分威严,不
过态度说明了一切。和家中诸女调笑惯了不打紧,和祝雅瞳之间初回是一方面,
特殊的关系又是一方面,一时半刻不可太过:「我换着叫可以么?」

  「哼哼……那……哼……那也随你……」祝雅瞳也没个妥善的主意,想来想
去只好任由他去,只是嘴硬必不可少。

  「我想看看瞳瞳身上的伤!」吴征话锋一转,提出个令两人心胆打颤,又甜
得化不开的事情来。

  祝雅瞳一颗心暖融融的,又喜又嗔,面庞却是抿得唇瓣变作一条两角下弯的
弧线,眼眶湿润,说不出话来。

  喜的是吴征能得多位女子青眼的确有他贴心的一面。宽衣是必经的一步,更
是两人之间宝贵的第一次。不说祝雅瞳会娇羞,会尴尬,会一时难以接受,能留
下个难以忘怀的回忆也才更加完美。而吴征则选了个最好,也最容易接受的理由。

  桃花山一战,不仅吴征重伤,祝雅瞳身上也受创颇多!吴征的伤势仅有一处,
几乎致命。祝雅瞳身上的都不致命,可每一处她原本都伤不着她,都是为了保护
吴征,不得不以肉身作盾,才让娇躯留下大大小小十余处创伤!

  原本可恶难看,有损祝雅瞳完美娇躯的伤痕,却全是对吴征疼到了骨子里的
爱。念及此处,祝雅瞳也不由芳心可可。好处被人念在心头,总是蜜里再加了勺
糖,甜得化不开了。

  嗔的是想不到爱子手段居然如此高明。心疼自己身上的伤痕固然有之,想脱
衣服也是明摆的事情,两件事被他这么一说出来,简直哄得人心都瘫了去。「什
么我想看看瞳瞳身上的伤,哼!」祝雅瞳暗嗔一句,一下就想起吴征曾对陆菲嫣
说过的话:「我想和你一同起床……」

  眼眶又湿则是喜非愁,自己经验缺缺不知如何是好,吴征一刻都没停下想法
子,还想了个最好的。这么两下子就被他哄得心甘情愿,哄得没法拒绝。其中的
温柔贴心体己之处,那曾有过?那曾尝过?比起怀上吴征的那一夜梦魇,这滋味
儿好得过分,祝雅瞳食髓知味,怎生停得下来?

  「嗯……」祝雅瞳双眸里怒放着笑意与春意,点了点头。情欲的引动并非只
靠亲热的触碰,只要摸准了那根弦,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勾起。祝雅瞳再
没经验,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被吴征摸准了,一点一点地前进,点起身体的反应。

  滋味不仅甜美,还十分轻快,只需放松了任吴征施为,个中五味自然得尝。

  粗糙的大手搭上了双肩,情人的手总是如此温柔,比泡在温泉里还要舒适。

  分明热热的,缓缓的,轻柔的,祝雅瞳的肌肤却瞬时起了一片小粒儿。

  祝雅瞳剧烈的反应吴征立时察觉,手上动作暂缓。于他而言,面前的女子无
一处不是诱惑。满鼻的清香,宽大衣袍之下的娇躯难以看得分明,可却极为激发
人的想象,尤其吴征不止一次见她不经意间的弯腰低头时,那抹撑得衣物几乎爆
裂的幼圆。

  不需搔首弄姿,一举一动自呈千般娇美。无数男人都动过她的念头,只是她
的武功与身份,以及狠辣的手段会让人迅速冷静。可是这样一名女子如今任由自
己予取予求,只要自己想要,她再有抵触也会强忍下来顺从。何况吴征虽不愿想
起,仍不得不承认生母这一层禁忌着实在深深地刺激着他。那种明知不可,偏偏
更想的禁忌感,让人欲罢不能。

  多种因素都在催促着他赶紧去索取,去占有。最终的底线却牢牢控制着吴征
的意识:面前任由你予取予求的女子,更想要你关心她,爱护她,她想,你就该
如此。

  「很少有人碰你,对么?」吴征贴在祝雅瞳身侧温言道。宽厚的胸膛让人踏
实,进一步亲近的动作一点一点地熏蒸着情欲。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足以将
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脑海!吴征反反复复在心底告诫着自己。

  「二十年没有被人这么亲近地碰过,有些害怕。对不住,是我的不是……」

  破坏了氛围,祝雅瞳歉然一笑,缩了缩肩膀,吐了吐舌头,顺势将螓首靠上
吴征肩头。

  「哪有什么是与不是……」吴征一手不敢动,另一手从背脊处环过祝雅瞳,
搂着她肩头。宽慰的声调极为怪异,像喉间堵着口气艰难发出。

  随着祝雅瞳倾倒娇躯,胸前妙物也随之滑了过来,侧边半球轻轻挨上吴征的
胸口。隔着衣袍,仍能感受到它的温若玉润。更让吴征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只是
小半球,竟觉份量极沉。转念一想立刻恍然大悟!——以祝雅瞳双峰的饱满硕大,
定然时时挤挨在一块,中央沟壑也是密不透风。如今侧了身,双峰的重量压在一
处,怎能不如此沉甸甸的!

  靠在吴征胸口,祝雅瞳神魂飘荡。本该是在她怀中任由逗弄的爱子,如今成
长为可以依靠的男子汉。美妇迷迷蒙蒙,鼻翼不自觉地一抽一抽,只觉爱子身上
浓烈的男儿气息好闻又恼人,像有形体一样钻入体内,游向四肢百骸,挑拨着身
体里的情欲。而躲在他胸前,勇气忽增,更为方才的失态打断了爱子而懊恼。

  「你不是想看人家的伤痕么?这样……可看不见……」说出如此隐晦的勾引
之言,其中的大胆热辣让祝雅瞳心弦乱颤,又不由有几分得意。心中更是柔肠百
转:怎地说出这等羞人的话来,实在对他太过溺爱了些……那……可是这样感觉
挺好……溺爱就溺爱罢了。

  「不仅想看,还想好好揉一揉,亲一亲。」

  辣得难以承受的情话又像是预先告知,祝雅瞳香肩一缩,心里与身体却一同
热了起来。身上带伤不是第一回,从前何尝不想有一双热腾腾的大手能抚慰难忍
的疼痛?如今爱子不仅要揉揉,还要亲一亲……更热,更软的唇一定跟更舒服吧?

  吴征拉开祝雅瞳腰间的衣带,这身宽袍还是黄星海的,十分不合身。可料子
用得却考究,衣带一解,前襟自然垂顺地敞开,露出内衬的云褛心衣来。

  这是吴征第二次见到祝雅瞳裸露了小半娇躯的模样,上一回匆匆忙忙,如今
则看得真切。粉妆玉砌的肌肤滑腻似暖玉,雪白处娇嫩如霜。

  大红的缎子剪裁成衬体的心衣。内衣款式之中,心衣最显保守!不仅有勾肩,
亦有连档,正面更是遮掩得严实。可这怎能掩去祝雅瞳胸前的傲物?两团硕乳将
云缕心衣罩着的前胸高高撑起,突破欲出,直若有双峰插云之势。两腋侧边因此
而露出的一痕雪脯,与紧绷的心衣一同勾勒出硕乳浑圆傲挺的泪滴之形!

  而后背处两根丝带绕肩直落臀胯,又有两根丝带打横连接以支撑心衣,正裸
出整片骨肉匀称的玉背,拱起的肩胛之下渐进着细窄,正是紧致而不失腴润,娇
软又蕴含力道的腰肢。

  这一抹腰肢兼具少妇的腴润与少女的窈窕,分明细若扶柳,却又袅袅丰腴。

  视觉上的反差,来自每一分肥瘦的恰到好处。肋骨之下的骤细至胯骨上方一
寸处转作丰肥,不由令人畅想被包裹着的臀儿又该是怎样的风情万种!

  尚不及感受其艳光之盛,身上的伤痕便映入吴征的眼帘。有瘀伤,亦有兵刃
与暗器的创伤,大大小小足有十余处。祝雅瞳随身携带的伤药功效神奇,彻底愈
合后不留伤痕无损她的美丽。可这些伤痕尚未来得及愈合!

  「是不是很难看?」女子没有不爱美的,祝雅瞳也一样,身上的伤痕同样为
自己所嫌弃。

  「单看都不好看,但是在你身上,每一处都变好看了。」

  又是明知强词夺理,偏偏受用无比的情话。祝雅瞳心里甜丝丝的:他在夸人
家好看,连伤痕到了人家这里都好看了。而且,他心里一定感念得很,这些都是
我想为他做的,该为他做的!

  「哼,就会说假话。」祝雅瞳娇嗔一句,又低声道:「就算好看,可也还疼
……」

  美妇越发知情知趣!吴征知道不仅是因祝雅瞳聪慧伶俐,本也熟识人心,也
因慢慢动情之余,对他也是心甘情愿。施展丁点挑逗撩拨,对祝雅瞳而言信手拈
来而已。

  吴征搂肩的大手下移环住腴腰,怜惜地将祝雅瞳放倒。心衣未褪,裤管仍着,
祝雅瞳一惊之余,又略略放下了心。吴征的体贴就像看透了她的内心,每一个细
微处都照顾得无比周到。

  「征儿要怎样剥去……剥去衣物?有些害怕……」祝雅瞳内心暗道,紧张间
又有颇多期待,想看看爱子究竟会给自己多少惊喜。不经意间又念起征儿两字,
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都是为我伤的……」吴征呢喃着俯下身去,细看着每一处未被衣物遮挡的
伤痕,怜惜无比道:「瞳瞳当时真的不乖……」

  瞳瞳两字叫的祝雅瞳呻吟一声,偏头闭上了眼。一来正在娇羞,不敢去与吴
征对视;二来吴征越贴越近,心跳快得几乎都要蹦出胸腔,更不敢想爱子压在自
己身上,将已发麻的硕乳挤紧压扁,两人耳鬓厮磨的样子……

  柔荑被麻痒侵袭,祝雅瞳却松了口气!

  吴征并未直接压上身来,而是伏在自己身侧。更令祝雅瞳想不到的是,爱子
可不是仅仅抚慰伤痕,而是每一寸肌肤都没放过。小手被捉起,自手背开始被他
轻轻抚摸,又含吮亲吻着向臂弯前进。

  如此亲近还是第一回。温柔的抚摸与细密的吻,虽在手臂之上,也让祝雅瞳
不自觉咬起了唇瓣以阻止喉间发出羞人的呻吟声。比先前几次呻吟不同,当时全
在她掌控之中,想发就发,且内里的含义是嗔怪或羞恼。当下则完全不同,有些
模糊的意识里,祝雅瞳仍敏锐地察觉气息急促粗重了许多,那气息急促又悠长,
经过喉间时不自觉地就会发出足以羞得人无地自容的声音。

  怎么可以?

  祝雅瞳将唇瓣咬得越来越紧,死死守着不愿逾越的界限。可呼吸难以控制地
越来越急,令她不堪地喘息,撑得鼻翼可爱地微微开合。当吴征吻至大臂,冰凉
的舌尖在腋窝之侧一舔,纵然祝雅瞳紧闭着嘴不肯发出半点喉音,可瑶鼻里却怎
么也控制不住,哼出声甜到了极致的腻人鼻音……

  祝雅瞳哼出了声,倒像打开了心结,又幽幽叹了口气。这声音软软糯糯,婉
转反复,足以牵得人柔肠百结,情丝千盘。睁开眼来,只见在肩侧的吴征目光像
燎天烈火一样炽热,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烈焰般的目光看得祝雅瞳也觉燥热起来,心底忽然一下悸动,片刻又是一下,
越来越快,一连数下……毕竟有年岁的积淀,祝雅瞳心知自己情动像是潮汐渐起!

  吴征咬着牙深吸一口气,死命憋住心中的欲火,转至香肩顺着肋侧向下,吻
得祝雅瞳意乱情迷之际,双手已钻入背脊,轻轻一勾解开心衣的勾带,再一路往
下……

  肌肤的光滑几如冰面,裤管滑不溜丢轻易被褪下。待祝雅瞳回过神来时,不
仅被吴征翻了个身,衣物还以尽数被解开!幸好心衣被压在身下,尚有个护体之
物。

  吴征仍埋头对着裸出的肌肤每一处伤痕轻吻。火热的唇掠过冰凉而颤抖的肌
肤,一点一点地抚慰伤处。祝雅瞳心乱如麻,又情浓似蜜。在吴府的日子里,她
早已对吴征心动,只是从来不敢去触碰,对爱子的爱又岂止是母子之情?心底又
怎会么有期盼过做他的母亲,又做他的妻子?

  现下爱子的情意像潮水一样席卷而来,又化作池中温泉将自己柔柔地包裹,
细心,体贴,熨帖得心肝都几乎要化了……

  吴征顺着背脊一点点地吻过伤痕,直到祝雅瞳忽然娇躯大颤,紧绷着娇躯颤
声道:「征儿……」

  吴征骤停,低声呢喃道:「唔……现下你该叫我吴郎,我叫你瞳瞳,你若非
要叫我征儿,我只好叫你……」

  「不许说!」

  祝雅瞳大跳起来!原本吴征伏在她后背,几乎胸背交贴。她一个旋身投入吴
征怀里,又捂住了他的嘴,满面绯红道:「今后……总之……那……的时候不许
说……」

  吴征一边点着头,一边调皮地舔着祝雅瞳的手心,闷着声道:「好,那瞳瞳
要怎么叫我?」

  「吴……吴郎……」祝雅瞳一身仿佛化成了水,瘫软得没半分力气。

  「乖,瞳瞳方才有话要对我说?」

  「人家有些……有些……」祝雅瞳焦急不已,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会方寸大
乱。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即使说了似也无用。更可气的是,居然不知该如何说起。

  吴征想吻的,是臀上一点至今未能散去的淤青。那是为了保护吴征不受一丁
点的伤害,硬生生挨的一记菩提子,虽有神功护体,伤患难免。这是唯一一处身
上敏感所在的伤痕,吴征不会错过放过,可让祝雅瞳左右为难。气急之下,心中
大骂谢建柏下流无耻,暗器竟然瞄准臀儿打!

  「这一处看得我都难受,必然要好好疼一疼它的。」吴征淡淡道,事情也确
就是如此。

  「可是……可是……那里……会不会有些急了?」

  「躲是躲不过去的。」吴征在祝雅瞳鼻尖一点,咬着她的耳朵道:「若是瞳
瞳实在不愿,那待会儿再疼它也可。」

  哪能躲得了……祝雅瞳心中羞恼不已地哀鸣一声,猫儿般低声道:「还是你
来吧……」

  耳垂像一只饱满的扇坠,肉感十足,软嫩可口。吴征轻轻吹了口气,痒得祝
雅瞳咯咯娇笑,连连缩着脖颈。吴征又吸在嘴里轻轻一含,一舔,令她麻软得无
力动弹。

  热吻从脖颈侧面落下,又吻过背脊。吴征闭着眼睛,以嘴唇去感受,寻找。

  果然吻过腰际时,柔软的肉感袭来,巨大的跨度直接把自己拱了起来!

  祝雅瞳趴卧,捂着脸,双腿紧紧并拢,羞得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可臀儿却因
此一览无余!

  像天上的满月被摘了下来于中央竖直切了一刀。高高翘翘,圆若玉盘,雪白
丰隆,臀沟紧致而幽深,难窥其内。仅是平躺着,自腰部再至臀股处的曲线就已
如此动人,吴征简直不敢想象若祝雅瞳趴跪而起,高撅隆臀时会怎样地惊心动魄!

  淤青几在臀肉最高处,吴征对准伤痕一吸,臀儿像软糕一样就被吸入嘴里。

  软滑胜酥,香浓赛糍,吴征以舌尖绕着一点点淡淡的青色打转,像是恨不得
要将淤血化去,还这具香臀以雪腻臀肤。

  冰凉的臀儿被呼吸喷中,又被吸在火热的嘴里含吮,舔舐,祝雅瞳忍不住不
时紧绷着丰臀。正尽享个中美味的吴征除了香软之外,又尝绝佳弹性。他吸的越
发用力,以至于发出叽叽啾啾的吸吮声。令祝雅瞳两腿之间潮湿起来。

  美妇将双腿闭得严丝合缝,不敢露出半点间隙。虽知那粘腻已不可抑制,定
然发出情潮特有的气味,可掩耳盗铃也能换些心安。只是另一股渴求却渐渐高涨,
撞击着她的内心,铺天盖地一样席卷而来……

  压在床面的豪乳发热,发涨,祝雅瞳不仅能感受其热度,甚至能闻见像被热
量一蒸而散发出的甜香。吴征至今未曾碰一碰它们,可唧唧啾啾之声却唤起了祝
雅瞳的本能——母亲的本能。

  「我……我……吴郎……」孩儿出生之后,甚至没有喂他一口甘甜的乳汁!

  祝雅瞳抽了抽瑶鼻,再也控制不住。

  「怎么了?」吴征不明所以,对祝雅瞳的异样居然摸不着头脑。为人夫他做
的一向不错,为人子则轮到他像一张白纸。

  「你且过来……」祝雅瞳近乎于命令,虽说母亲命令孩儿仍是温柔,却已露
出不可忤逆之意。待吴征依言乖乖地侧卧在她身边时,祝雅瞳低声道:「你……
想不想……呼……不是……我想你吃一吃奶儿……」

  「想极了……早就想了,可不得不忍着。」吴征将她翻转过来,娇躯横抱在
怀。

  祝雅瞳螓首靠着胸膛,吴征目如火焰。被汗湿的云褛心衣黏在豪乳上被翻了
过来,依然遮掩着这一对恩物。红底的云褛心衣上袖着只小猫儿正在阳光白云下
扑蝴蝶,童趣十足。

  「先亲一亲?」吴征仍不能体会祝雅瞳的深意,自作聪明地要与祝雅瞳亲个
嘴儿。

  「嗯……」祝雅瞳颇见急迫,只是这一时刻在她心中蔚为神圣,倒希望吴征
如先前一般慢着些。

  吴征拨开祝雅瞳额前长发,又是深深的一吻道:「瞳瞳好美……」

  「嗯……」祝雅瞳羞涩无俦几乎失语,春湖般的美眸波光粼粼,一会儿贪看
地与吴征对视,一会儿又害羞地阖紧。

  媚然而灵动的眼眸被火热的唇吻上,又到娇俏的鼻梁,再落在花瓣般的香唇
上。吴征一边吻,一边抚摸着祝雅瞳的娇躯。

  娇躯全无骨感,腴润而丰满,却又绝不显半分累赘。一切都是那么完美无瑕,
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大手抓住心衣扔在一旁,两团绵柔的美乳再无遮挡,
极具弹性地涨了出来。

  乳廓极圆,却因极其饱满的乳量而似垂落的泪滴,圆润,丰满,白得近乎透
明,令人迷恋,沉醉不可自拔。也因乳量太过丰满,即使平躺着也只略微塌陷。

  顶端两点圆巧的莓珠色若玫瑰,因动情而涨立,将本已十分优美的形状,在
尖端生生拉出一道圆弧,傲然上翘!

  大手攀登着高峰一抓,高耸的胸乳被捏的变了形,而饱满的乳肉正自指间缝
隙里满溢而出。吴征无数次地想象过这对硕乳的模样,以手感其形,其状,方明
白每回祝雅瞳弯腰之时,为何胸前会如此惊心动魄。

  硕乳饱满,极具沉坠感。泪滴的形状让乳廓下沿的弯弧恰巧可托于掌心。而
每当祝雅瞳上身前倾之时,美乳晃荡着改变着下坠的角度,饱满的乳肉便在衣襟
上勾勒出完美的弧线与轮廓!

  原本羞涩得不敢稍动的祝雅瞳,被这一抓一握忽然目中射出异样的神采,直
勾勾地盯着吴征,峭立的背脊也向上拱起,将双乳挺得更高!

  吴征与她对视,终于明白了什么!他不敢再行抓握轻薄,松手之际,原本变
了形的奶儿盈盈跳动,一摇三晃地摆动着乳浪恢复了原状。

  吴征亦被挑起从未有过的欲望,迅速地靠近左边雪脯。祝雅瞳剧烈地呼吸着,
胸腔一起一伏,将双乳推举得上下波动。她双臂已环紧了吴征的头,一排贝齿咬
着唇瓣克制着将吴征按进胸口的冲动,等待着神圣的一刻。

  吴征低下头去,祝雅瞳一急,道:「不是这样!」忙将吴征一推,两人侧着
身胸腹相贴!吴征虽被推开,落口的姿势未变,仍是准确地含入美峰!

  「唔……」啃咬的疼痛与重重的吸力传来,祝雅瞳颤抖着娇躯,一身雪肤像
敷了层嫣粉,口中又似呼痛,又似快美,又似无限满足地娇呼出声。

  吴征大口大口地吸吮着莓珠,仿佛要从丰满得像装满了浆汁的美乳里吸出甘
甜的乳汁来,时而还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两人的姿势似母亲哺乳,怀中的婴孩
正贪婪地吸吮甘美的乳汁!母亲时不时被孩儿调皮的啃咬弄得生疼,却爱怜地看
着他,任由他大快朵颐着嬉闹。

  似是吸够了左乳,吴征又吸右乳,滋味儿香甜得甘之如饴!那美乳水弹丰润,
随着他的压下与吸吮一扁一涨。扁时乳肉自侧周溢出,只消压力稍轻立时又弹起
恢复原状,弹性之大难以形容。涨时仿佛波翻浪卷,诱惑非常。

  祝雅瞳此时不仅娇媚,更加圣洁。多少年的遗憾一朝被补足,芳心可可之余
更是满足之感充塞胸臆,只盼吴征能永永远远地吸吮下去,却又因莓珠渐酥,蹿
起一阵阵的麻痒而心慌意乱。

  正如此前的感觉,祝雅瞳越发确认无虞:情欲已跨越了单纯的母子亲情。爱
已不单是爱子之心。吴征满足着自己的母性,也在唤醒心中潜藏许久,甚至以为
不复存在的欲望——对男子的欲望!

  「哼……嗯嗯……」美妙婉转的呻吟高亢出口,如一曲妙音渐入佳境,随着
音声流淌而出正向着高潮前进。祝雅瞳紧了紧怀抱,将吴征按进胸乳。吸吮与啃
咬已不够足,这对恩物亦需要情郎爱抚,抓握。温柔固然甜美,粗暴不仅也能证
明它们的魅力,还更增激情。

  两人的姿势十分奇妙。祝雅瞳略抬起上身,令先前的对着侧卧,变成了吴征
被些微压着。祝雅瞳双乳沉沉侧垂,仿佛送在吴征口中,且无论想要送入哪一只
都由她掌控!

  祝雅瞳找到了「喂」的感觉,喂奶的乐趣于她而言大有意义,一时之间流连
其中,眷恋不舍。

  吴征一边被喂得畅快,一边动起了双手,熟练地以不同的力道,不同的角度
将美乳按摩,揉搓。两只美乳像是怎么也弄不坏的雪面团儿,无论被魔手抓挤得
如何变形,总能迅速弹回原状。顺从地吸吮着乳珠,肆意地蹂躏着乳肉,吴征亦
同时找到了为人子与为人夫的感觉。

  尤其是他双掌抓着美乳两侧向中央推挤,同时大张五指深深一掐!十根手指
同时深陷,被丰满的乳肉所埋没。而美乳则被挤得像春雨过后拔地而起的笋子,
峰顶的莓珠则像笋子的尖顶开了朵梅瓣。不仅更加诱人,被挤压的血行加速后还
更加地敏感。

  吴征十分过分地衔住左边,以牙齿轻轻卡稳,卡牢,拖着这一只玉雪面团靠
近右边,再以手掌一逼,将两只莓珠一同含进口里。

  双重的快意,双重的满足!祝雅瞳像吃了记重击,脑中发晕,浑身瘫软无力,
唯独双臂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抱着吴征死命地往胸口挤去!

  「哦……」祝雅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一挤不仅痛快地一逞胸中欲望,更
挤得胸腹里的气息全数拍了出来。气息经过咽喉,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一声气紧,
急促又悠长的呻吟……虽是简简单单,却发自内心,是身体最纯粹的反应。她声
线原本就在甜美中兼具清淡悠扬,如今添加了软糯甜腻,实在分外迷人。

  吴征听了若仙音灌脑,这一声呻吟似哀怨,似啜泣,又似欢愉中带着催促。

  像一名绝美的女妖裙衫半解,斜倚罗床,正招着手埋怨爱郎慢吞吞地,不解
风情。

  「我想看看这里,好么?」

  大手按在小腹下,腴润的臀股闭合得严丝合缝,摸不见,探不着,只有小半
缕乌绒露出神秘的一角。角尖正没入腿心之间,仿佛指引着探寻的方向。

  幽谷正是吴征降生的地方,对于二人的意义不啻于双乳。一者生,一者养,
难分轩轾。祝雅瞳虽有羞意,却早已调适好了心情。双乳带来的快美与满足犹在
脑中萦绕,幽谷之处敏感更甚,神秘更甚,娇羞也更甚,其隐秘与淫靡更是不消
说了。

  祝雅瞳早已期待万分,这一下居然大胆干脆,毅然绝然点了点头轻轻嘤咛一
声,平躺于床主动分开双腿支起。

  圆而小的脐眼十分精巧,从前曾是联系着母子俩的纽带,吴征先在此处吻了
一吻,才趴在幽谷前。

  茂盛的乌绒卷曲,密密层层地守护着隐秘的花园,春光难见。一如祝雅瞳的
内心早就封闭,被层层防护包严,隔绝。可旁的不说,光这一丛乌绒的顺滑浓密,
乌黑发亮便已诱人发疯!谁不想探寻内里隐藏的桃花源?只看你能否得美妇芳心,
让她心甘情愿分开双腿,任你予取予求。

  吴征暗叹一声何其幸运!孩儿降生,母亲受难,他说不清心中所思所想,只
直勾勾瞪着眼睛,双手轻轻分开乌绒探寻着深处的秘密。

  像替美人梳头一样的旖旎,分开乌绒直至根部则香艳得无法形容。隐秘的两
片花唇娇羞地露出些许,只见饱饱鼓胀,像刚蒸熟后揭开蒸笼的馒头一样雪白肥
嫩。且花唇异常地丰满,微微贲起,像荷包一样收紧了口子,只露出上端一点点
红豆般鲜润的肉蒂儿,却将花径守护得分毫不露。

  探寻至此居然还不能得见真容!吴征丝毫不感挫败,反而越发亢奋!花唇仅
裂一线,可想而知内里的紧致。吴征按着两片柔脂微微一分,终于现出幽谷里一
片神秘的蜜肉来!

  鲜红的花肉自洞口起便满满当当,只露出丝线般细窄的一条肉缝,像深处汇
聚成只有一条丝发难容的小肉圈。祝雅瞳的紧张与身体的本能反应致使花唇一张
一合,蜜肉极具生命力地蠕动着。每一次微分,都露出条窄窄的通幽曲径,隐约
可见这一条甬道崎岖难行,四壁密布着满满的肉齿。每一次收缩,则挤出涓涓晶
亮的丝液与阵阵馨香,为蜜肉像镀上了一层兼具圣洁与淫靡的光泽。

  吴征抿了抿唇,干咽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得异常剧烈,却全无狂躁的侵犯之
意。他感觉自己只是被一处在潜意识里极为熟悉的所在深深地吸引。幽深的洞穴
像发出神秘的指示,召唤着他靠近,归来!

  心中情意化作深深的吻,只是吻住的对象从樱唇变作花唇。

  祝雅瞳再次止不住泪水,敏感的幽谷被激得阵阵发麻,扩散至全身,比双乳
的感觉还要激烈,还要快速。她心中却又满怀欣喜,就像吴征降生之时撕心裂肺
的疼痛时,心里只有满满的骄傲与期盼。

  爱子的唇像亲吻自己时一样地抚摸,按压,吮吸,每一下都给予自己异常敏
感又清晰的反应。裸露在外的花唇被他熨帖得发烫,热力直透幽谷花径,让自己
一阵阵地战栗。吴征虽还未侵犯内里的禁地,可顶端的红果却已逃不过。软软嫩
嫩的小珠刺激更加强烈,几乎让自己木然的酥麻一阵紧接着一阵,如此难熬又难
耐,直让踩实在床面的莲足逼命似的发力!

  玉趾蜷缩,死死巴住床面,趾底与足底夹入了干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吴征
迅速发现了这一切,伸手只一捉,便将两只莲足捉在手中!

  香滑腻润,柔若无骨,把玩起来不仅别有一番风味,被抬起的足面让双腿架
得更高,胯间的神秘腿心亦因此仰天展露!

  角度绝佳,完美配合着吸吮!吴征顺势将舌尖划开缝隙,挑入花径慢慢扫刮
着蜜肉,无限的温柔,像在致敬,像在抚慰当年降生时带给它们的折磨与疼痛,
又像在品尝着它们的饱满多汁,比较着丰富褶皱的每一分的敏感。

  爱意亦带挑逗,祝雅瞳虽极力克制也已发出难抑的娇喘。腴润腰肢轻颤着摇
摆不定,似乎嫌弃吴征太过温柔,将花肉挑起了欲火,却只慢悠悠地转动,难泄
胸臆。被吴征抓在手中的香滑小脚时而趾尖上翘着分开,时而又缩紧了蜷曲,一
双丰腴笔直的美腿已绷得无比紧实。

  吴征的动作大胆快速起来!舌尖上下划动,自饱满的花唇洞口底部,一连舔
舐自上方奇异吐出的蓓蕾。这截蓓蕾颇似她的香口里调皮伸出的一小节舌尖,粉
莹柔腻,沾着花汁滑不溜口,更像一颗饱满的小果实,含在口中滋味极为美妙。

  祝雅瞳已是娇喘吁吁,难耐得臀儿都已连连抬起。双腿被大大分开之际,每
一回抬臀都露出花唇下方的一小点樱粉小菊,像在应和着花唇被舔得美妙,小菊
也一收一缩。撅出的小半片臀瓣被肌理牵动,抽动不已,时而紧致,时而绵软。

  那两抹左右漾开的圆弧宽厚丰满,肉眼都可见其惊人的弹性。不仅美观大方,
更是绝佳的肉垫子,无论小腹还是胯骨撞将上去,都会是种销魂蚀骨的美妙触感。

  吴征又划了数十划,才尽力吐长了舌尖,向着幽谷深处钻探而入!祝雅瞳虽
是产过子的妇人,种种原因下花径的紧窄不下未破身的少女,吴征舔舐之时便已
有所感。它不仅鲜美诱人品尝,还娇嫩而脆弱,需要更多的温柔!

  「呃啊……」像被一条毒蛇钻进了身体里,又像万蚁噬身一样的难熬。祝雅
瞳低沉地哼出声来,这感觉无比地麻痒,似乎不大力扭动身体难以纾解。可莲足
被吴征紧紧抓在手里,任由臀儿怎么拱,腰肢怎么扭,那根恼人的舌头始终劈波
斩浪般挤开花径,向深处前进。

  祝雅瞳像被抽空了气力,徒劳无功地抵抗。更让她耳热心跳的是,钻心地麻
痒让她失了神般浑浑噩噩,偏生幽谷的反应又像明镜一样在心底照亮。

  爱子舌头的形状,钻入的深度,是向着上下左右哪一处方向,花径里都传来
清晰无比的触感,甚至能在脑海里镜映出一幅淫靡之极的画面:红红的舌头无比
地灵活,放松时温柔柔软,绷紧时挺直有力。尖尖的顶端像只钻头一样钻了进来,
顶端又像只毒蛇,不时高昂起头,自花径内壁上已酥软如泥的肉齿上刮过。无论
是肉齿上的滑润,还是齿缝沟壑之间的缝隙,每当尖端抚过,都是一阵痉挛的颤
抖。饱满的肉齿比舌尖更加鲜红润泽,红红的蜜肉肌肤内里,嫩肉像一颗颗小小
的荔枝一样晶莹剔透,满裹浆汁!舌尖只需随意一触,熟透的果实便似裂了开来
一样,果汁爆浆而出!

  祝雅瞳无地自容!从前几乎隔绝了情欲,日夜都是筹谋着能与爱子团聚,情
欲之事几乎无暇去顾及,乃至几乎以为自己清心寡欲。哪曾想自己的身体如此敏
感?那幅镜映于脑海的画面如在眼前,挥之不去!

  她呻吟哀鸣了一声,羞人的画面成因她再清楚不过了。高深的修为让自己的
五感六识全都十分灵敏,修习的「观风听雨」此时更有为虎作伥的功效!可叹下
流的画面居然十分诱人,完美呼应着幽谷里泛滥的盛况,令花汁越挤越多,仿佛
幽谷深处被灌了一大杯鲜榨的果浆,自花肉的无数毛孔里流淌而出,汇聚成溪!

  舌尖忽然点中一处,祝雅瞳立时感到这一处的大不同。紧闭的眼眸猛瞪,原
本死死咬紧的唇瓣也忽然大张,像是刚从窒息处跑出,深深地吸了口气!

  画面依然如此清晰!比之其余肉齿的圆润光洁,柔软可口,这一处坚硬如石,
粗糙得近乎丑陋。可是粗糙的表面,比之其余的花肉都更加敏感,且敏感之所更
加密布!若说其余花肉只是江边大潮,这一处便是怒海惊涛!

  吴征以舌尖抵住粗糙的小肉粒,似是用尽了全力,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它从小
腹里顶穿出来!动作却十分缓慢,像是要分辨清楚细密糙面的每一颗小芽一样!

  祝雅瞳的柳腰已塌软如泥,双腿却紧紧环住吴征的脖颈一夹!丰美的臀股无
比地绵软,即使她发力甚大,仍让吴征异常舒适温暖。这般姿势让两人完美地契
合在一起,让吴征以最刚巧的角度,最大的力道舔弄着肉粒。

  「啊……啊……」呻吟声时高时低,如潮起潮落。不需几下舔舐,便让祝雅
瞳的花汁倾泻如注,像抽空了力气。可第二股,第三股花汁随着舔舐再度涌出!

  身体在力满与力尽之间徘徊,神智在晕迷与清晰之间荡漾。最奇异的是,祝
雅瞳已觉内心深处有一股更大的力量,正从深埋的地底里迅速地蓄势,几欲喷薄
而出!

  尚未等祝雅瞳明悟,这股力量突如其来地迸发,爆裂!小腹里忽然抽紧,花
径剧烈地舒张蠕动,娇躯更像被炸成了碎片。

  「天哪……」祝雅瞳尖叫一声,腰肢猛弹着弓成一道圆弧,交叉盘颈的双腿
无有目的地发力,下压,莲足上的十趾像盛开的花瓣般绽放。

  神异的力量激出无数的喷泉,自深幽的洞底磅礴倾泻。奔涌的浪潮摧毁了神
智,可那根带给自己无穷快乐的舌头居然还不罢休,仍然灵动地扭转,舔舐,再
卷走倾泻的汁液,把快感无限地推高,永无止尽……

  祝雅瞳迷蒙之间,吴征不知何时已回到她身边,将她搂在怀里。错愕中睁开
眼眸与吴征对视,念及方才的不堪模样,不由嘤咛一声扭过了头。可是高潮之后
的余韵未去,吴征又如此温柔,怀抱如此温暖,火辣辣的目光更穿透了肌肤直达
神魂,躲不去,逃不开。祝雅瞳呻吟一声,只得埋首在他胸前……

  白腻的肌肤好似煮熟的鸡蛋被剥去了外壳,与一头如光芒四散绽放的黑发相
映生辉。吴征胯下之物坚硬如铁,侧卧相拥的姿势让它带着无比的高温抵在大腿
根部的缝隙外。

  轻含着莹实的耳珠,吴征呢喃道:「瞳瞳,我也想要了……」

  肉龙的火热几乎将肌肤烫伤,祝雅瞳羞怯怯瞄了眼。肉龙上盘根错节的青筋
狰狞着,钢枪一样挺立坚硬的棒身顶端,嵌着一颗大如鸡子的菇伞!丑陋又可怖!

  自家的幽谷如此窄小紧实,被舌尖伸入尚且难熬,如何能容得下如此巨物?
可方才淫靡的镜映画面又凭空出现,所谓物极必反,那些敏感的肉齿若被这根坚
硬硕大一挤,齿缝之间若再被菇伞边缘一刮,那将是何等滋味?

  祝雅瞳忽觉哽咽。她心思活泛,吴征本就遗传了她的优点,只是吴征绝对想
不到祝雅瞳现下的心思!

  早年间闯荡江湖,见着妇人与婴孩,最喜的除了奶孩子之外,还有一项亦大
有趣味。若遇着的是个男婴,多有妇人时不时便逗弄一番小鸡儿。这一点难以启
齿,亦是祝雅瞳心中遗憾。

  她咬了咬唇瓣道:「瞳瞳也想试试,这里……是不是涨得很难受?」

  柔荑大胆地捉住肉龙。柔美与丑陋,温软与粗硬,交织成一幅极具反差冲击
力的画面!

  而苦忍至今,吴征好生伺候了祝雅瞳一番,也享用了她的甘美。唯独肉龙苦
无依靠,难过万分。被小手温柔地拿在手中轻掐撸揉,动作虽生涩,力道也拿捏
不准,可足以令他松了口长气道:「简直要爆开一样,太过难受!」

  「你慢慢地……嗯?不成……」祝雅瞳目中光芒闪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垂
下眼帘轻声道:「你听话莫要乱来,人家未必承受得住……先……到人家身上来
……」

  美妇发话,定然有所计较,吴征向来也是佩服的。一个「雏儿」居然要主导?

  吴征大感兴趣,登时依言而为,翻身压上。

  祝雅瞳不敢看吴征,眼帘轻动,木梳般的长睫微颤,只是吴征动作不小,她
的小手仍捉着肉龙不放,甚至把玩了两下,才低声道:「人家引你进来……你抓
着人家的奶儿……」

  扶阳自入幽谷,而自己不用多想只管等着好事,还能对豪乳大施轻薄?这简
直是天大的香艳!祝雅瞳虽无经验不谙情事,可偶尔的大胆与想法简直妙之极矣!

  惊喜之中,吴征瞬间便明白祝雅瞳的心意!双乳是她敏感,更是能让她大感
温馨之所。幽谷是刚刚打开的禁地,哪一处都不愿漏过!仿佛只有这样,才足以
抒发心里对爱子的亲近之意。

  吴征凝肃道:「我听瞳瞳的,绝不乱来。只是……待进入之后,我有个更好
的法子给你。」

  「是么?」

  祝雅瞳正自娇羞不已,母亲逗弄孩子的小鸡儿世所常见。她的孩儿已然长大,
又分明是根硕大雄伟的巨物,哪里还是小鸡儿?更何况要亲手把握着它,进入爱
子诞生之所……想想都禁不住羞意难承。

  可棒身滚烫,坚硬无比,钝尖上的洞口更像是恶魔的独眼,吐着剧烈催情的
热气,一口一口地喷在幽谷!快意的浪潮仍在脑中徘徊,欢快的身体仍催促着她
再度寻找方才的畅美。再听吴征说还有更好的,念及爱子的手段,居然不知羞耻
地身心期待起来。

  「当然!」

  吴征没有取笑之意,双手掌控着豪乳道:「我知道瞳瞳想要什么!」

  「嗯!」祝雅瞳连连点头,短促而坚定地应了一声,开怀道:「瞳瞳终于要
是吴郎的了!」

  「不!是融为一体!」

  几被融化了的祝雅瞳深吸了口气,小手一紧,拽着肉龙将龟菇贴在花唇之上!

  浓密的乌绒将龟菇包进一小半,缠卷其上带来极端的麻痒。而龟菇顶端抵住
的肥嫩肉脂更是细腻得不可想象其软嫩!被小手引导的感觉更是奇异,不知美妇
下一步会如何做,好奇心让本就焦急的难耐更加心痒难搔!

  肉龙始享艳福,双手则是香艳满掌!豪乳硕大丰弹,握在手中妙不可言。吴
征更分别用二指拈着两颗莓珠,用指腹反复来回揉搓。此前潮涌时陷落成含苞待
放花蕾般的莓珠在逗弄之下再次勃胀起立,硬如石子。吴征以拇指指腹一转一按,
登时将莓珠反按进乳肉里!

  爱子按得如此用力!按进乳肉不算完,还不断地加力向着乳根处死死地掐下
去。快感再度蔓延了全身,晶亮的花汁也再度吐出幽谷,沾染得龟菇上荧光发亮!

  祝雅瞳呢喃着道:「准备好了么?」无趣的话语,却是眼帘一抬,春湖般温
柔的双眸中央欲火闪烁,仿佛一片波光粼粼的烟雨湖中升起一阵焰火!

  「嗯!期待已久。」吴征应了一声,就觉小手发力一扯,阳物所抵的幽谷同
时向前一顶!龟菇挤开丰满的花唇,陷入一处肉感丰腴,肥嫩多汁的所在!那花
唇异常地丰满,龟菇钝尖抵处一道凹陷,又压着些许唇肉才挤入了花径些许。

  幽谷口上的小洞原本娇小窄紧,丝发难容,被舌尖抵进时尚能忍受,突遭如
此硕大之物生生挤入,祝雅瞳痛吟一声面色发白,实未想到身体像被剖开了一样
的裂痛!

  「莫急!可疼么?」吴征腰杆发力止住祝雅瞳的动作,关切问道。

  祝雅瞳睁开眼眸朝吴征轻轻点了点头。吴征的温柔与体贴让她暖心又舒适,
她嫣然一笑,嗔怪道:「不算什么!就是要这样……都进来以前……你不许再不
乖乱动!你就……好好爱人家的奶儿就好,棒儿这就……进到人家里面来……」

  言语之中,祝雅瞳双腿主动盘在吴征腰际,小手,双腿,腰胯一同发力,将
肉龙慢慢吞入幽谷……而吴征亦未停下,以更温柔的动作,更多变的姿势抓揉乳
肉,对待莓珠则更加地粗暴,两根手指的捏弄看上去像是几乎恨不得将它们生生
拔下来!

  胸乳上传来带着刺痛的快意,快意多,刺痛少!幽谷里一样有着裂痛的快意,
裂痛多,快意少。祝雅瞳咬着牙,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与力道,持续不断地纳入肉
龙。那肉龙如此粗大,又是奇长,仿佛永远都纳不完……

  绝妙的姿势,奇异的主动却又是生涩的动作,吴征又怜又惜。绵密的花肉柔
软如白云,肉齿却又丰富得像吐出的稻穗,紧致到极点的花径像一张小嘴,紧紧
咬合着肉龙,将肉齿与肉龙贴得一丝缝隙也无。仅有花露被一沽一沽地自肉齿毛
孔里挤出,像蜜汁一样粘浊着,万般不舍地滴落……

  鲜荔肉一样的肉齿先前被舌头舔过,滋味妙不可言。如今被肉龙插入胀开,
撕扯的疼痛之间,快意也渐渐升起。尤其肉龙越发接近于孕育出吴征之所,那禁
忌的滋味让祝雅瞳越发脆弱,也越发地敏感!

  肉龙尽根终被吞没,花径深处一点豆蔻般的软肉,只被灼热的龟菇轻轻一碰,
一烫,便有股奇异的麻痒酥了全身。

  「啊…………」祝雅瞳如遭电击般脱力,也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终于不必
再承受裂开的痛苦,也像是不断增加的快美终于无法忍受。融为一体的感受更是
让心中充塞满满情意,感念万千。

  看美妇一身都沁出了汗珠,直将长发打湿,更不必说双掌之中的美乳,吴征
怜惜万分,不敢稍动。

  祝雅瞳歇了片刻,朝吴征一笑道:「瞳瞳,做得好不好?」

  「不太好……太过勉强了些!」

  「嗯?」想不到吴征竟然会反对,不过其中关切之意更浓,祝雅瞳芳心可可
也不计较,撅了撅唇道:「那……瞳瞳的身子好不好?」

  「无一处不好!」吴征玩味一笑,指了指胯间道:「瞳瞳里面好厉害,又滑,
又紧,还会咬人呢!」

  幽谷排斥外物的举动一刻不停,满布肉齿的花径收缩之间,像是在咀嚼一样
不住地咬合。其滋味如登仙境一样美妙!

  「呜呜呜……」吴征感受清晰,祝雅瞳的镜映画面更是纤毫毕现。她芳心大
乱,被吴征一说,登觉这个咬人二字极为传神,又太过羞耻了!这淫靡的画面令
她羞不可抑,香唇都羞得更红了,仿佛带露的樱桃,呻吟道:「吴郎好坏……」

  娇声娇语,吴征的骨头几乎都让她娇没了。吴征吭哧了几口大气才稳下神来
道:「不是坏,心有所感,据实而言!」

  坦诚相待,再无隔阂。祝雅瞳满心喜悦点头,略做犹豫,又坦然道:「瞳瞳
的第一回一点都不快乐,也不难过,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后来……后来偷看吴
郎与菲菲欢好,才知人间至乐所言不虚。瞳瞳也想品一品个中滋味。当时就想了,
只是不敢往深了去想。吴郎喜欢瞳瞳,也要待雅儿像待菲菲她们一样,莫要太过
疼惜……难以尽欢……」

  「原来偷瞧时便有意了……」

  「嗯,瞳瞳心里只有吴郎一人,想要做什么,自然念的也是吴郎。」

  「现下已然到了底,时不时该听我的了?」

  「嗯。」祝雅瞳娇羞地一咬唇瓣道:「任吴郎施为!」

  吴征搂着祝雅瞳的腰肢抱起,让她坐在自己盘起的腿间。这般姿势自下而上
地抵住,滋味又大有不同,惹得祝雅瞳娇啼低吟,婉转如乐。胸腹交贴,私处相
合,亦有最温柔的呵护。浑圆绵软的臀瓣压在小腿肚子上,触感妙不可言。

  这羞人的姿势几乎让祝雅瞳骨头都酥了!不想吴征向后一倒,居然向后一倒
仰天平躺,变作女上男下。祝雅瞳目中虽有媚光,也多少有些嗔怪!

  第一回欢好就骑在他身上,祝雅瞳也知接下来便是让自己主动扭腰摆臀,令
花径吞吐肉龙。这是嫌自己不够羞么?不过转念一想,她心中所求吴征已然明了,
又说要给自己一个比方才更好的法子,显然不会如此简单。想透了其中关窍,嗔
怪尽去,望向吴征的目光尽是好奇。

  吴征知道没有经验的祝雅瞳一定会想得歪了,正憋着笑。从美妇的目光中也
知她想通了,忙敛容道:「是不是怕我让你自己动?现下还远不是时候,你的吴
郎也不会这么没情趣!」

  吴征在祝雅瞳鼻尖一刮道:「不是要你自己动,这等事情,现下当然是我来!
我要你做的,是喂我!」

  吴征的想法句句正中心坎,这个喂字更是险些将祝雅瞳击散了魂魄!他果然
都懂!心意相通最易唤起情潮,祝雅瞳只觉花径一个力道奇大的吸嘬,含着肉棒
生生挤出一股花汁来。

  「我在等你喂!」吴征目光催促地一逼!他实是忍耐到了最后,肉龙被全数
吃进夹得严丝合缝,骑在身上的祝雅瞳上身向前半倾,悬垂的丰乳上露出绝美的
容颜,一抹柳腰正随着粗重的呼吸,小腹起起落落,震起美乳的荡荡轻波。此情,
此景,此感,无一不让他几欲疯狂,迫不及待地大力征伐!

  「嗯。」极腻的鼻音之下,祝雅瞳媚眼如丝地伏下娇躯。上身由她掌控,想
喂哪一只,就喂哪一只,只消斜个肩落背便能满足。祝雅瞳也已无法忍耐!

  左乳喂进爱子口中,不及吃上两口,肩背一提,柳腰一晃,右乳轻轻一甩就
准确地填入!祝雅瞳满心欢喜,被吴征舌尖一旋,口唇一吸,激得她呻吟出声。

  「啊………………啊!」这一声余韵未了,又陡然高亢起来!

  两人小腹紧贴着,祝雅瞳占了上身的掌控,下身便由吴征做主。男儿双臂回
环将柳腰箍紧,固定,腰胯一沉,不快不慢地将肉龙抽了出来!

  花径不减半分紧致,痛感也尚未完全褪去。可肉龙的动作仍让祝雅瞳美得深
深吐息,娇喘媚吟。满胀的灼热刺痛感之外,那龟菇的贲张的伞缘像是一柄扒犁,
毫不留情地犁过肉齿!而肉齿被这深深的刨刮一搅,仿佛肥沃的田地被翻出了油
脂!

  含满浆汁的花肉先前像是饱胀自溢,现下则是被外力所挤压爆开,花汁横流,
快美非常!祝雅瞳受伤了似地绷紧了娇躯,光洁的背脊上沁出一层汗露。这一来
花径里的媚肉不仅极其甜蜜地缠住了肉龙,更是像发狠般重咬了一口。只是媚肉
绵软如云,一咬之下丝毫不觉疼痛,只觉紧致舒爽,兼具咬合与吸嘬的销魂蚀骨。

  龟菇褪至洞口又反冲而入!花肉刚经历一轮刨刮,又迎来一轮推挤与撞击。

  肉龙全数插进幽谷里,恰好嵌合得满满当当,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快意被充分地释放!祝雅瞳娇滴滴地酥啼着,任由吴征抽插推送。花肉越发
媚人,越发具有活力!原本抵抗似地挤压变作迎合的蠕动,插入时放松,尽享剧
烈撞击的快美,抽出时收紧,让龟菇刨刮得更为猛烈。

  就连那一对儿雪臀被两轮抽送之后,也让祝雅瞳找着最好的角度!她弓腰撅
臀,让幽谷略微抬起,与肉龙之间保留一小段距离。吴征每回抽送不仅冲刺的速
度与力度以这番距离为最佳,且胯骨撞上丰臀之时,臀肉上下甩荡着起落抛跌,
啪啪的淫靡之声极为助兴!让吴征一下一下地打着哆嗦,双臂箍得越来越紧,抽
送越发大力快速!

  祝雅瞳发着肉紧又娇美的酥啼,已被快感震得全然顾不得「喂食」。她与吴
征一般双臂紧紧抱着他的头颅,将脸蛋深深埋进豪乳之中,脸颊一侧贴在他头顶,
仿佛想完全胶合,融汇在一起。

  豪乳间响着沉闷的嘶吼声。吴征浑然忘了一切,只知不停地抽插,腰杆的耸
落又快又重,撞击得祝雅瞳娇躯震颤不已。被压在双峰沟壑之间,每一回抽插都
激起双乳前后晃动,娇嫩的乳肤无比温柔地抚摸着脸颊。被压紧的双峰尚且震颤
如此,悬空高翘的丰臀所激起的臀浪更是难以想象的香艳销魂!只恨少生了一双
眼睛,不能一睹风姿。

  酥乳,丰臀,花肉,每一样都似在迎合,在鼓励,在挑逗。肉龙与幽谷每每
在甫将分离之际再度深深结合!只因祝雅瞳动作渐渐熟练,回应也越发激烈!龟
菇沟壑搜刮着细嫩而湿润非常的花肉,借助身体的重要与吴征腰力狠狠地撞进最
深。比之先前的试探,肆意索取的畅快直令人魂飞魄散。

  肉齿紧紧咬着肉棒,几似不愿放它离去半点。而肉龙插入时,丰美的臀儿甸
甸一沉落下,不仅迎合着肉龙插入得更加吃劲,还甩出一抹诱人的弯弧击打在大
腿上。反复不停地抽送进出「啪啪」连声之际,幽谷里的媚肉像是将肉龙整根品
尝了一遍。那密布肉芽,像一排排捣碎糯米做的贝齿,不停地在棒身上咬合,嚼
磨。

  啪啪的撞击声混着棒儿搅拌滑浆咕叽声,淫靡非常。当禁忌感不再成为牵绊,
另一股极端的刺激就充斥在两人之间。

  吴征的动作越发大胆,抱着丰臀的双手以袭向祝雅瞳胸前。酥乳饱实沉重,
一掌根本难以握实,抓在掌中满满的俱是酥滑香润,极具手感。那粉白相间乳肉
被大手一掐,乳肉满溢。翘起的圆珠抵在粗糙的掌心,借着两人的耸动摩挲着,
圆珠与掌心一同传来酥麻的快意,荡入心底。

  祝雅瞳娇媚绝伦,快乐时的微笑,难熬时的蹙眉,失神时的迷茫,每一样都
有不同的风情。而脱力时被吴征奋力顶起再失重般落下,气力复生时主动挺腰耸
臀,快意盛美时夹紧了幽谷绷紧全身,每一个动作都兼具优雅与淫靡。

  水声,撞肉声,与她口中仙乐般的如歌如泣,共同交织成一曲乐章,悠扬而
荡人心魄。

  吴征贪婪不知休地索取着祝雅瞳的爱意与逢迎,紧咬的花肉想被注入了极致
的生命力,不住地蠕动,不住地咬合,一口轻,一口重。

  祝雅瞳忽然像是要哭了起来,拍打着吴征的肩膀道:「我我我……好像又要
来了……」

  早已不知倾泻了多少回花汁!可这一回的似乎不同。祝雅瞳全身已酥软,混
不着力地任由吴征予取予求,此前一回泄得比一回多,每回泄完还想要!只这一
回,那脑海中清晰的抽插画面,肉齿剧烈的咬合,震颤,花径不住地收缩蠕动,
都在提醒着她,这一回会被送上快美的巅峰!

  「我也忍不住了!」吴征粗着声咬牙切齿道。快感如潮,奇妙的花肉令她难
分难离,腰后传来越发清晰的酥麻感,也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祝雅瞳面色殷红如血,又羞臊又是急迫,还吃了吴征两记直透花底,险些被
捅进了心窝的重击,聚起最后一丝力道双掌撑在吴征胸口,奋不顾身般死命地甩
起腰肢道:「一起……一起……瞳瞳要吴郎的……全数射给瞳瞳……」

  羞意难言,也幸亏此前两人之间不复犹豫,否则真说不出口。满以为以吴征
的体贴定然会停下,好歹不让她丢丑。

  抽送太过猛烈,不仅臀儿承受着重击,啪啪作响着恣意被挤压着变形。胸前
的两团酥乳更是抛上抛下,又画着圆儿地甩荡撞击在一起,啪啪的脆响丝毫不弱
于臀儿。祝雅瞳不知在云里雾里,双手在空中乱舞乱抓,却捉不着一物。心口憋
了一口气,难过得几乎窒息,胡乱抓着的双掌一把握着甩荡的两只酥乳,以免甩
荡得太过淫靡。可美妇小巧的手掌与纤长如春葱的指尖抓捏着雪玉团般的美乳,
更是激荡得吴征心摇神驰!

  吴征一身虎吼!他已不满足现下的姿势,他需要更加酣畅淋漓地征伐!祝雅
瞳正被吴征的捣弄与自家情不自禁地迎合弄得羞不可抑,却又停不下失态。忽觉
吴征停了下来!

  关键时刻身体的快意怎可停止?祝雅瞳急不可耐地睁眼,就觉已被摆弄得趴
跪起来!

  惊呼声中,只觉丰美的臀儿向后翘得高高的,双腿像两根浑圆的玉柱,柔弱
又稳定地支撑着臀股。两片臀瓣之间的股沟凉飕飕的,正因这羞人无比的姿势让
臀胯春光大放,微裂的臀瓣仍牢牢守护着后庭,却再也护不住幽谷。

  爱子正在身后将她抱在怀里。他把自己摆弄成无比羞人的姿势后,双腿分开
站立起来,弯下腰将两只像挂架熟瓜一样悬垂而落的酥乳,用两只大手捧住,托
起,紧紧抓着不忍放开。

  两人腹背相贴,吴征弯下膝盖,肉龙的热气便侵袭入幽谷。她当然知道这般
姿势抽送起来会如何有力!虽说极其考验腰腿之力,可以爱子的武功不在话下。

  充足的力量,绝佳的发力姿势,这一轮抽送便是彻底释放,融为一体……祝
雅瞳心颤神摇着,准备迎合他的大力征伐。

  吴征一边亲吻着祝雅瞳的发丝,手捧着绝世珍宝般的美乳,腰杆一提一送,
像捣药一般将粗硕的肉龙从上而下一插到底,嵌合得天衣无缝!

  祝雅瞳如遭重击,玉背弓成了一座拱桥,腻人的娇声越发高亢,清亮。

  「啊………………」地一声悠长尖叫,被肉棒凿开的花穴随着龟菇一次从尾
到头,彻彻底底的刨刮,媚肉剧烈而迅速地舒张,抽搐。颗颗肉芽极具生命力地
律动着,从细小的毛孔里忽然激射出数之不尽的细小清泉。

  「祝雅瞳声与身剧颤。奇怪又羞人的声音不由自主,身躯则是湿滑腻润花径
兼具少妇的弹性与少女的紧致。看着丝发难容,可当肉龙像一杆巨枪一样落下,
又以无比的温热,温柔与温暖将它紧紧相拥,像母亲的胸怀,包容爱子的一切。

  吴征落力地起伏。不快,不慢,保持着相同的速率,极具节奏地将两人推向
快感的巅峰。一步又一步,走得坚定沉稳,目标越发清晰。

  祝雅瞳一下又一下地挨着深入凤宫的抽送,丰美的隆臀高高撅着,承受着粗
硕的肉龙破开蜜肉,尽根没入在饱满又多汁的花穴深处。穴儿深处被翻搅得湿润
而温热,像一只水汽腾腾的小蒸笼,肉齿则是一张张柔润的婴儿小口,讨好般地
任由肉龙欺凌。

  像一只中了箭的天鹅,祝雅瞳无力趴跪着,娇躯颤抖不已。酥乳跌宕,丰臀
起伏,颤出一阵阵雪也似的浪花。她一身汗湿,汗水在背脊中央的小沟里汇聚成
一线,再向两侧与两端溢出。有些没入幽深的臀沟,与花汁相融。有些则滚过酥
乳,流到翩翩起舞般的峰顶圆珠,随着那双水润弹跳的美乳颤动,被四处泼洒开
来,仿佛花间凝露被风儿吹过……

  逼人的快美一浪高过一浪,祝雅瞳越发肉紧。支起的双腿已用尽了全力绷紧,
支撑,引发腿心中央的花径大力地蠕动,咬合。死死握住的双拳,蹙紧的双眉,
咬得唇瓣发白的牙关,只做着垂死挣扎!

  当吴征一击到底再也挺送不动,顺着穴心那颗神奇的小豆研磨,祝雅瞳失控
般高叫起来:「我我我……我怎么了…………不成了……」

  这一刻正是祝雅瞳达到了快意的最巅峰,那无数的肉齿一同倾泻了花汁。因
快意过于美妙而让她一身肉紧,全身绷紧得连毛孔都缩了起来,倾泻的花汁从小
的不能再小的孔洞挤出,巨大的压力让倾泻变作激射!

  吴征还差了那么一丁点,他片刻未停地拔出肉棒!穴口被翻开,露出花肉缠
夹着肉棒的淫魅奇景——内里嵌合得不留分毫缝隙,可洞口的花肉被翻开得纤毫
毕现!一根根细细水柱正自肉眼里像泉涌一样地喷射,激荡。

  刺激,极度的刺激!吴征受此一激,腰眼一麻呼喝连连,肉龙突突脉动着,
精关一松,激射的精液迎上汩汩热流,水乳交融汇于一处。花肉还在一口一口地
咬着,挤压着,震颤着,痉挛着,只想把肉龙彻底地挤干……

  两人紧紧相拥气喘吁吁,神游方外。率先回过神的吴征在祝雅瞳的颈窝里轻
吻,抚慰,享受着高潮的余韵,却舍不得拔出肉龙!只是不住地爱抚着祝雅瞳,
等待她清醒过来。

  「呼……好像死了一回……」祝雅瞳悠悠醒来,无尽地满足,一身骨头像化
了一样,慵懒得无力动弹。

  「瞳瞳太好……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好……」吴征将她紧紧搂在温暖的
怀抱里赞叹道。

  「哼,那是自然!」祝雅瞳傲然道,又蹙了蹙眉,万般可怜道:「不成啦,
里面好疼了……」

  第一回就如此激烈,着实让旷了太久太久的祝雅瞳承受不住,吴征歉然一笑,
缓缓拔出肉龙。不想那绵密的花肉居然仍纠缠不停,龟菇挤出洞口时像是拔出瓶
塞一样,发出啵儿的脆响。花肉之紧密弹滑,恩爱之难分难舍,简直不忍稍离。

  吴征闷声道:「瞳瞳看看,它舍不得离开我呢,就算想拔也拔不出来。」

  「嘤咛……」祝雅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不住捶打着吴征的胸膛,大加嗔怪
了一阵,又反将吴征搂在怀里,难舍难离。

  「吴郎。」

  「瞳瞳。」

  「吴郎。」

  「雅儿。」

  叫了又叫,亲了又亲,怎样都不够,怎样都不觉多!这一夜两人甜极又倦极,
相拥而眠,睡得极香。待春雨止息,天光照进石洞才悠悠醒来。

  相视一笑,又是一阵甜吻。祝雅瞳情知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将爱子与自己分开,
心结尽去,又调皮地道:「昨夜的吴郎做得很好,瞳瞳很快乐。今日的征儿也要
乖乖的,莫要惹娘生气。」

  「好的,瞳瞳。知道了,娘!」吴征挠了挠头,忽有些尴尬道:「那个,昨
夜忘了形,不会被栾采晴听了去吧?」

  「啊哟,糟了。」祝雅瞳跳了起来,慌慌张张穿起衣物道:「娘怕她偷听,
点了她的晕睡穴扔在外头,可叫她淋了一夜的雨……」

  心情像雨后晴空一样的疏朗,祝雅瞳哼着歌儿离开石洞,又痛痛快快地洗了
个澡来到栾采晴身边。

  虽让雨淋了一夜,但栾采晴内功深厚当保无虞。只是祝雅瞳现下的心境已大
为不同,对她也是歉意更多。

  拍开穴道,栾采晴悠悠醒来,见自己一身湿透立刻便知被抛在野地里淋了一
夜的雨。没好气道:「看你眉目含春,一副慵懒的模样儿,昨夜成了好事么?」

  「啊?」祝雅瞳骤然被说中心事,腾腾腾后退几步,面飞红霞说不出话来。

  「咦?你你你……你们,真的成了好事?」栾采晴凤目招展,不可思议道。

  「你胡说什么?」祝雅瞳沉下脸大怒,却不愿违心否认,恶狠狠道:「你再
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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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殡天双雄。暴雨暗煞

  春雨断断续续地无穷无尽,在凉州地界蔚为罕见。

  韩归雁在中军帐裡闭目养神,近几日来几无休息,即使是铁打的身子也觉困
顿不已。可凉州的形势,霍永宁的消失,吴征生死未卜,每一件都让她彻夜无法
睡著,也忙碌得没法安生。能偷个空儿合一合眼,让发疼的脑壳略作休息已是难
得。

  吴征与祝雅瞳陷落险境,两天来营中反复派人前往桃花山,十二个时辰交替
往复著搜山,片刻不停。可春雨打散了痕迹给搜索凭空添了许多难处,加之山中
许多争斗之所都被人刻意破坏,至今一无所获。另有一个不知好坏的消息,桃花
山裡不时发现血迹,遍洒处处,不过尸体连一具都没有发现!那一场可以想像凶
险的夜战之后,整座桃花山的人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无论生死。

  人生而有希望,越是开始,希望越大!不过希望有一点不好,希望的时间越
长,绝望的心思就会像角落的阴影,逐渐弥漫,爬满心头。

  韩归雁虽合著双眸,一双涵烟眉却不时地抽动著。剧烈起伏的胸脯除了疲累
而致呼吸急促外,心事重重难以安定也是重因。

  「你不会有事的吧。见识广,比谁都聪明,还有祝家主陪著你。定然不会有
事的对麽……」韩归雁倦之已极,耷拉著螓首梦呓般喃喃自语道:「有祝家主陪
著你,不会有事的,我的好吴郎……」打了个小盹儿,韩归雁又惊醒过来。女郎
在两边额角揉了揉,又举起面前案上早已凉了的茶水灌下,两条长腿一发力站起,
腾腾腾地步出营帐。

  吴征下落不明,使节团祸起萧牆,每一样都是半点差错不得的大事!韩归雁
不太喜欢祝雅瞳,这名美妇太过诱人,成天住在吴府裡难保吴征不动心。只是她
确实对吴征的帮助太大,韩归雁即使不喜也仅挂在心中,更不会去反对。

  然而到了现下,最让她寄託希望的是祝雅瞳,一刻不敢放鬆的嘱咐也是祝雅
瞳给的。军营裡守得严丝合缝犹如战场之时,所有吴府的「家眷」也被她死死按
在军营裡,绝对不允许外出!久曆战场,她太清楚形势不明之时,最重要的便是
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不出乱子,不添乱子。每每派出兵丁搜寻桃花山,她又何
尝不想亲自去?可是不能去!陆菲嫣焦急的模样并不在自己之下,能强行忍耐,
还能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韩归雁暗自宽慰,幸亏陆菲嫣深明大义,否则保不
定会出什麽么蛾子。

  柔惜雪自被倪妙筠带回营中后始终昏迷未醒!虽未知因何会与霍永宁交手,
还说出惊人的秘密来,可想来桃花山的形势想来没人比她更清楚。韩归雁恨不得
一巴掌把她拍醒,能说一两句情况就好,惜乎并不能。

  事情棘手的地方不仅这一件。霍永宁居然是忧无患这个消息太可怖,倪妙筠
说不出个所以然,光凭她转述柔惜雪的一面之词难以全信。天阴门诸女的尸骨还
在荒野,前后事宜牵连重大,不便于通知燕国人取回尸首。

  正值春季多雨时节,尸身无法久留。她们与吴征有旧多曆患难,韩归雁心下
不忍,与倪妙筠商议之后只得先行让她们入土为安。倪妙筠九岁便入了门,彼时
年岁尚幼,多年来蒙这些师姐悉心照料感情深厚。如今受限于诸多条件,师姐们
的尸身只得草草安葬,柔惜雪又昏迷不醒,一时伤感得痛贯心膂。

  形势纷乱,无论于内于外,能掌控大局的主心骨都只能是自己,也只剩下自
己!韩归雁咬了咬牙,呼啦一声掀开门帘,锋眉隐含著杀气!

  主将从帐中亮相,气势不凡,神情肃穆,诸军见了也是心中一凛,加倍警惕
起来。

  陆菲嫣立在营门口,见了韩归雁垂头随在她身边,低声道:「不多歇会儿?」
韩归雁心中一暖,不论从前与陆菲嫣有多少恩怨龃龉,至少在这一刻两人是一条
心。论主导大事,她不如自己,可她特别清楚自己现下的身份,把该管的事情管
理得井井有条,著实帮自己省心太多太多。韩归雁点点头,伸出手去在她手心捏
了捏以作回应,道:「无妨。」「诸事都要仰仗于你,若是累坏了不好,还是多
歇歇吧,有事我来禀报。」陆菲嫣低著头,语声黯淡,急的不是有事,而是至今
消息全无,无事可报。

  「无妨,这点不算什麽。从前作战时远比现下忙乱的多,几天几夜的不合眼
也是常事。」韩归雁见左右人少,停步凑在陆菲嫣耳边道:「这麽懂事,又这麽
会疼人,难怪吴郎宠你。」陆菲嫣惊得缩了缩肩,面红过耳,头压得更低了……
逗了一句略微放鬆胸臆,韩归雁正容道:「柔惜雪如何了?」「很不好。未有点
滴好转,气血衰微,唉……」陆菲嫣歎了口气,摇著螓首道:「未必能醒的过来。」
韩归雁心头一黯!当下的局面,柔惜雪若能醒来多有帮助,不仅能有吴征的消息,
霍永宁是忧无患一事也能问清来龙去脉。摸清了内裡的隐情好歹有应对之方,不
至于像现下一样束手无策。。

  「先找吴郎要紧,你……没有要亲自去找的想法吧?」韩归雁凝望著陆菲嫣,
炯炯逼视著问道。

  「不会!」陆菲嫣迎上韩归雁的目光坚定摇头,狠狠捏了捏粉拳道:「我比
谁都想去,可是我绝不会去,也不会让任何人去。包括你!」「噗嗤,什麽叫比
谁都想去?本将可不弱于你!胡吹大气!」韩归雁笑著扁了扁嘴,凤目使劲地眨
著强忍珠泪,伸手与陆菲嫣紧紧相握道:「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我也
确信他一定好好的!」陆菲嫣点了点头,咬著贝齿道:「他一定还好好的……或
许是不便露面,或许是另有盘算,或许是……」说到这裡再也说不下去,泪珠终
于滴落脸颊。

  命运未曾得到确认之前,再多的坚强都躲不开自我安慰的嫌疑,而随著时刻
的推移,悬而未决的焦心是种剧烈的煎熬,无时无刻不在动摇你的内心。对吴征
的忧虑陆菲嫣不敢对任何人言,甚至不敢表现出过度的忧虑。回过头还需以钢铁
般冷硬的自律与克制,辅佐著韩归雁压制昆仑的几位晚辈想要豁出命去孤注一掷
寻找吴征的衝动,甚至还有瞿羽湘。

  相较而言,韩归雁尚可找人述说,陆菲嫣比她更为苦闷难熬。

  「陆姐姐……想哭就哭一会儿罢,这裡盼儿她们瞧不见。」韩归雁皱了皱眉,
原本欲宽慰几句,劝阻她莫要失控。转念一想,若不纾解情绪,再过几日可未必
熬得过去!遂以目示随从兵丁背过身去,不许放人过来后,将陆菲嫣搂在肩头安
慰著任由她好好哭上一场。

  陆菲嫣心中鬱结多日,宣洩开来一时难以停止。虽不敢尽情放声大号,也嘤
嘤戚戚哭得梨花带雨,见之心怜。韩归雁原本已鼻尖泛酸,被陆菲嫣情绪感染,
再怎麽坚强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瞪大凤目,重咬舌尖才忍得下来。——陆菲嫣
帮她分担肩上的重担已有多日,此刻该当自家顶住才是。否则二女一同溃了心房
哭起来,那便没完没了。

  韩归雁甲不离身!铠甲又冰又硬极不舒服,可陆菲嫣靠著却觉心中暖融融的。

  她武功越来越强,信心也水涨船高,只是一路前来吴征宠爱太过,多少有些
习惯了依靠。这一回失了主心骨后强自支撑,多少有些力不从心,幸而还有比她
更坚强的韩归雁坐镇。这一哭哭了小半炷香时分,陆菲嫣收了声抹干泪痕道:「
眼睛会不会肿?」韩归雁双目一眯,气呼呼地鼓起香腮凑近,咬著耳朵道:「没
有这裡肿得厉害!」顺势双掌齐出,在陆菲嫣胸前轻轻来了两记。

  这一掌正是当年吴征向秦皇进献战阵图时,昆仑派为获得战阵,向韩家所出
三本心经之一《鸿雁双飞》中的「暮雪双飞式」。这本秘笈比不上《天雷九段》,
《浮云七绝》等顶尖功法,不过在昆仑也是一等一的。其招法轻巧灵动,双掌互
为圆融阴阳相济,馀韵无尽,对韩家硬梆梆直来直去的战阵功夫是绝佳的补足。
这一下忽然偷袭,陆菲嫣正自忙著消弭痕迹,心慌意乱,距离太近又毫无防备,
硬生生地被拂中。只觉胸前一热一紧又一松,韩归雁双掌已离,嘴角挂著揶揄,
唇瓣又撅了起来十分赌气。

  「雁儿你……莫要胡闹……」陆菲嫣想发作一番又发作不出来。——方才哭
时倚靠著韩归雁,贴得可紧的很了……「哼!在此地敢直呼本将名讳,回头重罚
二十大板!」韩归雁寒著脸,一双眼睛却不怀好意地绕著陆菲嫣的丰臀打著转:
「二十大板伤不了你筋骨,肿起来却是免不得了!」「你……」陆菲嫣又羞又急,
恼道:「你再学他胡来瞎闹,我不理你了!」「呼……」韩归雁松了口气,眼圈
又一红道:「若是他这般待你,定是甘之若饴了……哼,看来没少与你这般调情!
可不是人家瞎闹,方才闹的人可是你,现下闹够了麽?」韩归雁性子较陆菲嫣活
泼许多,连陆菲嫣都会对林锦儿使坏,她自然学了更多吴征的「歪门邪道」。这
一下半较真半胡闹地使了出来,颇具奇效!经此姐妹淘般地嬉闹一番,二女的心
间驱散些乌云,现出几缕阳光来。——无论局面再难,总是有志趣相投的伙伴们
相互扶持著前行的。

  「嗯。」陆菲嫣羞恼又感激地点点头,道:「已好了许多,请韩将军下令。」
「去看看柔惜雪吧。」韩归雁转身向后营行去,道:「顺道再问一问倪妙筠,她
们,可是关键中的关键。」「我已问过多次,再一同看看有没甚遗漏。」陆菲嫣
疾行两步追上韩归雁,贴耳问道:「太子殿下那裡,还是没有回音?」「没有!」
韩归雁脸色寒了下来,捏的双拳发白道:「胡叔叔的推测没错,这一回凉州之行
危机四伏!陛下铁了心要弄出份天大的文章来。我一日三报,言明吴郎音讯全无,
殿下依然置之不理,连个回信都不给!陛下给的旨意,想来是极狠的!不惜一切
代价也要除掉祝夫人不说,吴郎或许也是早已算计下的诱饵,只待我们忍不住轻
举妄动起来,殿下就借机做文章!」「伴君如伴虎,帝王心术致忠臣蒙冤历来如
此,真的太狠了!」陆菲嫣愤愤不平。

  「吴郎后有昆仑为坚盾,又有我韩家为羽翼,久后必为权臣。且以吴郎的聪
明才智,十年之后当朝无人可敌,陛下料得吴郎必然坐大,不会坐视不理。他…
…陛下不会去赌吴郎从始至终忠君爱国,不生二心的。栾广江要对祝家下手,陛
下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正巧顺势而为。」韩归雁双拳越握越紧道:「这一日迟
早要来,只是来得当真不巧!」「来在了最坏的时机!丘元焕,忧无患!」陆菲
嫣闷哼出声。这两个名字就像压在心头的两块大石!丘元焕是吴征与祝雅瞳之间
最大的威胁,而忧无患则对整个吴府上下都是巨大的威慑!。

  说话间二女已来到后营,陆菲嫣轻轻揭开营帐,与韩归雁一同步入。

  柔惜雪躺在榻上昏睡未醒,比起前些日子,她呼吸稳定了许多,只是每日进
食全靠掰开牙关灌入稀粥,重伤之际营养不良,现下面色苍白,憔悴消瘦,依然
随时有性命之虞。

  不敢大声,二女摸了摸脉后与倪妙筠行至一旁,陆菲嫣道:「脉象似是更有
力了些,或许不久后会醒来。」「未必。」倪妙筠泪水涟涟,几无断绝,艰难道
:「师姐的内力一直在衰弱,想是已到生死关头,功法自动运转延续生机!若是
内力耗尽还不能醒来……」陆菲嫣与韩归雁对视一眼,问道:「这是何道理?」
柔惜雪的生死原本不放在她们心上,只是吴征与祝雅瞳的下落,大体要著落在她
身上。此刻她们对柔惜雪的关心,不在倪妙筠之下。

  「师姐修的是「玄女檀心神功」。这门功法在危急关头会自行运转,多延续
些时日是有的,只是再拖延下去,恐怕只有祝师姐来了才能救她!」倪妙筠焦急
道。

  柔惜雪与祝雅瞳的性命交织在一起,一个等著对方救命,另一个却等著对方
指引方向助自己脱困。

  陆韩二女一同失语,柔惜雪的生命力只会越发衰弱,而这种功法一想也知,
时日越长,消耗就越大,委实撑不了多久!

  倪妙筠又问道:「燕国那边也没有消息麽?」韩归雁摇了摇头,黯然又讥讽
道:「燕秦两国太子一同装聋作哑,世之奇景!」形势之被动无以复加!

  韩归雁求见梁玉宇不可得,原本若能,霍永宁的行踪可以掌握,他的化身「
忧无患」威慑力就会大大减弱。梁玉宇避而不见,霍永宁的嫌疑就无法坐实,更
让军营裡因此几乎被隔绝。大部队动不得,陆菲嫣这等高手也面临极大的危机,
任何人不敢有轻举妄动。

  韩归雁又去信栾楚廷,只言柔惜雪身受重伤,现在营中修养医治。原本期望
探一探栾楚廷的口风,万一吴征真的落入燕国人的手中,还能以柔惜雪为质交换。
一个十二品的大高手,顶尖门派的掌门,对燕国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只交换个
吴征于燕国而言是笔不需多想的好买卖。可是去信仿佛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无。
栾楚廷不理不睬,使者甚至不知道信件他看到没有,更不要说回信了。

  不过也就是有了这麽一出,韩归雁才料定吴征至少现下还是安全的。否则燕
国目的达成,必然要重视柔惜雪,不至于悄无声息。

  沉默,在很多的时候都是为了等待,等待一个结果,以决策下一步的行动!

  「我能去桃花山寻找祝师姐的踪迹吗?」「祝家主临行前,曾吩咐过本将尽
可能护你周全!上一回你离营一来是门派中事,本将实在不好阻止。二来几位高
手陪同,本将也没料到之后竟然会有巨变……这一次危机重重,你真要冒险?」
韩归雁瞟了柔惜雪一眼,她知晓自己对倪妙筠没那麽大的约束力,想让她听话,
唯有拿捏住柔惜雪在自家手上这一点而已。

  倪妙筠抬起头毅然道:「我向来精于此道,且我个人的生死于你们并无关联,
你们也不会为了我付出什麽代价!找到祝师姐的踪迹,于韩将军与天阴门两全其
美,若有万一,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有死而已!」「好……」韩归雁点了点头,
倪妙筠所言在理,且她的本事陆菲嫣评价极高,又熟悉天阴门与祝雅瞳,的确是
强援一名。韩归雁实在无法拒绝!

  「谢韩将军!」倪妙筠盈盈拜倒,以掌抚心以示诚挚道:「民女必然竭尽全
力寻找祝师姐与吴大人下落,以报将军恩德!」「你不能就这麽去!做好了准备
来找本将,随下一队搜山的军伍一同去。」「遵令。民女走后,月玦一人力不从
心,还请韩将军代为照料师姐!」「放心,本将会遣春雨过来协助冷姑娘,柔掌
门这裡不会因看护不佳而加重伤势。」「谢将军,谢将军!」春雨手脚俐落乾淨,
是韩归雁的贴身侍女,被派了过来足见盛情。倪妙筠大喜,结结实实地磕了两个
头道:「请两位稍待片刻,民女即刻去换月玦来,准备妥当后自来报知将军!」
看她飞奔著去了,韩归雁悄声向陆菲嫣道:「听闻她和祝家主关係甚好,看著待
柔惜雪也是一片赤诚,不知道内裡有些什麽缘故。」「且看看罢!」陆菲嫣双眸
放光。倪妙筠的本事她是多次领教过的,潜行追踪正是拿手好戏,她肯出手胜过
百人有馀:「妙筠精擅此道,若能有所得,一定要好好地感谢她才是。」「你都
这麽说……倒是希望之所聚了!」韩归雁不自觉地与陆菲嫣双掌紧紧相握道:「
承诺她的事自当尽力做到,我这便唤春雨过来,让她没有后顾之忧!」「我去把
这些事告诉盼儿,也让她安些心。」陆菲嫣微微发窘,有些无奈道。

  韩归雁心情正是近来少有之佳,闻言双眉一挑道:「盼儿年岁尚幼,心急火
燎才是应有之意,我倒爱她现下的真性情!若是太过沉稳冷静,反要怕她哪日真
进了府上,心机处处惹人烦恼。」「盼儿心地不坏,她与你龃龉越多,也是爱他
越多所致。」陆菲嫣歉然道:「倪仙子离去,月玦一个人看盼儿不住,我得留神
在此。若有事,你来这裡找我!」「我知!你把盼儿看牢就成。至于那些话,呵
呵,你还是留著对自己,对盼儿说好些。比起你来,我这裡简直不算个事情!」
韩归雁揶揄一笑,快步离去,转过身时一脸笑容消失无踪。有了新的希望固然是
好事,可她更怕像前几日一样,满怀希望变作失落空虚。

  背过身的女郎,自也看不见陆菲嫣的娇羞消失,忧愁再度爬上面容。洼洼,
女郎走不了两步便带上了一脚的泥。美妇站在泥水裡,长靴已陷落小半足面,也
顾不得这些仪容…………………………………………………………………………
……………………………………栾楚廷真未收到韩归雁的信件。

  不单是韩归雁,整个燕国使节团都见不著太子殿下。自那夜整座使馆被下了
禁令,一切人等不得进出,违令者立斩不饶后,太子殿下就消失了。连同一齐消
失的,还有大批长枝派高手与宫中护卫,甚至是天阴门掌门柔惜雪。群臣们隐隐
然猜到有大事发生,个个噤若寒蝉,不敢稍动。

  夜色散去,天光放亮。太子携同大将军丘元焕在使馆裡短暂露了个面,又吩
咐贴身护卫人等前往桃花山之后,连这些护卫也再未见过栾楚廷与丘元焕,还有
栾采晴。

  燕国使臣们失了主心骨又不敢声张,更不敢擅作主张回报京都。只得闭了使
馆谢客,等待太子现身。

  已是深夜,燕都长安裡即使烟花之地也已止了歌舞,只见星星点点的几处灯
火,其中便有皇城裡的御书房。栾广江揉了揉发红的眼珠,又紧了紧身上的虎皮
裘,将最后三本奏摺一同展铺面前。。

  龙目一扫,栾广江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他提笔沾了墨汁正要批复,忽然一
皱眉,又恍然地放下笔,倚靠著龙椅,面上似笑非笑,居高临下地望向御书房门
口。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月光照耀下栾楚廷不待旨意便径直进入,急得服侍的太
监满头大汗,硬著头皮想要拦阻,却被丘元焕大手一挥按在牆边。

  「罢了,你们都退下吧。皇儿,丘大将军且进来。」栾广江笑意更深,摆手
摒退左右。

  「夜色已深,父皇尚未安歇麽?」栾楚廷半脸迎著月光,半脸映著烛火,显
得有些阴晴不定。

  「本已快批完奏摺要睡了,不想皇儿此刻回来。」「父皇方才在笑什麽?为
何提起笔来又不批了?」栾楚廷放肆至极,始终抬头迎著父亲的目光,以下犯上!

  「延州刺史的奏摺,常年来屁事没有,就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要麽就是奏
请进京给朕过生日。」栾广江温和笑道:「朕自是叫他莫要来了,还准备大大责
罚他一番。」栾楚廷双目一眯,摇头道:「延州刺史巩茂学!年少时曾随父皇见
过他的奏摺,犹记得当日还大骂他不知羞耻,只知阿谀奉承!如今想来,他常年
镇守边疆,劳苦功高,是父皇的心腹重臣。他上奏为父皇庆生之事从不敢断,父
皇骂他,他估摸著心裡还乐开了花。这是否像是民间情侣之间,再怎麽奉承都不
打紧,若是哪一年敢忘了对方的生日……那可就有趣了……」「好,好!」栾广
江颇有惊喜之意,连连赞道:「皇儿所言不错!御下之道正在于此,皇儿能悟得
其中真谛,当能对群臣有更深的瞭解!朕心甚慰!」「原来真是如此,可惜晚了
些。」栾楚廷低头歎息一声,又抬头望向龙椅上的栾广江道:「不过也无妨,总
算,朕!明白了!」石破天惊!御书房裡的烛火都似黯了一黯。栾广江龙目眯起
射出犀利的寒芒道:「你可知凭方才那一句大逆不道,朕就能要你的人头?」「
朕知道,也不知道。」栾楚廷双目射出炽热的火光,与寒芒似在剧烈交锋,虚空
裡都闪出烈烈火花:「只需朕坐上龙椅,掌了玉玺,就没有大逆不道!」丘元焕
脑中电闪雷鸣!已是第二次经历这等场面,如他的修为见识,心中的震撼仍不能
稍稍平息。时光恍惚回到二十年前,龙椅上的老皇帝正年富力强,当时他也是这
麽站在阶下向上望,像立于平地仰望天空。

  「这一条暂且寄下,朕稍待再与你算帐!」栾广江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抖开,
远远朝栾楚廷扬了扬道:「你立下的军令状,要取祝雅瞳人头方可回来,现今她
的人头在哪裡?」「没有。险些可取,不过其中危机太过,不值得!」栾楚廷针
锋相对道:「朕不会为一名女子轻易犯险。」「哦?」栾广江抛下黄帛,提起御
笔道:「既有违军令状,则依军法从事!祝雅瞳不值得犯险,军令状还不值得麽?」
黄帛飘飘荡荡,准确地落向栾楚廷胸前,随手可接。栾楚廷并不接起那一幅能决
定他命运的黄帛,而是随手一摆将其击落地面,像丢弃一面废布。「江山,天下,
除此之外,还有什麽值得朕亲自犯险?」「唉……」栾广江甚是失落,御笔在另
一名黄帛上勾勒著道:「无胆之辈,还谈甚麽江山,天下?」「呵呵,父皇看来
不懂,你真的老了!」栾楚廷深吸了一口气,向著栾广江踏出第一步道:「朕不
杀祝雅瞳,便只剩下江山与天下这一条登天之路,别无选择。此乃置之死地而后
生!与朕的太上皇相比,祝雅瞳又算得了什麽?」栾广江眉头一跳,有些意外地
看著栾楚廷,目光越发凝重道:「有理!有理!这一趟凉州之行,看来皇儿获益
良多。」「至于太上皇所担心的,只需朕手掌玉玺,高坐龙椅,祝雅瞳与孽种之
事全然无碍!三国同剿,祝家覆灭只在顷刻之间,祝雅瞳孤身一人即使不死,也
不过一条丧家之犬,又有何惧?朕留下一无用之人,却能促使朕勇猛精进,一往
无前,太上皇觉得朕的手段如何?」栾楚廷又逼近一步,面上五官都飞扬起来,
好似有一条蛟龙正从身子裡破体而出。

  「出乎朕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栾广江赞许点头,又哂笑道:「朕所
言意料之外,是说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勇气,并非朕想不到这一条路!若这是你
的想法,自以为除你以外无人能看透,未免太过小瞧朕!」栾楚廷第三步正好踏
出,闻言气势顿挫,便不像此前的举重若轻,信心满满。一步落地时踩得极重,
咔哧一声,竟将地面的青砖踩裂。

  他沉默片刻,複又笑起来道:「你便知道又如何?本就是阳谋,此时此刻,
终究要手底下见真章的!朕,决无回头之理,你还不醒悟麽?」「栾家子孙的宿
命向来如此,朕,又岂有回头之理?」栾广江高声道:「二十年前,朕以弱敌强,
一统大燕江山!二十年来,又有甚麽风浪朕没有见过?二十年之后,朕早已等著
你这孺子走出这一步!朕早先对你说过的话,你忘了麽?」栾楚廷筹画良久,突
然出现在皇城一时占了上风。姜毕竟老的辣,栾广江示敌以弱,忽然发难扳回局
面。如今栾广江气势渐渐高涨,反压了栾楚廷一头。

  春夜的烛火仿佛忽然燥热起来,片刻之间,栾楚廷额头出了大汗。若不是两
道眉毛十分浓密,豆大的汗珠几已滴进眼眶!反观栾广江气定神闲,始终淡然微
笑,若不是面色苍白,几乎已是这一场争锋的赢家。

  栾楚廷紧咬牙关,万分艰难地又踏上一步!极平常的步伐此刻似有万钧之重,
脚掌落地时还晃了一晃,道:「没忘!你对朕言道想清楚了便回来,朕想清楚了!
如你所言,先祖立下的规矩,栾家子孙终有这一场宿命之战!二十年前你从爷爷
手中夺得帝位,江山易代,帝位传承,今日,帝位必然属于朕!你已年老气衰,
每日此时此刻,都是你气血最虚,气力消耗最大的时刻!而朕,养精蓄锐,今日
前来,必然一击而中……」栾广江笑意越盛,玩味地看著儿子因失去了镇定而变
得絮絮叨叨,囉囉嗦嗦地说出一番大道理来。若是吴征在此旁观,定要以手捂面
道:「老哥,你是学了《道理诀》吗?打不过,只好讲道理了呗……」吴征不在,
唯一的见证者只有丘元焕!栾广江大占上风,甚至不理睬栾楚廷,偏头向丘元焕
笑道:「丘大将军,二十年前是你陪著朕,你过来!」燕国帝君简单地招了招手,
却像个挥舞著雷霆的天神!不说栾楚廷心头大震,有些惊恐地回望丘元焕,生恐
他临阵倒戈。丘元焕亦是脑中如万鼓齐鸣,震得一身发麻!

  栾广江深不可测,气势上已完全压制了栾楚廷却不急著紧逼。需知狗急跳牆,
栾楚廷若是败势显露,必然殊死一搏!现下还不是与他搏命的时刻,正如他所言,
尚不值得!栾广江有足够的把握继续摧毁他的信心,待到将他的意志全部摧毁之
后,再彻底毁灭他的肉身!

  重召丘元焕则是极其高明的一招!丘元焕随同栾楚廷前来,不仅是见证者,
必然也是栾楚廷的支持者。长枝派元气大伤,他需要皇帝对长枝派持续的支持,
更年轻的栾楚廷是理所当然的选择。

  当回到皇城,那个在龙椅上已气息奄奄,看似风烛残年的老皇帝依然威风四
射!丘元焕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武功并不下于他,为何打小身为太子伴读起就一直
怕他,那股恐惧存在得如此真实!

  这是天生的帝王,他永远看透你的内心,永远先你一步!你不得不怕。这一
挥手,不仅在摧毁栾楚廷的信心,也在摧毁丘元焕对栾楚廷的信任!更可怕的是,
一旦丘元焕动摇,重新站回栾广江身边,栾楚廷便万劫不复。而即使他依然坚定
地支持栾楚廷,太子的劣势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与帝王之间的差距,还是一道巨
大的天堑。更何况,心神大震的丘元焕怎能毫不犹豫地立下决断?

  决断每拖延一刻,都是对栾楚廷巨大的打击!

  栾广江一挥手便回过目光望向栾楚廷,似乎在说,你看到了没有,你还差了
许多,许多,根本不够资格挑战朕,可惜你没有机会了!

  栾楚廷的大汗已将全身湿透,崭新的龙袍像是黏在了身上,仪态尽失。他目
光躲闪著,回头看了看丘元焕,又咬著牙迎上栾广江。

  丘元焕低头不敢动,不敢应,而栾广江甚至已看见栾楚廷目光中的畏惧与后
悔。他轻咳一声,举起玉玺在黄帛上一盖道:「你是自裁,还是等朕下旨?」「
不……不……朕……还没有输!」栾楚廷颤巍巍地又踏上一步,忽然软倒在地,
又强撑著爬起来,双目赤红充血,恶狠狠道:「朕,绝无退路!」「好!朕给你
一次机会。」栾广江起身脱去厚重的皮裘衣,道:「先祖遗训,朕也不敢有违,
你若能战胜了朕,朕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可是你现下,还能站得住麽?」「臣
只知效忠大燕,今日亦只是见证者,请陛下明察。」丘元焕腾腾地倒退两步,同
样汗如雨下。帝位的争夺几乎令人窒息,身处其中难熬得像是被风暴卷上了天空。
他一咬舌尖恢复清明,终于从栾广江魔咒一般的旨意从醒悟过来,忙跪地俯身,
阐明自己的身份与职责。

  「还好,看来丘爱卿与二十年前相同。」栾广江笑道,二十年前,丘元焕当
然是支持他的,现下他本该支持栾楚廷,可到了自己面前,他还是和二十年前一
样。

  「可你已经与二十年前不同了。」栾楚廷一呆,一愕,一道灵光灌顶般醒悟
过来道:「呼……原来如此……看来朕的运气不错,还是晚了点,不过也无妨,
朕总是明白了。」栾广江双手后背踏下一阶梯道:「故作镇定?」「那是你!」
栾楚廷大喇喇地抹干额头的汗珠道:「朕还道你为何如此镇定自若,还以为你早
做了准备,或是绝对能战胜朕。哈哈,朕险些被你唬住了!」栾广江足下停步不
敢再动,道:「朕即使重病在身,要杀你不过反手之间!」「那你早就动手了!」
栾楚廷向前两步道:「朕满身大汗,丘元帅也是如此。唯独你没有,不是你不紧
张,而是你病体恹恹,身体终日被寒气侵袭,一滴汗都流不出来!现下,你同样
紧张得很,你惧怕朕,惧怕朕抢走你的一切!可惜栾家的子孙无论何时都当勇猛
精进,在位的帝王既已老朽不堪,就该由新君亲手夺其位,一换江山新颜!」栾
广江扑腾向后退了一步,忽然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软倒在龙椅上。片刻之前还
是黑色的长髮瞬间转白,面上也长出密密麻麻的皱纹,仿佛生命正被迅速地抽走。

  脉门被扣紧,咽喉也被一隻手扼住,栾广江气息奄奄道:「朕确实老了……
皇儿今日的表现很好,很好,这才是大燕的国君,无所畏惧,胆大心细!不过有
一点皇儿说错了,朕没有惧怕皇儿抢走朕的一切。朕遣走戚浩歌与李瀚漠时,就
在等著这一刻。朕怕的,其实你不来……」扼住咽喉的手越收越紧,丘元焕默默
退出御书房,合上房门,等待著会震撼整个世间的一刻。燕国新君继位,更年轻
的天子会给这个世间带来怎样的改变?栾广江子嗣凋零,也就没有搞几位皇子竞
争那一套,选定了栾楚廷之后便悉心培养!

  只是这位太子在朝臣眼裡向来懦弱了些,也太安逸了些。直到今夜,丘元焕
再一次见证了新君手弑旧君登基的一幕,才确信栾楚廷并不在栾广江之下!而且
他的身体还胜于父亲,前程比堪称圣君的栾广江还要远大!

  御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丘元焕跪地,落泪,哀声道:「来人,来人!陛下
……薨了……」…………………………………………………………………………
………………………………「陛下薨了……」屠冲看著七窍流血,双目大瞪的梁
兴翰,颤抖著伸出鸡爪般的手想替服侍了一辈子的君王合上眼眸,可居然合不上,
梁兴翰犹似死不瞑目!

  暴毙于皇宫,就在自己身边,屠冲喉头发苦!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吃了惊吓
的小太监与宫女们个个大声尖叫,屠冲同样来不及制止,现下风言风语恐怕已传
遍了大半个后宫!

  「速速去请几位大人进宫!」历经数次大风大浪,屠冲迅速镇定下来,一把
抓住正欲飞奔而去的小太监吩咐道:「先去请五殿下来!」

  小太监连滚带爬着去了,消息像风儿长了翅膀,不久便传遍了京城!北城一
家不起眼的小客栈里,浮流云大喜过望地推开房门,压低了发颤的声音道:「尊
主,皇帝死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忧无患揭去淫邪的鬼面,露出真容,正是将凉州搅
得一团大乱,却暗中返回京城的霍永宁,道:「本官也该入宫去了!」

  第十一章、暮暮春风。尽欢无涯

  「你在胡思乱想什麽?讨打!」祝雅瞳手中的树枝抽出劲风,「啪」的一声
正中吴征臀后,其声直比坚韧的翠竹抽打下来还要清脆响亮。

  「哎哟!」吴征大叫著跳起来!这一鞭下去几乎把屁股都给打散,哪裡吃得
住疼?

  胡乱跃起完全失了法度,此前的走神已然让祝雅瞳大为不满,见他失神落魄
更不容情,树枝唰唰唰地挥出三记,全打在吴征手背上!

  手掌吃疼,力贯骨骼!吴征拿不住手上树枝,情知这麽下去非给祝雅瞳打得
全身青紫不可,忙收敛心神。祝雅瞳第四招又到,吴征缩肩沉腰,刺斜横飞。这
一窜足下连连顿地,竟在极小范围,极短时间内连变了三次方向,肩膀贴著祝雅
瞳的树枝堪堪避过。犹似死裡逃生,足下更不停步,远远地避了开去。

  祝雅瞳也不追击,只沉著俏脸目蕴寒光。吴征挠了挠头走近,低声下气道:
「娘,对不住……」「练武之时不凝神专注,你从前都是这样修行的麽?」祝雅
瞳目冷声更冷,不仅仅是大为不满,几乎痛心疾首于吴征的不争气。

  吴征咬了咬牙,道:「我心中不安,难以静心定神。」「你还在不安什麽?
每个人都该清楚当下要做什麽,不要做什麽。」「旁人我不担心,她们都会做最
好的选择……我唯独担心小师妹!」吴征忧心忡忡道:「她脾气急,若是一天两
天,她或许能忍得住,时刻长了定然忍不得。其实对每人都一样,头两日雁儿也
能气定神闲,时刻久了难免心浮气躁。旁的都好说,就怕她们心神动摇,疏忽了
小师妹。」顾盼陪同吴征一齐长大,两人从年纪,身份,相貌最是般配,祝雅瞳
历来也最属意顾盼。若是在太平世道,吴征遇不著那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或许
已与顾盼结为连理。更不用担心她现下年纪轻,修为不高,恨不得藏得死死的。
此时爱子会不经意间念起顾盼来,那一份情意便是实实在在地印在了心裡,无须
刻意。它总是藏在潜意识裡,不由自主地就会冒出来。

  「这不是理由!」祝雅瞳摇了摇头,她深明这份情意,也明白吴征的担忧有
理。可是她心如铁石,不受任何外物所影响,道:「这裡没有出路!悬崖上不去,
若是失足滑落便是崖下的泥潭,万劫不复。我们能做的事情不多,最有用的便是
练武!娘和你说过多次,你总是不能专注,平白无故浪费了时光。还记不记得,
从前娘教过你「观风听雨」?」「孩儿知道错了。自然是记得的。」吴征也知这
裡是绝地,自家能做的事情裡巩固现有的修为是第一要务。他不得不承认距离祝
雅瞳的差距是全方位的,想要不受干扰实在是做不到。

  「嗯。现下娘要你把五感六识全部收回来,与「观风听雨」恰巧相反,只准
注意这根树枝!」祝雅瞳挥舞著树枝,忽然变得忸怩害羞起来,连脸颊都红了半
边,低声道:「短短的时日连破十品与十一品两大关口,根基已然动摇,若不重
新夯实打牢,迟早要出大麻烦。」原来你也不是全然不受影响嘛……吴征咧嘴一
笑,又无奈摇了摇头,示意实在无法集中精神。

  白日练功已被反反复複批了数日,教授武艺的时刻祝雅瞳绝无偏私,从一个
宠溺爱子到极点的慈母,变作一位严厉到甚至苛刻的学堂先生。不仅打骂从不容
情,连嬉皮笑脸地放鬆片刻都不允许。

  这裡头并不是她大摆母亲威风的缘故,而是吴征的武功远超同侪,除了「道
理诀」的威力与过人的天赋之外,向来稳扎稳打也是重要的原因。这一点非同小
可!需知常人心态,尤其是少年郎难以做到中正平和。而吴征小小年纪,就知不
贪功冒进,蔚为难得。祝雅瞳从前丝毫不担心他的修行,然而桃花山上的变故完
全打乱了修行的节奏。

  先是吴征强行吸收了祝雅瞳二度点穴的内力以衝破穴道,他当时就已在进阶
十品的关口蓄势待发,吸收了内力之后一鼓而破!靠著外力帮忙多多少少有些投
机取巧,不够扎实。以吴征从前根基的稳固,这点小缺陷本算不得什麽。

  坏就坏在刚晋阶十品就是一场爆发出全部潜力的生死之战。吴征吃了十二品
高手戚浩歌一记阴寒指力,险些丧命!全靠「道理诀」将这道外来的内力给融合
压制,才算保下一条命来。

  十二品高手的内力何其雄厚?吴征将这股内力收为己用,想要圆转如意本就
要耗费大量的时光来修行才可。这道异种内力的麻烦尚未解决,又是与祝雅瞳一
场水乳交融的欢好!

  祝雅瞳身负千娇之体,兼具纯阴之身,天赋底子已经好上了天际。当年栾广
江为她铤而走险,且还倚仗于此孤注一掷,一举夺得皇位。

  较之当年,如今她身具顶尖修为,内功深厚,真元精纯,互相之间倾心倾情
的双修过后,带给吴征的好处实在太多——内伤短时间尽去,修为直破十一品等
等。除了处子元阴之外,样样都远胜当年栾广江所得,唯独一项不好:吴征原本
晋阶十品就有些根基不稳,这一下彻底动摇,让他这身十一品的修为有些虚浮…
…两道异种内力,加上原本可培本固体的双修纯阴真元都成了催发功力飞涨的源
头,唯一的办法就是重新打熬根骨。这东西毫无投机取巧的办法,唯有勤修苦练。

  有祝雅瞳在,对吴征而言可是事半功倍。别管她对爱子有多麽宠溺,她一身
武功在天下已排不出前三之数,桃花山一战过后足以与费鸿羲比肩。这麽一名绝
世高手陪练,简直是做梦的事情。

  祝雅瞳深知爱子的隐患,每日修行从不肯有半点放鬆。手中的树枝挥舞起来,
吴征每时每刻都得拼尽全力不可。重压之下,不需半炷香时分吴征就汗流浃背—
—这样的修行要持续整个白日。吴征咬著牙扛了下来,待得修行结束瘫在地上,
撒娇也好,抱怨也罢,必然是要叫苦连天一番的。

  「打熬打熬,古人创词精准得很,不这样怎能叫打熬?」祝雅瞳宽慰也好,
疼惜也罢,日头再升的时候,又是一天新的打熬。

  往日吴征分心的情况不是没有,倒没妨碍了修行。要知吴征性格坚毅,自製
力尤其强悍,祝雅瞳只要稍加点醒,最多略施薄惩,吴征便能摒除杂念。

  今日则过了头。祝雅瞳下手越来越重,直若鞭笞一般。吴征仍然走神连连,
现下更直接示意做不到。祝雅瞳也是吐了口气道:「先歇一会儿吧,自己好好想
一想现下该做什麽。以你如今的武功遇上真正的高手,不需二十招就让人看出其
中缺陷,隐患无穷!你这个十一品,在菲菲手下连十招都过不去!」「是。」吴
征盘膝坐倒,祝雅瞳说的没有错,自己心裡也知道。只是今日心神难定,那是什
麽道理都说不通的了。

  「为何今日忽然惶急起来?」不解心结,终是无用。祝雅瞳让他多休息段时
刻的目的正在于此。

  吴征苦笑了一下道:「前几日其实也慌,只是今日是个坎儿,还困在这裡没
有希望,著实忍不得了。其实盼儿不要紧,菲菲也不要紧,湘儿更不要紧,这裡
头雁儿最要紧!只要她稳得住就出不了乱子,可以我对雁儿的瞭解,她今日也该
急了,我就怕她一急之下沉不住气,著了忧无患的道儿。」「你觉得,你比雁儿
强在哪裡?」祝雅瞳的问题让吴征一愣,想了好一会儿才答道:「除了些急智与
武功之外,也不比她强,好些还弱了许多。」「急智与武功在现下不是关键,掌
控全域之能才是,娘把事情都託付于她,自是信得过她!你也知道自己未必比雁
儿就强了,你都能看清眼前的迷雾,为何不相信雁儿呢?」祝雅瞳侃侃而谈道:
「是,你比娘瞭解雁儿许多,不过关键的几点娘的眼光也不差了。实话与你说,
娘从来没有担心过军营那边。你莫忘了,除了雁儿坐镇之外,胡大人早已预料到
困局,还有个藏在深处的韩老将军。军营看似风雨飘摇,实则稳若泰山!若是娘
所料不差,血衣寒已在搜山,迟早会找到水道洞口。至于是明是暗,是迟还是早,
则要看梁玉宇的态度如何了。」「道理我都懂。」吴征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道:
「只是忍不住要担心。」「时也,势也!你该比从前更信任她们了……」祝雅瞳
遥望山谷口的天空道:「栾广江玩了这一出,梁兴翰暗中配合,孩儿啊,他们再
不会让咱们家过安稳日子了。从今往后,也没有安稳的日子,世道会变得更乱,
更杂,家人会聚少离多。当年你都能看得更长远,择偶的眼光可是上上之选,不
就是为了今日的时局所准备的麽?」「也是……」吴征自嘲地笑笑,又像驱散了
阴霾振奋道:「她们每一个都很了不得!还是好好练功,出去以后打死忧无患!」
「好,这便对了!」祝雅瞳也轻轻跃起,提起树枝道:「准备好了麽?」「好了!」
吴征屏息凝神,搭了个攻守兼备的势子道:「今日,至少要能接下三招来!」「
你最好接得下来!」祝雅瞳虽为吴征重新振作而开怀,手上仍不容情,还加了几
分力道。

  树枝去势无定,飘飘忽忽,吴征奋力挡下一记,祝雅瞳已身形疾走与他错身
而过,树枝一扫,正中臀后伤处,打得吴征热辣辣鑽心的疼……用过了午膳稍歇,
又练至黄昏将至,吴征反反复複尝试了无数遍,仍是最多只能挡下两招,由此又
吃了不知多少记。好些的是此后全神贯注,祝雅瞳只使出十一品的功力,树枝毕
竟不是宝剑,吴征挨著了便闪,倒是不再挂彩。

  「若是换了宝剑,你这一身血都得流干了。」态势有所好转,祝雅瞳沉著脸
责备谨防吴征自满。且修行终究是未达预期,她指了指草地上的一堆木头道:「
今日该罚全数劈砍完毕!」谷中树木颇多,这十来根木头足有腰杆粗细,正是近
日逐步砍伐得来。三人都失了兵刃,用以砍伐并削去杂枝的则是几片钝石,其中
的难处与耗费的功夫甚多。

  「认罚,认罚。」吴征捡起一块钝石在木头上比划了两下,像使柴刀般劈下!
以他的内力自是力道十足,只是石片实在太钝,敲断木头容易,想依规格削出合
适的长短,断面还要光滑如刨刀削过就难。吴征这一下如钝斧伐木,事倍功半,
只在巨木身上留下个浅浅的白印。

  「嘶……」抽冷气声响起,吴征龇牙咧嘴疼得冒出层冷汗,钝石也掉在了地
上。全因手背上被祝雅瞳抽的几下伤势著实不轻,虽未伤及筋骨,皮肉之苦是少
不了的,再要以钝石削木,难上加难。

  吴征甩了甩手,再一看左右两掌俱是几道红肿的伤痕,两兄弟谁也不比谁好。
只得无奈地咬牙再度举起钝石。祝雅瞳躲在一旁偷瞧,瞄了几眼便不敢再看下去,
一言不发转身就走,脚步慌张虚浮,几乎逃也似的去了。

  这一路直逃到了水潭边才放缓。栾采晴正往篝火中添了把柴,将石锅裡的羊
汤煮的沸滚喷香,回头望了眼祝雅瞳,娇声嗲气地埋怨道:「好端端一个儿子,
给你打成这个样子还要去干活,你不心疼,我这做姑姑的还心疼亲侄儿咧。」「
你少来阴阳怪气!」祝雅瞳心情原本不佳,被栾采晴一顿调戏般的抢白,怒火腾
地就冒了起来喝道:「征儿没有爹,只好我当爹又当娘,关你什麽事了?谁要认
你这便宜姑姑,好事一件没干,把咱们害得这般模样还要怎地?当没事了吗?不
让他劈樑柱是吧?我这就让他不管了。」「哎?唉呀……别别别……」栾采晴登
时服软,亲昵地拉著祝雅瞳的藕臂讨好道:「我也是心疼征儿,没别的意思。每
日看他刻苦修行累得筋疲力尽,我都恨你这个当娘的太过狠心,少不得要找你说
道几句。都是为了孩子好,绝没旁的意思。」「呵呵。」祝雅瞳看著栾采晴道:
「这几日你倒是乖巧,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不是想著一反常态,我反倒猜不著你
想些什麽?还是你真觉得这件事我就这麽算了?留著你还养著你,自然是有用,
想著让我猜不著,不如多花些心思猜猜我在想什麽,看你猜不猜得著!」那目光
意味深长,令人不寒而慄,栾采晴心头一跳,忍不住打了个噤颤,原本嬉皮笑脸
的面色也渐渐冷了下来。祝雅瞳的目的再也明显不过,她为了吴征什麽都做得出
来,又怎会怜惜自己半分?这副身体迟早要被她押著拿去喂了吴征,好增长他的
功力。

  栾采晴讥讽地笑道:「这点心思还用得著猜麽?栾家没有好东西,祝家也没
有好东西,两家的孩子更不会是好东西!我被你害得惨啦,再被你害上几回又如
何?本公主会好好活下去,看著老天怎麽收拾你们这帮恶人!」祝雅瞳缓缓靠近,
凑在栾采晴面前,轻启朱唇,口吐魔音道:「你在家中呆得太久了,我会带你见
一见世面,叫你晓得真正的人心之不同。之后你便会知道从前你碰见的那些人,
与我儿子比起来猪狗不如,什麽都算不上。还有,我再告诉你一次,征儿没有爹!
你记住了莫要再犯我忌讳,千万,千万,你要记住了。若再口无遮拦,我早晚拔
光你嘴裡的牙!」栾采晴面色发白,她当然相信祝雅瞳说得出做得到,对自己更
不会手下容情。栾广江与栾楚廷心狠手辣,所谓亲情全无顾惜,比起吴征来还只
是猪狗不如,真不知道这母子俩要拿多麽狠毒的手段来对付自己!她暗挫银牙死
死忍住,这母子俩干出乱伦偷情的好事来,在山谷裡还不怎地,若是出了穀重返
红尘,那时才有他们的好戏看!

  震慑得栾采晴不敢还口,祝雅瞳以食中二指拈起鬓边髮丝打了几个旋儿,乜
著目得意又有些贼兮兮地笑道:「牙尖嘴利,再说呀……若是满嘴漏了风,我看
你还说不说了!」潭水旁的小草屋已具框架,边角的四根大木为柱已牢牢钉入了
地面,一捆一捆的草垛也扎好了排列得整整齐齐。就等中央的主柱立好,再搭上
顶梁,便可以草垛作牆与屋顶建造完成。虽是简陋,在与世隔绝的山谷裡也颇显
温馨。

  直到日头下了山,吴征才拖著主柱姗姗来迟。手掌受创不轻难以掌控力道,
钝石用起来更加不趁手,能完工已是艰难,想按时那是万万做不到了。

  祝雅瞳淡淡瞥了一眼,见主柱底部已削尖,断面光滑,量虽不保,质却著实
不错。遂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道:「今日误工便算了,吃饱后把主柱立起来吧。」
「是。」吴征内功深厚不觉太过疲累,只因这一日消耗甚巨,实在饿得饥肠辘辘。
得了许可,忙抓起只煮得酥烂的羊腿放进嘴裡狼吞虎嚥起来……小草屋是搭建给
栾采晴居住的。

  困在山谷裡,多少有些相依为命的意思。明面上她是险些害了母子俩性命的
罪魁祸首,实则没有她栾采晴,自然会有人来替栾广江办这件事。加之瞭解了两
家人的恩恩怨怨,吴征对这位「姑姑」也恨不起来。。

  母子俩霸佔了唯一一座山洞,让她日晒雨淋不是个事情。吴征将心中想法一
说,恰巧祝雅瞳因疏忽而致她淋了一夜的雨正过意不去。加之与爱子之间破局一
事,栾采晴助力不少,心中多有感念,她原本也有此意。吴征根基不稳,建造小
草屋颇具打熬根骨之效,祝雅瞳便假装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

  吴征吃了小半隻肥羊才停了嘴,又歇息了片刻就起身深呼了口气,拖著主柱
来到草屋框架旁。没有工具,只能靠一身修为打桩立柱,个中难处,吴征已不知
吃了多少苦头。今日要立起最粗的主柱,身体状态又不佳,可是个巨大的挑战。

  要立起丈余高的主柱,还要按祝雅瞳的吩咐纯以掌力将主柱钉入地裡. 吴征
先将两根碗口大小的木头打入地面,建了个简单的「脚手架」。再将主柱以尖端
点地,吴征扶著柱身轻轻跃起落在「脚手架」上站定身形。

  两根碗口大小的「脚手架」摇摇晃晃,看上去并不稳固。吴征双腿一分腰杆
一沉,扎了个马步,「脚手架」立刻巍然不动!吴征一手稳住主柱,另一手摊开
手掌蓄势片刻,才大喝一声,重重拍在主柱的断面上!

  「砰」的一声闷响,主柱向下一沉!这一掌力道雄浑,但是纯以自身气力为
之,也只将柱头的尖端钉入地面不足半寸,离牢固还远远不足!

  只一掌,吴征额角的汗珠便滴了下来。栾采晴心中一动,斜目一瞟。

  被祝雅瞳吓了一顿她颇为沉默,为免让这对母子俩窥破心中所想,更对他二
人的亲密视若无睹,装作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只敢装作不经意间留神观望。祝
雅瞳对吴征的宠爱实是已到了骨子裡,夜战之时宁愿以身作盾护得吴征毫髮不伤。
两人破了禁忌之后,祝雅瞳却一反常态。栾采晴暗忖若是摈弃那些恩恩怨怨,公
正言之,祝雅瞳简直是苛责太过!

  吴征挥掌拍击主柱显然吃了苦头。主柱入地越深,越是难以寸进,接下来没
有两三百掌休想钉得稳固,可有得吴征受了。栾采晴一瞥之下,只见祝雅瞳面不
改色,只微微点了点头,似对吴征这一掌稳固的下盘与挥掌运力使力颇为满意,
全无半点心疼爱子受苦之意。

  栾采晴心中苦笑。祝雅瞳与吴征相认又情意相投,自此仿佛挣脱了心中最后
一道枷锁,行事更加高深莫测,难以捉摸。

  役工们干的粗活枯燥无味,吴征咬牙坚持著,一掌又一掌地拍击在主柱上。
砰砰的闷响单调而反复,除了偶尔祝雅瞳打断了吴征,纠正他运力发力的不足之
处,三人不发一言。

  拍击了约有半个时辰,吴征汗流浃背,双掌开始发颤。栾采晴冷冷道:「今
日既不顺遂便算了,野地裡睡了那麽多日,也不差一晚。」吴征抹了把大汗,甩
著酸痛的胳膊,发麻的掌面,喘著气笑道:「哪有什麽都算了的事情。今日我能
盖好,放心。」「何必这麽勉强?」或许是与世隔绝的环境淡化了仇恨,也或许
是这一份坚忍令人动容,栾采晴动起恻隐之心向祝雅瞳道:「修行又非一朝一夕
之功,他这一身本事也不是凭空得来。强逼著他,小心欲速不达。不是我爱多管
閒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在山谷裡还不知道何时能重见天日,说不准过上一辈
子埋骨此地,看你火急火燎的,是有什麽要事赶著去办麽?」吴征又是砰砰两掌,
跃下地来绕著主柱查探角度是否垂直于地。见祝雅瞳板著脸不搭理,打心裡不愿
这两人继续闹得不可开交下去,遂又笑道:「时光不等人,不做好准备怎生应对
外头的豺狼虎豹?万一公主殿下哪天不开心又谋一盘大棋取我性命,我该如何是
好?」「我跟你无冤无仇。」栾采晴云山雾罩般吐了一句,又道:「其实你们母
子俩避世隐居,想要藏一辈子以你娘的本事不难。与皇家为敌又能讨得了什麽好
去?忙忙碌碌,到头都是苦了自己。」「说得有道理。」吴征拍拍双掌震去灰尘,
又跃上「脚手架」,居高临下向栾采晴道:「有句心裡话不妨也与你说说:我始
终认为人生于世,一定要有妥协,没什麽都由著自己任性妄为的,所以能妥协,
我一定妥协。但不能妥协的时候,我一定会反抗!即使不停地有人在把错的说成
对的,讲出一番天大的歪理邪说,即使这个世间都喊我跪下,喊我屈服,但是我
不会的。我会像大树一样牢牢站定,直视这些人的眼睛说「不」!你知道为什麽
麽?因为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把错的说成对的,他们正直而善良,无论何时,
我都会和他们站在一起。一直以来我都在尽力护持他们,他们也在尽力护持于我。
这一回我敢对戚浩歌出手,信不信下一回或许我会打烂栾广江或是栾楚廷的狗头?」
两掌击落,吴征已接近于内力耗尽。他没有再看栾采晴,而是闭目凝神,又像是
一种逃避,道:「我知道我们经历不同,你比我要孤独许多。我不是圣人,也会
记仇,不过这一回我不怪你,真不怪罪你……只是想说一句,很多时候多坚持片
刻都有转机的可能……当年在路上你更坚持一些,更强硬一些,而不是等回了长
安覆水难收,或许一切都会不同。无论于你,还是于师尊而言,都是足以扼腕一
生的事情……」一桩扎心的旧事,却从未有人提起,也从没被宽慰过。栾采晴面
色一白,往事浮上心头,颇觉岁月易逝,恍恍惚惚中就蹉跎了时光,又觉心中有
些暖意。吴征回过头去并非有什麽亏心事,或者不屑于她,恰恰出自于一种尊重!
她现下难堪而难过,窘态并未落在吴征眼裡,祝雅瞳也适时地偏过头去。可是两
人都陪伴在她身边,吴征的一掌又已拍落,肉掌拍木的闷响此刻分外动听而踏实。

  这是一间简陋,又靠著双手辛勤而艰难搭建的草屋,给她的。

  沉默的安慰,远胜花言巧语。栾采晴冷哼一声转身向水潭边行去,恨声道:
「一套又一套比你师傅的大道理还多!最是烦你们这种道貌岸然的男人!伪君子!」
月上中天,草屋终于搭建完毕。

  吴征先回了石洞。这是近日来已养成的默契,吴征总要在石洞裡呆上大半个
时辰,而祝栾二女则会畅快地在潭中大肆沐浴一番。

  待祝雅瞳穿戴整齐回了石洞,吴征才带著一身臭汗去了水潭。回头见草屋已
遮掩起了大门,想来栾采晴已睡下,心头暗笑道:忽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关心
我?是不是瞳瞳又打什麽鬼主意吓著她了?嘿嘿,爱说道理,我就说出番天大的
道理来,唬不住你!

  除了衣物扑腾跳进潭水裡,舒张开四肢歎了个满足的呻吟,又心裡自嘲道:
妥协不了就会反抗吗?会的,我当然会!反抗需得有实力,吃那麽多苦头,不就
是为了有实力麽。

  胡思乱想著不停,一个腻润的身体悄无声息地从天而降,分开水面贴在自己
身前,一把捉住两隻红彤彤的手掌不住轻揉。

  修行不顺,手掌此刻颇有些刺痛感,被来人的小手握在手心。那小手酥柔香
软,热热的掌心极尽小心地按摩每一分伤处,几觉柔若无骨,吴征险些舒服得呻
吟出来。

  来人抚摸片刻犹自不足,似乎嫌弃小手还不够软,不足以抚慰吴征的伤患,
而将吴征的双掌分别贴于脸颊两侧。面庞上肤如凝脂,还有细细的呼吸与滚落的
泪水,比寒冬腊月裡暖在手上的鹿皮热水袋子还要熨帖舒适。

  掌心有脸颊抚慰,掌面还有小手揉摸,吴征索性闭目靠向身后的大石,极尽
地享用这份温柔宠爱。来人仍不满意,嫌小手的掌骨太硬,嫌下颌的颌骨太坚。
思忖片刻,羞怯怯又毅然决然地挺起胸前的豪乳,将吴征的双掌合十「切」入胸
前中央沟壑裡. 「唔……」吴征满足地长舒了一口气。豪乳柔若绸缎,软如蒻蒲,
高挺得像两座山峰。乳肉更是饱满丰盈,双乳随时都紧紧地挤在一起,使乳沟仅
馀一线,深不见底。双掌被这样两团妙物夹在中央,什麽伤患疼痛俱都融化,只
剩下极致的舒适与令人血脉贲张的抓握揉捏之欲。

  祝雅瞳万般不舍与愧疚全写在脸上,以双乳夹住爱子手掌后才略有平复。香
唇嘟得老高,星眸瞪得大大的不停地眨呀眨,哭得眼泪汪汪,一副可怜委屈到极
点的模样,不知情者还不知吴征把她怎生欺负了。

  「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了,一点点小伤又不是甚麽大事情。」吴征不免
觉得有些好笑之馀,怜惜与感动更多。祝雅瞳对自己的疼爱实在太过,修行时的
严苛不知废了多少气力,意志又是铜浇铁铸方才熬了过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被我不好。」祝雅瞳连连自责,埋首在吴征胸前,双臂
环过吴征腰杆,让豪乳紧紧夹著双掌,嘤咛道:「不对,你也不好,又不听话,
害得人家不得不硬气心肠来。可叫人怎生捨得!」豪乳在吴征的小腹上被一抵,
祝雅瞳的胳膊再一夹,生生将乳肉上沿挤出个弧线夸张的圆,直贴在了下颌上。
那温热,柔软,紧实,又充满弹性,像两朵白云将吴征托上了天空般舒适。

  「倒真的是我不好。」双掌被夹得抽不出来,吴征低下头去吻著祝雅瞳的髮
丝道:「一点小伤,咬咬牙就过去了,不疼的……」「可是人家这裡疼了一整日!」
祝雅瞳抬起头与吴征对视,点了点心口处,修长细嫩的指尖将左乳压了个小凹弧,
道:「又疼,又要忍著,多忍片刻就多疼一些!你每拍一掌,都像一柄小锤子在
这裡擂上一记。方才实在疼得忍不得啦,只好偷偷跑出来找你。你……你要安慰
人家,要给人家道歉!」吴征哭笑不得,还没听说这种原因要给人道歉的。可这
位美妇姿容绝世,以她的能为发起小性子来,实在是异常地娇憨可爱。不仅难以
拒绝,便是为了讨她欢心,或是再贪看几眼她现下的媚态,道歉算得了什麽?

  只看她眉似上弦之月,鼻樑两侧与眉梢的尖细,眉腰处广而浓,色泽乌黑。
不仅暗藏锋芒,亦有新月初生的娟秀。此时双眉忽而上扬,忽而向中央蹙起,亦
羞亦嗔,更有浓得化不开的疼爱与宠溺。

  双眸的点画像一汪清澈的湖水被掬起,再点上一块大小适中的黑玉。不仅深
邃,兼具灵动,让整张面庞都灵光四射起来。这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不需开口,
便已述尽了千言万语。自她抬起螓首,便像湖水一样送来阵阵清波,温柔地不住
在问:「还疼不疼?人家捨不得你,可是又没有办法,只能狠心忍住,你不要怪
人家。」瑶鼻则完美延伸了眉目之间的柔和,挺且直,鼻头处清雅的弯弧平添一
股秀气甜美。让她的五官柔和得全无攻击性,每一刻都在展示她的优雅与别致。

  她的双唇不宽不窄,唇肉却豔红而丰满地悬缀著。即使现下紧紧抿著,似有
无数的委屈与不舍,仍像多汁又鲜豔的樱桃果,任谁见了都想亲吻,吸吮著品尝。。

  「今日全是我不好,自作自受,怪不得瞳瞳……」吴征话音刚落,身后便传
来沙沙的声响。祝雅瞳一惊,低声道:「糟了!」不想栾采晴忽然出了草屋。吴
祝之间的恋情虽已被她知晓,还不曾光明正大地被她看见过,莫说尚且娇羞如祝
雅瞳,便是吴征也满心不愿。

  祝雅瞳将手指在唇边一立示意噤声,便深吸了口气沉入水中。潭水清澈见底,
幸好夜间晦暗只是黑漆漆的一块难以看清,否则非被瞧个乾乾淨淨,窘态百出不
可。

  双掌从豪乳的裹夹裡离开,吴征大歎可惜,那温绵触感在指尖萦绕,著实令
人不舍。栾采晴的脚步声正向潭边来,吴征一手舒张搭著身边大石,一手则探入
水中,将祝雅瞳的螓首搂在腿边。

  「怎麽还不睡?不舒服麽?」栾采晴越走越近,显然是奔著自己来的。吴征
全身赤裸多少有些尴尬,祝雅瞳还在水中,她内功深厚,一口气绵泊无尽,便是
两三炷香不换气都无妨。可吴征不打算与栾采晴纠缠下去,遂提前开口问道,逐
客之意甚浓。

  「无论如何,要谢谢你。」栾采晴在吴征身后两丈处止步,居然不曾逾矩。

  「不必客气,算是补偿你一点点吧。」吴征有些意外,心中也有温暖。人心
都是肉长的,绝境会淡漠了仇怨,却减轻不了恩惠。——前提在于你不是铁石心
肠:「还是早点歇息吧。」「每天都在歇,睡不著。心中有惑,想找你聊聊。」
长裙像花朵一样散开在周围,栾采晴席地而坐,道:「放心,知道你今日困倦了,
耽误不了你太多时刻。」吴征撇了撇嘴,刚说完补偿一点点,栾采晴便黏了上来,
这会儿马上翻脸拒绝确实有点尴尬。前后不一容易露出破绽,祝雅瞳在水裡躲著
一定不愿让栾采晴知晓。无奈之下只得拍了拍祝雅瞳,示意稍候。

  「你请说。」吴征耐心地向著栾采晴道,装作淡然处之的模样。祝雅瞳偶尔
放纵一回就叫人逮了个正著,被迫得东躲西藏,心中好笑,不由又摸了摸祝雅瞳。
料想她现下盛在胯骨处定然娇羞难耐,不免对栾采晴腹诽不已。原本就已被祝雅
瞳勾起欲火,燥热难忍,心中一时欲念与邪火升起,恶作剧般侧了侧身体,将祝
雅瞳的螓首埋在鼠蹊部。

  「嗯。」栾采晴神思不属,也没看向吴征,目光落向天外悠然道:「我看你
今天才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末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我自己?不能说一
点都没有。说到头的话,其实没有什麽可担心的……」吴征有些意外,不想栾采
晴居然会找他提起这等话题,旁的不急,只著急说起来必然没完没了,而祝雅瞳
还闷在水裡. 「嗯。长话短说好了,把你拉在这裡太久,她会不高兴。」栾采晴
梦呓般道:「看来你已很清楚若离开这个山谷就会面对什麽了?为何还能不担心
自己?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因为我已准备好遵从内心,和所爱的人站在
一起去面对一切,除此之外别无选择。所以我只担心她们现下莫要出事,离开之
后所有的事情可以共同进退。皇权什麽的……」吴征苦笑了一下,在水中的手臂
忽然抽出大力舞动,砰地一掌拍在山石上,咬牙切齿道:「如果逼得我无路可走,
我不会束手就擒。」「即是说,你还会反抗的,对吗?」栾采晴还是梦呓般呢喃
著道:「若是我的哥哥要你去长安享一生荣华富贵呢?」燕皇既对祝家动手,就
做好了要斩草除根的打算,当然不会再让吴征舒舒服服地在大秦做官。栾采晴所
言不假,也是栾广江最心慈手软的办法——以囚禁吴征一生作为最低的筹码,换
取他的性命。

  吴征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对未来迷茫,对深陷漩涡而无力,更有一股发自内
心的怒火在熊熊燃烧!方才的一掌拍得山石掉下一层粉末来,掌力之重,足见心
中的愤怒,以及…………祝雅瞳深吸了口气沉入水中,隐隐约约听得姑侄俩聊起
了心裡话。她心中倒不惶急,这一口气吸进了肚子,足可在水底憋上一炷香时分。
栾采晴心中有惑居然会有来找吴征的一天,不免让她觉得造化弄人。她躲在水中
不敢乱动以免露了行藏,不想爱子居然侧了侧身!

  这一侧自是不会引起栾采晴的怀疑,可却把自己的俏脸贴在鼠蹊处!先前脱
得精光溜溜摸来潭水裡与吴征肌肤相亲,早激得他的阳物昂然而起。即使在夜裡
的水中,近距离之下毛髮清晰可见,遑论棒身上盘绕贲起的青筋,以及借著水流
传递的男性气息!

  自从母子俩一同勇敢而果决地突破那一层禁忌之后,祝雅瞳白日为母,夜间
为妻,不亦乐乎。她年岁与陆菲嫣相仿,可比起陆菲嫣在床上的鲜媚,祝雅瞳的
娇婉则逊了几分床笫风情。

  一来禁忌初破,祝雅瞳娇羞无限,处处都需适应。二来经验实在太浅,虽有
千娇之身也难以应对。

  需知吴征不仅天赋异禀,还有道理诀加身,原本在床笫之间就堪称威风八面,
陆菲嫣都难以抵抗,祝雅瞳在他眼裡如雏儿无异。每每两人刚一胶合,祝雅瞳便
只剩招架之功,敏感部位再被袭上,所馀仅娇喘呻吟之力。整个人时而腾云驾雾,
时而怒涛随波,全然无法掌控,哪裡还来得迎合?

  尤其第二夜吴征怜她初次的欢好似处子破身,身子骨未必承受得住自己暴风
骤雨般的蹂躏。只将她抱紧在怀,压实在床,将肉龙插在花穴裡轻抽缓送。两人
耳鬓厮磨,目光互注,仿佛融为一体。那肉龙轻轻翻搅按摩著花肉,虽不比初回
刺激,却把祝雅瞳甜得心神俱醉,持续不断的销魂滋味照样让花汁横流。比起汹
涌澎湃,被激烈抽送的泄身,这种漫长无尽的快意,不知不觉间泄出一股花汁的
滋味,同样让祝雅瞳迷恋不已。

  不知小泄了多少回之后,祝雅瞳在吴征的怀抱裡极尽满足地睡去。但从此之
后,却又有了新的愧疚之意。

  那夜裡,缓慢的翻搅让触感更为清晰。祝雅瞳时而轻启樱唇呼出迷人的呻吟,
时而迷离了春目放出媚光四射,时而又轻咬唇瓣,蹙起月眉,抵受难耐又美味的
快意。耳鬓厮磨之间,这一切都尽收吴征眼底。爱子正以她最容易接受的方式,
在挖掘潜藏的敏感。而祝雅瞳也毫不保留地将身体的秘密展现给他。

  可她能做的仅仅如此!

  在接纳吴征探寻之际,她也将吴征的反应一览无馀。发亮的双目,贪婪的目
光,还有无比的喜爱,庆倖,与满足。不对!此满足非彼满足!

  祝雅瞳知道吴征满足于这份情感,但仅仅是精神上。相较而言,他给予自己
的远远更多。那不仅是精神上的无尽满足,还有肉体上的极乐境界。而自己,只
是凭藉这一副烟娇曼婉的身体。她深知自己可以做得更多,给他远胜于现下的快
乐与满足!——就像陆菲嫣那样。

  不知是吴征害怕肉龙的丑陋会亵渎了她,还是心疼她不识云雨,每一回都是
吴征亲吻,抚弄,挑逗著她身体上的敏感处,再一股脑儿将肉龙送进花径穴底。
前几日祝雅瞳甚至没有机会看一看吴征的肉龙,如今这根粗大就在脸颊边,狰狞
猛恶地吐著丝丝热气,滚烫得连周围的水温都明显高了些许。

  祝雅瞳心中罕见地悸动,忽然升起一股大胆的渴望!大胆到无法压抑,仿佛
天塌下来都不能阻止她这麽做:「哼,人家真不是不解风情……虽没试过,看也
看过了不知多少回,怎会不知如何让你快活。」她虽衝动难抑,行为却谨慎。先
是侧耳倾听料得栾采晴的注意力不在此处,又对爱子的反应与机敏信任无馀,才
无比凝重地抿紧了唇,大著胆子颤巍巍地伸出小手慢慢分开水流,悄无声息地摸
近,一前一后握住了肉龙!

  如此粗大,如此火热,还看得纤毫毕现!两隻柔荑齐握尚且有近半露在外头,
根部的囊袋皱皱的,两颗春丸正随波飘荡,可见其形。顶部的龟菇光滑盈亮,大
若鸡子,独眼喷吐著邪异的妖芒!祝雅瞳心惊胆跳,又有股满溢胸臆的自傲。

  不伦的禁忌固然让祝雅瞳娇羞无限,可爱子对自己的迷恋与喜爱在甜蜜之外,
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刺激。祝雅瞳居然很快就爱上这般感觉,她喜欢爱子看著她
的娇躯时射出狼一样的目光,窃喜于他的宠爱与永不满足的贪欢。仿佛只有这样,
才能承载从前的愧疚与现下的亲近之意,包含所有的一切情感,再无隔阂。

  而聪慧如她,当然太清楚个中刺激有多增情欲!不会仅仅是对肉龙的挑逗,
还有在栾采晴眼皮子底下的亲近,更有一种偷情般的紧张。

  讨好之意升起,寻觅刺激之心滋长,所以这股渴望再不能抵挡。祝雅瞳手臂
发力,以肉龙为把柄让娇躯鱼游而至吴征的胯间,香唇一张,将龟菇含进口中!

  发根处传来刺痛,吴征手掌紧了一紧,几乎将她的秀髮生生扯断。樱口裡则
是被一股带著浓烈气息的火热胀满。祝雅瞳柔荑扶在吴征胯骨两侧,双眸放出异
光,爱子的反应让她无比满意:大腿的肌肉贲起硬生生鼓了一大圈,而小腹则深
深塌了进去,按在后脑的手掌刚一加力想让香口含得更多便幡然醒觉,大风车一
般甩出水面,拍得巨石掉落一层石粉……「我的命比他长,怎会听他的?」吴征
脸色发白,面部肌肉频频抽动著从齿缝间迸出几个字来,眼神裡说不出地鄙薄。

  「有些人就算死了,也不会让你轻易脱身,我的哥哥有这份本事。」栾采晴
对吴征过大的反应有些意外,不明所以地瞟了他一眼,又仰头道:「有没有想过
负隅顽抗只会落得个更惨的下场?不仅保不住身边人的,还会保不住自己的!」
「想过的……」吴征忽然陷入了沉默。

  棒身受激于冰凉的潭水,龟菇却被一片温暖腻润紧紧包裹。祝雅瞳的口舌之
技谈不上什麽技巧,可仅是像孩童贪食著糖棒就已足够。

  双唇甜腻若蜂胶,恰巧卡紧了龟菇沟缝,而丰满的唇瓣让裹覆感极为厚实,
既带著香唾的丝滑冰凉,又有口腔裡的火热。祝雅瞳的樱口一吸一放,龟菇清晰
无比地传来收缩感与吞没感。灵巧的舌尖一下下点挑在龟菇下沿最敏感的沟缝闭
合处,每一下都引起吴征剧烈的肉紧反应。

  肉紧的不仅是腰腹与大腿,连春丸都在明显地收缩。祝雅瞳瞧得有趣,信心
大增之下,更有意乱情迷的逐渐大胆。原本她还能闭气更长的时间,可是居然做
出口含爱子阳物的事情,说不得胸腹裡也是一阵窒息,气紧无比。她鬆开肉龙悄
悄上浮……「有时必须妥协,形势比人强!所以从现在起,我要更加小心谨慎,
凡事留有馀地,不会再次陷入此次的绝境。妥不妥协,掌握在自己手裡. 」吴征
松了一口大气,才恨声说道。只见祝雅瞳悄悄上浮深深换气,只以樱口瑶鼻露出
水面,娇俏无比。吴征不由心中一阵狂跳,暗道:原来还有……「嗯。当年我若
不妥协,你师傅就会死……那就是绝境了,若不是绝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栾采晴回忆得停不下来,忽然斜视吴征道:「我再问你一句,若还是进入了绝境,
你会怎麽做?」「我会……」吴征似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说不下去。

  「几日前,你也在绝境,不过刚刚脱身出来而已,这就忘了麽?」吴征双目
发直了出神,豆大的汗珠正从额头上冒了出来,浸得满头汗湿又滚滚而落。栾采
晴大觉蹊跷,不知吴征想到了什麽可怕的后果,娥眉一皱,诧异问道。

  连日来吴征已探明祝雅瞳的敏感点,祝雅瞳虽总是被动无比,欢好的次数多
了,时间长了,对爱子的痒处也是心知肚明,尤其是这支夜夜进入自己身体,将
两人连体协心的阳物。

  棒身易痒,龟菇易麻。祝雅瞳冰雪聪明,推己度人,早知不可一味只顾一处,
而需交替而行,迴圈反复。她担心吴征的粗大自家樱口不能容,也怕勉力而为,
喉间的不适会导致露了行藏。二度如水后便只吐出香舌,像只小笤帚一样上下左
右四面摆动著,顺著吴征的根部向龟菇「清扫」而去。

  与潭水一样地冰凉,又是别样的软糯触感,吴征爽得直抽冷气,又是叫苦不
迭。祝雅瞳的嫩舌如此灵巧,舌尖轻挑时麻痒无比,若是发力,香舌有一片压在
棒身上,舔动起来粘腻得似有一股吸力。虽是生涩,又何尝需要什麽技巧?她只
需像现在这样,用舌尖一道又一道地舔过肉龙,直到绕著肉柱一圈全数舔过一遍,
再一遍……「我会抗争的,若是实在争不过,我会再一次拼得一死。我宁愿死了,
也不愿身边人受制于他们,遭受凌辱!拼一拼会有机会的,若是失败了,也会很
有尊严!」吴征一字一顿艰难答道。

  没有人愿意死,只是有时候不得已而为之,取生还是取尊严,唯个人所选而
已。结合桃花山夜战时吴征义无反顾地冲向戚浩歌,栾采晴哪还不能明白?

  她低头沉吟起来,除了螓首一时向左,一时向右,眼眸忽而眨上一眨,细微
的呼吸引得胸脯起起伏伏,几乎凝固得像一尊精美的雕塑。

  人语消失,夜裡只剩几声虫鸣。静谧的山谷裡吴征却越发地焦躁,祝雅瞳动
得不快,也不慢,时轻,时重,他想看一看美妇舔舐肉龙时的模样,想像裡一定
改变不了她的优雅,却也少不了几分娇痴荡意。可他看不见,也不敢看,生怕沉
浸其中不可自拔。他也想听一听香唾被肉龙与香唇摩擦时搅拌起的咕唧声,可水
流送不来这一份难能可谓的淫靡。

  吴征看不见祝雅瞳,祝雅瞳却将吴征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怎样的勾挑,怎
样的力度,哪一处可助兴,哪一处更敏感,哪一处可让他得以喘息片刻,每一个
细节都清晰地刻在脑海。她实在想不到自家的聪慧有朝一日会用在此处,以至于
刚舔完一轮,迫不及待地又开始下一轮,不断地总结著经验,再印证著技巧,以
期让吴征得到更好的享受。

  前几日都是他在疼爱自己,本该弥补。今日又待他如此严苛,本该偿还。祝
雅瞳安慰著自己,不知是要说服自己快快继续这般淫靡地口舌侍奉下去,还是开
解自己事出有因,本当如此!

  灵活的香舌已从舔舐转作缠绕著棒身游走,像一条小鱼一样滑过棒身,不时
还巧妙之极地撩动一记。连游走滑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激得吴征已是将全身绷
得无以复加,额头冷汗大片大片地滴落。所幸栾采晴正在入神,否则就算祝雅瞳
神功无敌,令水面上波澜不惊毫无异状,吴征的模样却准也瞒不过去。

  「哗啦,哗啦。」吴征拨起水花洒在头顶与面门,冰凉一激,寒颤更剧。祝
雅瞳似是在考验他的耐受力一般,异常过分地将肉龙含入口中吞吐起来!

  吴征已有想死的感觉!让栾采晴亲眼发现的话,别说祝雅瞳,连他都要抬不
起头。祝雅瞳不管不顾便罢了,偏偏进步神速,吞吐之间已是越发地顺畅。还不
忘了结合此前所得,香舌灵活地滚动缠绕,下下不离敏感的龟菇。那不断调整的
角度和频率,让肉龙渐渐深入,也让快感的上升仿佛无穷无尽。

  拨动水流声将栾采晴从出神中惊醒过来,歉然笑道:「说不耽误你太久,居
然忘了。我心中所惑已解,谢谢你。」「无妨。」吴征撇了撇嘴,天知道这个神
情做得又多麽刻意?心中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你倒是快些走吧!

  栾采晴点了点头,忽然露出个诡秘的微笑,目光肆无忌惮地朝吴征裸露的身
体来回扫动,又转作无比嫉妒与鄙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她发现了!吴征心中一惊,当下已顾不得这些,忙扑腾一声沉入水中。

  螓首前后摆动,散乱的髮丝在水中失重般款款轻摆,缝隙间露出祝雅瞳性感
无比的樱唇团团作圆,忽快忽慢地吞吐著肉龙。视线难以企及的檀口裡,香舌撩
拨著肉棒上的每一分敏感,龟菇也在慢慢地深入,渐渐抵达软嫩又紧窄的喉间。

  吴征难以自持地攀上祝雅瞳的胸前,重重抓著两团豪乳一提!

  一轮完美的口舌侍奉,吴征已十分满意,他不愿祝雅瞳还沉在水中憋气难受,
两人一同浮上水面来。

  「你疯了麽?」在豪乳上肆虐的双手忽然变得又轻又柔,若有若无地抚过乳
肤,掠过峰顶莓珠,在下沿处停下,双掌如捧珍宝地将它们一托一托地揉动。

  「吴郎,人家做得好不好?」祝雅瞳异常娇憨地呻吟般道:「人家今日做错
了许多事,正要赔给吴郎,这些,还不够的……」「嘶……」吴征抽著冷气道:
「要命了你!」心中的悸动几将全身热血都逼上了头顶,吴征急吼吼地揽住柳腰,
就要抱著祝雅瞳离水而去!

  发力,振起,居然丝毫不能动弹!祝雅瞳双腿环过他腰杆交叉缠稳,还使了
个千斤坠将他牢牢按在水裡,目色迷离,细细娇喘著道:「不……就在这裡……
菲菲能做的,人家也能做,还能比她做得更好……」「会有动静的!」十五年前
的往事浮上脑海,吴征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有大石挡住,远处她看不见,也不敢过来……这些……都不要紧……」祝
雅瞳终于羞红了娇颜,双眸却异彩连连,坚定道:「人家只问你想不想,喜不喜
欢?旁的都不重要!告诉人家,在一个绝色美人面前,另一位绝色美人在悄悄地
侍奉于你,是不是特别的刺激,特别的快活!」「你……你……」吴征终于彻底
崩溃,嘶吼著一挺腰低喝道:「今晚你会死在这裡的!」「呃……」空旷许久的
幽谷被激烈地撞开,侵犯,充塞而满,祝雅瞳忽然断了气一样瘫软了娇躯,缠著
吴征的四肢却收得更紧,半点不舍分离,娇弱无力地酥声道:「那你试试看!」
居然敢顶嘴!今晚这是反了天了?吴征彻底被激起了性子!

  泪滴状的豪乳被结实的胸肌挤扁,可胸前分明传来它们顽强的抵抗,彰显著
十足的弹性。花穴裡自肉棒插入起便紧紧缩起,密佈的肉齿对著肉龙似咬似含,
像春芽一样细嫩的肉齿咬得紧致却不疼痛,正像呼吸一样频频蠕动著一收一缩。
盘在腰杆上的双腿不仅让花穴更紧,也让两瓣满月般的丰臀高高隆起,正自行款
摆著,在水中舞动著波浪,小幅度吞吐著肉棒。实不知水波更美,还是臀浪更销
魂。

  「捧起来!」吴征托住祝雅瞳的两瓣臀儿,怒目切齿地喝道。能忍到现在还
没动作,几乎已到了崩溃边缘,这一声吼得甚急。

  「不要嘛……」吴征狂躁之中依然不忘她的最爱,祝雅瞳心领神会,却先忸
怩著低下了头状甚不依,可双手依言及时捧起了一双豪乳送在吴征面前。

  「挤在一起!」勾魂!吴征已开始发抖,花径裡的温暖嫩肉一层层地包围著
肉棒,蠕动著,仿佛要把肉棒磨碎融化一般。幸亏潭水的浮力减轻了压力,否则
打起摆子的双腿现在已站不住身形。

  「嗯?」祝雅瞳一错愕,旋即会意。她异常可怜地撅起樱唇,羞羞怯怯地自
抚美乳向中央一挤,将两颗莓珠对在一处。别样的刺激之下,两颗莓珠正缓缓膨
胀,长高,像正在盛放的蓓蕾。

  「你完了!」吴征一托祝雅瞳的雪臀,龟菇刨刮出一抹浆滑融于水中,也让
幽谷留出一段衝刺的空间。头一低,张嘴便衔住了两枚莓珠重重一吸,舌尖缠绕
撩点,肉棒又反身一冲而入!

  粗犷,贪婪,凶猛的侵犯忽如其来!吴征像一头凶相毕露的猛兽,突进的猛
烈连两人胯间的水流都来不及躲开,来回鼓荡著撞击发出大哗之声,而啪地一声
撞肉脆响则像是一次终结,又是另一轮撞击的开始!

  祝雅瞳被一记重顶撞得娇躯一冲又一沉,湿透了的乌黑秀髮仍飞扬了起来,
力度之强,几乎已是全力,再不见怜惜。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疯狂,祝雅瞳失声尖叫!肉棒的粗大,火热,坚硬前所未
见,花唇已竭尽全力地吞吃著这只发怒的巨枪,仍觉招架不住!何况分开的双腿
令花肉自然而然地收缩,花径更加紧致。下身已是这般难熬,胸前被吸得火辣辣
便是双倍的刺激,双倍酥麻。

  自峰顶两颗硬翘如石子的敏感蓓蕾为起始,引燃了一股火焰,将胸际的两团
豪硕美肉烫得如燃烧著的火球,逐渐扩散向身周,烫得毛孔都舒张开喷吐著热气。

  下身受到强有力的衝击,几乎把她撞散。吴征选取的位置精妙无比,无论角
度,距离都像精心计算过一样。肉龙的每一次插入,待两人胯间贴合之时,都是
力道最大,速度最快之时。且弯翘的肉龙正卡著花径的角度,顺畅无比地直透花
底。

  最为爽快之时,被撞击弄得戛然而止,意犹未尽,于是急急忙抽了出去,又
是一轮猛撞。强有力的衝击将快意像汹涌的浪潮一样高涨,扩散。美乳与幽谷的
两团火热彙聚在一起,氾滥向身体最深处的敏感点,一轮又一轮地冲刷,荡涤!

  强劲的抽送节奏跌宕上升,祝雅瞳情不自禁地死命搂著吴征,将爱子深深埋
进自己的胸口。婉转的酥啼声在他耳畔乐曲般奏响著,或尖,或沉,娇喘吁吁,
高潮迭起。

  吴征只觉深陷于一处漩涡中,蜜肉随著每一次抽送更加紧密地包裹,那纠缠
的咬力几乎要将他的阳物夹断。尽根插入,尽情发洩著情欲,爽快得几欲疯狂的
吴征被祝雅瞳的娇吟声唤回几分神智。见她星眸迷离,竭力承受自己毫不怜惜的
抽插,心中矛盾无比,一边是怜惜她难当暴风骤雨,一边却又恨不得将她插得更
深,更重!

  「不许慢下来,就这样……可美……」抽送变得轻缓,祝雅瞳第一时刻感受
到吴征的犹豫,忙在他耳边娇羞呢喃道。

  「瞳瞳今日这麽浪……」吴征心中一荡。祝雅瞳的娇声又酥又媚,并非只是
在承受,分明也在享受其中乐趣。

  「就要,就要……浪死你……」祝雅瞳挺起美背,以柳腰为轴,上身将美乳
贴在吴征胸膛上旋磨,丰臀配合著吴征的节奏微微起落,迎来送往。

  以极为亲密的姿势融为一体,吴征大肆征伐了一阵,欲火稍解,忽然促狭心
起,顶送的腰杆一停。

  祝雅瞳的丰臀动力十足,吴征的忽然停下让她猝不及防,腰肢依然前后摇摆,
臀肉依然甩荡不停。待得反应过来,正要大发娇嗔之际,吴征及时一棒直插穴底!
将美妇的嗔怨之言全化作如泣如诉的娇吟。

  欲罢不能,就像悠长而迷离,喜悦亦複难熬的呻吟声,在极乐与痛苦之间往
返交替。快意攀升,稍作平复,又是攀升,一点一滴地带动著两人身体之间奇异
的变化。

  肉棒变得更粗,更硬,抽送中不停地律动。花径的媚肉吐露著浆滑的汁液,
肉芽越发凸起,连穴底的花心都回回准确地吸住突入的肉棒,胶合在一起直至再
也无法延展,才依依不捨地迸开,缓缓回复原位。

  两人有节奏地扭动著,天衣无缝地配合著,对视的双目光芒越来越明亮,越
来越亢奋。美妇娇嫩的花径裡全是浆汁,即使在潭水中也不见稀薄,让肉棒的抽
送越发顺畅。助燃著腾升的火焰,越发强烈,越发深入骨髓,贯穿著身体的每一
处。

  春潮滚滚,爱欲氾滥,祝雅瞳的羞意有多深,喜意就有多浓,娇颜上浑然天
成地将羞怯与舒畅融为一体。她已泄了不知多少回,可花肉仍然无视肉棒撑开的
饱胀,倾力反击紧包著,密不透风。

  可是双腿已开始发麻,意识开始模糊,快意越发令她沉醉,激得呻吟之声忽
高忽低,起起伏伏,像压了块巨石的胸口却没有随著媚吟有半分舒缓。祝雅瞳知
道最大的一次快意狂潮即将到来,吴征放开了性子狂抽重插,这一回的极乐巅峰,
会比从前每一次都更汹涌,更澎湃。

  「吴郎,吴郎……」祝雅瞳调整著呼吸,放鬆著心情与身体,静静地等候吴
征带她登上巅峰。视线所及,尽是爱郎分明的轮廓。

  吴征咬紧牙关,以无力分心。美妇实在太诱人,正让他卡在最为关键处,祝
雅瞳在期待,他同样在期待!

  双臂鑽入祝雅瞳的膝弯,将她的娇躯折叠而起,一双小腿扛在肩头。玉壶仅
裂一线,丰满的花肉在肉棒插入时带来极大的包裹感。而这羞耻的姿势让祝雅瞳
涨红了俏脸,分明我见犹怜,却恨不得将她插得魂飞魄散!

  「吴郎……人家好期待……」知道到了最紧要关头,祝雅瞳已不管不顾地甩
起了螓首,声声曼妙:「又酥又痒……不想停下来……好舒服……」莲足像雪玉
铸就,趾甲则在一片雪色中嵌上几片肉红。修长的足趾忽而舒张,像绽放的莲瓣,
忽而收紧蜷起,像新剥的蒜月,散发著成熟妇人特有的体香,悠然,深远,沁人
心脾。吴征一口含住两枚趾颗吸入口中,大大吻了起来。

  酥麻之意已然如狂潮席捲,陡然又加了一层,祝雅瞳如遭重击,玉背弓成了
一座拱桥,腻人的娇声越发高亢,清亮。

  「啊………………」地一声悠长尖叫,花心深处一沽一沽的浆汁像开了闸的
洪水一样,带著炸裂身体的快感倾泻著激射出来!

  贴在吴征的耳边,祝雅瞳畅快地酥啼,叫喊。吴征的衝击仍未停止,仍然差
了那麽一点。一场水乳交融的完美欢好,就差了这麽一点点。祝雅瞳花汁仍倾泻
不停,一注一注地浇淋在龟菇上,又轻启樱唇,在情欲的催促之下,释放出内心
深埋已久的话语,热辣大胆又娇怯无比地道:「瞳瞳好快乐……瞳瞳想要吴郎一
起快乐……吴郎……吴郎……快些射给瞳瞳……唔唔唔……征哥哥,快些射给妾
身……」吴征大脑一片空白,魔音灌脑,快感排山倒海一样奔来,粗大的肉龙胀
到了极限,幽谷也被撑到了极限。肉棒几乎顶到了祝雅瞳的心坎,充实而畅快。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忘情地呻吟呼叫,歇斯底里地扭动厮磨,又像火山爆发一
样一同痉挛起来,又忽然定住,一同缓缓沉入水底……潭水波动著平息,又是一
声大哗。吴征与祝雅瞳紧紧抱在一起浮出水面。

  「你刚才叫我什麽?」「吴郎……」「不对,另外一个!快说!」「征哥哥
……」「自称什麽?」「瞳瞳……」「别装傻!再装傻打屁股!」「妾身……」
「再叫几声来听听。」「征哥哥……征哥哥……」潭中的动静终于渐渐平息,栾
采晴讥讽地望著石洞处,几乎疯狂,又觉自怜。乱伦之行有违礼法,为何祝雅瞳
天生命就好,与爱子欢好就是情投意合,而她,便是被逼无奈!

  她怨毒地一哼,自言自语道:「你休想!你休想!我不会什麽都让你得逞!」
天色微明,迷迷糊糊睡去的栾采晴尚未苏醒,便被几声轻唤惊醒过来:「你要干
什麽?」祝雅瞳眉目含春,甜甜的笑容说不出地娇俏道:「我的宝贝儿子修行正
在关键处,当然要拜託你与他双修一番,助他突破关窍啦。是你自己乖乖地去,
还是我动手绑你过去?」同为女子,栾采晴自然知道她的笑容只有发自内心的喜
悦,才会如此赏心悦目,可惜她说出的话却是如此恶毒。

  「不用你动手!」栾采晴起身,梳了梳秀髮,整理好衣衫,淡淡道:「我去
就是了。」「这就对了。」祝雅瞳神秘一笑,对栾采晴嘲弄讽刺的目光视而不见。

  石洞裡吴征刚刚睡醒,忽见二女连袂而来,尴尬地掩住羞处,挠头道:「你
来干什麽?」「那就要问你的贴心人了。」栾采晴声若寒冰,却又蕴育著无穷的
怒火道:「世间谁又能猜透迷蛇要做什麽恶事!」「额……」吴征向祝雅瞳投去
询问的目光,美妇一指栾采晴道:「你的修行正至关键处,当然不能放过她了!」
祝雅瞳自傲地挺了挺胸膛道:「她的冰肌之体当然不如我的千娇,不过收了她大
有裨益。今日正是最好的时机!」吴征吓了一跳,脸也沉了下来。疑惑地看著祝
雅瞳片刻,看不出端倪,只得暂时不理,向栾采晴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你
也不反对?」「呵呵。」栾采晴忽然后退两步,背脊贴在冰凉的石壁上,泪水止
不住落了下来道:「我当然不同意!凭什麽要我同意!」她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我再也不允许有人为了修行碰触我!除非我愿意!你们逼我,有死而已!」「
我也不同意!」吴征举起了手,向祝雅瞳无奈道:「娘的心情,孩儿理解。孩儿
比谁都迫切希望身具绝顶武功,可是孩儿不会去勉强一位女子。」「为何?」祝
雅瞳也沉下了脸,怒道:「不抓住提升功力的良机,你还待想什麽?」「我可以
加倍用功,唯独借用她不可以。因为她不愿!」吴征批了衣物起身向洞外走去道
:「佳人无人不爱,但君子好色,取之有道。我每日都在鄙薄栾广江,若是这麽
做了,又与这个卑鄙小人何异……」身离声远,栾采晴目瞪口呆,祝雅瞳绷紧的
面容忽然春花绽放般舒展开来,大是得意地拍著栾采晴的肩头道:「你现下知不
知道我为何这麽骄傲了?他不姓栾,从前不是,今后任何时刻也都不会是!顺道
教你一个道理,事情从来都不会错,错的只有做事的人!」

  第十二章、可见天日。世已浮洼

  祝雅瞳像只傲翼翱翔的凤凰,昂首挺胸,得意非凡,向栾采晴投去自豪又不
失挑衅的目光,扬眉吐气得一副大获全胜的意味。

  两人自祝雅瞳离开长安前结怨,争端由来已久。暗地裡的新仇旧恨,明面上
又都生得国色天香,行事风格一般果决狠辣,颇有相似之处,始终在市井裡被相
提并论,多番比较。

  女子之间难免有分个高下之心。祝雅瞳如今不仅与爱子相认,情投意合,吴
征还争气得不得了,处处为她挣得颜面。面对多年的敌手,祝雅瞳颇有大获全胜,
处处压过一头的意味,内心裡那份得意也不用提了。

  栾采晴发白的俏脸重又晕上了血色,惊慌也已恢复如常。她冷冷地打量意气
风发的祝雅瞳,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来:「骚货!」「你……」怎麽也料想不
到被人骂上这等言辞!尤其栾采晴对自己更加知根知底,无论如何和骚字扯不上
边际。祝雅瞳全无心理准备,也不由错愕得一时回不过神来,期期艾艾不知如何
辩驳。

  「呵……每日每夜地发骚……」栾采晴冷笑一声,一甩衣袖施施然走出洞口,
讥讽言道:「有本事,你晚上别和他睡一块儿。」祝雅瞳抿著唇,蹙著眉甚是不
满,大有动手痛打栾采晴一顿的衝动。可扪心自问,栾采晴说的可没错,要她晚
上不和吴征腻在一起……正是食髓知味,蜜裡调油,至少现下是万万不能的……
栾采晴走出洞口,骄阳初生耀目生辉,不由得眯了眯眼。

  新搭好的草屋就在刺斜裡不远。比起从前的琼楼玉宇,简陋得不堪入目。可
幕天席地多日,春夜的露水并不舒适,有了这麽一间遮风挡雨的草屋,居然前所
未有之温暖。

  吴征绕著草屋打转,砰砰飞出几脚,踢得立柱微微晃动。看来草屋足够坚实,
不过「工作」尚未完成。春季多雨,夜露深重,草屋顶暴露在风雨之下,不需两
日就要漏水。依祝雅瞳的意思,好人做到底,再搭个木头架子,屋顶之上加上一
层木板。不仅遮风挡雨,也防日头曝晒,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粗重的体力活能打
熬吴征的筋骨,助他稳固目前虚浮的修为。

  一副认真的样子左右比划了一阵,又朝山洞探了探头不见祝雅瞳出来,吴征
露出个古怪疑惑的神色,似是不愿与栾采晴多照面,转身自去寻找合适的木料。

  栾采晴冷眼旁观。

  她与吴征相处的时刻不多。从前在长安,近日在使馆,俱是官面上文章,只
有近日才是各自私底下的样子。捕得不承认,相比起家族中人时不时如恶狼般嗜
血的目光,吴征的清淡平和许多。不仅罕见凶光,连欲念强佔的贪婪也少见。便
有,也是大不同。

  是没有,还是深深藏起,栾采晴经历颇丰,自问还是看得分明的。

  只是好感一闪即逝,栾采晴警惕之心再度把自身遮得严严实实,哂笑自语道
:「能有这麽好心?装模作样!本公主就看你们玩些什麽鬼花样!」她回头望瞭
望掉落的洞口,飞瀑不停地直下,在潭水裡撞作万千碎玉,又化为一体。「哪裡
来的,自然从哪裡去。」栾采晴喃喃念道,甩了甩头,自回小屋裡,紧闭了房门。

  ……………………………………………………………………………………潇
潇雨后,山行小道。空气裡混著泥土与青草翠叶的味道,清新芬芳,即使荒僻已
久的桃花山此时也偶有行人。

  遍地泥泞,踩上去咯吱咯吱地不免黏上一脚烂泥,三两行人不住寻找点滴可
落脚的地面,小心翼翼地前行,实在美中不足。

  「哎,看这天色一会儿还要下雨,可遭了罪。」面色白皙,衣饰富贵的公子
唉声歎气地抱怨道:「都是你个不开眼的贱种!非说要来这什麽破山,走了半天
尽是些五大三粗的糙汉。前不巴村后不著店,连个脚夫都雇不著!还哪裡来的漂
亮姑娘?」心中恨得不行,抬手就给三名僕从们一人一个爆栗!

  小厮们吃了打骂不敢喊疼,终有一名僕从大著胆子抬起头来道:「公子爷,
小的真真是看见了!千真万确,小的这眼力界公子爷您是知道的,漂亮的小妞儿
从来过目不忘,否则就是再给小的几个胆子也不敢信口雌黄呀!」「放屁!满嘴
的成语,特娘的你要考状元不成?」公子哥满怀希冀而来,被山道折腾了一顿,
气势大挫,心情也浮躁起来。

  「公子爷您先歇著会儿,消消气。」僕从寻了块大石,以衣袖扫淨了陪著笑
扶著公子哥坐下道:「公子爷,小的从来不敢在您面前胡乱说话。从张家的小娘
子,到钱家的闺女,小的何时看走了眼?跟公子爷说句实话,若不是小的心中念
著公子,这姑娘小的都想自己亲手占了!」「说的屁话!」公子哥冷笑一声,面
色倒是大有缓和道:「既然见了,为何不直接抓了来见我?八成是拿人家没有办
法是不?」「嘿嘿,公子爷明鉴!小的这头三日裡,有两日见她在山中徘徊,像
是在寻些什麽。倒是身手十分敏捷矫健,小的不敢冒昧前去打扰。」僕从略觉尴
尬,陡然又精神一振拍著胸脯道:「这一回的姑娘非比寻常!此前从未见过如此
标緻的人儿,那可真是如花似玉,身段风流,满山的桃花也不及她丁点俏丽。若
能亲近一二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嘿嘿,嘿嘿……唉,被弄来这鸟不生蛋的
地方,连顿好饭都吃不上,难得有这麽标緻的姑娘,若是错过了岂不可惜?」公
子哥眼珠转了几转,施施然道:「此地附近可并不太平,这姑娘若身手敏捷料来
身份也不俗,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见著这等人物也敢前去招惹?」「嘿嘿,
那不都是为了公子爷您著想嘛……」「滚滚滚滚……你个二五郎当,少特娘的来
这一套。且走,且走,若能不期而遇,务必看本公子眼色行事!」公子哥儿歇得
够了,一振衣袍下摆,挥舞著手中摺扇指挥僕从们引路。

  深一脚,浅一脚,不多时便将四人的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泥浆。公子哥儿再
度咒駡起来,刚举起手要将一肚子火发洩在僕从身上,陡然眼前一花,又一亮,
伸长了脖子朝空中望去。

  只见一名女子前一刻还在地上奔行而来,长长的双腿足尖踮立,在泥泞中踏
地无痕,像只翱翔的水鸟一样轻盈。见前方有人阻路,女子高纵而起跃上道旁的
大树!

  树枝不过二指粗细,女子落下时将枝条踩弯,像只拉满了的弓!

  公子哥暗赞一声好轻功,一时居然忘了来此的目的。贪看不已间满心期待树
枝弹起时,女子借力发力,再度以曼妙的身姿高跃而起。

  不料女子一低头,忽然足下加力,咯嗤一声踩断树枝,轻飘飘地一个旋身落
下地来!公子哥不由大歎可惜,女子身著劲装,固然将身材衬得凹凸有致,可单
就落地这一下而论,飞扬的裙裾才能最显飘逸。

  「姑娘有礼。」公子哥不敢造次,见女子提著长腿,以仙鹤般高高抬著膝弯
的优雅步伐走来,忙躬身抱拳。

  女子并不理他,而是向僕从道:「你在山裡徘徊了三日,可曾见到一男一女?」
僕从嘻嘻笑道:「见了见了,自然是见了的!」女子目光一亮,焦急道:「何时?
在何处见著?生得什麽模样?」僕从笑得更加得意,挑眉弄眼道:「有三四日了,
每日几乎都能见上一面。至于生得什麽模样?男子是面如冠玉,清新俊逸,品貌
非凡,形若临风玉树!女子麽,这个这个,小的得想想如何说了……」僕从沉吟
起来,女子心中一跳,暗道:若按这样的面貌,倒真有可能是他!

  僕从机灵过人,见女子沉吟一番张口欲问,抢先又道:「这位女子可就不得
了了!小的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美人。她年纪约莫花信上下,那是以花为貌,以
鸟为声,宫腰纤细,眉画远山,美得不可方物!」女子愕然,暗道:祝师姐虽保
养得宜,肌肤宛若少女,那股气质怎麽也不是花信年华!画的不是远山眉,再说
什麽纤细宫腰可是满搦一掌,说是玦儿,盼儿,韩将军还差不多。祝师姐身材与
柔师姐,陆师姐相似,宫腰可太过离奇了。若那男子是吴征,年轻女子又是谁?
为何他不与祝师姐在一道儿?

  女子正思忖间,僕从笑得越发浪荡猥琐,忽然眼前现出无数掌影,还未看清,
左右脸颊便发出两声被扇的脆响,剧痛热辣辣地蔓延开来!

  僕从大骇之下,身形居然十分灵动向后疾退,两名同伴也一同左右掩至!

  女子俏脸含霜怒极了出手,掌影不离他左右,又是一阵啪啪的脆响,僕从脸
上也不知挨了多少下!至于那两名同伴连连发掌,却连女子的一片衣角都摸不著!

  女子抽了僕从十几记耳光,怒火稍平,手下一缓那僕从才挣脱开来!一路被
打得晕头转向,恍惚间见女子目中射出厉芒,抬起的小小手掌举在空中尚未放下,
慌乱之中急道:「啊打呀?」「呵……脸皮真厚,打得本姑娘手都疼了!」女子
冷哼一声,目中厉色却因僕从的方言口音缓和了不少,道:「你方才说见过一男
一女,是消遣我来著?」僕从打了个寒噤,再不敢胡说八道,叫苦不迭道:「姑
娘问得没头没脑,既没说两人相貌如何,连年龄也不说,却如何叫人猜的著?再
说小的近日来见过的唯一女子,就是姑娘了。」「滚!滚得远远的,不许再来桃
花山!」希望又破灭,女子再度焦躁起来,举目四望,似在抉择方向,左右为难
甚是踌躇。

  「小五……前辈?」公子哥唇皮微动,音声若有若无地传入女子耳中:「奉
陛下旨意,费国师差遣在下前来此处,不想与前辈在此不期而遇。」女子正是在
桃花山遍寻多日的倪妙筠,她闻得乡音,又提及外公,虽有眷恋之心却不停留,
只留下馀音一缕道:「我已知了,莫要多言,现下还不是时候,我也全无把握!
你们也莫要来找我,若有定论我自会去寻你。」倪妙筠朝山顶处奔行,暗暗思量
:雨季泥泞,许多痕迹都被掩盖了去。师姐踪迹不现,太子殿下,丘元焕等人也
遍寻不著,可万万莫要落在他们手中才是。不对,以师姐的本事,要拿她是万万
不能!吴征的武功稀鬆平常,八成躲不过这场劫难,莫非师姐要去救人,早已随
著离开了此地麽?唉,不知师姐为何要待吴征这麽好,自从此人出现之后,师姐
就像变了个模样。当年她去江南游历之时,可比现下潇洒得多……唔,到了,这
裡是第一处战场!

  满地泥泞早将足迹打得七零八落,唯独坚硬山石上的痕迹无法抹去。

  倪妙筠抚著鎏虹拖在山石上划下震慑敌胆的剑痕,低头喃喃自语道:「这裡
是师姐施展了「潮涌潮落」,向前奔行时忽然折向后撤,使力极大还留了足印,
天下间没有几人能挡得住……这一战师姐赢了,不会错的!若我是师姐,之后我
会怎麽办?我不如她本事大,可事后从痕迹推断当是猜得出来的,为何,为何就
是找不到合适的踪迹?师姐……究竟会去了哪裡?」她最擅潜行追踪,实是无法
想像会完全无法推断祝雅瞳的行踪。又在平台上搜寻了大半日,终究一无所得,
倪妙筠颓然寻了处石壁坐倒。额头上微见汗珠,娇喘细细均不及心中的丧气。柔
惜雪危在旦夕,祝雅瞳不知所踪,几位师姐身死道消,倪妙筠心中惶恐不安,似
乎又回到幼时刚加入天阴门之时的艰难时光。

  「只要她们俩平安无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吧?」倪妙筠喝了两口水,腾地
起身,恼怒自言道:「若不是吴征,祝师姐焉能陷入这等困境!咦,吴征?」灵
光一闪,倪妙筠才知漏了其中的关键!忙又回到祝雅瞳以宝剑留下痕迹之处。

  「吴征,原来关键在于吴征!师姐实在太……在意他了。以他的修为,参与
此战必死无疑,师姐一直护著他,定然是如此了!」数日来的探查,情况已了然
于胸,想到了关键处倪妙筠一通百通,将过程拿捏了个八九不离十:「这人的性
子定然是不肯袖手旁观的。但他若插手只会碍手碍脚,师姐当是将他制住了丢在
一旁,孤身迎敌……这一阵胜了之后该怎麽办?该怎麽办?师姐不易对付,但吴
征却是个活靶子,也是师姐最大的弱点,第二拨人当精于暗器!寻一处易于对付
暗器高手的处所。对了,对了,就是如此,回头是不能回头的,他们该往山顶去
了!」。

  思路清晰得像忽然升起的朝阳划破了黑夜,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原本散乱
不堪的踪迹全都变得条理分明,倪妙筠喜形于色,顺著踪迹发足向山顶狂奔而去。
一路风驰电掣之中,喜悦亦带著忧虑想道:他们就是布下天罗地网也拿不下师姐,
让师姐寸步难行的原因仅仅因为吴征。他到底是什麽人?无论如何,关键之处便
是他了,可千万千万莫要拖了师姐的后腿才是。

  这一路就找到夜晚,待晓月坠地,金乌又升,祝雅瞳等三人坠落的洞口旁,
一路摸索至此的倪妙筠惊得呆了。

  黑漆漆的洞口不知深浅,倪妙筠伏地贴耳,居然听出风入松林,无穷无尽之
感。愕然中又取了枚指甲盖般的小石子向洞口掷入,石子撞击著石壁,叮叮咚咚
去得远了,不久便耳力不可及再无一丝声息。

  倪妙筠打了个寒噤,掉头要跑回军营,忽而止步就近找了处小山头远眺一番,
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火摺子,点燃手中的焰火!

  俏立崖尖,山风从身后吹得衣衫猎猎飞舞,更让衣衫贴著的香脊像高崖一样
陡峭。这裡视野空旷,左近一览无馀,信号焰火也远远传了开去,不多时便有三
人一组迅速前来,默默向倪妙筠行了个礼。

  「即刻回军营向韩将军报信,就说已有所得,请她务必立刻前来!」倪妙筠
取出印信,珍而重之地交在血衣寒手上道。

  「诺!」来人接过印信行了个军礼匆匆离去。

  倪妙筠又四处探查一番确信无人,才蹲在洞口边思量起来……………………
……………………………………………………「你说什麽??」韩归雁惊愕得美
眸怒睁,润口圆张,手中轻若无物的墨笔竟至拿捏不住,失手掉落于地,颤著声
道:「你再说一遍……」「陛下于半月之前夜间忽然驾崩,未留遗诏。屠公公急
传讯蒋尚书,胡侍中,俞侍中,迭将军,方将军入宫。太子不在宫中,方将军力
主五殿下为陛下发丧,咄咄逼人!蒋,俞,迭三位看不出意图,兹事体大,胡侍
中只袖手旁观不做表态。不料霍永宁在京城忽然现身,直入宫中,力挺五殿下登
基……」韩归雁听得香汗遍体,喃喃道:「霍中书,他是忧无患啊!贼党之首要
挺五殿下登基?其心可诛!怪道他忽然在凉州露出真容,原是要让我们不敢轻举
妄动,坚守如自缚,好让他轻而易举地返回成都做妖!好算计!你继续说下去…
…」「胡侍中已知霍永宁身份,然孤掌难鸣暂且隐忍。几日来朝堂裡争论不休,
霍,方两人联手声势极大,屠大人也有所动摇不过不好明言。幸之群臣反对之声
从未消停,如俞,迭,蒋三位大人也力主待太子回京后再做定论不迟!这两日原
本渐趋风平浪静,不想胡大人深夜忽召小人携带密信来凉州见诸位大人!小人离
京后一路遭遇伏杀,九死一生,仅余同伴三人……奚刺史见信后已火速乘扑天雕
返回京城,亦遣使者来此,想来不久便至。密信请韩大人过目!不知吴大人身在
何处?」来人正是胡浩的贴身护卫杨雪山,剿灭暗香零落贼党时多有出力,对孟
永淑十分敬佩倾慕。他到了凉州,可见京中形势之危急。

  韩归雁止不住手指发抖,几回才拆开信封。这封信被奚半楼拆过,他看完之
后重又用火漆封好。韩归雁一边阅览一边道:「吴大人……你先别问了…………
…………来人,速去请爹爹来!」「奚兄,韩兄!事已急,彼既挑起风浪,愚思
来想去,必有后招未出,一出则万劫不复!彼深藏地底,此时发难处处占得先机,
实难挽回。兄等万勿回京,徒惹祸端!切记,切记!若遇危难,愚唯尽死力效忠
而已。顿首!胡浩。」只是薄薄的一张小笺,字迹惶急而潦草,墨蹟未乾便已等
不及封上了火漆,笺页上污迹处处。韩归雁一时失魂落魄一般呆住了,尚未回过
神来,一名血衣寒不经奏请便进入营帐,递上一枚印信道:「倪女侠原话:已有
所得,请韩将军速速前往。」「是麽?」韩归雁再一次失惊站起,一掌按下,竟
将桌面生生掰下一块来。

  「是!」血衣寒再度确认后一躬身退出营帐,在外等候。

  「镇定!镇定!」韩归雁大口大口地喘著气,俏脸被血色涨得通红,玉手在
钢鞭上捏的咯咯作响:「霍贼定然还有后援,胡叔叔已察觉到危险,京中危矣!
吴郎有了声讯,霍贼虚张声势人却已在成都,凉州这裡危机已解,当全力解救吴
郎才是!」稍稍理了理思绪,营帐外匆匆的脚步声又想起,韩克军撩开帐帘道:
「韩将军徵召,老夫听令!」「爹,快看看。」韩归雁香汗淋漓而下,略失方寸,
递过信又道:「吴郎……大人已经有了下落,女儿正要过去!」「将军自重!越
是危急,军中律法越不能废!」「是!」韩归雁定了定神,将杨雪山所述艰难地
又说了一遍。

  只见韩克军的手掌也颤抖起来,面上不禁老泪纵横,低语道:「陛下啊……」
一时恩怨交缠百感交集,竟说不下去。

  心绪虽激动,韩克军丝毫不乱,略思忖一二便道:「韩将军去救吴大人。太
子殿下想必也得到了消息,老夫自会去见他,务必说服殿下留在军中!」秦皇忽
然驾崩,凉州本就路途遥远,京中的消息又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罗所遮盖,至今
才由杨雪山等千辛万苦地带来。霍永甯伙同方文辉在京城力捧五殿下登基,昆仑
一系已先机尽失。以霍永宁与昆仑之间结下的死仇,若叫他得逞必然放不过昆仑,
唯有在凉州先立起太子殿下的大旗才能名正言顺,遥相抗衡!

  至于为何连韩克军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京中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谁也不
知发生了什麽,全因胡浩的一句「实难挽回」。以胡浩之能尚觉无力,韩克军也
不抱什麽希望。

  韩归雁将印信交予父亲道:「若说服不了殿下,可传本将号令,封闭大营,
任何人不得进出!」韩克军道:「奚刺史的兵马不久当至,老夫会妥善安排!甲
儿处老夫也即刻修书一封,调他前来汇合。韩将军可安心去救吴大人!」父女俩
目光一碰,已同下了决心,互相点了点头,韩归雁踏步生风,高声喝令道:「来
人!点兵一千随本将出营!」骏马奋蹄,卷起一路滚滚烟尘。马儿大口大口地喘
著粗气,这些雄健的军马奔行不过个把时辰便感不支,而乘坐的骑士犹自挥舞著
长鞭催促不停,令坐骑全力飞驰不得稍缓!

  「娘,若救不回大师兄,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顾盼连连踢著马腹,鞭捎
狠狠地抽打在马臀上啪啪作响,惶急不已。

  「一切依韩将军令!」陆菲嫣自得韩归雁的传讯,心中怦怦狂跳,像持续不
停的响鼓擂得她头晕目眩。但在女儿面前却不得不压抑著情绪,只做凝重之态。
一路行来远远望见桃花山,只觉咽喉裡像烧著一把火般梗得难受,这一句话说得
喑哑低沉……「她得不得行?」顾盼被按在营中多日,对韩归雁早已一肚子的火
气与不服,听闻又要遵她的军令,著实大为光火。

  「军法不容情!你若是敢造次,娘也帮不了你!」陆菲嫣横了顾盼一眼,见
她焦急切切之意全不在自己之下,心中怜惜又愧疚之下,柔声道:「盼儿该长大
啦,可多向你冷师姐学学。」吴征有了消息,冷月玦左右为难。一边是传道授业
的师尊,一边是心心念念的爱侣,待韩归雁催促并下了令才一同前来。不是柔惜
雪不重要,而是呆在她身边也无作用,不如一道儿来桃花山!救不回吴征与祝雅
瞳,柔惜雪同样回天乏术。

  近日来冷月玦恢复了从前诸事不放心上的样子,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偶
尔才说上句话也是言简意赅。此刻听陆菲嫣说起自己,也是投去个目光,複又低
垂下眼帘,沉默不言。心中却是暗道:又要喜欢同一名男子,又不敢让人知晓,
这戏我可做不来。

  军旅奔行至桃花山,韩归雁跳下马来一挥手下令道:「禁令:山中一切閒杂
人等俱都离开,未得本将许可,不得开禁!」随即便带著二十名亲兵与陆菲嫣,
冷月玦,顾盼等人,随著前来报信的血衣寒向山间奔去。

  马儿一路疾驰几乎脱力,到了桃花山,人依然不能放鬆。韩归雁催促著血衣
寒,撒开长腿奋力宾士,冷月玦身法轻盈尽可跟得上,顾盼咬著牙追了一阵渐感
不支,陆菲嫣一手托在她腋下,扶持前行。

  山道几弯。亲兵全落在了后头,知晓位置的另两名血衣寒早在要道口等候著
接力指引,此时也已不支,所幸已能望见倪妙筠立在崖尖。韩归雁提了口气发足
狂奔,耳边风响,陆菲嫣携著顾盼快步赶上反超在前……倪妙筠又蹦又跳,朝韩
归雁身后指了指,连连摆手,不待她们靠近便向洞口处奔去,途中不停高跃而起
以免失了方向。韩归雁心领神会示意亲兵不许跟来,心急火燎,将一身轻功施展
到了极致。

  「这是祝师姐的鞋印,这一隻看样子也是名女子,必定是福慧公主的!」倪
妙筠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祝师姐她们必然从这裡掉了下去!」「啧,这是什
麽地方!」韩归雁焦躁不已,紧紧握拳几乎让指甲都掐进了肉裡,又道:「吴征
呢?怎生没见他的鞋印。」「韩将军稍安勿躁,祝师姐既然在此,吴征一定也在!
这洞穴深不见底,师姐她们必是被困住了出不来。」倪妙筠斜睥了她一眼,似是
为诸女打气,也是宽慰自己道:「她们一定没事,只是若无外力出不来而已!」
「他也在,好像……好像……这个背影之形是他的……」韩归雁支支吾吾不敢说
出口,却当机立断转身向山道口奔去,留下馀音嫋嫋:「结绳,结三根,能有多
长,就结多长。我吩咐兵丁一同做!」「动手,动手,我也会!」顾盼一蹦老高
左右张望,奔著一片佈满爬山藤的山壁就奔了过去。

  倪妙筠忽然发现,值此危机深重的时刻,除了自己之外,人人却是围绕著吴
征在打转。这名男子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让每个人都信任他,可以把后背毫不
犹豫地交给他守护。这圈神秘的光环笼罩著他,也吸引著身边的每一个人,这圈
光环,连祝雅瞳都没有。

  主心骨!这就是主心骨。倪妙筠心中暗道,也挥了挥拳头,只消有主心骨在,
再深重的危机都有安然渡过的可能。论武功,他还远不能决定左右,可论人格魅
力与号召力,他已不在祝雅瞳之下。更可怕的是,倪妙筠知道,他还远没有用尽
全力,还没有爆发出他的全部能耐与潜力。

  「结好了绳让我下去,这门探查功夫我比你们都强!有一段绳子,就先用一
段,探探路也是好的!」倪妙筠向回身的韩归雁道。

  「好!有多长,就探多少路。」…………………………………………………
……………………………「注意左肩,腰马再沉些!」祝雅瞳手中孤零零的枯枝
仿佛忽然长出无数丫丫叉叉,根本辨不明她攻击的方向。

  吴征知道不仅自己辨不明,连祝雅瞳自己也不清楚下一招要攻向何方。她只
是随心所欲,挥洒自如,每一招莫不是信手拈来。吴征哪裡有破绽,她就攻向哪
裡,力道,角度,无一不妙到毫巅。

  相比起前几日,吴征仍是手忙脚乱,却沉稳许多。他枯枝交在左手,右掌划
个圆圈将影影绰绰的枯枝影子化于无形,随即左手递出,准确地架开祝雅瞳的攻
势!

  「还成!」祝雅瞳指若轻舞,又是一连三招,分打吴征上中下三路。

  连栾采晴在一旁看了也不由暗暗佩服,单以武功论,祝雅瞳实是她所见过的
最高一人,皇兄也是大有不如。且旁观得多了,栾采晴也发现吴征进展之大也令
人触目惊心。在祝雅瞳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吴征忙忙乱乱,相较祝雅瞳的游刃
有馀只是左支右绌。可细看得久了,便会发现吴征每日吃得打越发少了,这两日
更是偶有反击。其招式虽散乱不堪,居然也有迹可循。

  这一练又练到金乌将落地,把吴征练得几乎脱力……待祝雅瞳收了招,他第
一时刻踉跄奔至潭水边,把头埋进水裡咕咚咕咚喝了整肚子的水,才翻了个身仰
面倒在潭边吭哧吭哧地喘著大气。

  「每日练成这样,是不是过了?你能忍心?」栾采晴语声森冷,既无讥讽之
意,关心的言语裡也听不出什麽热情之意。

  「他远比你想像的强大。」祝雅瞳傲然一笑。吴征四仰八叉的不雅模样,完
全不影响他运气内力搬运周天,看他现在仿佛癞皮狗一样喘息,实则内力正稳稳
地夯实,打牢。再有个把时辰,他又会恢复如常,龙精虎猛。

  想到这裡,祝雅瞳面色微红露出娇羞神态。龙精虎猛四字固是形容壮实有力
的男子,她却不自觉地害羞起来。轻轻吐了吐小舌,忽然醒悟栾采晴旁观多日岂
有不知?可不正是要羞自己麽?遂抬起头来向栾采晴怒目而视!

  栾采晴早已转过身去侧向祝雅瞳,只留给她一个嘴角勾起的揶揄微笑。手中
拿著柄石勺,翻了翻锅中的羊汤。石锅裡开始冒出些许白气,羊肉褪去了血色,
待吴徵调养完毕,晚餐正巧熟透。山谷中的三人之间有种奇妙的默契,恩怨纠缠
又各司其职……。

  「好香!好香!」吴征两腿抽搐似地一蹬,刚从入定中醒来就闻见扑鼻的肉
香。饥肠辘辘,不由一阵狼吞虎嚥……这一顿吃得好香,今日的修行祝雅瞳又增
了几分压力,几乎将吴征的内力耗尽。吃饱之后气力複生,吴征捧起石锅石碗,
在潭水边洗淨,祝雅瞳自来帮忙。

  甩干手,吴征不由又望向掉落下来的洞口。水瀑哗啦哗啦地洒落,一如往日。
吴征摇了摇头,无奈地歎了口气。

  「她们会来的。」祝雅瞳情知爱子心思,宽慰道:「你的几个媳妇儿个顶个
的聪明,一有时机,终会找到这裡来。」「还是要快些的好。」迟迟不来,说明
外界的危机未除,安危与否也不可预料。吴征心境难以平复,捏了捏拳头,也不
愿祝雅瞳太过担忧,放好石碗后道:「我们去穀口走走?」「好。」祝雅瞳欣然
应下,像应承了情人的邀约。在谷中的时日不仅吴征的武功猛增,二人的感情也
是与日俱增,越发自然。白日修行祝雅瞳为母持严,夜间相处则极尽温柔。

  山谷口的景致其实不错,仰头可望寥廓的星汉,俯首的峭壁断崖也是奇景。
两人偎依著弯膝坐好,任由夜风吹拂髮丝许久,尽享温馨的静谧。

  「你说,谁会先找著咱们?」吴征调整了心态,练功时心无旁骛,此刻就有
些忧思难忘,刚一回神,烦恼事又上心头。

  「我猜是……妙筠。」祝雅瞳将螓首靠在吴征肩头,只觉温暖又结实,男儿
气息与她血脉相连,又分外好闻。正不知云裡雾裡,信口答道。

  「额……她?也对,若论追踪之术,除了你也没人及得上她了。」吴征心下
稍安,前几日忧心家中诸女,全然忘却军营中还有天阴门多位高手助阵。一时之
间精神一振!

  「我也未必及得上。她于此道有过人的天赋,常人学不来。」祝雅瞳呢喃著
柔声道:「最有望找到这裡的只有她了……其实,也只有她。」「她到底是什麽
人?你曾说该知道时自会说与我知,现下可以说了麽?」「娘游历江南的时候,
有一家石门派暗中干了不少作奸犯科的事情,娘气不过就和他们结下了梁子。当
时武功尚未大成,和你也差不太多。石门派高手不少,又精于算计,险些就著了
他们的道儿。原本若要脱困,非受重伤,没有个两三年难以复原。结果娘被一位
高人救了,征儿猜猜是谁?」「盛国石樑派?有资格来救瞳瞳的,定是费鸿曦了?」
「嘻嘻,小乖乖当真聪明。」祝雅瞳俏皮地一吐舌头,得意赞道:「费鸿曦救了
娘,算是个不小的恩惠。盛国疲敝艰难,他为家族前途计,广散族人于各处,求
一个枝叶不断。妙筠就是他的外孙女儿,她经娘保荐去天阴门的时候才九岁。」
「啊……原来如此!」吴征还是没料到倪妙筠的来头这麽大,生生吓了一跳。

  「嗯。当时娘也没有把握柔师姐会收妙筠入门派,毕竟顶著一重盛国人的身
份。不想她二话不说便收了,还帮著隐瞒了下来。现在想来,师姐已是失陷在霍
贼手中,为门派计较后事了……可惜当时娘虽觉奇怪,也没有心思深究下去。」
祝雅瞳遗憾道:「妙筠在天阴门裡多得看重,私下裡常犯忌讳向娘传递消息,当
是师姐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了。师姐没有将妙筠卖给霍贼,其心可昭……」「还分
不清好坏,瞳瞳倒先原谅柔惜雪了?」吴征笑道:「也成,待出去之后还得欠你
们天阴门一份天大的人情,说不得要把霍贼好生收拾一顿出口恶气。」「嗯……
唉……」祝雅瞳向吴征的怀裡缩了缩,双臂环过他背脊,将脸颊贴在胸膛上,耳
听得爱子的心跳沉若闷雷连环,又疾又重,羞涩之中又窃喜不已道:「霍贼行事
老谋深算,这一回露出行藏不能拿住,今后可就难了。还需得有耐心才是,就像
……今日修行一样沉稳。」一次将心中的鬱闷,担忧与不快倾述发洩个乾淨,以
便练功时能凝神专注正是吴征的新方法。祝雅瞳白昼为严母,夜晚为娇妻,向来
都是如此。今夜忽然一反常态,吴征呼唤她「瞳瞳」可谓几番试探,得来的回应
仍然是「娘」,可见有意为之,并非一时口误。念及个中意味,怎不让他心肝砰
砰大跳!

  「实话实说,前段日子修行都不好,今日我自己也是满意的。做得不好要受
罚,做得好了,是不是有赏?」吴征涨红了脸,罕有觉得害羞之时。

  「有……有赏的……」祝雅瞳声音越发低细,直似若有若无:「做得好当然
是有赏的……」「要赏什麽?」吴征的牙关开始打颤,脑中有些混沌,只知紧紧
将祝雅瞳搂在怀裡. 豪乳挤在胸膛上。这对豪乳饱满,紧致,丰弹,更有惊心动
魄的美妙弧线。那一夜在潭水裡将吴征双手夹在中央,以最极致的温柔抚慰伤痛,
至今令吴征念念不忘个中销魂的滋味。其后的夜间虽也任由他肆意把玩,少了那
夜的情境,总觉有些差别。

  男女相处,情趣必不可少,虽非主食每日必备,却是绝佳的调味料,用在最
适宜的地方,便让人唇齿留香,毕生难忘。祝雅瞳有著绝顶的聪慧,当她适应了
身处的角色,便有无数的奇思妙想冒出。取悦也好,讨欢心也罢,深明人心的她,
以适宜的力道,巧妙的角度,一点一点地撩拨著吴征,也一点一点地将她的身份
融合……「征儿今日好乖,好棒……娘现下没有东西傍身,只好出点力气,赏征
儿一个好……」祝雅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将吴征横抱在怀,娇怯著目光,
羞声坚定道:「娘要帮小乖乖洗澡!」吴征不知道打开了禁忌是福还是祸,未来
或许没有你叫我吴郎,我叫你瞳瞳来羞她。只知周身都有些发冷,皮肤,肌肉,
乃至五脏六腑都像缩在一块儿。极致地紧张,极致地刺激,在释放舒张开来的那
一刻,不知又是怎样的刻骨滋味。

  也只有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才会这样的荒诞。只有在这裡,祝雅瞳才能
卸下很多束缚,才能适应得如此之快。——吴征同样如此。

  栾采晴已沐浴完毕回了草屋,祝雅瞳悄声无息地抱著吴征落在大石上。阴影
之中,两人俱都清晰地看见对方。动性之馀,柔情亦生。

  祝雅瞳眸漾清波,珠泪粒粒分明,一大颗,一大颗地缓缓掉落脸颊,洒在吴
征胸口。她歉疚地摇头抿唇道:「这也是娘从前欠下征儿的……今后一点一点,
都要补偿给征儿……」像怀抱一个婴孩除去他的襁褓,祝雅瞳珍而重之地将吴征
横放在双腿间,解开腰带,剥得光溜溜。除了胯间肉龙胀大得又粗又长,上翘得
剑拔弩张之外,居然十分相容。

  祝雅瞳拍了拍吴征的脸颊,像逗弄了下婴孩,又解开衣襟,袒露出胸怀凑在
吴征嘴边道:「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一吃?」幼时未曾哺育吴征是祝雅瞳
一生之憾,既要弥补从前的缺失,这一节必不可少。吴征顺从地衔住乳珠,重重
一吸!

  祝雅瞳吃痛,嘤唔一声,却不怪罪。调皮的婴孩在吮吸乳汁时哪肯循规蹈矩,
吸一吸,舔一舔,乃至咬上一咬俱是乐趣所在。祝雅瞳任由吴征施为,勃胀的乳
珠根部似被他咬进了肉裡,软软的舌头才贴了上来,绕著敏感的乳珠打转,又是
上下左右挑动著逗弄。

  吴征技巧绝佳,不多时便让祝雅瞳娇喘吁吁,两隻雪玉堆就的美乳也覆上一
层嫣粉。那一口深吸几乎将乳肉都吸了去,泪滴型的美乳像一团刚蒸出笼的糍糕,
粘粘腻腻地被他吸在口中向外拉扯著变形,直至极限时才渐渐鬆开。脱离口中时
又腾地一下回到原位,惊人的弹性让它震颤不已,晃出无尽的汹涌波涛,连绵不
绝。

  祝雅瞳吐了口长气,在吴征鼻尖一点嗔道:「调皮鬼。」心满意足之际臀儿
向后一拱大石,横抱著吴征与他一同滑入水中。

  奇妙的感觉,温馨的氛围,吴征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幼时。祝雅瞳温柔的
双手抚摸著他的背脊,为他清洗身体。遥远的记忆裡,只有刚上昆仑山时林锦儿
强将他捉入浴桶裡,为他洗过三回。其后他就展露出「天份」,忽然学会了自己
洗澡……祝雅瞳抚摸得极为细心,不轻不重,自手臂,肩膀,背脊,小腹,双腿,
胸膛,温馨终被打破。吴征的呼吸变得粗重,清洗的小手变得更加柔软,更加轻
巧,撩拨起他的敏感点。横躺之姿也变成竖直,祝雅瞳将一对豪乳在吴征背脊上
深深地压实了,双手环过腰杆,双手各探出一指,在他小腹上画著圈圈。

  腰腹的麻痒与后背销魂的触感难以形容。潭水的水波微微颤动本已是极致温
柔,可贴在背脊的两团豪乳,正随著祝雅瞳在水中飘荡起伏的身姿,不住小幅度
地摩挲,竟比水波还要温柔,还要舒畅。

  「快洗得乾乾淨淨了……只剩下一处……」祝雅瞳吻著吴征裸出水面的肩膀,
口中喷香道。

  「那也要洗乾淨,那一处最重要,若不清洁好了,得了病将来可就当不得男
子汉。」吴征已是连连重喘调整著呼吸,等待关键的一刻。

  「嗯……孩儿的身体最是重要,当娘的自然要帮他洗乾淨,不能让他患病。」
两根指头画著圈儿向下,在小腹处一前一后分道扬镳。一者绕至臀后,从股沟裡
鑽探而入,似有似无地搔在会阴处,一者则捉住肉龙,前后套弄著搓洗。

  「这样洗,是不是又乾淨,又舒服……」祝雅瞳温柔的声音几让吴征呻吟出
来。小手细嫩柔软,滑似润玉。搓洗肉龙的极尽细緻,先四指併拢,自根部起揉
搓至菇伞沟棱处,才分开五指抓成个圆环,在菇伞边缘一道又一道地划著圆。而
掌心正抵著菇首,借著手指画圈之机按摩著马眼。其力道得宜,轻重交相往复,
几乎一瞬间就将吴征的欲火点燃!

  抓挠著会阴的则始终似有似无,麻痒难忍,几乎将吴征的骨头都化了去。此
刻业已捧住吴征的春囊,似在清洗每一分褶皱般反复轻柔搓玩。

  「舒服死了……」吴征大口大口地呼吸,贪恋不已。

  「小乖乖今日修行有成,娘还有赏,想要麽?」一句话就让吴征燥热不已。
无论他怎麽看待祝雅瞳,他的身上总是流著她的血!这一声「娘」唤醒了潜藏在
心底最深处的欲念。几分邪恶,几分打破禁忌的刺激,几分交相融合的满足,吴
征分不清,道不明,只知道胯间的肉龙狠狠地一胀,传来几乎要裂开的知觉。

  「要……孩儿想要……」吴征吭哧著粗气,一问,一答,便引来祝雅瞳的共
鸣,捉著肉龙的小手明显地一颤,拿捏的力道顿失了分寸。

  肉体的快感减少,内心的刺激却是倍增。祝雅瞳羞怯怯地转至吴征面前,两
团美乳贴著背脊,划过肋骨,再磨至小腹。两人贴得那麽紧,高耸的美乳因此而
被压作两团奶饼,却让周遭的轮廓满溢而出,挤出更为夸张的圆弧。光是看著这
般淫靡的娇态,吴征便心弦乱颤,几乎连口水要流了出来。

  祝雅瞳终究羞意过甚不敢再说话,只是努了努嘴,示意吴征坐到大石边缘,
顺势躲过吴征抓向美乳的魔爪,示意他忍著些。

  吴征强压欲火忍得甚为辛苦,当下急忙依言坐好,将膨胀到极点的肉棒大马
金刀地指天翘立。祝雅瞳不忍爱子辛苦,也不拖延,在水中一蹬腿身形陡然蹿高
了些许将双乳贴在吴征胸膛上。

  双目与吴征对视间,依託著水流的浮力缓缓下沉。美乳滑过腰腹,满满的光
滑腻润之间,又有两颗硬如石子的莓珠,截然相反的滋味彙聚成别样的销魂。而
肉龙终于被两座乳峰拥入怀中,仿佛扎入了中央的深沟,硬生生从狭小的缝隙裡
破开一条通道,再至上弧处穿透而出……雪白与美丽的弧线,本是上天的恩赐,
中央却夹了根狰狞丑陋似独目鬼一样的肉棒。偏生巨大的反差,最是勾起内心深
处的欲望!

  豪硕的双乳无时无刻都紧紧地挤在一起,几无缝隙。甚至不需双手帮忙,仅
仅依靠著自身的丰满便能将肉棒夹得无比紧实。祝雅瞳双手与吴征的对握,以最
细腻,最温柔的乳肤摩挲抚慰著肉棒。娇嫩到极点的乳肤像白瓷一样剔透,触感
像软玉装琢,散发的热力更是冰凉的水流都无法冷却。

  幽深的沟壑一上一下地夹握著肉龙,其滋味比之幽谷,虽没有颗颗肉齿的啃
咬与摩擦,却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光滑腻润。在其间的抽送不仅绝无阻碍,龟菇
陷入乳沟之时的包裹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雅瞳蹬著双腿借著水流的波动,几个自然的小小起伏后忽然不再摆腿……
娇躯缓缓下落,肉棒自下而上捅穿了缝隙,露出狰狞的菇首,缓慢却毫不停歇地
掠过脖颈,直抵在祝雅瞳的下颌。迷离的眼神像是勾引,又像是哀告讨饶,祝雅
瞳不敢再看吴征。眼帘垂低,合拢,香唇轻启,舒张,又被肉龙堵死塞紧。肉棒
根部已卡到了豪乳尽处,龟菇被含在温热滑润的香口中,祝雅瞳这才腾出双掌将
豪乳向中央一夹。

  丰弹的乳肉像堆雪一样向中央聚集,鼓胀,将粗硕的阳根空隙全数包裹,不
留半点的缝隙。

  吴征嘶吼著喘息,口中的滑脂与美乳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可多出的一条香舌
则锦上添花。祝雅瞳深明爱子的敏感点,舌尖勾挑,舌条缠卷,或是舌面蠕动,
每一下都在最适宜的所在——用最适宜的力道!

  爱子的呼喝声低沉有力,更焦躁不耐。而雄烈的男子气息正挑拨著自家体内
的情欲,祝雅瞳奋力维持著神智不失。在彻底陷入欲望之前,那反反复複的折磨
与难耐,自有别样的销魂滋味。祝雅瞳喜欢,她知道爱子一样喜欢!

  以口舌含吮肉棒不仅有肉体的快感,更兼具取悦的刺激。每行欢好,吴征都
少不了亲吻她的幽谷,羞人的动作让祝雅瞳不敢看,却又忍不住想看。看他用舌
头分花拂柳一样拨开浓密乌黑的绒毛,吸食著鲜嫩嫣红的花肉,挑拨著鲜贝一样
的蜜穴。莫说亲眼得见时的流连忘返,不忍稍移目光,便是只在脑海裡想起那淫
靡的模样都会激出幽谷深处的花汁涟涟。

  女子如此,男子也是一样。祝雅瞳将唇瓣卡在龟菇沟壑中,像只肉圈嵌得密
不透风,又将双颊吸紧包裹著龟菇。香口中巨大的压力让吴征爽得魂不附体,这
才用香舌抵上菇首轻轻向口外推出。

  龟菇终于脱离温润小口,吴征刚从极端的肉紧中松了口气,只见祝雅瞳束起
鬓边的长髮拨在脑后,侧过螓首,将未曾稍离龟菇的香舌让吴征看得清晰透彻…
…两片花瓣般的香唇像膏腴凝就,正一上一下侧向压紧含吮著龟菇。红润的舌尖
吐出口外,湿漉漉地顺著龟菇沟壑舔著圈。

  绝美的容颜因羞涩的发红,面容又因投入而迷离,沾满了香唾的龟菇发出盈
亮的光泽。乍泄的春光正随著祝雅瞳一圈又一圈地向顶端攀升,越发盎然。

  吴征的十指几乎插进了巨石裡. 美人吹箫品玉果是世间最好看,最勾魂的模
样。祝雅瞳刻意展露的淫靡模样,更增个中的刺激意味!嫩嫩的舌尖正向著顶端
敏感的马眼逡巡前进,欲火也在一层又一层地堆叠积聚。祝雅瞳虽羞,却像是打
定了主意要用豪乳豔口将爱子送上快感的巅峰,吴征也是目不转睛,唯恐错过了
快美到极点,也淫色到极点的一瞬间!

  丰乳夹紧了肉棒的根部与中部,舌尖终于转到了顶端。在两片香唇夹紧了龟
菇的同时,开始一下一下扫在马眼上,两侧时轻,中央洞口处重。每一下都让吴
征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祝雅瞳无师自通地香舌一卷,重新将肉棒纳入口中,手捧美乳,双腿不时一
蹬让娇躯浮浮沉沉,几乎忘了一切般地奉上美乳与香口,吞吐起肉棒来。

  吴征已看不清祝雅瞳香唇吞吐肉棒的细节,只知道即使是口舌侍奉,她的动
作依然保有绝佳韵律,极富优雅之态。可大量的香唾在口中被肉棒搅拌著,咕唧
的声音大胆激烈又淫靡,夹著连续的快感袭向吴征。

  润口的吞吐在加速,美乳的包夹也越发紧緻密实,吴征沉闷地低吼著,抓著
祝雅瞳的秀髮想将她扯开。

  「唔唔唔……」祝雅瞳也知吴征到了关键时刻,拼命地晃著螓首不肯就范,
口中的吸力顺时还拔高了许多。

  「她要我射在嘴裡?」荒诞又刺激到极点的想法冒起,吴征肉紧得无以复加。
祝雅瞳近乎疯狂的吞吐让肉棒开始脉动,膨胀,一步步爆发!

  正在千钧一髮之际,祝雅瞳忽然动作一窒,吴征也豁然抬头望向飞瀑洒落的
洞口。

  有人?

  高潮被硬生生地止住,肉棒膨大得近乎透明,短暂的失神像是凝固了的时间,
又在祝雅瞳的娇呼低吟与紧张时缩了一缩的香口裡猛然流动起来!一大股猛烈的
阳精不受控制地喷射而出,滚烫而有力,也因祝雅瞳奋力吸吮的口唇而更多,更
猛。

  腥臊的阳精让祝雅瞳浑身一震,心中哀鸣,香口却不忍放鬆,只怕破坏了这
一场完美的侍奉,让爱子在最关键的时刻得不到满足。

  泼喇喇的水声与惊呼声响起,飞瀑的洞口垂吊著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吴征
停不下快感,反而倍觉刺激,射得更多更猛。迫得祝雅瞳不得不一边吞食,才能
完全接纳下疯狂喷射的阳精…………散去的激情让三人都尴尬不已,祝雅瞳无奈
地抬起头来望向飞瀑洞口,双手捂著赤裸的美乳沉入水中,向惊呆的来人勉强一
笑道:「妙筠,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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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风口浪尖。何处为家

  寻找到吴征与祝雅瞳掉落的洞口不是结束,而是新一场心灵折磨的开始。

  幽闭的空间最让人产生恐惧,何况是见不著底,也不知通往何方的通道。地
道的终点是什麽?是否一条死穴?坠落的人已被道中的山石刮得血肉模糊,翻滚
得头晕脑胀,然后一头撞在洞底的石壁上,血溅五步。

  陆菲嫣沉著脸默默靠近,倪妙筠却能看清她正以极大的毅力勉强克制著自己,
可无风自动的颤抖髮丝却已将内心的恐惧暴露无遗。她双膝跪地,俯身以耳贴著
洞口的地面,不顾形象,不顾泥泞,全神贯注地听著,运足了全身的内力于耳,
去捕捉一丝一毫的声响。

  洞口约容两人并排通行,陆菲嫣凝重的神情始终没有放鬆。顺著洞口的边缘
一点点地听过去,听完了一处,又听下一处。

  军令如山,军士们很快行动起来,不仅封锁了这一片山地,砍伐山藤,切割
树皮等等工作有条不紊。倪妙筠也整装待发,欲入洞口一探究竟。

  忙而不乱,相信很快就能得到答案。以在场中人的身份地位,眼光见识,这
一份淡定还是做得到的。——除非太过关心。

  譬如顾盼死死咬著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丰润饱满的唇珠已被咬出道道齿痕。
即使以顾盼的青春活力,下陷的痕迹都不能很快恢复如初。更有两道咬破了唇皮,
正渗出鲜血。

  冷月玦垂著眼帘,双手在小腹处轻轻相握,均匀的呼吸悠长有力,正是天阴
门上乘的养气功夫。一向清心寡淡的冷月玦自打去了成都以后性子活跃不少,近
日的重归沉默已然有些彆扭,现下施展起师门内功,更加怪异。

  韩归雁全副披挂威风凛凛,探明了洞口的情况后即刻转身前去下令。步伐快
速,稳固而有力,震得甲胄哗哗作响。可她跑得太快了,甚至也不需离开,要下
令唤来亲信即可。这是一种逃避,她的内心很害怕,很慌张……至于陆菲嫣,一
贯雍容达礼,绰约多姿的陆菲嫣,此刻全然不顾一切,俯首贴耳,四肢伏地著爬
行。难以想像这样一名美妇会做出「下贱」的姿势。但是她做了,做得连自己都
没有发觉个中的不妥。

  「有水声,当有一处暗泉……」陆菲嫣细听许久起身道,此时才觉姿势太过
不雅,却已无心考虑计较。

  地道中有水,至少饮用的水源不成问题,摔得粉身碎骨的可能性也大大降低。
陆菲嫣悬著的心却半点都放不下,地道的尽头,会不会就像一座水牢,囚禁了吴
征半月之久……有了饮水,食物又从何来?

  理智,现今的状况比任何时候都需要理智。陆菲嫣不知道自己是多麽失态,
也不清楚自己又是什麽神情,她只知道没有不顾一切地跳进洞裡已然费尽了全力。

  天阴门两位顶樑柱一夜之间同时出事,大厦将倾,倪妙筠也紧张得发颤!可
比起其他诸女来,她的情绪平和了许多。初时她自以为心境坚毅,不易为外物所
扰,再一想却又不妥。

  顾盼年岁尚幼暂且不提。韩归雁可是位领兵的大将军,亭城一战威震天下。
要令这等人物心动神摇,非得是魂牵梦萦的事情不可。吴韩的感情就差一场婚事,
韩归雁现下的模样,足见感情之深,也可理解。

  可是冷月玦呢?陆菲嫣呢?以她们的心境凭什麽被影响至深?

  不由倪妙筠多去探寻其中的隐私,三条三丈来长的绳索已结好,韩归雁甚至
还取来了一件水靠。绳索一条缠腰,两臂分缠一根,再约好了信号:左绳连拽五
次是速速拉回,右绳连拽五次是停止,中绳连拽五次则是加速放落。

  韩归雁,冷月玦,顾盼从左至右各抓紧一根藤索,陆菲嫣则在她们身后将三
根藤索合而为一,掌控全域。倪妙筠跳落地道,以掌攀住洞口向诸女点头示意道
:「试一试!」旋即鑽入地道!

  三丈的绳索很快放到了尽头,倪妙筠一时并未给出信号,想是在探查地道的
近况。她随身带有火摺子,过不了多时洞口裡飘来磷火的味道,可三丈的距离看
不见火光。

  「怎麽回事?倪前辈,你看见什麽了吗?」顾盼急不可耐,朝著洞口大声喊
道。

  「没有……」倪妙筠看清了周遭的情况,又借著微弱的火光向洞底看去,仍
是一团漆黑,只得失望地拽动绳索。

  脱离洞口时不及摘去包头的方巾,目光及时一扫道:「还……早呢……得加
把劲才是!」「是!我已吩咐军士一刻不得停歇,入夜也要掌起火把。这一趟劳
烦倪前辈了,万勿推辞。」韩归雁心急如焚,还能对倪妙筠客气只是有求于她,
她若不允,韩归雁已准备亲探险地。若是关键时刻,看这位女将的模样,拿柔惜
雪的命要胁倪妙筠也不是做不出来。

  倪妙筠对韩归雁的焦急颇能理解,这一段柔惜雪在军营养伤多得韩归雁的恩
惠,她本就打算偿还这份恩义。心底自有明镜,再留了个心眼,登时对诸女神色
了然于胸。顾盼和韩归雁几无二致,关怀之意早就溢于言表,只是死死咬著牙关
不发一言,唯恐闹出什麽不愉快或是岔子来。

  冷月玦的模样就耐人寻味。她闭目垂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小手在绳索
上捏得紧紧的,半点不肯放鬆,半点也没有放鬆——即使倪妙筠已然从地道裡安
然返回。揪心的紧张与韩归雁,顾盼何异?

  倪妙筠歎了口气。这位师侄让她有些吃惊,看来在成都与吴征过往甚密,还
有一同在迭府外宅偷窥春宫戏的经历。如果不是现时吴征存亡未卜又到了揭露的
关头,还要被她继续隐瞒下去。

  这三位尚可接受,倪妙筠也不得不承认,吴征是位极有魅力的男子。年少俊
秀,敢为敢当,时常有些出奇不意的点子。武功嘛,在自家看来当然稀鬆平常,
不过同辈第一人就当之无愧——不仅是武功同辈第一人,方方面面综合起来都是。
三女的年岁与吴征相距不远,少年男女情投意合也是平常之事。

  让她吃惊的便是陆菲嫣了。这位足以惊豔岁月的美妇躲在三女背后,要论担
忧,惧怕与紧张,她只有更多。她自然不会是为了祝雅瞳,已然明瞭三女心意的
倪妙筠,再见陆菲嫣的模样,只觉震惊!

  师姑与师侄,且看顾盼的样子还被蒙在鼓裡——没人会否定这位娇俏的少女
与吴征正是一对璧人,更是青梅竹马。这是一场绝大的不伦!吴征不是无耻之徒,
陆菲嫣也不是下贱的妇人,两人终究还是暗中携起了手。

  倪妙筠终于明白仿佛被排斥的感觉因何而来,原来只有自己在此格格不入…
…她们在此俱是为了吴征,除了冷月玦分心之外。不,不对!玦儿的一颗心依然
全是吴征的,却额外多了一份担忧给祝雅瞳,她正承受双倍的折磨。

  没有不齿,没有鄙夷,倪妙筠胸膛裡的血液都仿佛沸腾起来:无论出于什麽
原因,用了什麽手段,吴征成了主心骨。这麽多出众的女子都围绕在他身边,为
他魂牵梦萦,而这些人,每一位在凉州都举足轻重。——如此一来,或许真的大
事可期!

  三丈变六丈,又延至九丈,绳索不断在加长,倪妙筠也往往复複地进出与洞
口。日升日落,往复已有三日,即使在场中人个个武功不弱也都疲累不堪。地洞
旁支起了帐篷,军士们结绳的空馀,她们就鑽进帐篷裡合一合眼,喝一口水。探
路也从增加三丈一探,改为增加十丈一探。

  「要不要歇一歇?我替你下去一趟吧。」倪妙筠的面色已然发白,爬起时足
下发软一个踩空,险些摔回洞裡去。陆菲嫣看她已然支援不住,搜索又不能停下,
便欲替换一回。

  「不必,你们不如我,徒费力气而已。」倪妙筠一身透湿,气喘吁吁向韩归
雁道:「换身衣物,绳索再延长三十丈,约莫三个时辰后再来唤我。」诸女心中
一喜,倪妙筠虽未明言,也是持重之意。她的探路越发精确,说明这一段寻索已
然接近尾声。希望的火光被点燃,诸女又更加紧张起来。前途未卜,锦盒要被打
开的一瞬间,你不知道裡面装著的是一封报平安的信笺,还是爱侣的人头。

  三个时辰,恰巧是结出三十丈绳索所需耗费的时刻。不敢打扰倪妙筠,三女
也抓紧时机调息修养,亦无不心中默默祈祷……漫长的等待,又有一晃而过的错
觉,三个时辰将近,倪妙筠不待提醒便离了帐篷向三女道:「下头的暗涌极长,
且水流奔行迅猛,我离开水面时呼吸顺畅,当有一处出口!此前我已隐隐察觉水
声有所变化,像是即将到达尽头。这一趟或有结果!」「一切拜託你了!」每一
次回来都没有结果,都有新的希望,听起来都像是好消息。但是人还没有找到,
一切都是未知数,也或许地道的尽头,是万丈绝壁……倪妙筠顺著地道跳落,滑
过满是青苔的路径撞入水道,拽著绳索尽力维持著平衡与适时地抬头呼吸,一路
前行。

  近了,更近了,水流冲出洞口化作一行飞瀑,泄入一汪池水的响声清晰可闻。
难道还别有洞天?倪妙筠升起绝大的希望,自探查洞口以来,从没有那麽清晰,
从没有那麽近!祝师姐和吴征受困于此而已,他们活得好端端的,如此一来,柔
师姐也有救了!

  虽是深夜,前途却一片光明,洞口下方的一片水潭与岸边草地无不说明这是
一处世外桃源,可倪妙筠已惊得呆了。

  野兽般低沉的嘶吼在轰隆隆的水声裡也清晰可闻。潭中露出水面的巨石旁,
依稀能见影影绰绰的两人胶合在一起,万般亲密。嘶吼声从男子口中发出,而女
子则万般柔顺地伺弄著男子翘起的阳物。

  他们都已察觉了倪妙筠的到来,可所有人都似惊得呆了,脑子裡一片空白做
不出反应。倪妙筠傻了一样滑出洞口,不可置信地望著潭中熟悉的人影。男子有
些尴尬,可是胯间的快感太过强烈,紧要关头无论如何停不下来。女子低著头有
些犹豫,却执拗地想完成这一场欢好……倪妙筠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柔惜雪脐间
淫靡的纹身还历历在目。天仙化人,向来不近男子的祝雅瞳居然如此卑微地伏在
一个男人的胯下,她……是在取悦于他?天阴门最尊贵的两位同时现出不堪之行,
倪妙筠从来不知道会有此事,连想也没有想过。

  「妙筠,你来了……」祝雅瞳羞意十足,扑簌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倪
妙筠。

  「师姐……我来晚了……啊……」目光直勾勾地,仿佛要看清潭中的这位女
子到底是不是祝雅瞳!她微微低头,让潭水冲走唇边沾染的白浊液体。被撞破了
「好事」,她也慌张得很,喉间吞咽的动作没能躲过倪妙筠的目光……虽还未经
人事,倪妙筠也知这是什麽意思。她难以形容这一刻心中的所思所想,看看将降
至潭水,才忽然醒觉过来扯动绳索!忙乱间本欲扯动右绳让下降停止,不想扯成
了左绳……绳索得了回馈迅速拉回,将她倒提而起,惹得倪妙筠一声惊呼。

  心怀鬼胎,惊呼声吓著了正偷欢的二人。吴征迅速沉入水中,游至大石的另
一面起身胡乱批好衣物,连滚带爬地跑回石洞裡. 倪妙筠绑著绳索驾临这处山谷,
像上天派来的天使带他们重见天日,又像恼人的入侵者打乱了世外桃源的清淨…
…山谷内的惬意时光不会再来,可山谷外的纷繁乱局还等著他去贡献一份力量。
无法留恋,无可留恋。

  「师姐,你没事吧?……你们……怎会在这裡……」目睹阴私事并未改变祝
雅瞳于倪妙筠心中的地位,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唯恐说错了话。可越慌越是错,
问的话词不达意。

  「没事,伤都好得差不多啦……哎,一言难尽!」祝雅瞳重见故人,又见脱
困有望,也是与吴征一样又是欣喜,又是不舍。山谷中的日日夜夜犹如一场美妙
的梦境,所求的一切如愿以偿,甚至百无禁忌……她当然知道倪妙筠问的是什麽,
淡定道:「帮我穿好衣物。」「是。」已不是第一回与祝雅瞳同浴,也不是第一
回替她穿衣。只是这一回在荒郊野外,揩抹身体的也只是一件残破的男子衣物。
阴雨连绵的春日想是没得晾晒,总在火堆旁烤干,有一股潮闷的滋味。连祝雅瞳
身上著的都是一件男子破衣,看上去极不合身。倪妙筠有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
何说起。

  「谁助你下来的?」祝雅瞳一瞟飞瀑洞口问道。

  「韩归雁,冷师侄,顾盼,还有陆菲嫣。」倪妙筠心尖一紧,这要是出去了,
祝雅瞳又要怎生面对这些人……「嗯。好极了,好极了……」祝雅瞳长舒了口大
气,大声道:「她们都好,真是好极了。」在石洞裡竖著耳朵听了多时的吴征身
上发软,一跤坐倒在地。又是无力,又是说不出地轻鬆畅快……「不……不太好
……请师姐即刻动身离去,待到了地面速速返回军营,妙筠在此照应便可。」倪
妙筠美眸含泪,欲言又止。

  「莫要瞒我,快些说罢。是忧无患麽?除了你和玦儿,师妹们如何了?」祝
雅瞳一猜中地,以不可逼视的锐利目光盯向倪妙筠道。

  「除了柔师姐,都……都已仙去了……柔师姐昏迷不醒危在旦夕,只能靠著
「玄女檀心神功」续命,还请祝师姐救她一命!」「果然如此。」祝雅瞳的目光
迅速黯淡下去,却不觉意外,只是听闻噩耗,终是忍不住双目泛红,泪光莹然。

  「请师姐速速……」倪妙筠一语未完,只听茅草摩擦的沙沙声响起,她循声
望去,才发觉山谷中居然还有一处小草屋。堵门的草垛被搬开现出一个人影来。

  「有人来救咱们了麽?」熟悉又清清淡淡的语声,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仿
佛只是一件事情,做不做均可。

  倪妙筠定睛观看,又吃了一惊。月光下的人影丰腴多姿,香肌如玉,不是栾
采晴是谁?她摸不清状况,也知这一回祝雅瞳失陷山谷与栾采晴脱不了干係,也
就未曾上前见礼。

  「嗯,你走不走?」祝雅瞳应了一句,高声道:「征儿快来,你先即刻离去。」。

  「当然要走了,即使要死,也得看一眼外面的世界变作何等模样。」栾采晴
仍是清清淡淡道。

  「师姐……」吴征并不紧要,至多是让韩归雁等人多候些许时辰,柔惜雪的
命却在等祝雅瞳去救,倪妙筠惶急道。

  「不忙,我会救掌门师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
祝雅瞳忽然一笑,耀目生辉,指著装束停当走来的吴征道:「师姐走南闯北流落
江湖,又能与你相识都是为了他一人,我的宝贝孩儿!」「师……师……」倪妙
筠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祝雅瞳委身于吴征已经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想不到两人居然还是母子!她不自觉地开始揩抹额头的汗珠,不知祝雅瞳知无
不言,言无不尽是何用意。

  「慢慢与你说知,一下子让你知晓了太多,难为你了。」祝雅瞳朝倪妙筠歉
然一笑,又向吴征道:「快去罢!雁儿盼儿她们,可都在苦苦等著你,娘随后就
来!」「是!」问明瞭绳索的信号,吴征依样一根缠腰,两手各持一根,发出拉
回的信号。

  绳索一抖快速收回,先前的倪妙筠身子轻盈,远不如强壮的吴征沉重,提拉
绳索者想是已发现了其中不同,心神剧震之下,绳索拉得一塌糊涂,让吴征东倒
西歪,险些在洞口处磕上一个大包。

  异常複杂地向山谷望上最后一眼,吴征再无眷恋,反身向上一蹿,四肢巴住
石壁稳著身形,借助绳索的提拉之力向上攀援而去……「你现下会有不会有些明
白,师姐有些事为何做得那麽奇怪了?」祝雅瞳痴痴地望著吴征在洞口消失,也
似了结了一件大事,将一副情长的小女儿神态收起,双眸重又放出精光道。

  「有……有一些……师姐为何要说与小妹知道……」「因为征儿是我的小乖
乖,这一点是瞒不住的!既被你看见了迟早要知个中……哎……也没甚麽了不得,
我们本也没准备瞒著自家人……」祝雅瞳接连点出数处关键,空灵的目光裡却不
知意有何指。

  「祝师姐,您怎地会与,会与他……那样了……这……请恕小妹无法理解,
这著实有些超乎想像之外。」倪妙筠结结巴巴,越说俏脸越红,方才的荒唐一幕
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反倒越发清晰。

  「那样是怎样?」祝雅瞳脸颊蒙上一层朝霞,神情却是又羞又喜道:「你是
说不伦麽?我想通了之后全不在意的。」她将一块大石以衣袖一拂,拉著倪妙筠
坐下,以手指点了点飞瀑洞口,道:「我初见你的时候,他才一岁。可他刚离开
我的肚子,也就离开了我。」祝雅瞳将受迫失身,心丧如死,再到孕育了吴征而
致燃起生命的希望,一路娓娓道来。

  「我的心裡已容不下旁人,他的心裡也一直有我。唔……我也不知该如何说
啦,总之我绝不再与他分开,也就没了旁的办法。你要瞧不起我们也好,觉得我
们有伤天和也罢,我不在乎。苍天逼得我入绝境,大地迫得我无路可走。这一生
的抉择,至今我都没有后悔!」倪妙筠从没有料到祝雅瞳还有这麽一段往事,像
一则曲折离奇的故事,祝雅瞳又说得足够动听,让她听得一时回不过神来。

  「今后就有得你忙了,逢人便要说上这麽一段,我看你何时能说得完。」讥
讽之言不合时宜地响起,栾采晴冷笑著道。

  「哎……我真后悔……早知如此,答应征儿不伤你之前,我就该先把你的嘴
缝上的……」………………………………………………………………坠落洞窟之
时吴征伤重昏迷,并不知这一条地道长度几何。上方拉扯与他奋力攀爬的合力之
下,终于艰难地脱离暗涌。之后的路途虽也佈满苔藓十分湿滑,但他武功大进,
体能与精神也处在巅峰,攀爬得越发迅速。

  拉扯之力时不时就有些不稳,但力道适中。倪妙筠可比他要轻上许多,地面
的人想必已然发觉其中不同,且应猜出这一回上来的是名男子!吴征心情忐忑不
安,既激动,又有些惶恐,实是这一回消失无踪前后已一月有馀,不知如何面对
诸女的情深意重。——原来近乡情更怯是这样的感受!

  全力地攀爬以图将杂念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可人声传来,火光闪烁,吴征立
即陷入心摇神驰之境。绳索的拉扯之力已停,吴征纯靠著自己的力量向外攀爬,
洞外的人不明个中情况,正自全神戒备。想来洞口已被诸般兵刃封锁,谁想要硬
闯都得被五马分尸。

  忙乱之中仍能严守法度的,非韩归雁莫属!对待与吴征安危相关的事情,从
来也是一丝不苟。

  「雁儿,是我……且让周围人等全数推开,万万莫将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半点!」
吴征嘶哑著嗓音通报一声,才自转角处探出头来。洞穴之外登时只剩女子急促却
又娇柔的呼吸声,吴征再不能忍耐,两个蹬腿,自洞中鑽了出来!

  一身湿透,头脸上还粘了不少苔藓,模样甚是狼狈。三女拉拽粗重的绳索许
久,也是精疲力尽。吴征顾不得这些,谁也顾不得。顾盼率先扑了上来,吴征忙
张开怀抱将她搂紧。紧绷了一月有馀的心弦忽然鬆开,小丫头满腔的委屈全数释
放,伏在吴征肩头,两臂死死环住他脖颈,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汪一汪地从眼
眸中洒落。

  「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在场众人她年岁尚幼经历又少,大起大落
的精神重创之下几乎全没了力气,瘫软在吴征怀裡. 「没事了,没事了……大师
兄好好的……没事了,盼儿……」吴征揽著顾盼的腰肢,把她整个儿抱了起来连
声哄道:「都是大师兄不乖,你打几下出出气……」「人家没力气了啦……呜呜
呜……你有没有受伤啦……」顾盼哭得涕泪涟涟,依然不减青春可爱,反倒异常
地娇憨。

  「前头伤了很重,险些没了命……现下已好了……」心绪无比激荡顾不得许
多,吴征腾出一隻手一同搂过冷月玦,又在帮他清理身上污渍的韩归雁额头深深
一吻。

  「呜呜呜……没命的伤,有没有好得那麽快啦……」顾盼讶异于冷月玦与吴
征的亲昵,当下也计较不来,倒是对吴征的伤势担忧不已。

  「内伤……好得快……」吴征支支吾吾一句,指著远处的山头道:「在那裡,
我打死了戚浩歌,也吃了他一记寒冰指,若是没醒过来,也就永远醒不了了……」
「啊……戚浩歌?」陆菲嫣始终强忍著不敢靠近,闻言大吃一惊,再也忍不住靠
上前来伸手搭住吴征的脉门,颤声道:「可有什麽隐患?」「没有!戚浩歌死了,
我还活著。」吴征手腕一翻与陆菲嫣双掌相握。吓得陆菲嫣下意识地一抽手腕,
可惜被死死握住逃不开来,更不敢死命挣扎,只好由得他去。

  「你先去歇一会儿吧。陆师姑出力最多也坐一会儿,若有閒暇,可把近况与
他说一说。盼儿,冷姑娘,我们一起把绳索绑块大石再推下去,拉倪前辈上来。」
韩归雁醋意翻腾,但将心比心,也知陆菲嫣心中苦闷,遂发号施令。

  「我不必歇了,倒是有些事要先告于你知晓。」陆菲嫣脸颊一红,回身默默
低著头向帐篷裡走去。

  「下面还有三位,一会儿我来帮忙。」「三位?祝家主没事吧?还有一位是
谁?」韩归雁奇道。

  「她的伤也已痊癒. 唉,一言难尽……」吴征几度张口,不知从何说起。

  「好了,先将她们救上来再说吧……你去歇著吧……盼儿,冷姑娘,我们把
大石缚稳了……」吴征挠了挠头有些无奈,莺莺燕燕环绕固然是无边豔福,有时
候也著实难以平衡。韩归雁眼下颇有大将风度,及时帮著解了围,也朝他眨了眨
眼示意快去找陆菲嫣,目光裡却又射出无边妒火,若不是须得表现出大度与容人
之量,腰间嫩肉只怕已然遭了秧……跟在陆菲嫣身后走进帐篷,刚一隔绝了视线,
娇躯已扑在自家怀裡. 柔软丰满,带著潮糯的汗香,粉拳一下一下捣在他腿侧—
—以极快的速度,将打中时才突然放慢,以极轻的力道碰上去:「你吓死我了…
…吓死我了……」吴征百感交集,母女俩倾述著相同的话,诠释一样的心境。可
现下连冷月玦都敢光明正大地与他相拥,互相宽慰,唯独陆菲嫣还只能躲在暗影
裡. 两人早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也接受这样的结果,可是在很多时候,对陆菲
嫣都太过不公。

  手足无措地发洩,只敢拥抱,不敢亲吻,本该肆意宣洩的情绪仍被谨小慎微
地控制著。吴征无言以对时,陆菲嫣鬆开痴缠的手臂,收敛面容道:「回来了就
好……没事了……」「嗯。」眼神一碰,心意交融于一处,已无需再多说什麽。
吴征扶著陆菲嫣,以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师姑请坐。

  「陆菲嫣内心如火,私下裡常有大胆的举动,却最是怕羞,出格的行为每每
都自己吓得风声鹤唳。这一声个中隐晦诸如两人已亲热温存完毕,陆菲嫣可是师
姑的身份等等,著实耐人寻味。吴征说的恰巧能让帐篷外的人听见,足以让陆菲
嫣羞不可抑。

  果然她俏脸飞红忸怩不堪,同时震盪压抑的情绪也大为舒缓,才能以较为平
实的语声,一本正经道:「你也坐下,有些事需得说与你知晓。」熟知内情的韩
归雁与冷月玦相视一笑,暗自揶揄陆菲嫣装得可像,再一看换了个人,正兴高采
烈,干劲十足的顾盼,也不由为这三人间的关係有些头疼……陆菲嫣在吴征的示
意下,暂且不对柔惜雪说出霍永宁身份一事深究下去,只把成都城的形势细细分
说一遍,又道:「咱们昆仑一系陷入被动,掌门师兄已赶回京城驰援胡大人。为
今之计,只有扶持太子殿下回京,奉迎正统。这事韩老将军与我们分头在办,相
信太子殿下也不会拒绝!」「额……这事儿不成的。」吴征脑中轰隆乱响,极端
不详的预感似乎正一点一点变成现实道:「也罢,暂时无妨!幸好我获救的消息
尚未走漏出去,一切还有挽回的可能。」。

  「你……说什麽?」陆菲嫣惊诧莫名,似乎吴征也有无数的话要与她说。

  「我可能惹了大祸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吴征额头沁了出来。

  来凉州之后的事情在吴征脑海裡已反反复複回忆了不知多少遍,经陆菲嫣一
说,他立刻理顺了前因后果!秦皇的死与霍永宁自揭身份几乎在同一时刻,霍永
宁早已料定了秦皇的大限就在近日!刻意揭开谜底后在凉州消失,利用吴征身边
人对忧无患的忌惮不敢妄动,轻而易举地返回成都暗中主持大局。如今昆仑一系
七零八落,京中仅剩下胡浩苦苦支撑,奚半楼才动身不久未必赶得及……吴征抚
著脑门喃喃自语:「他凭什麽就敢公开支持五殿下登基?莫非有先帝密旨不成?
也不对,若有的话直接拿出来就得了,何必费这麽些周章?不对,不对……漏了
件大事!快,唤雁儿进来!」陆菲嫣唤来韩归雁时,吴征已想透了前因后果,一
把拉著韩归雁凝重道:「先下封口令,我脱困的时谁敢洩露半点风声,立斩!」
「我带来的都是亲兵,在此地附近的更是心腹中的心腹,接了倪前辈的传信后我
已下了军令,绝无问题!」「好,好!」吴征搓了搓手,悬著的心略放下些,又
道:「韩老将军正与太子殿下合议,个中因由我明白,但是决然行不通,原因晚
些我会说。不过现下无妨,让韩老将军与太子殿下说去,我们打著太子的旗号,
暗中行事即可。还有一件事,霍永宁就是忧无患确然无疑了,可我有一日夜间入
宫面圣,曾见霍永甯邀约诸位大人饮宴,同一时刻,有贼人头戴金面,骑乘豹羽
鵟现身贼党巢穴。我心中极为不安,可有办法即刻知会我师尊与胡叔叔,让他们
万万小心在意,霍永宁敢在此时与我们昆仑翻脸,还敢明著支持五殿下,定然有
绝强的后援在!现在……现在……现在让他们见信便寻脱身之计,不可留恋!决
计不可!」「吴郎何故如此丧气?」韩归雁大惑不解,吴征明明思路清晰,井井
有条,可话裡话外都是覆水难收之意。

  「你们很快就明白了!」吴征苦笑一声道:「我也刚知道不久!霍贼,却早
就知道了……他留著做杀手锏而已,必杀一击,绝无倖免……」韩归雁与陆菲嫣
骇然对望。吴征已是彻底投降,安排后路,他没有歉疚,也没有把她们排除在计
画之外,可见这一次昆仑一系谁也逃不掉。正如他所言:绝无倖免……绳索被第
二次拉起,倪妙筠脱身后只说了句:「她们一同上来。」便低著头沉默无言地立
在洞口旁,往日灵动的目光有些呆滞,时不时便如雕塑一样陷入沉思。

  第三次拉起绳索时,在一人的重量之外,间或会多上一人的重量。陆菲嫣率
先醒悟,原来「她们一同上来」,不是说她们同时绑缚著绳索被拽上来,而是有
一人无需绳索,全凭一身妙到毫巅的武功徒手攀爬,只在太过湿滑或是无处著力
时才需借助绳索的拉扯之力攀援一段……这份武功当真是高到骇人!

  韩归雁一边在疑惑吴征不肯宣之于口的秘密,一边酸劲儿却是发作得无法忍
耐。原本未来府裡要有陆菲嫣这样的美妇便让她大感危机四伏,如今看这情形,
十有八九还要增加位魅力同样惊人的祝雅瞳……眼见绳索越来越短,洞中人即将
现身,韩归雁越想越气,再忍不住气鼓鼓地鼓起了香腮,偷偷掐向吴征的腰间嫩
肉。

  一阵剧痛,吴征咬著牙不敢躲。当下的形势已是千钧一髮之时,他居然十分
期待一会儿韩归雁的表现如何……祝雅瞳率先猫著腰跃出洞口,向诸女挥了挥手
道:「你们好。」吴征抹了把额头冷汗,站到祝雅瞳身边尴尬道:「这是我亲娘
……所以从前她待我这麽好,一点都不计回报。」母子相认,本是天大的喜事,
吴征说得却十分沉重。诸女今日受到的惊吓已不少,但都比不上这一次,个个惊
得呆了,神情各异,唯独几张各具风情的豔口都张得圆圆的,谁也合不拢……祝
雅瞳也觉怪异,为何吴征忽然对此事如此无奈?她当然不会觉得吴征回了尘世便
要反悔,而是立时猜出定然有大事发生。

  讶异之间,栾采晴也被母子俩拉了上来。吴征目光扫过诸女,指了指栾采晴
道:「这是我的姑姑……」除了顾盼一时只惊异于姑姑二字之外,陆韩冷三女立
时反应过来姑姑二字代表著什麽。这一份血脉原本不是大问题,可是却落在了秦
国,还在昆仑被抚育成人。

  吴征喘著粗气频频摇头,遥指南面向祝雅瞳道:「秦皇死了……霍永宁当晚
在山上现身之后火速赶回成都,如今正在力主五殿下登基。」祝雅瞳目光一凝,
旋即黯然低头,脑海裡一阵天旋地转……「祝夫人,您累不累?快歇一歇……小
女子伺候您换身新衣衫……您慢著些……」韩归雁正被五雷轰顶,却忽然灵光一
闪,福至心灵般跳将起来,在祝雅瞳身侧搀著她一条手臂,分外地乖巧殷勤。

  「不累。雁儿乖……」祝雅瞳嫣然一笑,点了点韩归雁的鼻子,居然大是受
用。

  「嘻嘻……」韩归雁做了个鬼脸,脸色一沉呛啷抽出佩剑指著陆菲嫣与顾盼
道:「你们怎麽说?吴韩二府大祸临头,你们是袖手旁观呢还是要抓我们去请功?
若不是,最好早些说明白了,不怕告诉你们,本将此时眼裡容不得沙子!」「韩
归雁!你什麽意思?给我说清楚了!」顾盼气得连连跳脚,戟指怒駡间被陆菲嫣
一拽,回身却见到母亲眼泪扑簌而落……「雁儿,你韩家走不脱,我昆仑又何曾
走得脱?」陆菲嫣拉著顾盼缓缓走到吴征身边示意仍是一条心,又万般悲凉道:
「只可怜昆仑派二百年基业……这究竟……究竟是怎麽回事……」「甚好!那你
呢?」冷月玦一直随在吴征身边,此刻也未离开。她的根基全数掌控在手,韩归
雁不担心她有异心,且她是个燕国人,碰到大秦朝堂的事情与她无干。韩归雁只
担心她会否见吴府即将落难,便生嫌弃。

  冷月玦淡淡笑著摇头道:「他去哪裡,我去哪裡……呜……我和你们在一起
……」「先回营吧,诸事无一不重,不可耽搁时辰,途中我再与你们细说。」祝
雅瞳也是凄凄一笑,与陆菲嫣握了握手,又抚了抚一脸迷茫的顾盼头顶,喃喃道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一行人秘密离山避开了军伍,奔行了一阵才等来
汇合的心腹亲兵,跨上马匹向营地奔去。途间撅唇做哨呼唤皇夜枭,这大鸟被豹
羽鵟咬伤后脱身而去,始终藏在附近养伤,一听主人召唤便迅速赶来。祝雅瞳查
探了下它的伤势,又敷上伤药,才放它自去休养。

  说明了吴征的身世,众人唏嘘不已。一边是心爱的郎君,一边又是温婉的祝
雅瞳,爱子之心感天动地,虽说目前的困局遭受他们连累甚多,众人也实在气不
起来。

  「霍贼要把持朝政,昆仑也是它的眼中钉肉中刺。霍贼隐藏如此之深,其实
……就算没有征儿,这一回的劫难也是难以平安渡过……」陆菲嫣这话既是自我
安慰,也是实情。皇位更迭,从来影响都小不了,这一回更是巨变。陆菲嫣已知
师门难以倖免,连族中也逃不过,不由心中七上八下,只盼胡浩在京中能有通天
的手段,能挽狂澜于既倒。若是做不到,则希望他们能安然逃脱。

  「自是如此了,心存侥倖可没有活路能走。狗贼,不得好死!」韩归雁咬牙
切齿地咒駡一句,又低声温柔向祝雅瞳道:「祝夫人要不要喝口水?」「不用。」
祝雅瞳挺直了背脊傲然左右环视,颇有婆婆的架势且乐在其中,也算是一片愁云
惨雾中难得的欢愉:「你们都很聪慧,只是这些事我们女子天生就要差著些,待
回了营找韩老将军商议,他当能有不同的见解。」「他怕是也想不到霍贼手握杀
手锏。」韩归雁苦笑一声道:「我不抱希望,也没有留恋。只是天下之地,哪裡
又有容身之所?」吴征与祝雅瞳黯然对视,是啊,天下之大,哪裡又有容身之所
能容得下一个逃亡的皇子?祝雅瞳当年的心愿与佈置居然是眼下最为可行的一条
路。可是凉州虽广袤,却是疲敝之地,孤零零的一片土地,又能撑得下几年……
悄然回了军营,韩克军已得了消息早早等候,见状也不由白眉一挑。这一屋子莺
莺燕燕的不说,旁人也就罢了,栾采晴与倪妙筠也在又是何意?

  吴征尚未说话,韩克军摆了摆手打断,有意无意瞟了栾采晴一眼道:「天下
之大无奇不有,燕国也换了天地,那位消失的太子甫一出现在长安就登基做了新
皇。呵呵,燕国的皇帝也崩了。」「砰。」「唉……」变化来得太快,众人都没
反应过来,燕太子消失原来是回了长安城,至于直接登基继位,内裡又不知道有
多少变故了。一声歎息是栾采晴的,而砰地一声则是倪妙筠失控之下掰碎了木椅
扶手,看她的模样,比谁都要惊慌。

  「他和丘元焕半道离去,我就知道会这样了……」栾采晴终究抹了把眼泪,
感慨道:「栾家……仿佛受了上天的诅咒,哪一位帝君不是暴毙?呵呵,就是受
了诅咒!」「你的意思是……栾楚廷弑君上位?」韩归雁品出个中滋味,惊异问
道。

  「栾楚廷?呵呵。」栾采晴十分讥嘲,遥望长安城道:「何止是他?历代帝
君谁不是如此?堂堂一国皇室龙脉,与野兽族群又有何异……」震惊的事情太多,
不一时诸女同向吴征望去,崩的这位可就是吴征的父亲了。吴征正捧著头,留意
到诸女目光,无奈道:「别看我,我姓吴,他跟我没关係,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何解?」韩克军双目一眯,昏黄的眼珠肿射出精芒。

  「韩老将军……」吴征起身道:「凉州会盟起因怪异,隐情实是栾广江要覆
灭祝家,且邀约秦,盛两国一同出售。梁兴翰不落人后,也接收祝家在大秦的产
业。且顺水推舟,胡叔叔已猜到陛下有心针对昆仑与韩府。在这凉州,燕国对付
祝家,秦国对付你我!哪一处都是死局!韩老将军一定奇怪为何栾广江要一改从
前的约定俗成,非要对付祝家不可了?因为这是我的娘亲,栾广江我是不会喊他
爹的……」「咝……」饱经风雨如韩克军,见吴征携著祝雅瞳的手,也不由打了
个寒颤喃喃道:「难怪……难怪……原来如此……」「而且,韩老将军见谅,此
事霍贼已知晓了!从我一出生被秘密送到秦国不久,他就知晓了……」吴征不住
摇著头道:「否则霍贼不敢如此嚣张跋扈。韩老将军您看,我的身世是燕国先捅
出来呢?还是霍贼先捅出来?」「栾广江不会放过你们,从他开始佈置对付祝家
起,这就是必然的一步!栾楚廷怜惜己身不愿与你们拼命,也是算准了这一步,
你们后路已断,没必要他亲自动手。」韩克军也频频摇头道:「霍贼在等一个良
机将昆仑与韩家斩草除根。他事先当料不到燕国的变故,所以他会晚一步。燕国
新皇登基的消息不久便传遍天下,霍贼隐于朝堂此事当准备已久,届时顺水推舟
即可。难怪……难怪……我道这老贼怎肯安心为孤臣,从来为朝中办事不计较半
点一己之私,几十年如一日,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原来早存了谋朝篡位的打算!
这是把大秦国当做自家的,明裡看来没有私心,暗裡私心大过了天!……只是…
…只是……迭云鹤,蒋安和,方文辉,俞人则难道是死人不成?就是除掉了昆仑
与韩家,他又凭什麽一手遮天?暗援又在哪裡?」若不是有了掌控朝政的把握,
霍永宁不会孤注一掷!若不是有了掌控朝政的把握,霍永宁怎会悍然对昆仑出手!
不,不仅仅是昆仑,他是联手方文辉要与整个朝堂为敌,扶名不正言不顺的五殿
下登基。昆仑与韩家是他的第一战,也是最重要的一战!

  「韩老将军,妾身先与您陪个不是。当年送征儿来大秦只想他在小村裡能安
然度过一生,不想阴差阳错居然拜入了昆仑……实是始料未及。之后妾身有一念
私心,也力有不逮……」祝雅瞳朝韩克军盈盈下拜,道:「妾身有一言请韩老将
军斟酌:当下大错已然铸成,多说无益,当先摒弃杂事一念求存才是。梁玉宇尚
在凉州可否多加利用,又要如何控制?成都城处可有挽回的馀地?这一支军伍人
马,又将何去何从?请韩老将军决断……」「有没有你们,昆仑与韩府也早为人
所算计。此前从未预料到会是霍贼……唉,天下之大,何处容身?」韩克军也苦
笑一声,说不出地迷茫无助。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们肯不肯听!」倪妙筠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剪水双
瞳裡蕴满了泪珠,不知心伤何处。

  第十四章、神鬼乱舞。火灭灯瞎

  风险与危机总是隐藏在身边,时不时就跳出来咬上一口。吴征如今已明白祝
雅瞳当时来凉州的决断有多麽明智,若还身在成都,祝雅瞳逃不出皇权之下的五
指山,吴征也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那一座看似他根深叶茂的繁华都市实
则是一片死地!凉州虽荒僻,形势也绝对不容乐观,可天高任鸟飞,这一群人至
少暂时是安全的。

  韩归雁眯著眼打量倪妙筠片刻,将目光转向祝雅瞳。不是为了讨好,而是在
徵询她的意见。

  韩克军闭目沉思。祝雅瞳微微一笑不答,与陆菲嫣交换了个眼神,将目光投
向吴征。

  吴征一惊,举目四顾,只见目光齐刷刷地都在看著他。陆菲嫣担忧又迷茫,
在等待吴征再一次引领她衝破迷雾;韩归雁无比的信任,相信机智百出的爱侣会
在最短的时间,最複杂的局势下做出最好的选择;顾盼一脸崇拜,她错过了吴征
名扬天下,朽为神奇;冷月玦云淡风轻,流淌的眼波只是在说,你去哪,我也去
哪儿;祝雅瞳也在看著他,温柔而满含鼓励。

  「娘……」吴征肃然起身,他明白时不我待,现下已是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刻。
只是忽然要把所有人的前途一肩挑了,他尚未有任何心理准备。

  吴征在危急时刻的神来之笔屡试不爽,每个人都认可。连老辣如韩克军,也
甘愿在生死交关的时刻接受吴征的意见,这实在让祝雅瞳骄傲而欣慰。她双眉一
扬,柔声道:「娘只是个女流,说话做事比起男子来总不免目光短浅,意气用事。
祝家在娘的手中遭受大损虽源于天灾,亦是人祸,娘当为此承担重责!这一份家
业,娘撑不住,也累了……从咱们相认开始,你就是祝家之主,若有了决断,当
立断才是。」「嗯?」韩克军睁开眼来,疑惑道:「祝家主的意思是,祝家仍有
馀力?」「回韩老将军,祝家损失惨重不假,不过妾身察觉有异之后,也有所安
排。如今凉州有民夫,亦有粮草,足可支应一时。」祝雅瞳目光一黯,又转向吴
征微笑点头道:「比不得从前富可敌国了,眼下生死交关时倒可保后顾无忧。湘
儿已随著章大娘她们前往佈置,不久当有图纸送回。」祝雅瞳目中之意,无非为
了吴征一切都值得。韩克军闻此喜讯点了点头,闭目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再不担起责任就有退缩推诿之嫌,吴征向倪妙筠道:「有件事我
想先告诉你。栾楚廷围杀我母子二人时,长枝派高手倾巢而出,几近全军覆没。
依我姑姑所言,当日丘元焕原本欲与我娘生死相搏,又被栾楚廷忽然打断,两人
离去。如今栾楚廷做了皇帝,丘元焕想是有从龙之功。长枝派已元气大伤,丘元
焕不会放过天阴门,且今时不同往日,栾楚廷会力挺从龙之臣!柳前辈等人已仙
去,天阴门在燕国也无立锥之地,你可知道此节了?」「我知道。」倪妙筠绷著
脸,目中泪水蕴得更多。只是她拼命瞪大了双目,倔强地不肯哭出声来。

  祝雅瞳有心安慰一番,转念一想如今已是吴征做主,他揭开疮疤自有目的,
遂打消了念头,心中暗道:你我相称?倒也合适。

  「我与你并无太大不同。」吴征咬了咬牙,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道:「成都
城中尚不知如何,昆仑派受我连累,覆灭也是迟早之事。这一节……谁都回天无
力……我很难过,但我不绝望。昆仑派也好,天阴门也好,形神所具的不是一处
地方,也不是一片巍峨高耸的山脉,庄严堂皇的屋宇。是人!只有人才是门派的
招牌!从现在起,我们要做的是活下来,尽可能多地活下人来!这一路……难免
会有牺牲……但每个人都要保全好自己,该牺牲时,不要皱眉,但我们绝不牺牲
得毫无意义。韩将军,不,韩元帅,您说是不是?」韩归雁郑重点头道:「是!
兵者,大凶之器,动则有血光之灾!本……帅会因才施用,号令之下绝不可辞劳
苦,亦需严从军令,绝不可逞匹夫之勇!」「正是!军令自让更多的力量得以存
活,保全而出!」吴征再次肯定,向倪妙筠道:「现下你可以说了,只需不违反
此则,任何意见我都会参详。」倪妙筠情绪已趋平稳,环视一圈,向吴征道:「
我是盛国人,你当已知晓了?」「已知了。」吴征点了点头,不想斯斯文文,平
日裡几乎不发一言,像是随时随地生活在暗影中的倪妙筠此刻生出股截然不同的
气质来。目光清澈,沉稳自若,毫不为将说出一番可能决定在座中人命运的话而
紧张。

  「盛国积弱多年,天底下只有燕秦交锋,盛国甲兵不兴,民性羸弱,不过反
手可灭。奴家心中有数,也知道各位是打心眼裡瞧不起的。」倪妙筠目光一黯,
似为家国的弱小而心伤,却不卑不亢道:「只是盛国虽弱,仍是燕秦之间的平衡。
燕国容不下你,秦国也容不下你,唯独盛国容得下!我家殿下也曾与你有过询谋
谘度,你对殿下当有所改观?殿下曾言:吴兄若有不如意处,可来盛国相投。还
有一句话,你可有印象?」「说得不少,不知是哪一句。」吴征不为所动随口应
道。

  「殿下曾与你说过,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现,祝师姐已是身处死局绝无幸理!
如今,意外出现了……奴家转述殿下所言,劝你可到盛国栖身,正是依著殿下的
吩咐:若有天大的意外出现,可谏言与你。」吴征一皱眉,目射寒光道:「你家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还活著,或者说我娘还活著便有利用的价值,可往盛国栖身,
若是没能活下来,那便任由我们自生自灭是不是?」「不。」倪妙筠再次环顾,
一字一句,像只清脆鸣叫的百灵鸟道:「燕皇要对付祝家,秦国知晓,盛国也知
晓。殿下曾言道:吴兄如明珠耀堂,秦国必加重用。然昆仑叶茂根深,秦皇远虑
者吴征久后无人能制,权倾一时,重用之前必修枝裁叶,剪除外援方可!惜乎吴
兄天性疏懒无意手掌重权,又意气用事,重情好色。祝家主若有意外,吴兄必怒
火滔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小王不来触这霉头。若祝家主侥倖无恙,则吴兄也
知躲过一回,还有下一回,这一回是祝家,下一回就是昆仑,就是韩府。吴兄若
想飞黄腾达,则身边人葬送于皇权之下,从此孤身一人。若想急流勇退已不及,
政敌日后逼上门来如何自保?此事无穷无尽,已是解不开的死结。所谓木秀于林
风必摧之,经此一役,天下之大唯盛国可容,吴兄以为如何?」吴征被「意气用
事,重情好色」八字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轻蔑一笑以掩饰尴尬道:「说的一
半一半吧。你家殿下这叫口出狂言,我吴征很快就是燕秦两国的钦犯,人人杀之
而后快。你家殿下尚且身陷囹圄,盛国更是庸懦,凭什麽敢保我?」「我家殿下
即使龙游浅滩,依然是金口玉言,说要保,就会保。」倪妙筠垂下眼帘,话语与
声音不见心虚,只是眼眶又有泪水盈出。

  「凭什麽保我一家老小?盛国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不逢战乱民生虽富足,
年年需向燕国纳贡,国库未必存得下多少。若遇天灾自行支应尚且吃力,什麽养
兵强国就不必说了,且据说连军器都不足。燕秦两国若上门讨人,你家殿下莫非
凭藉两片嘴皮子保我麽?」吴征压根不吃这一套。什麽金口玉言,现下算是看透
了,想用你时就是金口玉言,想收拾你时就会说出一番新的金口玉言来,从前的
全都做不得数!

  沉湎于莫名哀伤中的倪妙筠豁然抬头,目中泪水盈盈,却又喷射著怒火,居
然有股大江江心燃起火焰的奇异。她咬牙强忍著不发作,沉声道:「盛国纵有羸
弱之人,也绝不愿束手做亡国之奴!自上而下,铁骨铮铮,满腔热血者亦不在少
数!你……你可以瞧不起这一片土地,但不要瞧不起这片土地上的人!」「而后
虫生,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盛国一贯如此,莫要怪我。」倪妙筠的言论让吴征
颇觉意外,面上不动声色,仍是质疑道:「口口声声要保我,不知是你家谁的意
思?是殿下的,还是……陛下的?」张圣杰还在燕国做质子被看管得严严实实,
栾楚廷回京之时一同带走了他,想必又被软禁于长安。这麽个人,任你如何惊才
绝豔,天生圣主,不过自求多福而已,说出来的话一文不值。倪妙筠来做说客,
用个「废物」来许诺,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口若悬河,又有何用?实在让吴征想
不通。

  「我家殿下金口玉言,说得出自然做得到。我知道吴公子现下不信,不妨先
记住这句话:盛国人不甘愿做亡国奴,无论陛下还是殿下!不需多时自有变数将
传遍天下,届时吴公子当能领悟。」倪妙筠一言既出,哀戚不见,坚毅傲然取而
代之,原本修长的身形似乎又高挑了几分道:「我家殿下料到吴公子有此一问,
令我转告公子,盛国虽弱,燕伐则秦不肯坐视,秦伐则燕不肯坐视。若燕秦齐来,
唯拼死一战而已,盛国处境,与吴公子不无相同之处,岂非天作之合?盛国若灭,
则天下之大,真无公子容身之所!」与张圣杰不过两面之缘,当下的处境被他拿
捏得一清二楚,连心底此刻的盘算居然也被料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我的称呼换成
了吴公子的尊称,可倪妙筠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吴征浑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看透了
内心一样。这还是张圣杰借这位美貌女子之口说出的话,若是张圣杰亲身在此,
吴征只怕已是被从裡到外半点秘密都藏不住。

  「你家殿下有鬼神莫测之机?呵呵,莫非连他也早早知道我是祝雅瞳之子?」
吴征凝重的神情忽然一松,戏谑地笑起来道。。

  倪妙筠则面色发窘……张圣杰固有识人之能,但要事先就猜得不出半分差错,
其智就非人而近妖了。倪妙筠结合当下形势,在张圣杰的话中穿插少许自编之词,
几无破绽效力极佳,险些把吴征唬住。什麽盛国若灭吴征就真的无处容身,张圣
杰除非知道吴征是栾广江与祝雅瞳的儿子,否则吴征大可有认命之后,回大秦做
孤臣的选择。

  倪妙筠似是对张圣杰抱有莫大的信任,才对这一番言论能镇住吴征,至少是
唬得一时不好辩驳极具信心。同时这位沉默寡言的女子居然胆大心细,结合近况
做些小修小补,效果比起张圣杰的原话更胜一筹。幸亏吴征脑子未曾被吓糊涂,
及时找出其中的破绽,一举反击。

  「殿下无恶意。」倪妙筠一时说不下去,心中倒有几分喜悦。吴征的才干越
高,越说明张圣杰没有看错人,也只有这样的能人,才值得一国之君不遗馀力地
招揽。

  「我知道。」吴征歎了口气道:「一番好意我心领了,现下还不是时候,我
不会下此决断。就依你之言,今日的话我暂且牢牢记在心裡,只待你说的变数出
现。届时无论成与不成,我会给你一个答案!」「好!」倪妙筠伸出一掌道:「
一言为定。」啪啪两声,两人简单地击掌为盟,吴征向祝雅瞳道:「娘,劳您先
去看看柔惜雪能不能救回来,还有许多话要问她……」「得令!」祝雅瞳俏皮一
礼与倪妙筠一同离去,让肃苛的气氛陡然一松。

  吴征向众人无奈地耸了耸肩,言下之意我娘就这样儿……呼了口气,吴征向
韩克军道:「韩老,不知梁玉宇处商议得如何?」「一拍即合。殿下失了先机,
正心急如焚……」韩克军脸上浮现难言的迷茫。韩家盛极而衰之后,屡受排挤与
冷眼,甚至被钦定为吴征前进路上所必须剪除的旁枝,这一切都让老将越发心寒。
可韩家世代忠良,战必争先,韩克军与梁兴翰更是幼年至今的情谊,在江山万代
面前却什麽都不是。

  报效的家国危在旦夕,朝堂之上潜伏的豺狼露出锋锐的獠牙,盟友似对帝皇
彻底地失望,再也不放在心上。韩克军黯然低头,他深知盟友的选择没有错,当
是此时,再没有输掉任何东西的本钱。可是心裡仍像梗著一根刺,让他下不了决
心,总对遥远的京城抱有一线希望……风烛残年的老人,怎能轻易割捨从前的一
切?大秦国几乎就是他的一切,除了韩氏一族以外!

  「告知他我们粮草,军器俱已完备,让他立刻昭告天下,在凉州登基。」吴
征沉著脸道:「他手下有十名大内高手护卫,咱们需得在他登基之后,以雷霆之
势一举制服!动静还不能大,一旦漏出半点风声必然动摇军心,轻则士气低落,
重则兵变,无法收拾……」「不错。这事……难上加难,需要详加谋算才是,决
不能轻举妄动。」韩归雁忧心忡忡,凉州的兵马裡虽有亲军,大部分还是秦军。
这些人只效命于皇室,若与皇室产生衝突的事情传扬开去,兵变几乎是一种必然。
十名大内高手并非易于之辈,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实在没有半点把握。吴征
大胆的计画把韩归雁吓了一跳。

  「登基总要做些筹备,选个好日子,腾出三五天不成问题。还请韩老继续与
他虚与委蛇,届时陆师姑对付两人,我对付两人,你们协助我娘与倪仙子对付六
人,出其不意发动,成败在此一举,我觉得胜算还不少!」吴征搓了搓手,以不
容置疑的口吻几乎是下了军令。

  「什麽?你……对付两人?」吴征现下身负的武功除了陆菲嫣瞧出些端倪之
外,韩归雁,顾盼,冷月玦一同惊道。

  吴征不敢答,只随意点了点头敷衍过去,心中一阵苦笑:老天爷,连口喘息
的机会都不给啊……一月余的时光连升两品,还是几将迈入巅峰的品阶,这裡头
必然有什麽奇遇。若是什麽天材地宝,吴征会明言,说不准还会留给诸女一份。
偏生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对付大内高手又说得十分肯定——如此大事,吴征岂
敢儿戏逞强?那是对自家的武功有十足了信心了!内裡的猫腻,著实让深明「道
理诀」与「玄元两仪功」的陆菲嫣与韩归雁吓了一大跳。

  吴征重伤迅速痊癒,功力飞升,山谷中只有两名女子,一名是他亲娘,还有
一位是他姑姑……诸般事情联繫再一起,二女满面绯红,又是震惊不已,几乎不
敢再细想下去究竟发生了什麽。

  「韩老,我知道你对大秦感情深厚,一时难以下定决心。只是眼下,我们已
没有旁的选择……京城裡希望之渺茫,韩老当心中有数。」吴征半是满心担忧,
半是岔开话题道。

  「老夫知道,也不敢瞒你……你……安心行事,老夫再难以下定决心,总是
知道军令如山的。」韩克军给了颗定心丸,著实让吴征松了一口大气。老将出马,
不仅审时度势,还能稳定军心,有了韩克军的保证,这一处便不会出了岔子。

  「行事吧,我去看看柔惜雪!」吴征与诸女一一眉目传情,倒退著出了帐篷
…………………………………………………………………………………………天
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不久之后朝阳就会跳出山头,驱散夜晚的黑暗。

  昨日种种即将过去,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昨日的不顺遂都会随著日出之时燃
起新的希望。可对在窗前枯坐整晚大秦侍中胡浩而言,升起的日头却让他无比悚
惧。辟除万邪的红日,也是催促上朝的印记。

  自从先皇驾崩之中,京中的形势一日三变。五皇子梁俊贤受到忽然返京的霍
永甯与方文辉力挺,恰巧太子梁玉宇又不在京城,梁俊贤顺理成章地顶替了皇兄,
暂时随朝理政!

  国不可一日无君!可京城裡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忽然与世隔绝。十
二道金牌,带著梁兴翰驾崩的昭告,由八百里飞骑送往凉州,本拟火速召太子回
京。可是头三拨驿骑出了长安,便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待朝中大臣品出了个中
滋味,已足足过去了半月。

  人心浮动之下,缉拿袭击皇使的匪徒也显得无力。只要与梁玉宇有关之事,
便举步维艰……依胡浩推算,等凉州反应过来,前后怕不得有月半。

  月半时光,会发生太多的事情!

  如果霍永宁不在,或许形势会稍有缓和。可他身揣先帝密旨,许他随时回京
之权,任谁也摘不出半点毛病。这名贼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还安分
守己地做著孤臣,先帝对他有著绝对的信任。

  「一心为公全无私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古人诚不欺我!」胡浩摇头苦笑,
只可惜先帝在时他是霍永宁,先帝不在了,他便是忧无患!数十年的隐忍等的就
是这一天。

  胡浩与霍永宁共事多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妖,恨得咬牙切齿,却没有足
够的证据!这还要幸亏韩克军的消息早早送到,否则他至今还蒙在鼓裡. 京中的
形势越来越诡异,霍永宁像个绝世的优伶又唱又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胡
浩深知他跳得再欢,当前形势再好,也绝不可能一锤定音。朝中重臣除了方文辉
也在力挺梁俊贤之外,屠冲闭口不言,迭云鹤虽与自己一方是死对头,公然支持
梁俊贤是万万不能,俞人则自然与青城一系共进退。蒋安和与屠冲一样态度,要
他去扶梁俊贤登基不是他一贯的。

  霍永宁现下的模样,就像个即将失势的孤臣正铤而走险!——如果不是胡浩
已知他身份的话。

  既是前朝遗党,霍永宁唯一的目的就是谋朝篡位,至不济也要借机掌控朝政。
可他现今的模样与送死无异,跳得越欢,将来死得越快越惨!胡浩既知他的身份,
又深明霍永甯智计百出,当然猜到这贼子现下一副跳樑小丑的模样,背后必有隐
秘的奥援。否则现下对霍永宁而言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以他的能耐而言,苦心
孤诣才布下的好局断不能下得稀烂。

  「到底……他会有什麽后手?」胡浩忧心忡忡,摇了摇头:「每个人都在等,
都在暗中筹备,明哲保身!这样下去到底好,还是不好?」重臣之间相互制衡,
可秦皇忽然暴毙,甚至没有留下遗诏,相互制衡就成了相互猜忌。胡浩从未觉得
如此孤立无援。京城的与世隔绝必然有梁俊贤与方文辉,霍永宁的手段在内。哎,
一切都是如此凑巧,又如此不凑巧!莫说奚半楼与韩克军,只要吴征还在京城,
局面又何曾会如此被动。

  你们一定也很难熬罢!胡浩起身抹了把脸,揣紧了怀中的黄金惊堂木。先帝
御赐的惊堂木,此刻不能让他有多上半点的心安。朝堂之上,明知霍永宁这个贼
人正作威作福,居然拿他没有半点办法……彻夜难眠的不止是胡浩,重臣们几乎
都一样。

  「屠公公早,不知意下如何了?」最难熬的并不是有力无处使的胡浩,而是
中常侍屠冲。作为先帝的贴身近侍,从前无人比他更具荣光,先帝驾崩之后,也
无人比他更为惶恐。帝王的宠信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宠信不在,他就是个
没有将来,没有后代的孤苦老人。

  屠冲早早就知道自己的归宿,也始终在试著调适心情,以待这一天到来时不
至有巨大的落差。可当秦皇暴毙,他发现即使做了无数的准备还是不能接受这样
的结局。未来等待自己的只有更加凄凉……自斟自饮,又给屠冲递上一杯。霍永
宁将内侍府当做自己家,嚣张跋扈,话说的却让屠冲无力还口:「等太子殿下回
了京,一切就迟了,屠公公不免告老还乡。若是早下决断,五殿下登基之后念著
公公的从龙之功,总会让公公安享晚年。」。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屠冲的心。梁玉宇手下自有贴身近侍舒和通,后宫
裡不会再有屠冲的位置。至于五殿下那裡……自己若不出力,何谈从龙之功……
作为梁兴翰的贴身近侍,屠冲太明白先帝的心思,至少在他近一两年性情大变之
前,梁玉宇就是大秦江山的新主人!

  为何会有梁俊贤?为何陛下会突然立下一个与太子唱对台戏的五皇子?屠冲
虽不明内情,也知先帝近年来越发不服老,性情越发乖戾,有时还期待著寿元千
年。屠冲从不敢对外多嘴,只是心裡知道先帝突然推出梁俊贤,就是与霍永宁密
会之后的决断……至于那些让先帝一时精力旺盛的丹丸,也是霍永宁敬献的。

  怪道一向安分守己的孤臣霍永宁近年来动作频频,原来一切都是为了现在!
这个可怕的国之栋樑,正志得意满,毫不掩饰地张扬著欲望。每一句话又都是那
麽打动人心,只是屠冲不为所动,这一切都是与虎谋皮……「霍大人言重啦。嘿
嘿,嘿嘿……」屠冲伸出鸡爪般的手,笑眯眯地举起茶盏尖著嗓子道:「俱是一
殿之臣,同为大秦国效力,何来从龙一说。莫非霍大人要造反麽?」「哎!屠公
公不可妄言妄听。霍某一颗真心可昭日月,纯以大秦江山万代计。」霍永甯连连
摆手,却没半分惧意,诡异笑道:「霍某问公公一句,公公可还记得太子殿下当
年在川凉边界引发的动乱?殿下当年虽是初任太子,年岁尚轻。只是身为太子,
行事实在太过荒唐与急于求成。仅凭此事,他就配不上做大秦雄主!呵呵,霍某
当然知道此事怪不得公公,公公当年也只是奉陛下之命,才会对太子殿下克扣许
多,严加管教,就是不知道以太子殿下这份胸襟,如今是不是还记在心上?」屠
冲面色丕变,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站了起来。鸡皮鹤髮的老太监一身衣袍无风
自动,双掌如鹰爪,阴恻恻道:「霍大人是要逼得杂家与你撕破面皮,在朝中针
锋相对不成?久闻霍大人功力通玄,不如就在此处与杂家先见个真章?」「没有
没有,本官并无此意。」霍永宁巍然不动,又递上一杯茶道:「公公息怒。本官
之言盛意拳拳,是公公最好的出路与去处,博一个安享晚年不在话下。公公是明
眼人,当真不考虑考虑?」「杂家……老眼昏花,只知服侍陛下,余事不知……」
先帝暴毙未留下遗诏,霍永宁苦心孤诣已久一朝发难,即使是重臣中也有几人力
不从心。胡浩是一位,屠冲也是一位,能够争锋的以眼下而论只有两拨势力。屠
冲很清楚自家应处的地位,也知自己实在不适合参与其中……「哈哈哈哈……屠
公公果然是明眼人,急流勇退,佩服,佩服……」屠冲已释放出退让之意,霍永
宁来此也不指望拉拢他,闻言志得意满地放声长笑,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宫中的屠冲已然安抚完毕。蒋安和与屠冲的情况类似,甚至还略有不如,毕
竟尚书令大人可没有屠冲那一身高绝的修为。胡浩没有了奚半楼与韩克军的援助
一样无能为力。皇位更迭之时若要有话语权,最重要的都是兵马在手。这几位大
臣都是一样的毛病,手头无兵无将,从前一言九鼎是先帝给的。如今先帝不在,
则只是一介书生,论奇谋智计自家原本都不在他们之下,根本不需放在眼裡. 车
骑将军方文辉只会力挺自家的侄儿与自己同心协力,朝堂之上,剩下的对手便唯
有骠骑将军的青城一系了。霍永甯望著宫外,目光与心房一同灼热了起来。能否
一举击垮迭云鹤决定著成败,与此同时,还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去彻底扼杀
朝中对手们浅薄的希望……「扼杀希望不太够,会顺利麽?还是顺利的好些……」
霍永宁背著手摇著头暗道:「成败在此一举!谁人不是?吴征啊吴征,你现在是
死是活?即便活著,这一局你又拿什麽来翻盘?即使你与先祖传承颇有相似之处,
一介散骑侍郎面对天崩地裂,还能不束手就擒麽?」………………………………
……………………………………………………自得梁兴翰宠信以来,迭云鹤极少
在朝堂上过得如立针毡,甚至有抵触的情绪。不少人背地裡讥讽他是陛下的一条
狗,议政时每每也有人拿他寻开心取笑,这些迭云鹤都不在乎。只消做好陛下的
一条狗,这些讥讽取笑不过是吃不著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昆仑派出了个惊才绝豔的吴征,自入京来扑腾得可欢又能如何?昆仑一系
的势力与实力始终在削弱。俞兄,不怕与你说,青城最出色的接班人已经完了,
彻底完了。蝶儿连本将都已不抱指望!那又如何?我青城照样蒸蒸日上,陛下赶
著将好东西塞过来。得了好处,便把面子丢完了又如何?待本将百年之后,仍名
垂青城派青史!」迭云鹤老神在在,连俞人则也不得不佩服他。像他一样把朝堂
看透,还能全然不顾面子做到这一切,个中艰难,俞人则心知肚明。

  尤其是现下!先帝暴毙之后,俞人则才感歎当年与迭云鹤联手是多麽地明智,
才知道这位被人人嘲笑,瞧不起的骠骑大将军,手中的权力是何等地可怖与实用。

  实用到足以改变当下的局面,甚至左右局面,决定下一任的皇帝由谁来坐!

  经营多年的骠骑大将军不是刚从后将军右迁车骑大将军的方文辉可以比拟的。
何况他身后还站著的根系四通八达的青城派,大秦第一门派!比之几被排挤出京
师中枢的昆仑派,青城正如迭云鹤一样牢牢立定朝堂,随时可发挥举足轻重的作
用。何况是孤臣的霍永宁?

  权慾薰心的梁俊贤领著方文辉与霍永甯,将京师化作一片孤城,内裡当然有
迭云鹤的袖手旁观。昆仑一系在此时离得越远越好,等大势已定后再回不迟。

  迭云鹤看著他们在朝堂上如跳樑小丑,心中暗笑。

  「五殿下年幼无知,远逊于太子殿下,如何坐得皇位?俞兄可不要一时昏了
头!」「正是,俞某与迭兄一般见识。五殿下自幼懦弱,何来篡权的胆色?不过
为方文辉,霍永宁裹挟而已,这皇位他坐不得。」实力才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
看著这位昔日心中多少也有些鄙薄的青城掌门,俞人则心中感慨不已。

  「且再让他们得意几日,大秦的朝堂自有我等忠臣扶协,哪容这等狼心狗肺
之徒横行?只待时机成熟,本将不仅要勤王凉州,还要活捉霍永甯与方文辉,以
正朝纲!」迭云鹤兴奋地搓了搓手,挪了挪屁股。在朝堂上忍耐心中的盘算实在
难熬,比从前被人讥讽难熬了不知几许。可再难熬也要熬下去,正本清源,剿除
叛逆,挽狂澜于既倒,这是一份不世功业。

  每当念及此处,迭云鹤都坐立不安,也让俞人则吃了一惊道:「迭兄此话怎
讲?旁的不说,光说霍永甯武功高绝,想要擒拿不易吧?」「呵……」迭云鹤嗤
笑一声道:「俞兄是文人,不明武功。霍永甯修为虽高,怎敌我青城绝学?我家
大师兄不久便至,今日约俞兄来此也是为了与他见上一面,一战功成就在近日!」
「当真?」俞人则的目光也火热起来。此前在朝堂上忍气吞声,正是忌惮霍永宁
的武功,不愿正面得罪他。想不到迭云鹤已动用全力,甚至连大秦国第一高手向
无极都将抵达成都城,这是下定了与方,霍二人一决胜负的决心。迭,俞两家联
手,再有向无极帮衬,五殿下一方最大的优势荡然无存!

  皇位的争夺战中,最强大的力量直到此时才揭开了面纱。迭云鹤的决心与意
向才是真正影响著大秦未来走向,至少在昆仑一系在京城聚集之前,无人可以匹
敌。剩下的,便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尘埃落定!

  「掌门在俞大人面前如此谬赞,可叫向某好生羞愧了。」不需迭云鹤多说,
来人已给了俞人则答案!向无极白麵无须有些木讷,不修边幅,唯独一双手保养
得极好,连指甲都随时修剪得乾乾淨淨. 俞人则未与他打过照面,只听过许多关
于他的传说:醉心武学,无心权势,连掌门人都不愿意做……「大师兄!」迭云
鹤惊喜地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向无极迎进小院,同时吩咐道:「无本将许可擅
自靠近十丈者,杀无赦!」「见过掌门,见过俞大人。」向无极朝迭云鹤一躬身
笑道:「许久不曾下山,若不是有蝶儿领著,几乎忘了路径。」「向先生多礼了。」
俞人则心中大定,有了这一尊大神坐镇,己方声威极盛,胜算大增!当即也向院
外的僕从下达了与迭云鹤一般的命令。

  「大师兄快请坐,蝶儿速去斟茶。」迭云鹤请入向无极,又命迭轻蝶在身边
伺候。密谋这等大事,在座的除了至亲,战友,就是视权欲如粪土,不是事关青
城派前程命脉不愿动身的同门大师兄了。

  「掌门太客气了,向某份内之事,全凭掌门吩咐即可。」「非也,大师兄,
此事非同小可,正需仰仗大师兄之武力与俞兄之智方可万无一失!请大师兄来此
正有一同商议之意。」「哦?何事?」向无极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有一丝惊诧与凝
重道。

  「除奸党,扶太子登上大宝!」迭云鹤压低了声音,将秦皇暴毙后之事从头
到尾细述了一遍,又将心中计议一说,以目视俞人则道:「俞大人智计百出算无
遗策,有俞大人出谋划策,大事可成!」「原来如此,怪道掌门说非同小可。敢
问俞大人现下可有良策在胸?」既逢大事,向无极也不可不打点精神,将一门心
思全扑在上面!迭云鹤更是满意,有了向无极全力以赴,已是十拿九稳。

  「尚未!俞某想先问一句,不知向先生对擒拿霍永宁有几分把握?」「霍永
宁可不容易对付啊……若能安排几位师弟帮手,再出其不意,倒也不是不能。」
这等武学名家,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答应,按向无极的口气已是足足够了的。
俞人则闻言大喜道:「若安排帮手要在何处为佳?出其不意又是怎麽个说法?」
「帮手当然最好在朝堂上,当众擒拿震慑宵小!」「这一点……俞某与迭大将军
安排几人进宫潜伏,当不在话下。」「好!出其不意麽,向某也不好说,武学之
道讲究时机,也讲究顺势而为,譬如现下这样就很不错……」向无极木讷望天,
似在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忽然掌缘横切在迭云鹤脖颈,掌势变幻间,又拍在他胸
膛!不闻骨骼碎裂之声,可迭云鹤满面的不可置信,脸色极快地发青,变紫,垂
垂软倒在地,转眼就没了声息。

  俞人则目瞪口呆,骇然大叫。呼声尚未出口已被向无极捏住了咽喉!脖颈像
被一隻铁钳拿住,俞人则气息全断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仿佛松了一松。俞人则悠悠醒转忙大口地贪婪呼吸,耳
中又传来向无极施施然的声音:「蝶儿过来。伯伯曾听你说过,吴征在筹画江湖
同盟之时,你爹为了夺盟主之位,曾想将你牺牲了是麽?这件事俞大人也是有份
儿出主意的吧?」俞人则大骇!当时为了武林盟主之位,确有将迭轻蝶牺牲了,
再借由孟永淑之事扳倒吴征的盘算。雨霁山上吴征几被逼入了绝路,只是孟永淑
忽然发疯,让此事不了了之。向无极忽然提起此事,且听口气似乎迭轻蝶只消说
声是,向无极就要下毒手。

  俞人则强撑著百般不适睁开眼来,口中呵呵连声想要辩解,可眼前的一切让
他一字都说不出来。只见迭云鹤已冰凉发白的尸体旁,向无极大马金刀地坐著,
迭轻蝶跪在地上埋首他胯间,螓首一高一低。散开的长髮遮挡了视线,但发出淫
靡的声响,谁也知道她正在做著什麽,动作是多麽地柔顺流畅。

  一杆长枪就立在向无极手边,这个木讷的武痴正一脸受用,目光玩味地看著
俞人则,顺手一挺长枪,枪尖就指在了他咽喉前……

  第十五章、英雄豪杰。岂恋浮华

  遮蔽严实的营帐每日只定时在角落裡打开片刻换风,有些气闷之外也显得昏
暗。

  柔惜雪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多日来都靠著灌入水与稀粥维持,丰腴的身体
也一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两肩与大臂上方依稀已骨瘦如柴。

  打发走了春雨,祝雅瞳将柔惜雪翻成侧卧,一手搭她脉门,一手按在丹田处。

  探究了好一阵,祝雅瞳才睁开眼来,取了块方巾亲手为柔惜雪擦拭面庞与身
体。

  「我会同时打她身上二十四处大穴,这样也不能救掌门师姐,只能激发她丹
田中的内力。」

  祝雅瞳在柔惜雪的背脊上比划著,一遍又一遍地模拟准备的打穴手法,务必
保证不出半点偏差:「若是运气不错,她或许会有片刻恢复些许神智,能引导内
力游走奇经八脉。这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有……几成把握?」

  倪妙筠悄悄抹著眼泪,见柔惜雪日益消瘦,情知已再也拖不下去了。

  「你问我同时打二十四处大穴的把握?还是掌门师姐醒来的把握?」

  祝雅瞳嘴角一撇笑道。

  山谷中的不伦之情并未让她变得易于惆怅或是沉闷,反而激发了身上的活力。

  即使危机四伏在外,柔惜雪性命交关在内,她的俏皮可爱毫不令人反感,倒
有温抚人心之效。

  「都担心。」

  情急之下质疑祝雅瞳,倪妙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同时二字可不是祝雅瞳随口说说,柔惜雪的性命更是她牵之念之,闻言不由
大喜。

  「我的事就有十成把握,掌门师姐的我是一点都没有,全靠她自己。」

  祝雅瞳摸了摸柔惜雪的额头,道:「你也知道,《玄女檀心神功》修行极难,
非有大毅力者不能为,当年我也未能授此神功。掌门师姐能修行至巅峰,或许能
有神迹也说不定。她的伤太重了,又迁延日久……只是人生于世,有些事该看得
澹些,更不必提早就认定了结局,对麽?来,扶她起来盘膝坐好,你到外面去守
著,不许任何人进来,我尽力而为。」

  「是。」

  怀著心中的激动,倪妙筠轻巧地扶起柔惜雪,将后续交予祝雅瞳之后返身离
开营帐,心中暗道:你终于肯好好地唤她掌门师姐……无论结局如何,有这一句
天阴门便不会垮了。

  师门不让你修习《玄女檀心神功》,是因当年你还是祝家娇滴滴的小公主,
养尊处优犹胜于我当年。

  可历经劫难,你比谁都更有毅力,更加执著。

  至于你说有些事该看得澹些,那是现下如愿以偿才能说得出来的话罢?不管
在山谷裡的事情有多麽荒唐,现下你慈爱又温柔的样子,真的好美……悄悄退出
营帐,才见吴征坐在门口,正拿了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倪妙筠偷眼一瞧,大都是些不认识的符号与奇怪文字。

  好奇心虽起,她与吴征之间可说尴尬非常,一想起那荒诞的一幕都耳热心跳。

  先前那是大事在身不得不谈,现下两人独处时是万万不敢搭话的,遂默不作
声地在一旁坐定。

  「柔掌门怎麽样了?」

  吴征手上写画著不停,又开口问道。

  「啊……」

  倪妙筠不防他忽然开口,有些惊慌失措道:「祝师姐在想法子救治。」

  「嗯。有些话想先问问你,若方便说的,还请不吝赐教。」

  吴征向她行了一礼以示尊重与感谢,複又坐下将视线集中在地下的一团乱麻
裡. 「我……」

  倪妙筠定了定神,实在不想与吴征说太多,有意推脱道:「你还是先把手头
事情做好再说吧。」

  「不用。」

  吴征摇著头书写不停道:「我们没那麽多閒工夫了,片刻都荒废不得。其实
我在昆仑山修行时,每日裡忙忙碌碌时常一心二用,照样把事情做得好好的,偶
有閒暇也是不停地加练。下了山之后算得上诸事顺遂,反倒懒惰了许多,再不肯
像山上一样的勤勉。现在事关所有人的前途与性命,不管你心底有多少芥蒂,若
真是诚心邀我去盛国,还请莫要推辞。」

  「好,你说。」

  一双妙目忽闪忽闪,看看吴征凝重的脸,又看看地上不停点写的树枝,倪妙
筠驱除杂念,坐直了身体轻声道。

  「我听玦儿说,柔掌门编写了一本精义,裡头全是行走江湖时的要点所在,
可令经验浅薄的弟子更大限度地发挥所学。是麽?」

  「是。掌门师姐閒时所有精力几乎都在完成这本经典。门中的弟子都是学过
的,我的武学所长也多拜这本精义所赐。」

  「嗯,谢了。」

  吴征点了点头,在地上又画了些符号自言自语道:「一边编撰,一边模拟操
演以提升实战力,两不相误,可行!」

  念念有词,絮絮叨叨,囉囉嗦嗦,倪妙筠撇了撇嘴,几乎把一切烦人的词都
套去吴征身上。

  看他现在的模样,可不像极了在家中事事操心,样样都要安排的老妈子。

  「还有句话多有冒犯。当年你到天阴门的时候,门裡是什麽模样?」

  吴征的写画似有了结果,伸脚将地上的痕迹抹去,抛去枯枝问道。

  「一切都很不好。是掌门师姐宽慰大家,又以身作则,天阴门才一步步好转
起来。其实,我不是很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了……我娘远走盛国前后,柔掌门彼时已被霍永宁所制,天
阴门裡不是一片愁云惨雾才怪了。按你这麽说,天阴门複又兴盛,全是柔掌门之
功了?」

  「那是当然,我一向都佩服掌门师姐。」

  倪妙筠皱了皱眉,大为不满道:「你说掌门师姐已为贼子所制是什麽意思?

  可有证据?「「哎……」

  吴征歎了口气起身道:「霍永宁知道我的身份。在娘与我遇险之前,柔掌门
与霍永甯一同找到了我们,柔掌门还叫他主人,自称雪奴。你说是谁告诉霍永宁
的?」

  「怎麽……怎麽……可能?」

  倪妙筠又惊又怕。

  这事祝雅瞳绝口不提,她更想不到。

  如今被吴征点出简直石破天惊,可念及柔惜雪小腹上那处邪异淫亵的纹身,
实在无可辩驳。

  「世事就是这麽荒诞!」

  吴征讥嘲至极地冷笑一声,目光转向帐篷裡. 倪妙筠大骇赶上两步挡在吴征
身前道:「你想干什麽?」

  吴征若要报复柔惜雪,只消一句话她就万劫不复——能救柔惜雪的只有祝雅
瞳,而吴征对祝雅瞳的影响力之大不言而喻!山谷裡,水潭边,那个屈身在男子
胯下,即使被外人发现也不捨得停下,也要「完成」最关键一刻的女子,谁相信
会是祝雅瞳?「额?只是随便看看,你慌什麽?」

  吴征愕然,随即回过神来,哑然一笑。

  「你……你……莫要乱来!」

  倪妙筠伸出手掌,警示意味甚浓。

  若真是柔惜雪出卖了祝雅瞳与吴征,这份仇怨可就结得大了,吴征要对柔惜
雪动手理所当然。

  倪妙筠只知潜意识裡该当阻止,却又说不出什麽道理来。

  「莫名其妙,谁要乱来了。这裡一时半会儿没有结果,我没功夫耗在这裡,
先行告退。」

  吴征笑了笑道:「我娘既要救柔掌门,前因后果必然也是想清楚了的。从前
的事我没有追究仇怨的想法,反正迟早也要来。现下看其实还是好事,总好过还
抱著一线希望在大秦拼死拼活,燕国皇宫裡忽然传出这等消息,我们毫无准备死
无葬身之地的强。」

  「嗯,谢谢,我先代……不,我诚心谢过祝师姐和你了。」

  「呵呵,那倒不必了。救她是一码事,不杀她也是一码事,可我没说这就完
全原谅她了,你不会以为那麽简单吧?犯下的错事都得付出代价,任谁都来都是
这个理!」

  吴征又是倒退著走去,模棱两可说道。

  留下倪妙筠一脸疑惑,吴征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胡叔叔,二师姑,你们
万万要相机度势,可一定一定不能出事了……」……………………………………
……………………枪尖闪著冷厉的光芒,带著彻骨的寒气点在咽喉处,俞人则只
觉颤慄的皮肤抵了上去,被刺破,划开。

  可笑生命交关的时刻,他居然有心思看著伏在向无极胯间的迭轻蝶依言起身,
替向无极系好腰带,才抹去唇角的液体乖顺地转身站在一旁。

  向无极木讷中露出些戏谑,向迭轻蝶一瞟笑道:「俞大人对女色也有探究麽?」

  「有……」

  俞人则咬牙切齿!他身居高位,一朝居然为阶下囚随时有性命之忧,心中惧
怕惶恐之外,也有一份沉著与愤怒,居然与向无极对视,寸步不让。

  「不愧是出使黑胡定不世功业的侍中大人,佩服佩服。」

  向无极微微一笑收回长枪道:「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真能臣也!」

  「漂亮话就少说了吧,你谋杀朝廷大臣,还敢拘禁本官,可知已犯了诛连九
族之罪?你武功再高不过一介平民,还想逃得过朝廷缉拿麽?」

  俞人则声色俱厉,几乎义愤填膺!「俞大人好胆色,好气魄,好清醒的头脑。
若不是有高人事先提点,以在下的愚钝还真的应付不来。」

  向无极抚掌赞道:「如俞大人所愿,閒话休提,在下想问俞大人一句,以在
下为大秦效命多年也颇有功绩在身,以俞大人的见识,累功可封几品官?」

  「功劳虽大,偶有为之,累功当为三品,若得圣恩眷顾,二品也不足为奇。」

  俞人则身为侍中,此前还为尚书左丞掌管吏部,对这一切如数家珍,可谓言
出必中。

  「谢俞大人解惑……」

  「这些功绩,不足以抵消你的大罪!」

  不等向无极说完,俞人则已冷冷打断。

  这位公认的青城派乃至大秦国第一高手,数十年来深居简出,除了修炼习武
之外一无所好。

  仅在极特殊,事关大秦国国运才能引动他离山为国效命。

  譬如燕秦之战最关键的时刻,燕国全军高手偷袭下卞关,正是向无极力战丘
元焕,最终才保得下卞关未曾失陷。

  若他肯入朝出仕,迭云鹤的青城派掌门与骠骑大将军都是他的!无人敢不服,
无人敢反对。

  如今迭云鹤已死,向无极一反常态地侃侃而谈,精明如俞人则已察觉其中端
倪,不免心中砰砰大跳:向无极当年不坐掌门之位,引发迭云鹤与贺群的争端,
最终贺群被排挤出山门,多半还蒙受不白之冤,最终身入贼党。

  前些年贺群重又现身,一出手就致使迭轻蝶坠落深渊,青城一系后继无人。

  两人斗来斗去,两败俱伤,损的全是青城派的未来。

  迭云鹤从前是丢了面子,挣得了他个人的裡子,可青城派的裡子又是得是失?
最终受益的又是谁?还是眼前这位不计功名利禄的「武痴」。

  俞人则心中嘲讽著迭云鹤,也不无自嘲:想不到迭云鹤辛辛苦苦打理青城派
基业,全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向无极乐得清閒自在几十年,到了关键时刻一伸手,什麽都成了他的。

  如今迭云鹤身死,迭轻蝶堕落多年早已不配身为掌教,能主持大局的唯向无
极而已!没有人会反对,一切顺理成章。

  而自家还未丧命,原因只有一个:向无极接掌青城派犹嫌不足,他还要接任
迭云鹤的骠骑大将军!「只消俞大人不说,在下就没有这份罪业,功绩就仍是功
绩。」

  向无极起身逡巡,随手挥舞著长枪。

  精钢铸就的沉重大枪在他手中轻若麻杆,挥洒自如。

  喝喝的风声即使是俞人则也觉水泼难进,末了抖个花式,枪尖划在地下发出
牙酸的声音,内力到处,枪痕破开地面深得清晰可见。

  「太子远在凉州,国尚且无主,罪业定然是罪业,功绩可就说不准了。」

  俞人则心如明镜,向无极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那就劳烦俞大人帮个忙,与在下一同扶新主登基,再消弭了罪业,送在下
一份功绩如何?」

  向无极越说越是心情快活,言语间颇见轻佻,连眉毛也挑了起来。

  「那可是骠骑大将军,朝中股肱之臣!你道是随口两句就能敷衍得过去麽?

  本官无能为力。「「这倒不敢让侍中大人操心,掌门师弟死得好惨,在下必
须要讨一个公道!」

  俞人则心中一跳!成都城的局势错综複杂,除了孤注一掷的霍永甯与方文辉,
其馀大臣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著平衡,等待著破局一刻的到来。

  几大派系之间近乎完全隔绝,谁也不会向敌对阵营吐露己方的想法。

  能人众多,言多必失,最好的办法就是互相之间不谈,一个字也不吐露。

  他原本以为向无极是听闻了京中形势,忽然动了入世的念头。

  但如今看明显是有备而来,还是筹画已久!联想到此前向无极曾言有高人提
点过,以及对迭轻蝶的掌控,原来向无极并非自恃武力的莽夫,且朝中另有奥援。

  敢随意动手杀害朝中重臣,显然是有了必胜的把握,外援之强更是不消说了。

  不会是胡浩,如今他势单力孤,纵有通天之才也已是自身难保。

  也不会是屠冲,中常侍的权势几乎全来自于陛下的信赖,如今信赖他的陛下
已经死了。

  剩下的只有近来声势最足,实力也最为强劲的霍永甯与方文辉。

  秦皇驾崩之后,方文辉虽颇为意动,也清楚他一人是全然办不到的,搞不好
还会搭上身家性命。

  朝中也平稳地等待太子归来,在诸位大臣众星拱月之下登基。

  变数出现在霍永宁忽然回京的那一日。

  他公然打出支持五殿下登基的旗号,且看当日的模样,方文辉与诸位大臣一
般,要麽以为霍永宁疯了,要麽便是身怀先帝遗诏之类的东西,要试探有不臣之
心的臣子。

  他是将信将疑,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五殿下兴奋又紧张地涨红了脸出现在朝堂上,方文辉才咬牙下定了决心,
坚定地与霍永宁站在一条线上准备孤注一掷。

  俞人则冷眼旁观,对细微的变化洞若观火,这段日子始终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也逐渐清晰。

  先帝驾崩以来,率先推动新君登基的不是与五殿下同一阵营的方文辉,而是
霍永宁。

  为此,这名孤臣已彻底撕破了脸皮,将长久以来的精心佈局全数押了上去。

  相比迫于形势不得不跟进的方文辉,霍永甯与五殿下才是背水一战的两人。

  这一切并非俞人则瞎猜。

  方文辉的动作本就奇怪,他虽是五殿下的舅舅,也是重臣之一,可公然与太
子对抗不是明智之举。

  以俞人则的想法,若易身处之,能努力再经营个两三年,多争取些居中观望
的大臣,在民间再能累积名望,或许能有些许与太子殿下一掰手腕的实力。

  也仅仅是些许而已。

  现下的五殿下,不过是以卵击石。

  事实也正是如此,霍永甯与五殿下几乎是裹挟了方文辉,如今跳得正欢。

  可朝臣们碍于太子殿下不在,不好公然与五殿下撕破面皮而已,一个置之不
理,就让他们几乎是在唱独角戏。

  一旦太子殿下回京城有了主心骨,局面便是一边倒,毫无悬念。

  以霍永甯之智,怎会干出这等蠢笨如猪的事情?俞人则也怀疑过这人是不是
还有什麽后手,有什麽暗援?可一个孤臣,为大秦国呕心沥血了几十年的孤臣,
人人看在眼裡,哪会有什麽暗援?现在暗援出现了,藏得好深,和霍永宁几乎一
模一样,只是一在朝堂,一在江湖。

  而霍永宁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哪裡是在捧五殿下登上大宝,又哪裡把方文辉
放在眼裡?他是个贼,准备窃取江山的贼!难怪从前他在朝中会鞠躬尽瘁,这人
早就把大秦国的江山当做自家的东西,否则哪有毫不顾及子孙的臣子?哪有全无
私心的青天大人?至于面前这位看似木讷的武痴向无极,根本是把迭云鹤当成了
自家奴僕,让迭云鹤尽心尽力地将青城一系打理得根深叶茂。

  只待前路艰难,适逢大变之时他轻轻鬆松地废了迭云鹤,亲手接管青城一系。

  这两人,都是贼!从前那些黑道巨擘,心狠手辣的草寇,和他们的隐忍,能
耐比起来,统统不值一提。

  俞人则灵光一现,想了个彻头彻尾。

  可是一切都已太迟了……自身已在绝境,向无极敢杀迭云鹤,自然也不会对
他俞人则手下留情,生机所在,不过是看自家的选择「霍贼有特殊的传承,他十
分瞭解皇位更迭之时会发生什麽,这一切全是他数十年来精心的佈局。咱们没有
机会的。」

  吴征低著头沉重道:「朝臣们为免沾染上这些腥臊,本能地都会躲得远远的,
正好给了霍贼机会。至于向无极,我的判断不会错。暗香零落在大燕遭遇重创之
后何时又浮上的水面?正是迭轻蝶遭遇贺群之辱时!为什麽会这麽巧啊,还偏偏
就是迭轻蝶……向无极不当青城掌门,迭云鹤与贺群才反目成仇。据我所知,贺
群当年之聪慧,武功,都要胜于迭云鹤。换句话说,贺群更加不好对付。如今青
城派除了向无极,已无人可替迭云鹤了,对不?」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吴征这一番话说得太过诡异,可是左思右想,又实在找
不到反驳的理由。

  韩克军喃喃道:「你说是向无极……这些理由不够,还不够的。」

  「够了。」

  吴征提笔在面前已写得一团乱麻的纸上唰唰几笔道:「当下还能左右局势的,
除了向无极再无他人,也就只有向无极有这麽大的潜力!向无极若得青城一系,
再控制俞人则,他与霍贼,方文辉联起手来,要权有权,要兵有兵,朝中无人能
敌!」

  「是够了,而且……他们还能为梁俊贤造就极大的声势。」

  韩归雁苦笑著道:「贼党的老巢裡曾有忧无患出现,那一夜霍贼可是在京城
裡饮宴的。呵呵,暗香零落一副赶著去投胎的模样,搞得天怒人怨,那处巢穴可
不就是留著给向无极,乃至梁俊贤积累名望之用?他日向无极领兵剿灭了贼巢,
就算朝臣有怨气,又有谁还敢反他?」

  「没有了,没有了……」

  吴征将双拳捏的咯咯作响,怒不可遏,却又黯然道:「我娘悄悄来成都城之
前,时常戴面具示人。忧无患只不过是个名字,霍贼用来掩人耳目的名字而已。

  一副面具,一个名字,谁都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容是谁。霍永宁是忧无患,向
无极也是忧无患……咱们已彻底败了这一局,不管你们服不服气,我们都败了…
…贼党坚毅果敢,不得不服!现下我们要做什麽,你们明白麽?「凄凄惶惶,茫
茫然然!吴征忽然说出丧气话来,陆菲嫣一时头脑一片空白,冷月玦也蹙起了眉
头,涉世最浅的顾盼甚至白了脸色,连韩归雁也觉得前路一片黑暗,无法可想。

  「我说这些不是要灭自家的威风,而是要先让大家都明白,从前的一切,都
离我们而去了,什麽都没了。无论用了多少功夫心思,多麽捨不得,都没了。京
城裡不要抱任何的幻想,以霍贼之能,这一阵能把咱们的后路全数断绝!」

  吴征起身,嘶哑著喉咙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再开一局……只是这一回,
咱们的本钱少了许多……太多……雁儿,对付梁玉宇的事情准备得如何?早些让
他登基,可多挤出些时光来,我们也好有更多的准备之机。」

  「已全备下了,就等祝家主!她是至关重要的阵眼,待到明日她歇息好了,
我们就动手!」

  「不用。做好两手准备,白日与夜间,其实夜间动手最好。我娘的本事……」

  吴征终于有些开心地笑了出来道:「她是天底下第一号杀手,你们没见她在
桃花山上是怎麽屠戮长枝派满门,又是怎麽打得戚浩歌与李瀚漠节节败退的。」

  纵使已知道了吴征脱险的经过,一听到此节众人还是忍不住满心震惊,又是
振奋!无一不心驰神往,只恨未曾亲眼见著桃花山上惊世骇俗的夜战。

  前路淼茫,己方的任何一点力量都是信心与士气的来源。

  有祝雅瞳这样一位真正的顶尖高手助阵,于当下而言意义非凡。

  吴征又向营帐外退去,边退边频频点头。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筹画。

  控制住梁玉宇只是第一步,往后又将何去何从?没有哪一条路必然可行,形
势或许瞬息万变,他所能做的,便是努力去记忆从前学过的历史,罗列出皇帝继
位的前后的种种可能,变局之下霍永宁又会怎样实施对昆仑一系的灭绝之计,于
他而言,同样要有许多预桉。

  「征儿且慢,我有话与你说。」

  方退出营帐,陆菲嫣就跟了出来。

  美妇媚色尽去,一脸凄然。

  「嗯,我一直在等你。」

  对陆菲嫣的难过与自责,吴征感同身受。

  他背负著整个昆仑派,也连累了昆仑派。

  她则会连累了家族,整个陆氏家族两千馀人口。

  「真的没有希望,毫无办法了麽?」

  心慌意乱,词不达意,吴征却知道她问的是什麽。

  默了默,吴征还是拥她入怀柔声道:「壮士断腕,可保希望之火……陆家主
一向睿智,他收到传讯后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你也别太过担心。有些事,弥补
已不及,我们只能尽力挽救。」

  什麽禁忌不伦,在生死攸关面前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吴征慢慢体会到了其中的无奈,甚至隐隐想顾盼会不会突然冲出营帐,她看
见了这一幕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这一段艰难的时光熬过去之后,从小看著长大的小师妹,再也不复从前
的天真单纯。

  可惜划出来作为军机要地的后营没有突然,韩归雁既准了陆菲嫣出来,自会
拉住顾盼。

  陆家的事,多少受自己牵连,同样的还有韩家……派系之间从来如此,一荣
俱荣,一损俱损,谁也没得话说,可吴征仍有许多负罪感。

  若一直有现在的危机意识,毫不懈怠,结果会不会比当前要好上一些?心绪
震盪间,一缕箭声破空而来。

  吴征伸出二指,势大力沉的箭枝被一拈便牢牢定住。

  「你的武功……」

  「十一品。比你可就差得还远。」

  吴征敷衍过去,摇著头快速返回营帐道:「出意外了!」

  箭枝上缚有竹管,不是偷袭而是传讯之用。

  血衣寒早早就被韩归雁散了出去监视风吹草动——不仅是凉州边界可能有的
变局,也包括梁玉宇的一举一动。。

  用发射箭枝传讯,则是最快速,也最紧急的一种。

  「嗯?」

  韩归雁接过箭枝,一眼便知来自梁玉宇处,展信一看略觉惊慌道:「梁玉宇
来了。盼儿速去找祝家主与倪姑娘,返回时不必进营,一切听她们的相机行事!」

  「是。」

  军令当下,顾盼不敢有违,急匆匆地自去寻倪妙筠与祝雅瞳。

  「梁玉宇当是要自己掌控全域了……」

  韩归雁将信递与吴征道:「这人现在谁也信不过?」

  韩克军已与梁玉宇一晤,以韩老侯爷的人望与忠心,梁玉宇没理由信不过,
他也不能与韩克军撕破面皮。

  凉州军伍还要仰仗韩克军,一路回成都更是险关重重,韩克军恰如定海神针!
可如今梁玉宇招呼不打一声,带著高手护卫随从向军营前来,显是要亲现军前,
拿捏军中大权。

  京城裡至今没有消息传来,梁玉宇几被孤立,个中不寻常的味道当是让他如
坐针毡。

  他一离开太子的临时府邸,即可说明对韩家的信任也是低到了极点。

  计画全盘皆空,梁玉宇反客为主,他来到军营之后必然会迅速整治出一支自
己绝对信任的将士留在身边听用。

  届时想要通过掌控他,以掌握这支军队留为资本就更加麻烦。

  「既然如此,不得不兵行险著!」

  韩归雁先定下了战略,见韩克军赞同点头,信心大增,掐著手指道:「梁玉
宇现下离军营当还有七成的路程,咱们半道截击还来得及。」

  「人手不足,梁玉宇已对咱们有了戒心,伏击不易,难上加难。」

  「需要诱饵去分散他的注意力,老夫可以。」

  韩克军一手捋须,一手点著地图道:「老夫孤身一人在道中等他,这裡有不
少藏身之所,最好。」

  「既有戒心,风险太大。」

  「若论临阵决机,你们不如老夫。但要勇冠三军,老夫一把年纪,远不如你
们。风险……此地每个人都似风中残烛,何来大小之别?」

  韩克军起身出营道:「老夫先行一步,你们速做决断。」

  目送他离去,韩归雁脸色发青,终于咬牙低头望著地图道:「娘……祝夫人
不知道怎麽样了!」

  「既有大事,我怎能不来?」

  祝雅瞳适时掀开帐篷,一脸疲惫,又一脸笑意。

  她的现身却让每个人都吃了颗定心丸。

  韩归雁面上又一红,不敢看祝雅瞳,装作不在意迳自问道:「倪姑娘和盼儿
呢?」

  「她们稍后就来,也不必现下来,雁儿说对麽?」

  「正是。」

  韩归雁与陆菲嫣对视一眼道:「敌众我寡,成败均在她二人身上。」

  「盼儿不知能否做得到……」

  陆菲嫣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娇躯微微颤抖。

  梁玉宇是一国太子之尊,更不是笨蛋。

  虽说峢在凉州遇到太多的意外,事先全无准备,可想要制服他也不容易。

  何况哪位太子手头没有些压箱底的后手?把重担压在一个不足十六的女娃儿
身上,一切都来得太过沉重。

  「一定要信任她,盼儿会的。就算一时做不成,咱们帮她多拖延些时刻,第
二回,第三回,也就会了。」

  祝雅瞳宽慰道:「既至半道也有好处,有韩老将军截击,不在营地裡落人耳
目时刻便能宽裕许多,也不求一击必中!」

  「原本要隐瞒你们俩脱困之事,如今看来想瞒过梁玉宇千难万难了,咱们还
是趁早不要做这等打算。」

  韩归雁的提醒吴征十分同意!自由心证一说从前吴征可是嗤之以鼻的,想起
来的确是被和平年代的安逸冲昏了头脑。

  凡事讲证据,非得以理服人这一套在乱世裡拿来滥用,迟早要误了大事。

  搜寻桃花山的动静一点都不小,梁玉宇袖手旁观对韩归雁避而不见,要说他
一点都不关心绝无可能。

  是否亲眼看见吴征与祝雅瞳被带回一点儿也不重要,梁玉宇必然会做好相应
的妥善安排。

  明知有祝雅瞳这位十二品大高手坐镇,梁玉宇仍然先发制人。

  一来有刻意显得鲁莽慌乱,好叫韩克军父女放鬆戒心,二来也是有充分的自
信,三来这份孤注一掷的决心半点也不亚于己方。

  来势汹汹,吴征不由暗歎有韩克军这等老将坐镇实是一份天大的幸运。

  短兵交锋,打乱对方的部署,全凭奇兵致胜!只看谁的计谋更奇,谁的兵锋
更锐,谁的决心与勇气更烈!每一役都如决战!众人正欲出行,忽有兵丁来报:
「奚刺史遣军运送军资前来,领军的是奚刺史的夫人,正要求见韩将军。」

  众人闻言大喜!林锦儿适时前来,正是增了一位强援!「快请!」

  杨雪山传讯之后,奚半楼即刻前往成都城走得甚急。

  林锦儿甚至不知发生了什麽事,只依令整备了可靠的亲军,运送了大批的粮
草物资前来汇合。

  直到营中一问才知发生了如此大事,俏脸不由沉了下来!奚半楼此去成都险
象环生,他不带林锦儿自是存了防止意外之心。

  林锦儿忧心忡忡,又大为不满,还是吴征最明瞭师娘的心思,先是近乎哭诉
了一阵自家遭遇,再让祝雅瞳就昔年掌掴林锦儿的旧事好好赔了不是。

  最后将局势和盘托出,个中的艰辛困难不消多说,眼下正是一个生死大关!

  向来对吴征视同己出,林锦儿岂有二话?奚半楼遣了自己来此,固然也有让
她相助吴征之意。

  当今已没了任何退路,只能步步惊心,步步兵行险著!伏击擒拿太子也不在
话下。

  韩克军盘膝坐于半道,孤身一人。

  凉州一地荒凉广阔,地面俱是些矮草,几乎可一览无遗,梁玉宇领著三十余
名侍卫与臣属也早早看见了他。

  「去问问韩侯有何事在此?你们随孤往军营裡去,莫要停步。」

  梁玉宇嘿然冷笑,似乎看透了韩克军的不臣之心。

  行伍偏了个方向离开官道,远远避开韩克军所在之地继续前行。

  韩克军不得不无奈起身,与前去问话的随从一同前去拜会梁玉宇。

  梁玉宇心中一动,露出个得意的微笑暗道:老狐狸,居然想要动孤?简直罪
不容诛!他摆了摆手止下行伍,在地势最为平坦之处等候。

  韩克军呆的地方难保有什麽诈,自己是绝对不会过去的。

  自己选定的场所则安然无忧,且韩克军自己送上门来,岂有不掌控在手中以
为人质的道理?只要拿住了韩克军,韩归雁岂不是乖乖就范?只可惜醒悟得晚了
些,连宋大光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否则上一回韩克军前来商谈时就该先把他捏
在手心裡了。

  韩克军年事已高走得甚为辛苦,一步三喘慢悠悠地。

  梁玉宇哂笑不已,自己立定不败之地,只看他到底要玩什麽花样。

  好一会儿功夫韩克军才行至车驾前,放下拐杖跪地道:「臣韩克军参见殿下。」

  地上土石粗粝,韩克军跪著不由身躯颤抖,不一时额头上就佈满了冷汗。

  梁玉宇一挥手道:「韩侯辛苦,起来吧。你找孤有何事?就请在车驾上相商
吧。」

  话虽说得客气,两名侍卫却已一前一后地上来,一人搀扶韩克军起身,手掌
有意无意地拿住他的脉门。

  上太子车驾是不可能的,一转眼反倒落入侍卫的掌控。

  韩克军歎息道:「臣岂敢。臣只是想请殿下随臣一行。」

  「大胆!」

  梁玉宇诧异喝道,韩克军武功算不上太高,不知有何底气敢胡言乱语?话音
刚落,就听拿著韩克军脉门的侍卫大声惨呼著倒下,胸口前鲜血狂喷,好似开了
六朵血泉。

  韩克军手握一隻筒管,梁玉宇身旁的侍卫瞳孔一缩大骇道:「「豪雨香梅」,
殿下当心,来人,护驾,护驾!」

  那侍卫正是梁玉宇的贴身太监舒和通,也正以他的功力最高,最难对付!韩
克军手持「豪雨香梅」对准车驾,正是要拖住此人。

  舒和通一边护著梁玉宇向车驾内退去,一边扬手打出三点寒星直奔韩克军面
门。

  以韩克军的武功绝躲不过去!危急之中看似平坦的地面忽然像被掀开一样,
地面之下跳起一个人来!她身形腴润多姿,手握一柄长剑随手挥洒便轻易挑开三
点寒星,旋即电射向太子车驾。

  舒和通喉头发苦!这名女子武功强得不可思议,必然是祝雅瞳无疑。

  先前为躲避暗器将太子带入车驾,如今退无可退,只得将车门关好,拼死挡
在车门前。

  「退开!」

  祝雅瞳一现身,舒和通便发出了警示。

  可祝雅瞳挑开暗器,顺手一剑斩向欲挟持韩克军的第二名侍卫一气呵成。

  那侍卫见机也已极快,仍被祝雅瞳一剑削下条手臂,疼得当场昏死过去。

  威风绝伦,无人再敢拦阻,祝雅瞳冲至车驾前,舒和通早已蓄势多时,当即
斜斜削出一剑。

  这一剑正是舒和通毕生精湛修为之所聚,剑锋不住颤抖发出嗤嗤的声响,削
向祝雅瞳脖颈。

  祝雅瞳凝神应战,转瞬间两人便交手数招。

  她虽占了上风,可想击退舒和通也非短时间能为。

  两位绝顶高手既交上了手,其馀侍卫便可寻机夹击,祝雅瞳武功再高也双拳
难敌四手!何况还有个老迈的韩克军?韩侯再度成为目标,侍卫们暂时不敢插手
绝顶高手的激战,纷纷向韩克军处袭来。

  远处烟尘滚滚,三匹骏马奋蹄飞奔,箭射赶来。

  可是哪裡赶得及?即便侍卫们忌惮威力极大的「豪雨香梅」不敢过分冒进,
待得三匹马儿到了近前,韩克军也早已束手就擒。

  韩克军抛去左手空管,双手合拢持定右手的一隻「豪雨香梅」,不住变换方
位,威慑众人。

  马蹄声渐渐趋近,震耳欲聋!谁手中能有关键的人质,谁就能掌控局面!梁
玉宇处的关键之人只有一位,就是他自己。

  而韩克军这裡,侍卫们都知道他们每一位都很关键,每一位都不会被放弃。

  舒和通肩上被划出一条浅浅的伤痕仍不退半步,两位绝顶高手在车厢前极小
的空间裡大战,险象环生。

  两名侍卫已绕向车驾之后,准备挥剑砍开密封的车厢,带梁玉宇脱离绝境。

  四名侍卫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向韩克军逼近,老将只剩一管「豪雨香梅」,瞻
前不能顾后。

  「住手!奉奚刺史之令前来,谁敢造次!」

  女声响起,又有奚半楼之名,侍卫们都认得这是他的夫人林锦儿。

  可不会有人搭理他,太子面前,奚刺史算个什麽?四名侍卫又再踏前一步,
韩克军手一抖不知是有意还是误触,细密的嗤嗤声响起,「豪雨香梅」爆射而出!
正面面对暗器的侍卫眼前一片花白,韩克军手抖之际他便急闪,银针几乎贴著他
的肋部划过,让他一颗心几乎从胸腔裡跳了出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既躲过了致命一击,接下来自是要拿下韩克军请功!念
头刚起,小腹一凉。

  平整的地面上忽然鑽出两人,一名剑眉星目的男子手握著长剑猝不及防地穿
透了他的身体!变故几乎是一瞬间便起!吴征与陆菲嫣从地下鑽出,吴征瞬杀一
人,陆菲嫣长剑飞舞敌住了另外三名护卫,护著韩克军向林锦儿处退去。

  韩克军的银针不是射向死在吴征剑下的侍卫,而是对著舒和通!祝雅瞳自外
向车内进攻全然挡住了舒和通的视线,「豪雨香梅」爆射之际便跃身而起,双腿
平举绷成了一条直线。

  数十枚银针正从她胯下穿过,直袭舒和通!既要应付暗器,还要对付祝雅瞳
头顶的神剑,舒和通大吼一声,对豪雨香梅全然不顾,挺剑向空中的祝雅瞳刺去。

  祝雅瞳身在半空无所凭依,却翩若飞鸟之捷,足尖在舒和通剑身上一踢便又
跃起一尺。

  只听叮叮叮一阵密密麻麻的声响,银针全数钉在舒和通身上。

  他总有内甲与内功护身仍不能抵挡「豪雨香梅」的威力,立受重伤。

  此时林锦儿,韩归雁与冷月玦已赶到,三女接过陆菲嫣与吴征护卫韩克军的
任务,吴陆登时腾出手来,一同向舒和通攻来!制住梁玉宇,战斗就此结束!诸
人都是一般的念头。

  舒和通已受重伤,岂是三人的对手?眼看就要被毙于剑下时,车驾裡咔哧一
声响,门板破裂,忽然鑽出一个人来!祝雅瞳吃了一惊,她逼住了舒和通一时回
手不及,只见来人居然也身负十二品修为,以一双肉掌劈向吴征与陆菲嫣!不著
调梁玉宇何时还养出这麽一名死士,不再最危机的时刻绝不现身,也绝不会动手。

  一动手就要人的性命!陆菲嫣瞳孔一缩,吴征怎能敌得住这等高手?不想吴
征也是一般的心思,他在桃花山吃了戚浩歌一击,对应付十二品高手还有些经验,
也想一力承担下来。

  两人齐齐向中间一撞欲把对方挤开,却谁也没挤开谁,反倒紧紧贴在一起,
两柄长剑向敌人刺去。

  砰砰两声,长剑没能刺中,只匆忙间与敌人对了两掌。

  吴征与陆菲嫣虽逊色,但两人联手不落太多下风,被打得向后飞出,心头大
震,一时间又不由自主地抓向对方,相互扶持著落下地来。

  只是姿势就极为古怪暧昧:吴征搂著陆菲嫣的蛇腰,陆菲嫣环著吴征的脖颈,
酥胸更是紧紧地贴在他肋侧。

  「住手!否则我就杀了他!」

  清冷又颤抖的声音在车驾裡响起,撞碎的门板向内望去,不知从哪裡冒出来
的倪妙筠斩杀了两名护卫,而离别钩则横在梁玉宇咽喉处。

  顾盼小脸紧张得通红,目光却古怪之极地望著吴陆二人……舒和通拼死护主
本就身负重伤,一怔之下,被祝雅瞳长剑穿心。

  至于那名死士被祝雅瞳一阵猛攻打得连连后退,见主子又落入敌手,惶急间
居然撞上祝雅瞳的长剑,一命呜呼……他虽是高手,却牢牢被梁玉宇所掌控,若
不力战也是死路一条。

  可惜的是,他面对的敌人确实无论如何力战都战胜不了的……「殿下别来无
恙,快随臣等回营登基!」

  吴征放开陆菲嫣,不敢去看顾盼,颇觉尴尬地向梁玉宇说道。

  清晨的成都城笼罩著一层薄雾,春末的潮气尚未散去,可夏初的暑气会随著
日头升起,不需多久便会被驱得一乾二淨. 「可惜皇城裡的阴霾却不能被阳光驱
散。」

  胡浩坐在高高支起的窗棱前,目光凝重又涣散,不知该著重于何方地喃喃自
语道。

  「老爷又起了个大早,妾身去备些粥来。」

  林瑞晨睡得尚熟,可也被胡浩惊醒,揉著惺忪的睡眼见夫君心事重重,忙批
衣起身。

  「不必了,我不想吃。」

  「老爷若是没胃口,妾身就去做些糯米芝麻糊吧,养肝最好。」

  胡浩晚睡早起几乎彻夜失眠已不是一两日,近日来烦躁易怒,精力萎靡不振,
脸上也是掩不去的倦容。。

  林瑞晨心中担忧,刻意吩咐取了安神的药材,还有养肝的食物。

  此刻劝说了一句,又以半撒娇半命令的口吻道:「老爷的身体要紧,再不想
吃,也得吃一些。」

  娇妻倚在身侧,丰满而柔软,近日来被自己不住地打扰,雍容的俏脸上也见
疲惫。

  胡浩心中一动,握住林瑞晨的手道:「那就听你的。」

  「老爷请稍后。」

  林瑞晨嫣然一笑起身离去。

  嫁与胡浩看看就近二十年。

  虽说胡浩年岁较长,夫妻亲密事力不从心,可林瑞晨并未有所不满。

  在侍中府上养尊处优,夫妻之间更是情投意合,即使少了房事也不碍两人情
深意重。

  ——都说房事是蜜裡调油,可没了油,蜜仍然是蜜,甜心甜肺。

  自从掌门师兄坐镇凉州,韩克军困居韩城之后,昆仑一系在京中的要务全系
在胡浩身上。

  林瑞晨既感恩夫君的全心全意,也心疼他的日夜操劳。

  她所能做的,便是将侍中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让胡浩全无后顾之忧。

  夫妻二人一向配合得很好,也互相都让对方满意。

  吴征下山之后飞速进步,这一趟去凉州之前林瑞晨心中可有双份的喜悦。

  昆仑有后是其一,夫君终于迎来了得力帮手,从此不必辛劳如此是其二。

  只是秦皇忽然驾崩,胡浩的忧心忡忡,再到府上的侍卫们被悄然派出,让林
瑞晨内心不由隐隐慌乱。

  作为侍中夫人,府上的定海神针,再慌再乱也不可表现出来。

  尤其是自家愁得白了头的夫君,更需要自己的温柔,细心去支持,安慰。

  林瑞晨亲手搅拌著锅中磨得细碎的糯米与芝麻,不住地试著味道,一边就在
后厨裡抽空稍作梳洗打扮。

  胡浩不久后便要上朝,非常之时,她更需时时刻刻保持良好的状态,让他尽
可能地舒心。

  镜中的妇人年岁不轻,眼角已爬上了好几条细细的鱼尾纹。

  与同门相较,样貌上自是比不得林锦儿的楚楚动人,更遑论陆菲嫣的豔名满
天下,可她更添一份沉稳,一份贵气。

  「也不知三师妹怎麽样了?」

  林瑞晨低声沉吟道:「她竟和征儿眉来眼去,长久地住在一起,恐怕早有师
门不伦。落在我眼裡倒是没什麽,帮著自己一家人隐瞒也是当然之事。只盼这两
人莫要得意忘形,以为遮掩得极好,若被外人看了去,迟早要惹出大麻烦来。唉
……这一回他们动身之前,我该当向三师妹提点一二才是。面子上难堪,总好过
真的露了馅……想她这些年婚事不谐过得极苦,征儿虽然大逆不道,除了年岁倒
也十分登对。待他们回了京,还得警告征儿不可喜新厌旧,好好地将三师妹藏好
了,莫要负了人家。」

  心事重重,又苦笑了一声,京中波诡云谲,胡浩再讳莫如深林瑞晨岂能不察
觉一二?霍永甯像只小丑不住地跳樑,背后必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林瑞晨倒是时常盼望吴征能早日归来,他常年在京城还不觉怎地,人一离去,
时局有变之下,才发觉昆仑的未来掌门手裡已握著强劲的实力。

  胡浩如此烦恼,也正是缺了这样一支力量。

  一力降十会!有时候迷雾重重之时,偏就要蛮不讲理,用拳头打出一片天地
来。

  「片刻不能掉以轻心。」

  糊糊已熬好,林瑞晨紧了紧怀中的黄金惊堂木,端起託盘向后院行去。

  黄金惊堂木是先帝御赐。

  说不上如见天子,倒可惩戒谗臣,断世间冤假错桉。

  这种东西,说好便好,足见陛下对胡浩的宠爱与信任。

  说不好也不好,相当于给胡浩套上了一副沉重的枷锁,稍有不慎,荣宠便要
变作万死之罪。

  自打霍永宁回京的第三日,胡浩便把惊堂木交给了林瑞晨。

  从前有事发生时,林瑞晨也曾掌过惊堂木。

  譬如吴征初剿暗香零落时官卑职小,林瑞晨就请了黄金惊堂木,镇住了五城
兵马司与金吾卫。

  但直接交予林瑞晨全权保管,此事前所未有,即使以诰命夫人之尊也嫌太过
不敬。

  夫妻间私房夜话时,林瑞晨不解相问,胡浩只推说日日带在身上不便,交予
旁人保管又不放心,还是自家夫人信得过。

  哪有这般简单?让林瑞晨担忧的也正在于此,夫君在为自己找一道护身符,
也因胡府上上下下,自己的武功最高,做事最为精细,御赐的宝贝不易出了岔子。

  回了寝居,胡浩仍望著窗外呆呆出神。

  林瑞晨放下託盘,将糊糊一口一口地轻轻吹凉,才端起瓷碗放在胡浩面前道
:「老爷可还要用些什麽?」

  「不必了,这些足了,一会儿上朝时带上两隻包子即可。」

  胡浩不忍拂了爱妻的美意,吃起殷情熬制的糊糊来。

  「料得老爷要带乾粮,妾身昨日已亲手做了些包子。无论荤馅儿还是素馅儿
的,都是依著夫君的口味调製. 」

  回望林瑞晨的温柔笑容,胡浩感怀地捧起爱妻两隻小手抚摸。

  林瑞晨肤质水润,初嫁与他时细滑无比,如今却有些粗粝,胡浩心疼道:「
怎地去做些下人的事情?这些年来你操劳的事情已够多。」

  「不能为夫君分忧,自当做些份内之事。厨子的手艺自是比妾身好,只是妾
身最明老爷的口味,加之一番心意,滋味定然比旁人做得强上许多。」

  林瑞晨一边摇头示意不累,一边诉说心中情意。

  「得妻如此,幸甚,幸甚。」

  胡浩终于露出笑容,搂了搂爱妻在她额头一吻。

  时日不早,不能再行温存,胡浩起身离去前嘱咐道:「先帝御赐的惊堂木夫
人务必收好,万万不可懈怠。」

  「妾身不敢有违。」

  林瑞晨半福著行礼送行。

  出了府门登上马车,胡浩有些恍惚。

  马车装饰奢华,陈设齐全,坐在车厢裡丝毫不觉气闷反倒万分舒适。

  吴征初入京时于他同乘,还曾向他炫耀过身居高位,自当有相应的享受。

  那一天吴征的怅然若失犹在眼前,自己虽不断奚落著他,吓唬著他,心裡却
是发笑连连,看著他一如当年自己初入京城时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稚嫩,却又
不服气,不甘心的模样。

  「邦泰民安,兵精粮足,四方清明,为何一个先帝驾崩之事,就能搞得眼看
江山易主?究竟孰之过也。」

  胡浩喃喃自语。

  江山不是不能改,主上若羸弱,邦国动盪不安,被取而代之并不奇怪。

  眼下的秦国并不是这般模样:大秦强盛,王权威于四方,诸臣并非一条心却
各有才干,便是强如燕国的进攻都没能占著什麽便宜。

  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看似坚不可摧的大秦,在内部却有无数龟裂,被有心人
借著大势一推,已呈崩溃之兆。

  可笑群臣们还在忙于内斗,各怀鬼胎。

  更可笑的是,已知晓霍永甯狼子野心的胡浩,居然找不到一个人相商,更没
有一个重臣会与他携手同心,扶狂澜于既倒。

  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不得不让胡浩心生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感慨与不忿!

  「孰之过?天下三分之过也……若四海皆定,岂容这等宵小之辈胡作非为!
昆仑一系皆忠正良直之辈,时也,命也,回天虽已乏术,又岂可无人在朝堂上仗
义执言?此去之后不容于天地间,不知征儿又会作何选择?只盼他能明瞭老夫的
用意,千万莫学从前奚老儿愚钝不知变通那一套!」

  自言自语间,马车已行至皇城前,胡浩隔著金水河远望巍峨辉煌的城门与宫
室,不著痕迹地微微点头,似在歎息或是赞许,缓缓进入宫城。

  先帝驾崩,国中无君,皇城之前也现出些惨澹的迹象。

  且守门的金吾卫个个如临大敌,唯恐出了些许差错,凭空又将紧张之气挑高
了许多。

  大臣们也是轻车简从,噤声噤色,大多低著头悄悄进入。

  大臣们进殿良久,秦都大道处才渐渐有了人声。

  皇城裡的肃杀之气让人敬而远之,可生活总要继续,日头渐高,平民们也不
得不开始为生计奔忙。

  当然也有三两闲汉带著草帽,懒散地在道旁大树底坐倒纳凉。

  屠冲尖细的声音在大殿裡响起,鑽出殿堂的朱漆大门远扬出去,让宫门口的
金吾卫们都心头一凛,满身的不舒服。

  先帝驾崩,太子远在凉州,五殿下日日上朝却又不少大臣不听他的,几位重
臣之间也互不相让,好端端的大秦朝堂被搞得不伦不类。

  「没有见到迭大将军!怪了。」

  金吾卫们互相一个对视,不由小声泛起了嘀咕。

  新皇尚未登基之前正是最为敏感之时,除非有了告老还乡之念,否则就算生
了重病,朝臣都要咬牙坚持上朝,何况是举足轻重,年华正盛的迭大将军?他怎
肯落于人后?「迭大将军何事不上朝?」

  屠冲扫视朝堂后皱了皱眉,心中也觉蹊跷,遂威严发问道。

  国无新君,朝臣们便依国君抱恙养病时的旧例,由中书,门下,尚书三部主
官共理朝政,中常侍屠冲主持朝会。

  胡浩闻言登时心裡一个咯噔:迭云鹤不上朝已属怪事,居然连屠冲都不知道?
个中有鬼!中常侍都不知的事情,朝臣无声果然人人不晓。

  屠冲冷哼一声,向随侍的太监道:「速去骠骑大将军府上拜问。」

  当日随侍轮值的正是赵立春,他为人机警灵敏,多日来的怪异气氛早让他心
中惴惴不安,得了令赶忙低声应和,急急向殿外行去。

  「不必了,本官略知一二。」

  不待赵立春离了大殿,霍永甯出班挥手道。

  群臣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他,疑惑更甚:霍中书既知为何先前不说?看他脸
上略有怒火,隐而不发的模样,似乎不是略知一二那麽简单。

  不知是在唱大戏呢,还是要暴起发难。

  「霍中书请说。」

  金銮殿上,龙椅之旁坐有一人,面容儒雅,几分青涩,几分紧张,另有兴奋
的潮红,正是五殿下梁俊贤。

  每当他开口,朝堂上就更加不伦不类,朝臣们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他连太子都不是,却又是先帝在世时默许发展势力的皇子,在朝中有那麽些
臣属效命于他。

  太子不在,皇子裡真的以他为尊,可除了那点微薄的底蕴之外,谁又真的会
听他的呢?「这要问奚刺史奚大人了。」

  「嗯?」

  梁俊贤的意外声被朝臣们的嗡嗡声所淹没。

  奚半楼远在凉州,又有三国会盟之事在身,还要侍奉太子殿下,为何与迭大
将军之事有关?只是此言一出,朝臣们都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了。

  赵立春刚离开大殿便被叫住一时进退不得,听见奚半楼的名讳吓了一跳,眼
珠子一转,不露声色地假作在门口等候谕令,既不进殿,也不离去。

  群臣窃窃私语不断,没了皇帝,连秩序都乱了些。

  胡浩见霍永甯忽然提起奚半楼,眯眼一扫。

  霍永甯莫测高深,蒋安和闭目事不关己,俞人则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无言。

  最妙的还是方文辉与梁俊贤,两人神情几乎一致:略有愕然,随即有按捺不
住的狂喜与兴奋。

  方文辉武将出身,虽有馈给军养,畅通粮道的长才,参知政事无论才干还是
经验都有欠缺。

  梁俊贤更是嫩瓜蛋子一个,别说与朝堂上的老狐狸们相提并论,连比起年岁
更轻的吴征都大有不如。

  两人一瞬间的反应稍逝即纵,却全都落在胡浩眼裡. 有所准备,仍是意外之
喜?胡浩率先在心底下了个判断。

  一眼就勘破个中阴私,他没有半分自得,反倒心情更加凝重——强敌环绕虎
视眈眈,今日凶险恐怕前所未有。

  大殿上一唱一答已非一日,今日也不例外。

  群臣无人应答,霍永宁彷佛在唱独角戏而毫不尴尬,今日这一场戏的结局他
已十拿九稳,且群臣齐喑又有何妨?自有人会配合他将戏演得完完整整,还会十
分精彩。

  「霍大人为何提起奚刺史?叫本王好生奇怪。」

  梁俊贤在龙椅旁起身,居高临下俯瞰群臣,颇有几分威严问道。

  「因臣要与奚刺史当庭对质!」

  霍永宁语声渐渐激动,一个字比一个字响亮,似还用上了内功,震得大殿回
音阵阵,摄人心魄。

  「霍大人这是何意啊?奚刺史镇守凉州近二十年,功勳卓著,不知霍大人要
对质些什麽?」

  梁俊贤再嫩,也知道现时要怎样做一名好的捧哏,更知道什麽叫捧得越高,
就摔得越惨。

  「殿下恕罪,臣尚未确信,不敢说。」

  顿了一顿,霍永宁忽然跪地求道:「奚刺史不肯露面,然此事事关重大半点
拖延不得,请殿下恩准,臣有话要问胡大人。」

  「哪一位胡大人?」

  朝中姓胡的官员不少,梁俊贤却有明知故问之意。

  到了这裡,再愚钝的臣属也都品出异样的味道来。

  霍永甯与方文辉有意趁著太子不在京城,捧梁俊贤上位,这事已持续了一段
时日。

  先前大致都是这两位自说自话,没人搭理。

  今天的模样完全不同,霍永宁兵锋直指昆仑一系,先点了奚半楼,现下又剑
指胡浩,争锋相对之意再也明显不过。

  「侍中胡浩,胡大人!」

  「这……两位大人皆是股肱重臣,不知有何事商议?还请好言好语,莫要伤
了同僚间的和气。」

  「殿下深明大义。只是臣先前所言并非信口,此事事关重大,正要在金銮殿
上,群臣面前,请五殿下公断。」

  霍永甯连连叩首,砰砰砰几下响彻大殿,似是在对著梁俊贤,又像是对著龙
椅。

  「霍大人说得忠肝义胆,好似本官十恶不赦一般。呵呵,本官倒想听一听了。」

  胡浩笑吟吟地出班站在霍永宁身侧,斜睨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入戏太深的白
痴。

  霍永宁又三叩首站起身来,目放厉芒道:「敢问胡大人,奚刺史何在?」

  「本官又不是奚刺史肚子裡的蛔虫,怎知奚刺史何在。看霍大人的样子,彷
佛是知道的了?」

  霍永甯功力精深,这一瞪目威压极大。

  胡浩一介文弱书生却云澹风轻,挺直了身板毫不退缩,骂起人来更是半点不
带髒字,谁敢接话便是铁铁地成了奚半楼肚子裡的蛔虫。

  大殿裡鸦雀无声,梁俊贤更是闭紧了嘴,成败在此一举,绝不能在群臣面前
丢了脸。

  「口舌之利!且让你再得意片刻。」

  霍永宁暗骂一声,又候了片刻,无奈开口道:「胡大人当真不知奚刺史身在
何处麽?」

  「以常理而论,奚刺史不得诏书自然是镇守凉州了。可京中事事蹊跷,奚刺
史在凉州至今不得京中隻言片语,恐怕心有疑虑,已启程赶往京城也说不定。这,
恐怕就要问问霍大人了,您从凉州回来,该当知道的最清楚才是。」

  胡浩仍是笑吟吟的,唇枪舌剑,直刺霍永宁身上要害。

  霍永宁忽然回京,声称是奉太子之令要密奏陛下,可碰到先帝驾崩就此赖在
京城不走便罢了,凉州一地至今没半点音信,联繫到他与方文辉明目张胆的行为,
不由得人不怀疑。

  「本官奉命回京,凉州之事现下不知。唯知奚刺史不在凉州,已在京城!胡
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本官不是奚刺史肚子裡的蛔虫,当然不知道。」

  胡浩笑吟吟地退后两步,鄙夷道:「霍大人是怎麽知道的?莫不成见到了奚
刺史?为何奚刺史不上殿来?」

  「本官没有见到,只是有人推断奚刺史已回了京城,且证据确凿!胡大人问
奚刺史为何不上殿来,那就要问奚刺史包含什麽祸心了?」

  胡浩仍然在笑,啧啧摇头道:「霍大人拐弯抹角做什麽,若是大事,快些说
出来才是。婆婆妈妈,可不像霍大人先前的做派,莫不是有甚顾虑麽?」

  群臣中身居高位的,明白事理的,心头均是大震。

  霍永宁回京之后一改常态,像只跳樑小丑,熟知他为人与能耐的,均猜想还
有后招,不想会忽然在这一刻掀了开来。

  靠的不是胡浩的三言两语。

  侍中大人的云澹风轻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手中握有什麽胜机胸有成竹,而
是他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以一身铮铮铁骨昂然而立,直面这一干妖魔鬼怪!
朝堂上侍中与中书令针尖对麦芒,霍永宁每说一个字,气氛就紧张些许,而胡浩
后退了两步,殿外也有侍从悄悄给路过的宫女身上塞了个片树叶,辗转抵达宫门
口,落到在树下纳凉的闲汉胸前。

  闲汉似被树叶惊扰了美梦,不耐烦地拍了拍,满腹牢骚地离去。

  「胡大人……做事不可太绝!身为朝廷命官,更不可假公济私。大秦国天恩
未曾亏待于你,你怎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霍永宁几乎字字泣血,越说越怒,戟指胡浩大骂道。

  胡浩不住地警醒自己镇定心绪,寻找霍永宁言语中一丝一毫的漏洞。

  这不是为了口舌之利,事已至此,回天乏术,当尽自己最后力量,将这个行
走在暗影之间的邪恶组织尽可能地挖出来。

  世人或不知他们的真面目,但是吴征等人一定会知道!「血口喷人。」

  胡浩失声而笑,手指点著霍永宁道:「霍大人啊霍大人,你在朝中装了几十
载的忠君爱国,如今陛下刚刚驾崩,你就露出真容来。搅风搅雨搞得朝堂不得安
宁,竟敢还在金銮殿上妄加指责重臣,霍大人可称得上是狼子野心了。」

  一席话说得群臣心中颇为赞同,却让梁俊贤颇为难堪,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道:「两位大人就事论事,切莫徒逞口舌之利。」

  「臣不敢。殿下,这人鹰视狼顾绝非善类,请殿下务必当心,莫要上了他的
大当。」

  胡浩借机在梁玉宇心裡埋下一颗种子,向霍永甯傲然道:「正如你霍大人所
言,金銮殿上,群臣眼前,你且拿出切实的证据来。若是冤枉了本官,先帝不与
你干休,殿下不与你干休,诸位大人也不会与你干休!」

  大秦股肱重臣,岂是那麽容易对付的?霍永宁心中苦笑。

  不把压箱底的傢伙都拿出来,今日恐怕前功尽弃了……也罢,也罢,吴征九
死一生,不对,十死无生,就算还活著,他是燕皇儿子的事情,还是留给燕国自
行去闹腾处置罢。

  原本等燕国掀开这件机密事最能服众,可惜眼前的大事,分毫都错不得,也
等不得了。

  大殿的空气似乎凝固,殿外惶急的脚步声打破了个中沉寂。

  一名太监几乎连滚带爬地撞进大殿跪地颤声道:「启……启奏殿下,各位大
人……骠骑大将军府有本启奏,迭大将军与其女迭轻蝶正在皇城外候旨……」

  「胡闹!」

  屠冲向梁俊贤一鞠躬,对著小太监大骂一声道:「迭大将军还要候什麽……」

  「迭……迭大将军在……在寿棺裡……迭小姐披麻戴孝哭泣不停,乞求上殿
……」

  小太监结结巴巴,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完,也让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骠
骑大将军死了!不同于年老体衰的先帝,迭云鹤功力高深,年纪也不算大,忽然
身死,加上此前霍永宁的言论,可想而知内中隐情一旦揭开,足以举国震动。

  「什麽?」

  梁俊贤几乎跳了起来。

  不仅仅是迭云鹤的死足够震惊,也因为迭云鹤也是反对他登基的重臣之一,
他心裡砰砰大跳,彷佛前路越发光明,禁不住颤声道:「天妒英才……小王,小
王,当立刻前往……」

  「殿下且慢!」

  霍永宁阻止了他,道:「迭大将军身故固然让人痛心,可当是时,先应查明
真凶告慰迭大将军在天之灵才是。殿下可先宣迭轻蝶上殿,问明前后缘由。」

  「也对,正是!来人,宣迭轻蝶上殿!」

  迭轻蝶一身素缟,眼角泪痕犹然,在内侍的带领下一路上殿,身旁另有一名
长须男子跟随。

  那男子走得越近,越多人认了出来。

  此人向来木讷不好言语,可看得出平静得近乎呆滞的脸上,现正因义愤填膺
而扭曲著微微颤抖,锋芒毕露的目光直射胡浩。

  「原来是他……可笑迭云鹤侍奉陛下一世,到头来毙命于此人手上……可悲,
可歎. 」

  胡浩对眼下的局面了若指掌,一望就知个中之意。

  「民女迭轻蝶叩见殿下,各位大人。」

  娇小婉约的女子俯身于地,女要俏一身孝,何况迭轻蝶原本天生丽质,任谁
看了现下的模样都会生起怜惜之情。

  「迭姑娘请起,先行节哀。」

  梁俊贤亲自扶起迭轻蝶,悲恸道:「令尊之事,本王无比心痛,怎会忽然有
次噩耗。」

  「民女不知道……」

  一语未毕,迭轻蝶的眼泪与哭泣声齐来,大殿上谁也不好打断她。

  待她哭了一阵,向无极才趋近两步道:「蝶儿且莫伤心,殿下面前,不可失
礼。」

  「是。」

  迭轻蝶止了啼哭道:「民女今晨起得甚早,原本候在府门口只等爹爹上朝时
向他请安辞行,不想多等了小半时辰仍不见爹爹的踪影。爹爹向来律己极眼,几
十年来早朝风雨无阻从未稍作推迟,民女心知异样,赶至爹爹院前左右呼唤无人,
不得不大胆破门而入,才见爹爹倒在地上,已气绝多时了……」

  「迭大将军忠心天日可鉴,可歎,可歎……」

  梁俊贤也抹了把眼泪,问道:「不知迭大将军可是害了急病?」

  「不是。」

  迭轻蝶垂首摇头,鬓角边的髮丝悬落著飘荡。

  她虽处伤悲之中,但口齿伶俐,语声清脆,说起话来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民女心中虽痛,也知不敢误事,先请了府上的大夫来。爹爹并非害了急病,死因
为喉头与胸骨全碎,正是武功高手所为!民女又惊又骇,恰巧向师伯在府上,民
女是妇道人家,便请向师伯相帮做主。」

  「向先生正是大秦第一高手,不知向先生怎麽看?」

  「不敢。草民心中有惑,不敢擅作主张,才不得已敢在朝会之前与霍大人商
议过。还是让蝶儿说说昨晚的事情吧。」

  「昨夜爹爹宴请俞大人,民女也在一旁伺候。至戍时将过时分,爹爹忽然接
到一封拜帖,俞大人告辞离去,民女也被吩咐自去歇息。至晨间醒来,爹爹已仙
去了……」

  「何人的拜帖?」

  「民女不知。」

  「那……向先生看迭大将军的致命伤?」

  「草民知事关重大,与霍中书反复相商,再三确认,掌门师弟身上的伤普天
之下只有一种武功才能造成。草民以性命担保,绝无可疑——唯昆仑派「天雷九
段」可以为之!」

  向无极忽然跪地砰砰砰地磕头,以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激动不安,彷佛
唯恐有人不信任他的话。

  「咝……」

  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连梁俊贤也骇然回望霍永宁。

  「臣先前所言要与奚刺史对质也因此事。」

  霍永宁一撩衣袍下摆,朝著龙椅跪下道:「臣……附和向先生之言,迭大将
军的致命伤系昆仑派绝学「天雷九段」所为。臣,愿以此生清誉与身家性命担保!」

  向无极是一介武人,动不动就是江湖人的口气不足为奇。

  霍永宁却忽然说出这样的话,足以让每一个人都信服他们的推断。

  迭云鹤死前会见过神秘人物,以他骠骑大将军都要会见的人物,又死在「天
雷九段」之下,桉情几已呼之欲出。

  「你们……诸位大人……这……这……」

  梁俊贤慌乱起来,他从没想过这一下会搞得这麽大,大得恐怖,一时无法承
受。

  他不清楚霍永宁是怎麽办到的,迷迷糊糊之间,只记得曾在霍府的门口无数
次地受尽了冷遇,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当他几近绝望之时,却忽然被霍永宁请了进去。

  那一天,霍府裡中门大开,霍永宁待他无比地热情,但一切止于霍府在招待
一位皇子。

  只道家常,不涉半点政事。

  那一天,他成了世人嘴裡的笑话,一位只效忠于陛下的孤臣,怎会对你有什
麽好脸色?梁俊贤也无比地失望,状若失望。

  在霍府裡,在霍永宁说完了话,在自己滔滔不绝地答覆他,千方百计地讨好
他之际,捋须微笑的霍永宁看似听得聚精会神,实则一缕神秘的声音不住地传入
梁俊贤的耳朵裡. 「殿下可否保证对臣的绝对信任?臣让殿下做什麽,殿下便依
言做什麽?」

  梁俊贤眉飞色舞地在话语间点头,示意绝对信任,言听计从。

  「既如此,臣愿保殿下登上大宝!殿下切记,无论如何万万不可对任何人吐
露隻言片语,连方大将军都不可。臣自会安排,届时殿下顺势而为即可!」

  霍中书的承诺正在一点一点地兑现,梦寐以求的皇位离自己越来越近,胸中
的热血开始沸腾乃至燃烧!迭云鹤死了……死得好!向无极此刻正有求于自己,
青城派也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自己助他们一臂之力,还怕他们不相助自己?清除
掉昆仑一系,拉拢来青城一系,朝堂之上谁还能匹敌自己?谁还敢质疑自己才是
真命天子?「向先生于大秦有无数大功,又一向无欲无求,小王信得过向先生的
眼光,快快请起。」

  梁俊贤双手拢住向无极扶起道:「只是光拼一手武功,怎可断定就是朝廷命
官所为?奚刺史又怎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天下间或许还有旁人会使「天雷九段」
呢?」

  「草民不敢凭空冤枉朝中大臣。」

  向无极起身后环视全场,他虽无官职,身为大秦国第一高手,自有一份与大
臣们分庭抗礼的气度与自信:「据草民所知,普天之下会使「天雷九段」的只有
两人,一位是奚刺史,另一位便是他的弟子,吴征吴侍郎。昆仑派的镇派绝学,
等閒的昆仑弟子都休想修习,要说外人偷偷学了去,才是真正的胡言乱语。」

  「可……可……哎,并非本王质疑霍大人与向先生,只是,光凭这一点臆测,
当真是不够的。奚刺史不可蒙受不白之冤。」

  不够,当然不够!霍永宁准备了这一手,怎会那麽简单?梁俊贤迫不及待想
要看一看后招会是什麽,鬼神之才的霍中书又会演绎怎样的精彩。

  「草民怎敢仅凭此事就冤枉奚刺史与吴侍郎?」

  向无极又道:「草民向来痴迷于武学,不喜是是非非,在青城山上图个耳根
清淨. 只是此前暗香零落贼党横行不法,祸害世间,我辈武人修行多年正当除暴
安良。草民奉掌门师弟之命下山,暗中探查贼党来龙去脉,颇有所得。这一趟进
京本就欲与掌门师弟商讨剿灭贼党一事!不想师弟遭此不测。」

  向无极看上去再木讷,谁也不能忽视他对大秦国所做的一切。

  就在不久前的燕秦之战裡,最关键的战役正是他敌住了燕国第一高手丘元焕,
才保得大秦关隘不失。

  这样的功劳已不是第一回,而每一回,陛下的赏赐他都分毫不要,若是不好
推辞也是尽数分与贫苦人家或是赈灾济民之用。。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如此威望的人物,谁敢小瞧?他说出来的话,谁
敢不听?只是话题时不时被扯远,群臣中不少人摸不著头脑,又实在不敢相信这
位脑子糊涂了才在东拉西扯些不相干的事。

  「向先生查明了贼党巢穴?」

  梁俊贤大喜过望,连牙关都在打颤……他之所以得不到群臣的拥戴,最大的
原因便是年幼德薄。

  暗香零落这干贼党搞得天怒人怨,若能在自己的英明之下覆灭,无论朝堂还
是民间,他的声威都将大震!「回殿下的话,已知,尚不能确信。」

  向无极转向胡浩,目露无限恨意道:「草民还探知了些消息,因事关重大,
未能确信之前始终不敢报与掌门师弟。想不到掌门遭逢不测,草民与霍大人商讨
之时,竟获两相印证,可歎终究晚了一步!」

  「是什麽?」

  「下官乞殿下宣一人进殿。」

  霍永宁再次启奏。

  「此人可有什麽不妥?」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霍永宁如此小心翼翼,定是有什麽顾虑在,梁俊贤不
得不事先打好预防。

  「此人罪孽深重,还曾是贼党一员。」

  霍永宁跪地垂首道:「只是臣已查得明明白白,此人从前飘零江湖确实迫于
无奈,并非恶毒之辈。」

  「何人?」

  「臣乞殿下万勿匆忙定他的罪责。」

  「事关重大,自不会匆忙定罪。」

  「谢殿下。」

  霍永甯舒了口长气,向迭轻蝶羞愧道:「说起来此人与迭小姐颇多渊源恩怨,
正是昔年昆仑集上的小厮,吴征的旧识,也是贼党首脑之一贺群的弟子,刘荣!」

  「啊……」

  大殿上不由响起一阵惊呼。

  迭轻蝶当年受辱一时流传甚广,连江州太守富久昌都因此收了牵连,被贬作
小小的城门吏。

  桉犯尽皆伏诛,唯独走了的便是这个刘荣。

  霍永宁未说之前,胡浩便知除了向无极,他的杀手锏之一便是刘荣。

  如今大难当头,胡浩倒有一丝洒脱与解脱之意。

  无论如何,事已至此终有个定论,爱妻想来此刻已有人将她送走,够了,够
了,一切都已够了。

  霍永甯已全然掌握了局势,旁人再怎麽努力也于事无补,而五殿下还被蒙在
鼓裡做他的皇帝梦……就算自己心如明镜,说出来无凭无据又有谁信?昆仑一系
上下俱是忠肝义胆,总要有人为国死节,那就由自己来承担吧!「既事涉贼党与
迭大将军亡故之因,且宣刘荣进来吧。本王要听一听他有何说辞。」

  迭轻蝶楚楚可怜地俏立朝堂,父亲刚刚身故,又要去面对昔日侮辱自己的贼
人,著实让人怜惜不已。

  刘荣被上了镣铐,断了一臂,踉踉跄跄地压上殿来。

  两名押送的金吾卫齐齐一踢他的膝弯,将他按跪在地。

  「何人带罪,报上名来。」

  「罪人刘荣,叩见殿下。」

  几番问答确认了身份,梁俊贤朗声道:「刘荣,现下大臣们有话要问你。你
当据实以答,若能戴罪立功,或可得刑部网开一面饶了死罪!霍大人。」

  不知不觉间,他已有了在朝堂上发号施令的地位与权威,这一点让他甚为满
意,也越发兴奋起来。

  霍永宁道:「向先生最明其中来踪去迹,还是向先生来问吧。」

  向无极也不推辞,向刘荣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且将当年贺群掳走迭轻
蝶之后的事情说个清楚,不可有半点隐瞒。」

  顿了一顿,又向迭轻蝶歉道:「此事至关重要,侄女勿怪。」

  迭轻蝶虽仍哀伤不已,俏脸上却多了一抹红晕,正自垂著头不敢看人,只是
不住地揉弄著衣角,闻言也仅蚊子般应了一声。

  怀春少女的模样大抵如此,朝堂上均是阅历极丰的大臣,如何看不出个中缘
由?刘荣低著头,将掳走迭轻蝶之后的事情又说了一遍,其中仅侮辱迭轻蝶之事
语焉不详地一带而过。

  缘由倒是一五一十,大抵是贺群对迭云鹤怀恨在心,便借机指使弟子们私自
动手,终至迭轻蝶受辱。

  所不同的,便是吴征与陆菲嫣被贺群发现之后,据刘荣所言,两边动起手来,
贺群不多时便占了上风将陆菲嫣点倒。

  吴征见状也停了手,与贺群一同打了个手势,居然同是贼党之流……朝中再
也抑制不住地炸开了锅!斥责刘荣信口雌黄著有之,将信将疑者有之,趁机攻击
昆仑一系包藏祸心者有之。

  梁俊贤连连喝止,喊得满头大汗方才暂止了朝臣议论纷纷。

  一番话太过骇人,谁不知吴征与暗香零落之间天大的梁子,向来也是衝锋在
前,能年纪轻轻身居散骑侍郎的高位,倒多是依靠剿灭贼党的功劳所得。

  刘荣一个贼党说出这等话来,实在让人无法相信。

  梁俊贤早在心中踌躇许久,他倒也聪明,不问刘荣,先向迭轻蝶歉道:「迭
小姐,小王方才一时情急说要这个贼人戴罪立功,忘了迭小姐与他之间的仇怨,
心中颇觉愧疚,待此间事了将一力补偿与你,以慰迭大将军在天之灵。」

  迭轻蝶低著头,以蚊子般大小的声音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虽是贼党,
当年倒未曾冒犯民女,反对民女诸多维护。若不是他,民女未必能保得下命来。」

  「咦,这麽说来,这贼人说的话……」

  「是真的,小女子可为他作证。其实……小女子说他未曾冒犯民女也不是实
情,只是……只是……民女觉得心甘情愿的事情,不算冒犯……」

  迭轻蝶越说声音越低,急得眼泪又掉了下来。

  「迭小姐当年为何不说……」

  迭轻蝶苦笑一声,悽楚道:「他是昆仑派后起之秀,整个大秦都望他一飞冲
天,他日成为国之栋樑。民女人微言轻,惨遭凌辱为世人所不齿,便是说了出来,
又有谁会相信……」

  这一番话居然说得胡浩心有戚戚,是啊,便是说了出来,又有谁会相信?恰
在此时,迭轻蝶目光向胡浩投来,两人目光的空中一碰,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默
契。

  「刘荣或会说假话,迭小姐又怎肯说假话?且当著满朝文武的面,忠良之后,
当是信得过的。」

  霍永宁悲愤道:「世事或有巧合,如今巧合一件又是一件,胡大人,你与奚
刺史称兄道弟,与吴征叔侄相称,敢问你要做何解释?」

  「哈哈哈,俱是一派胡言,要本官说什麽?县衙断桉尚需人证物证,如今就
凭你们几个红口白牙,且前前后后漏洞百出,也要问罪于本官,岂不是滑天下之
大稽!」

  胡浩丝毫不惧,道:「吴侍郎是昆仑高足,自幼便在昆仑山修行,天下皆知,
难不成一个小小的两岁孩童便已是贼党一员,深明细作之道在昆仑山潜伏多年麽?
可笑,可笑。」

  「看来胡大人是不知道吴征的真正身份了……」

  「知道。本官对他知根知底,他便是奚刺史在乡村修罗场上救下的孩童,昆
仑派杰出的弟子,还能有什麽身份了?」

  「荒僻乡村,因何惹来番僧杀手?乡野民夫,又何来这等年轻俊彦?胡大人
当真没有想过?」

  「你霍大人明面上的出身也不怎麽样,怎麽,就许你霍大人出身乡村还一表
人才,便不准吴侍郎英俊伟岸了麽?笑话,笑话。」

  「本官查过户籍,吴侍郎出身的乡村虽记载不详,个中缘由并非州官疏漏未
曾记录,而是有人悄悄涂抹了关键处。总之本官以人头担保,那座山村绝不是吴
侍郎的降生之所。山村裡也没有他的爹娘至亲在!」

  霍永宁声振屋瓦,道:「吴侍郎自出道以来,无往而不利,连出使燕国都能
立下大功。此非人力所能为之,几同于妖孽!何故?不仅因他是贼党派来朝中的
细作,意欲祸害我大秦!还因……唉,若非向先生意外探得个中隐私,我等还被
蒙在鼓裡,大秦颠覆便在顷刻之间……」

  这一说连胡浩都有些奇怪。

  说吴征是贼党一员都已经够奇怪了,听霍永宁的口气,似乎吴征还有另一重
隐藏的身份,比身为暗香零落贼党更为惊人。

  「草民探得贼党巢穴所在,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才凑巧得知。」

  向无极低声歎道:「吴征身为贼党,并非他一开始便是。各位可想想,一干
江湖草寇蟊贼,何以连连作乱世间二百年?莫说旁的,贼党人多势众,光是吃食
每日开始都不是一笔小数目,贼党背后是些什麽人?世间又有谁能有如此财力资
助贼党,等同于养一条昂贵的猛犬?吴征正是此人的儿子。」

  祝家,祝雅瞳!吴征的无往不利多受祝雅瞳的恩惠,两人之间的感情颇为莫
名其妙,彷佛祝雅瞳忽然就相中了吴征,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世间早有流言纷
纷,这两人之间或有些旁人不知的秘密。

  经向无极一说,虽仍是空口无凭,倒是合情合理。

  向无极顿了一顿,似是也知这条消息虽然意外,却也不算什麽惊人的事情。

  祝雅瞳的儿子就非要颠覆大秦国不可?那也实在牵强了点。

  他又续道:「祝雅瞳的儿子没什麽了不起,可怕的是,他的生父是燕皇栾广
江。草民也知一句话没人相信,可草民字字属实,相信不久后自然有分晓……」

  议论声将金銮殿变作一隻煮著沸水的巨锅,可仍压不过向无极洪亮的声音。

  他将当年栾广江登基前后燕国各种诡异的变化一一道来,条理清晰如在眼前,
即使有人忧心想要反驳,却找不出丝毫破绽。

  ——那就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谁人可以辩驳?大殿外的赵立春听得抽了个寒
噤,双腿都剧烈地摆动,冷汗几乎一瞬间便湿透了全身,心中暗暗叫苦:好兄弟
啊,你这是……造了什麽孽,让人如此编排由头地排挤于你!他当然不敢进殿喝
问,久在宫中伺候,又听了片刻察言观色,立时有了决断,忙悄悄退去——所幸
殿裡殿外人人注意力均在向无极,霍永甯与胡浩的争执上,无人注意到他。

  赵立春一路小跑,直穿后宫,不入掖庭司,在人影稀少处放腿狂奔向天泽宫。

  「娘娘,祸事了,祸事了……」

  赵立春面色惨白,进了宫寻著玉茏烟便扑腾一声跪地,几乎大哭起来。

  「怎地了?」

  玉茏烟闻言也是刷地一下褪去了血色,能让赵立春跑著来哭告于她的事情,
只会与吴征有关了。

  「我家那兄弟这一回只怕挺不过去!」

  赵立春将大殿中事简单说了一遍,略去过程不提,只说五殿下有意争夺皇位,
目前正著力打压昆仑一系,吴征首当其衝,凶多吉少。

  「什麽?你说……你说……他……他死了?……陛下崩了……」

  玉茏烟大惊,随即又露出无限地遗憾惋惜与疯狂之色来道:「什麽时候的事?
为何宫中一点动静都没有!」

  梁兴翰驾崩在有心人的操作下被极力控制了传播,连后宫之中也不例外,甚
至不许被轻易提起,冷宫一带本就人迹罕至,未曾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这也是赵立春心细,见局势如此也不忙于将玉茏烟藏起,以免提早洩露了端
倪——陛下驾崩,冷宫的妃子指不定要被带去陪葬的。

  也是托了梁俊贤争夺皇位的福,梁兴翰驾崩至今尚未议定下葬之期。

  赵立春简略说了说,急道:「娘娘且速去收拾细软贴身取用之物,如今大祸
临头,小春子留在宫中也是必死无疑,这就要去地底躲避,请娘娘速随小春子来,
莫叫小春子为难。」

  察言观色,赵立春就知道胡浩不好说,毕竟是多年的朝中重臣,就算受了牵
连也不会太严重。

  吴征则是妥妥的抄家灭族大罪,连带著昆仑派都未必留得下来。

  自己与吴征可谓铁杆盟友,判一个五马分尸都不奇怪。

  玉茏烟既知他的躲藏之所,是万万不能留在天泽宫的。

  「狗贼……死得好!不……太便宜了你……死得太便宜了些……狗贼……」

  玉茏烟魔怔了似地泪如雨下,喃喃念叨个不停,被赵立春极度提醒都回不过
神来,待得醒觉时才发现已被赵立春扛在肩头。

  「你……别碰我……放我下来……」

  玉茏烟略带愠怒,又道:「你若愿意便喊我一声姐姐,不许再叫我娘娘。」

  「岂敢,岂敢。」

  赵立春见微知著,心绪早想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当即放下玉茏烟道:「主
人快快从井中下地,不可拖延。」

  「嗯,吴大人让我听你的,我自会听你的。咦,你要去干什麽?」

  「去放一把火,把踪迹毁得越乾淨越好!」

  一不做二不休,只有烧毁了这一片冷宫才更能掩盖古井下的踪迹。

  至于会让冷宫这裡即将熊熊燃烧的烈火裡平添多少条冤魂人命,赵立春已顾
不得了。

  金銮殿上激辩连连,昆仑一系的官员们个个挺身而出!开玩笑,这麽大的一
顶帽子扣了上来,若是被人做得实了还能得了?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由不得不
团结一致,拼死一战。

  正激烈间,只听殿外传来柔和又威严的燕语之声道:「冤假错桉,古来有之!
忠正良直之辈岂可被凭空污蔑?向先生所言之事究竟几分真,几分假?若是乱泼
髒水,任你功勳卓著,朝堂之上也容不得你放肆!」

  只见林瑞晨身穿诰命夫人的盛装,手捧黄金惊堂木轻移莲步缓缓上殿。

  一直镇定自若的胡浩见了爱妻,居然大惊失色,不住摇头。

  他原本遣了府上侍卫,待他传下暗号便强行护卫林瑞晨离京,只要离了这片
是非之地,她有黄金惊堂木护身,可保无虞,不知爱妻为何忽然现身在此。

  林瑞晨在胡浩身侧站定,悄声道:「老爷每日焦心政事,妾身岂有不知?妾
身哪裡都不自去,老爷在哪裡,妾身就在哪裡. 」

  胡浩一愣,想来还是林瑞晨武功太高且早有提防,侍卫们奈何不了她。

  随即也释然地捋须微笑起来,又是摇著头低声道:「爱妻真傻……好吧,是
为夫的不是了。得妻若此,夫複何求。」

  请了黄金惊堂木,言语争论间昆仑一系声音便大了许多。

  向无极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递与梁俊贤道:「大逆不道之物,草民无奈之下
随身携带,请殿下治罪。」

  「向先生请先起来……这是……」

  梁俊贤打开包裹,见是一面锦绣龙旗,一件龙袍,不由大怒道:「这是何处
所得?」

  「得自贼党巢穴,另有贼党自製玉玺,皇冠等等大逆不道之物,因携带不便,
草民未能带出……」

  「好狗贼!怎能不将尔等碎尸万段?」

  梁俊贤大声喝骂间,又有小太监跑来通报道:「殿下,诸位大人,宫门外又
有人求见,因事关重大,小人不敢不报。」

  「何人?」

  「是臣请来的,殿下,此人也是一介平民,且让他进殿来吧。」

  「宣。」

  终于拿出压箱底的绝招了麽?胡浩微微一笑,越发平静起来,与林瑞晨携手
相握安静等候。

  只见来人年岁尚幼,身姿却颇为矫健,再近了些后见他面貌俊秀,只是颇有
浮华浪荡之气。

  林瑞晨不可思议地瞪目疑惑道:「清鸣?怎地是你?」

  「贱妇怎配呼喊我的名讳,闭嘴!」

  顾清鸣怒斥林瑞晨,露出鄙薄嫌弃之色,刻意离得她远远的。

  「你……」

  林瑞晨喝骂尚未出口,霍永宁便打断道:「顾清鸣,你可知这是何处?」

  顾清鸣扑通一声跪下道:「草民虽年幼,亦知此地是金銮殿,天子威严,诸
臣议事之所。」

  「好!你既知此地,当知一言一行均出不得差错,犯天子威严者,斩立决,
可明白了?」

  「草民明白。草民不敢妄言,定句句属实。」

  「好!你有何事启奏?」

  「草民奏吴征大逆不道,心怀不轨,不忠于国之罪。草民已得物证,证据确
凿。吴征虽为草民师兄,然草民不敢徇私……」

  「你说什麽?物证何在?」

  梁俊贤失声问道。

  「已在宫门之外,俱发现于吴府!」

  「是何物?」

  「玉玺,衮龙袍,龙旗,龙幡,圣旨……」

  「罪大恶极!罪大恶极!速速呈上来!」

  梁俊贤咆哮过后,大殿上再次一片死寂。

  昆仑一系的官员无不面若土色,向无极的证据与言论已然很难辩驳,顾清鸣
更是代掌昆仑的顾不凡之子。

  他交出的物证几乎已可定下死罪……「清鸣……你……你怎可血口喷人!你
老实与我说,这些所谓的物证到底是哪裡来的?又是谁交予你的?你可知你陷昆
仑于万劫不复之地啊……」

  林瑞晨气得七窍生烟,戟指顾清鸣颤声道。

  「就在吴府上挖出来的,我早已发现吴征图谋不轨,你们难道一无所觉?你
们不是包庇于他,便是与他一丘之貉!贱妇,昆仑是被你们陷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正是深明其中大义,不敢愧对朝廷的厚恩,昆仑的养育,才不与你们同流
合污!「「你……你……」

  林瑞晨大怒失声,右手挥起黄金惊堂木向顾清鸣头顶砸下!她武功高强,顾
清鸣如何能够抵挡,眼看这一砸势大力沉,顾清鸣难逃脑浆崩裂的下场。

  不防一手探至抓向黄金惊堂木,一手屈起二指弹向林瑞晨手腕大穴。

  简简单单的两招俱有莫大的威力,来人武功之强生平仅见!林瑞晨吃了一惊,
急急收势屈肘反撞,不及回头左掌横拍,攻敌必救!来人似有意卖弄,胸口生吃
了林瑞晨一掌,对肘击也不闪不避,反倒一把抓下,内力透处,林瑞晨惨叫一声
如遭电击,口喷鲜血,眼前一黑,黄金惊堂木被劈手夺去!「尔敢!」

  胡浩大喝一声抢上两步,他是文弱书生怎能抵挡霍永宁神功?林瑞晨死死咬
牙将他拦住,连连摇头示意莫要衝动造次。

  「先帝御赐之宝,你竟敢在金銮殿上,群臣面前擅自抢夺?你该当何罪?」

  胡浩厉声喝问。

  「的确是先帝御赐之物,却被用来颠倒是非,本官无论如何看不下去,即使
陛下责罚,本官也要先行制止!至于还不还给胡大人,那便不是你我二人说了算
了。该当陛下说了算!」

  霍永宁一抖衣袍,将黄金惊堂木交予梁俊贤道:「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不
幸驾崩,金銮殿无主才让这等小人横行不法,目无君上!诸位同僚亲眼见了,侍
中大人将先帝御赐之物交予妇人之手擅自乱用,竟欲在金銮殿上谋害有功之人,
国纲何存?国,不可一日无此君!」

  正言语之间,物证被金吾卫抬进大殿,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似刚从地下挖
出,满是泥污。

  顾清鸣亲手拆开,正如他所言,种种大逆不道之物触目惊心。

  群臣噤若寒蝉,唯恐沾染了点滴惹来个抄家灭族的大罪!唯谏议大夫徐正清
鬚髮虯张大喝道:「所谓人证物证,俱是一面之词不足为信!岂可……」

  话未说完,向无极忽然冲他一声断喝,空气中彷佛一股无形的音波传过,徐
正清七窍流血轰然倒地,生死不知。

  向无极转身跪地道:「贼党隐于朝中多年,指不定根系已深!在挖出贼党巢
穴之前,朝中兴许人人都有嫌疑。草民听许大夫颇有挑拨之言才将他吼晕,徐大
夫是清白还是贼党,还需醒来之后再行详细查问方知!殿下,事不宜迟,大秦国
正是危急存亡之际,还请殿下及时决断!」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梁俊贤实在没有想到事情变化得这麽快,霍永甯与向无
极等人不是要在今日的朝堂上打压昆仑一系,而是要直接扶自己登上大宝!他回
望高高的龙椅,目光热烈得如燃烧的火焰。

  「方大将军!即刻封锁皇城,朝中诸臣人人皆有嫌疑,包括本王在内不可放
走一人,待查明之后自会还众臣一个公道!」

  梁俊贤下定了决心,只是几番犹豫,仍然不敢道寡称孤。

  方文辉自怀中取出车骑将军印,大声喝令道:「令金吾卫,羽林卫,五城兵
马司,京城八校尉封锁皇城,任何人未得许可不得进出!」

  这一道命令几乎是将群臣软禁的命令,不纳下支持梁俊贤的投名状休想离开!
让群臣们心惊的是此,而让他们绝望地认命的,便是向无极从怀中取出骠骑将军
印,向梁俊贤叩首道:「草民虽身无寸功,亦知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草民愿继承
掌门师弟的遗志,担其重责领兵剿灭贼党!请陛下恩准!」

  梁俊贤如飘云裡雾裡,向朝臣们问道:「向先生欲接任骠骑将军一职,他是
迭大将军的师兄,武功高强,功勳卓著,德行共仰,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谁人敢有?事已至此,青城一系全仰仗向无极接过大旗,谁又会反对?沉默
许久的俞人则以觐见皇帝之礼跪地道:「臣以为陛下明察秋毫,向先生当得上此
职!」

  梁俊贤在龙椅前站定,闭目狠狠向下一座,威严道:「向无极听封:朕命爱
卿为骠骑大将军,即刻赴任,征讨不良,钦此!」

  「臣谢陛下厚恩!」

  向无极叩首谢恩后,高捧著将印道:「令金吾卫,羽林卫,五城兵马司,京
城八校尉封锁皇城,任何人未得许可不得进出!」

  打倒昆仑一系,联合青城一系,威慑蒋安和与屠冲,韩克军远在凉州,伏锋
已重病卧床一载有馀,朝堂之上再无阻拦,翻天覆地一般,新君便登了皇位。

  方文辉,霍永甯,向无极,俞人则有从龙之功,朝堂裡连格局都大变。

  曾被担心的吴征数年之后,将无敌于大秦朝堂成为一处彻头彻尾的笑话,昆
仑一系在梁俊贤的第一道圣旨之下轰然倒塌,人人皆知不久之后便将灰飞烟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恩向如日月,昭昭以彰天德。皇威亦煌煌灼世间
不法!昆仑派向受圣恩,不思报国,反藏污纳垢,私结贼党有大逆不道之心!…
………」

  梁俊贤舒了口长气,昆仑派完了,能够支持那个远在凉州皇兄的力量也已经
完了,全数成了反贼。

  向无极已在整顿兵马,不久就要领兵离京,征剿了暗香零落贼党老巢,自己
这位刚登基的新君便有了一项为民众谋求的福祉。

  再毁了昆仑派的山门,将一切掩盖在土堆瓦砾之下,这个帝位便是彻底坐稳!
今日的血与火都算不得什麽,今后只需勤于政事,国泰民安,百姓富足,自然是
人人敬仰的一代明君!胡浩在朝堂上大骂自己也只会是一时不快了,这人还真是
作死,不仅敢骂自己,还敢大骂朝臣们俱是无胆鼠辈,坐实贼子篡夺江山社稷…
…简直一派胡言。

  还是霍爱卿贴心自告奋勇要处置这对夫妇!也不知他悄声说了什麽,让这对
犯臣夫妇面色惨变。

  尤其是胡浩,这位前侍中大人可是硬气得很,连脊杖时都不曾讨饶的……待
这阵子忙过去了,可要好好问问霍大人这件趣事才是……新君正巍然安坐,颇有
自得之意!绝境翻盘荣登大宝,谁也会得意一阵。

  可太监惶急的报信声又打翻了他的好心情:「走水了,走水了……后宫走水
了……」

  不知何处来的大火像是天神降下的责罚,滔天烈焰瞬间烧红了天际,彷佛要
将一切罪恶都彻底毁去!………………………………………………………………
……………………………………甯鹏翼的宝藏被发掘开来,令吴征与祝雅瞳不胜
唏嘘的,是地宫裡的暗门背后正是他们受困的山谷。

  那道暗门只可单向开合,莫说当日未曾发现,便是发现了也打不开。

  地宫中军器无数,不仅用一层层的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贮藏之所的四壁
都以精钢隔绝了土层,以防虫蛀。

  百多年过去,军器居然保存得完好无损!弓,弩,长枪,大刀,甲衣,足以
装备五万军成精锐之师!瞿羽湘也适时返回军营,沿路粮草补给等均已备好,加
上奚半楼临行前吩咐林锦儿给予的支应,可称得上军器锋锐,粮草丰足,足以支
持这一支孤军的行程。

  剩下的便是往哪裡去,如何去,接战时是否能胜了。

  韩归雁擂鼓升帐,召集众军动身之前,内部先开了场小型会议。

  事关前程,半点都轻慢不得,尤其是对自己人而言。

  行军目的地已定了下来,凉州荒僻之地不能久待,否则不久后便要面临两面
夹攻的境地。

  凭手上的三万军马想杀回京城也是白日做梦,谁也办不到。

  能去的地方,只有江州!奉立梁玉宇为皇,若能佔据江州便可与成都城分庭
抗礼,何况江州还有韩铁衣的军马。

  以韩铁衣的才干,必然早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陆菲嫣,冷月玦,顾盼,令你三人入先锋军为监军之职,接应韩铁甲将军
前来汇合!」

  「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统领斥候,大军方圆五十裡之内有任何风吹草
动,均需了若指掌,不得有误。」

  「得令!」

  「吴征,祝雅瞳……」

  韩归雁越说声音越小,犹豫不决道:「你二人与本将坐镇中军,四面接应!」

  「得令!」

  「且慢。」

  韩克军抬手打断让韩归雁俏脸红一阵白一阵,羞愧地低下头去。

  「爹……」

  似娇嗔,又似在求饶,韩归雁颤声道。

  「韩帅,此地为军营,不论亲疏,亦不论血缘。请韩帅自重。」

  韩克军责备了一声,又歎息道:「也罢,还在后营未曾升帐,雁儿啊,爹便
再数落你一回。」

  「是。」

  韩归雁眼角已泛起泪光,低著头却不敢违抗。

  「兵法之道,你学得很快,也很好。若是运筹帷幄,你或许稍逊铁衣,却比
铁甲要强!不过若论临阵决机,两位兄长便都比你强了。这一点怪不得你,毕竟
你是个女儿身,较易于感情用事,也心慈手软,更会忍不得徇私些。」

  韩克军抚摸著爱女的头顶道:「这一阵你自然会亲疏有别,可这一军的身家
性命全交在你这个主帅身上,半点错误都有可能全军覆没,何况还不用全力?」

  「爹……」

  韩归雁已全是讨饶之意。

  旁人不明兵法听得云裡雾裡,韩归雁也不算特别好面子之人,不知道她的讨
饶又是为何。

  「拿来。」

  韩克军伸出手道。

  「爹……」

  韩归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将将印抱在怀裡,唯恐被抢走。

  「爹已老了,这一回兴许也是教你最后一回。拿来!」

  韩克军心若铁石,不为所动地沉声断然喝道。

  韩归雁无可奈何地交出将印,递在韩克军手心时,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本帅统领全军,尔等可有异议?」

  韩克军捧著将印在桌上摆好,往将椅上一坐,一头皓雪鬚髮都似乎飞扬起来,
佝偻的腰背彷佛顶天立地。

  享誉世间数十年的大将,求都求不来,有他坐镇领军谁会有意见?抛去情感
而论,韩归雁真的还不能与父亲相提并论。

  「既无意义,诸将接令。韩归雁,本帅令你为先锋,顾盼,冷月玦为监军!

  逢山开路遇水填桥,遇敌则一举击溃,然不可远追!行程依本帅绘製的路线,
不必接应韩铁甲,也不必等,他自会前来与我军汇合!「「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统领斥候,大军方圆五十裡之内有任何风吹草
动,均需了若指掌,不得有误。」

  「得令!」

  「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你三人不可露出踪迹悄悄离开凉州,本帅拨两隻
扑天凋,祝雅瞳可自乘皇夜枭,火速赶往成都城!你三人武功高强,至京城后可
用任何手段乱敌方寸,务必将伪帝与贼党注意力牵制在成都城,使其不能过多顾
及我军于凉州的动向!你三人虽少,却至为关键,不惜任何代价,务必多造动乱,
否则我军压力倍增,未必能安然抵达江州!你们可明白?」

  原来如此!怪道韩归雁方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原来是不肯吴征再去犯险。

  可是韩克军的将令正是最佳方略,人选也是上上之选。

  韩归雁早已想到了这一节,只是心疼吴征而已。

  「启禀韩帅,祝家在成都城还有些人手可用的。当能搅他个天翻地覆!」

  祝雅瞳的话著实让人精神一振。

  韩克军也颇觉意外地大喜道:「当真?」

  「或许损失惨重,但一定有些人躲了起来。末将离开成都城之前已提前安排
下的。」

  祝雅瞳信心满满道。

  「妙极!你三人若不能断去成都城发往各地的旨意半月以上,本帅唯你三人
是问!」

  「得令!」

  「事不宜迟,动身吧。」

  吴征与诸人一一拜别,心中也是焦急如焚。

  真是完全想不到会有如此巨大的变故,也不知胡浩与林瑞晨怎麽样了,还有
困居后宫的玉茏烟……「将军,拙性大师来了。」

  军营裡紧要处全换上了血衣寒,有人认得拙性忙来通报。

  「哦?快请!」

  拙性武功高强,军中可谓又添强援,真是不甚之喜。

  拙性一阵风似地掠了进来,胖大的身形几月来的奔忙也未见消瘦,这一阵风
到了他身上便是狂风了!「见过家主,属下绕道盛国前来汇合,才知盛国发生了
大事!」

  「哦?怎麽了?」

  吴征心中一凛,忽然想起什麽豁然回头望向倪妙筠。

  只见丽人忽然泪满眼眶,止不住便失控地珠串一样掉了下来。

  只听拙性言道:「盛国张安易陛下驾崩了……」

  吴征听得脑门裡发晕。

  若是倪妙筠没有事先之言,这事再大也不过一国皇帝身亡。

  三国皇帝前脚后脚一同驾崩,倒也算得奇事一桩。

  可有了倪妙筠的话,内裡必然有极深的隐情。

  待她哭了好一阵,吴征也略微想了些头绪,疑惑问道:「倪姑娘,敢问你家
陛下可是……刻意的?」

  问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可倪妙筠的回答让人更不敢相信:「刻意的!陛下只
愿比栾广江活得长一些,就一些。」

  「为何?」

  吴征惊得双手捧住了脑袋!皇帝自尽了?这帮人到底是有多狠?「陛下不崩,
殿下回不了盛国。只有陛下崩了,殿下才有可能归国继位。陛下年岁已高,又被
欺侮了一辈子心气已不足,殿下年富力强,或能主导奇迹!陛下,为盛国百姓甘
受了一辈子的欺侮,只是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掷地有声的话震惊了所有人。

  吴征简直无言以对!想不到倪妙筠的话并不是玩笑,更不是充面子,盛国真
的从没有放弃过……狠人!不,不止。

  吴征的心底荒谬地冒出一句话来:是个狼人,比狠人更狠一点的狼人!「浮
华于世,岂是英雄豪杰所惜?盛国虽羸弱,亦不愿做亡国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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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集:烟雨如丝

  第一章、不堪听闻。万劫难複

  拙性带来的消息震撼了每一个人,沉甸甸的心头颇有难以说出的滋味。

  都说张安易懦弱胆小,只配做偏安一隅盛国之皇,自登基以来也不过是栾广
江麾下的一条看门狗——看守江南地界的狗。

  说他是盛皇抬举他了,至多是个盛王。

  这样一个人,居然为了子孙后代与盛国的基业自尽了?懦弱胆小,还有从前
一切对于盛国的不屑与看轻,都在这一刻被呼地一巴掌甩回了脸上,抽得脸颊火
辣辣地生疼。

  吴征一直在揉脸,不仅是脸上真有抽疼的感觉,也因这一变故太大,大到所
有人都不得不停下来想一想。

  三国争锋,实为燕秦争雄,盛国从来都是个看人脸色的。

  倪妙筠不止一回邀请祝雅瞳前往盛国,祝雅瞳始终不答应,一来爱子难舍,
要让两人分离现下已在所难为,她有她自己的计画,二来盛国确实羸弱了些,依
附于这样的君王前途著实黯澹。

  当今之世,非主择臣,臣亦择主。

  如今凉州变故已然发生,祝雅瞳大败亏输,祝家已不能像从前一样游走于三
国缝隙之间,左右逢源。

  即使祝雅瞳尽力保存,在燕秦两国的雷霆手段下,祝家剩下的东西也十不存
一。

  同样的还有一溃千里的昆仑派。

  大秦国局势大变,霍永宁步步先机,昆仑派之败已经无可避免,这些事吴征
虽远在凉州,大体也能猜到。

  现实就是现实,残酷得像风刀箭雨,躲不开,避不过。

  大秦国已经回不去了。

  人要认命,要面对现实。

  再多的不忿与不服气全无作用,谋求一份未来的出路才是当务之急,才能再
一次整装上路。

  盛国有了这一处震古铄今的变故,从前对倪妙筠想也不想的拒绝便同样有了
改变的可能。

  盛国有无数的鱼米之乡,物产丰富。

  现在回头想来,盛国苦的都是君主,长年的避祸政策也让平民安居乐业,民
皆富足。

  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血性犹存,他们在夹缝中忍气吞声地等待,积蓄,会
不会是张安易看到了希望之光,才会选在这个时候孤注一掷?一位帝皇赔上性命
也要把握住的良机?人人都在看著吴征。

  既已信任吴征的眼光,由他来规划大局,那麽就不会改变。

  或许会有人心有疑虑,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团结与目标一致,团结也比团
结的方式更重要许多许多。

  「我有些话要找人去问,等我半个时辰。」

  吴征想了想交代了一句,又向倪妙筠道:「我还是不会答应你任何事,即使
你家陛下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仍然不够。」

  倪妙筠目光一缩,怒火腾地冒了起来,美眸随即张大射出如冰的寒意,也不
知费了多大的气力才能克制住颤抖的手臂一掌呼在吴征脸上,沉著声道:「你给
我听清楚了,任何决定均是你来下,只是从现今开始,不要再让我听见一句辱及
陛下的话。你……还没有资格!」

  吴征缓慢地频频点头道:「若说得不好,对不住。我很敬重你家陛下,也没
有辱及他的意思。我只是说,光是他驾崩还不够让我下定决心,带著上上下下那
麽多人去盛国……」

  「那要怎麽才够?」

  「我先去问一个人。」

  吴征后退两步转身离去道:「另外,他还得有本事回到盛国,登上龙椅才成。
需知对他我尚且有所疑虑,旁人我就更信不过了。」

  倪妙筠被吴征说得一愣,转念明白过来,居然一瞬间怒气尽去,眉开眼笑频
频点头像小鸡啄米道:「使得,使得,你儘管去问,快去!」

  「好像很有信心?那就好!」

  吴征不置可否。

  事关前程,正如他说的,光是张安易发狠自尽一点都不够,盛国不会因他的
死有任何改变,甚至还有陷入动乱的可能。

  关键的,是接下来谁来坐盛国的那张龙椅!「祝夫人,他们在说什麽?我没
有听明白。」

  顾盼抿著唇一脸疑惑问道。

  年岁最幼,处事最浅,遭逢天下大变之局,心中最为迷茫的便是她了。

  「因为我们很强。」

  祝雅瞳将在场中人圈了一圈示意道。

  「盼儿……」

  陆菲嫣察觉出顾盼的异样,不由暗中自责近来对她的关心实在少了些,忙伸
手欲将她拉进怀裡. 不料手刚递出,顾盼有些抵触,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缩了
一缩。

  陆菲嫣面色大变,祝雅瞳忙打了圆场继续说下去道:「咱们这一群人现在已
没有了从前的顾忌。我们在一起时,真的很强,强到仇者恨不得将我们挫骨扬灰。
而我们若选对了人,也有改变格局的可能。你的大师兄现下就是要决断,咱们是
在江州捧著梁玉宇与成都分庭抗礼呢,还是顺江而下,往盛国去……」

  吴征也知当日和陆菲嫣的默契与亲昵落在顾盼眼裡多少已被看出些端倪……
虽说迟早要说,只是现下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

  相比于顾盼的年岁与经历,她所承受的东西太多,太重了。

  而当年吴征给她信誓旦旦的承诺,如今看来是多麽可笑与无知……孤零零的
营帐,四名守在帐篷口的卫兵,在军营裡再也普通不过,谁又想得到营帐裡孤身
一人的,是燕国的福慧公主栾采晴?从山谷中被救了出来以后,为免她洩露吴祝
二人还存活于世的秘密,祝雅瞳便封了她的穴道将她看管在此。

  吴征并没在她身上花什麽时间,更不会去想一想对她的安排。

  直到掀开帐篷之前才略作停顿,微微歎息一声下定了决心。

  「你在外面歎什麽气?」

  栾采晴虽被封了穴道与内力,仍然耳聪目明,吴征轻歎一声一下便落在她耳
裡. 「有事想来问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进来吧,你没欠我什麽。」

  吴征掀开帐帘,见栾采晴侧卧于塌,似是刚刚才以手支起下颌,以免身姿太
过随便。

  纵然如此,以她的身段之浮凸壮阔,支起的螓首颇有美目盼兮的暧昧。

  「我赶著要走,临行前有些事想问。你若愿意便说,若不愿我也不勉强。」

  栾采晴此前正无聊出神,吴征到来并未引起她的反感,见状一拂袍袖单手撑
著身体侧立坐直,又斜倚塌沿道:「你先说说看。」

  吴征说得柔和,栾采晴也未有敌意。

  若除开从前祝雅瞳的仇怨,两人之间也算得上相安无事。

  吴征将大秦国的事情大体说了一遍,道:「师尊下落不明,我立刻要动身去
成都城找他。如今前路也黯澹无光,这裡的人都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若是成都城裡找不到,便回昆仑山去看他吧。」

  栾采晴目光像一片明媚的灯火忽然熄灭,螓首也垂了下来。

  「嗯,我也知道。」

  吴征诧异于栾采晴依然对奚半楼瞭解颇深,又道:「我想问一问你,张圣杰
被囚禁在长安许久,你怎麽看他的?」

  「他?」

  栾采晴有些意外道:「问他做什麽?」

  「想谋一份前途。这麽多人都要有个安身之所……」

  吴征说得垂下了头,倒不是灰心丧气,而是现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焦虑
难言。

  「若我是你,我就不会想著去盛国。去了之后将来的烦恼会更多,那个地方
不是安生之地。」

  栾采晴百无聊赖般抚著手臂袖口,也低垂著头道:「其实找个地方隐姓埋名
挺好的,为何一定要争来争去?天大地大,真有心要藏,那些人找不著的。」

  「我有想过……」

  「好啦,有什麽盘算不必和我说,现下说了也不准,或许不久之后你又有新
的想法。」

  栾采晴歎了口气道:「你问张圣杰,这个人是一等一的聪明,聪明到我的皇
兄第一回见到他,就想一刀把他宰了。只是你应该想得到,他能活这麽多年,即
使还和从前一样的聪明,这人也已经废了。」

  「意思是,自他去了长安,栾广江每一年都想杀他,但是他一直活著?」

  「是,他本事不小,但我皇兄的能耐更大。你若问我,我更愿意相信皇兄已
震碎了他的心胆,剥夺了他的一切希冀,所以才让他苟活下去,顺便给盛国埋下
一个祸根。」

  「原来如此,谢指教。」

  吴征听完居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栾广江的能耐自不必说,他相信常理之下,张圣杰还能活到现在,意志与神
智只怕早已被摧毁。

  只是栾广江也绝想不到盛国人会狠下心肠到如此地步,皇帝自尽,为新帝回
国登基留下一丝希望,那麽一切还有些机会。

  「这就满意了?」

  「够了。」

  吴征想了想又道:「这裡不是好地方,往江州去一路也是尸山血海,接下来
你怎麽打算?看在师尊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哦?」

  栾采晴美眸上下扫视著吴征,露出戏谑的笑容,似在嘲笑吴征现下持重的模
样颇为显老,道:「我要怎麽都可以?」

  「当然不是,你若要呆在这裡,我不会放开你的修为,只是会带著你。你若
是要回燕国,也只能一个人走。」

  栾采晴偏头一想,道:「我身无分文走哪裡去?就劳你们带著吧。听你所言,
现下的处境可没比桃花山上好多少,又是一回绝境。我倒十分好奇想要看看,这
一回你们又怎生脱困而出。上天不会真的那麽眷顾你们,再多的磨难都拿你们没
办法吧?」

  「我们会好好的。」

  吴征冷笑一声道:「那你就好好呆著莫要作怪,我不想与你为难,你也莫要
为难我。」

  「放心,我还不想自讨苦吃。」

  栾采晴十分认命地躺倒,左腿屈起,右腿支高,似乎是她喜欢的舒服姿势,
玩味又嘲弄著道:「好歹你也是我的亲侄儿,我们两人之间也无冤无仇,还有点
同病相怜呢……你不会这麽狠心要把姑姑赶回燕国,让另外一个亲侄儿折磨于我
吧?好啦好啦,快去找你师傅吧,他若是还没事,想必等你已等得焦急了……」

  「我不姓栾,下次再说,我就把你送回去!还有,你有话要我带到吗?」

  「嗯?……」

  从鼻腔裡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哼之后,栾采晴陷入长长的沉默才道:「没有了,
上一回见他已是诀别,没有了……你……哎,他是英雄好汉,自会有他最好的归
宿,就像当年他不肯离经叛道,非要与我回长安一样……他那个人,就算学会了
圆融取捨,有些东西终究是不肯让的……快去吧。」

  「好自为之。」

  经过了一番波折,韩克军奉立梁玉宇为帝,领兵前往江州一事不变。

  毕竟曾是太子之尊,登基名正言顺,这位的号召力可比京城裡的小皇子大得
多了。

  短期之内,足以叫臣属难以抉择。

  加之林锦儿依奚半楼之令,抢在京城的圣旨未曾到达凉州之前整出可靠的亲
军与韩克军汇合,凉州一地虽被京城隔绝了消息,此时倒成了一处不错的屏障。

  若是军伍行程迅速,或许有望顺利通过凉州,进入大秦腹地。

  如同燕秦之战时相同,燕国攻不下凉州三关,不仅无法威胁大秦内部,还被
隔绝在一片瘠薄之地,连守都守不下来,最终导致大战过后凉州大片的土地荒无
人烟。

  韩克军也一样,若不能迅速通过三关,这一支孤军便是被燕秦两国困锁凉州,
生生耗死的下场。

  所有的军令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三人的军令亦不变。

  能否在成都城搅起风浪,也是军伍能否顺利通过三关的关键一环!简单的拜
别,三人跳上大鸟,一振双翅高飞而去。

  皇夜枭养好了伤后更见雄骏,像只激射的利箭一样穿入云霄,两隻扑天凋虽
战战兢兢,在陆菲嫣的号令之下也只得尾随而至。

  吴征一向怕高,乘坐扑天凋简直像要了他命一样。

  陆菲嫣担忧他现下心神不宁,莫要恍惚间掉了下去,自飞空之后便落后他半
步。

  可这一回吴征不但没再大呼小叫,盘膝坐在鸟背上稳稳当当,除了大风将衣
袍吹得猎猎飞舞,彷佛座泥木凋塑一样。。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陆菲嫣观望了一阵确认无虞,才催促坐骑追了上
去,与吴征并行。

  三人三鸟一路高飞翻山越岭,除了必要的休息与进食全不停歇,如此风尘僕
僕要赶至成都城也需两日两夜。

  到第二日夜间,再有两个时辰便可抵达成都城,三人疲惫不堪,鸟儿也几乎
到了极限时,三人才落入一片密林。

  祝雅瞳吹著韵律奇异的呼哨,悠悠扬扬响彻林间,不多时便等来几声呼哨的
回应。

  她大大松了口气道:「还好,娘临走前的佈置还是有些用。」

  呼应的是那位青年儒生邵承安,他与李天师等得力部从留在成都暗中潜伏。

  秦皇下令羁押祝家人等,收缴财产入国库时,这些人见机得快,武功又高,
提早便离了成都,依约在此等候。

  邵承安见了祝雅瞳悲喜交集,三两步抢上前来扑腾跪倒在地道:「属下见过
家主。」

  祝雅瞳让在一边,瞥了眼吴征又道:「话先不多说,你先起来带我们去,人
可齐麽?」

  「是。依著家主先前的吩咐,诸位兄弟俱在。家主请,属下们等候家主多时
了。」

  邵承安的话让祝雅瞳长舒了口气,得力部从们俱都还在便是最大的好消息,
比起金银财宝,现下更需要的是他们。

  进入密林后弯弯绕绕,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小庵,祝雅瞳左右观望一阵满意点
头,才听邵承安轻叩门扉,不一时那道士李天师打开门来,见状也是十分欣喜。

  祝雅瞳虽已说了吴征才是今后祝家的主人,只是当下时局不好,许多话说了
出来徒增变故反为不美。

  于是吴征「认祖归宗」与接掌祝家的事情暂时搁置下来。

  「京中形势如何了?」

  简单寒暄之后,吴征已是迫不及待,说话时微微发抖,只怕听见什麽可怖的
消息。

  吴征得祝雅瞳看中,这些人都明白。

  他的问话让邵承安与李天师对望一眼,均露出尴尬落寞的神情来,邵承安口
齿灵便,将成都城发生之事说了一遍,道:「家主命我等暗中协助胡侍中,原本
该当将胡夫人带出城来。可惜胡侍中的异样早被胡夫人看在眼裡,我们动手时胡
夫人执意不肯,言道若离胡侍中,情愿自尽……属下等无可奈何……近日才知胡
夫人被囚禁在天牢。属下等办事不力,有愧……」

  「奚掌门何在?」

  「奚掌门回到成都时变故已生,伪帝继位,霍贼掌权,向无极领兵两万打旗
号征讨「贼党」昆仑派。奚掌门未入成都城暂保无虞,后回到昆仑传檄天下,言
道昆仑派受小人所害身受不白之冤,昆仑派上下人等俱彙集昆仑山,愿以死明志,
洗脱冤屈……如今大军已兵发七日,据称火速行军,不日可达昆仑山……」

  「嘎达!」

  吴征座下木椅的扶手被他生生掰断!而陆菲嫣听闻林瑞晨的噩耗时便已面色
发白,此时更忍不住落下泪来。

  「家主您看……」

  邵承安满面羞愧,低头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

  不仅是觉得有负重托未能保护好胡浩一家,也觉此前种种无奈憋在心底,实
在窝火。

  祝雅瞳向他摆了摆手,道:「不怪你。」

  遂起身将吴征搂住柔声道:「征儿,此地没有外人,若有什麽委屈不妨直说
出来,想哭一哭也没甚麽大不了的……」

  一行人惊诧至极的目光中,祝雅瞳轻声道:「我的亲骨肉,你们未来的新主
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见了不少风雨,但此刻这群豪杰还是惊呆了,怎麽也想不通祝雅瞳居然有个
已成年的儿子,看情况还是见不得光的那一种,背后的隐秘只怕大过了天去。

  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还是邵承安为人机警,当先扑腾一声跪地大声道:「属下贺喜家主得偿所望,
贺喜小主人认祖归宗……」

  一行人反应过来赶忙跪地,贺词说得震天响被祝雅瞳摆手打断。

  吴征离开慈母的怀抱起身道:「你们都先起来。京城的事今后再说,娘,现
下我要回昆仑山去,师尊等我一定等得很急……京城这裡,待见过了师尊我们再
行潜回。至于顾清鸣,我一定会把他剁碎了喂狗!」

  「娘会陪著你。」

  祝雅瞳一手拉著吴征,一手携起陆菲嫣道:「即刻动身,我欠昆仑的……太
多了。」

  三隻大鸟再度穿破云霄,又至夜间接近昆仑山时便远远见到了向无极统领的
两万大军,看这行程,至多也就个把时辰便会抵达昆仑山脚。

  吴征心头大痛,这是一支无力阻止的军队……昆仑山二百馀年基业,忠心耿
耿辅佐大秦国的往事即将成烟。

  皇夜枭与扑天凋早早鑽入云霄,借著夜色躲过大军耳目,绕了个大圈子自后
山飞上落在当年祝雅瞳偷入昆仑时的荒原裡. 旧事一晃已过十五年,吴征从孩童
长大成人,祝雅瞳与陆菲嫣也已不是当时的花信年华。

  三人心中微微一动,互相对视一眼,只觉对昆仑的依恋深至骨髓。

  「去「藏经阁」。」

  吴征的猜测没有错,三人飞奔而上后山藏经阁的平台,只见昆仑派以奚半楼
为首,景精忠等师祖辈,杜中天等师父辈分两行雁列盘膝而坐。

  吴征与陆菲嫣见状扑腾跪地道:「不肖弟子吴征「陆菲嫣」来迟,请列祖列
宗与掌门师尊赎罪。」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奚半楼哈哈大笑起来,洒脱道:「终于还是赶上了呀,征儿快过来!祝家主,
你们都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吴征与陆菲嫣膝行向前跪在奚半楼面前,祝雅瞳矮身一福道:「见过奚掌门。
妾身连累昆仑了,心中有愧。」

  「哦?此话从何说起?」

  奚半楼茫然不解。

  「这是弟子的娘亲,弟子是燕皇栾广江之子……」

  不论在何处说起此事,都足以惊得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奚半楼大吃一惊之后,却又像解开了一个大疑团般恍然大悟,捋须道:「难
怪,难怪了……」

  「妾身私心太重,终酿今日不可挽回之变局,昆仑于妾身有养育爱子之恩,
妾身真是……真是……」

  祝雅瞳说著说著也落下泪来,昆仑恩重,她回报的却是将昆仑推入万劫不复
之地。

  「祝家主不必多说了……」

  奚半楼摇头歎息道:「怪道当年霍贼会召我从山村中过,想来此事早已被他
知晓,山村也早已被他遍佈眼线,让征儿入昆仑山十八年前被他算计下了……天
意,一切都是天意如此……我还说霍贼怎敢如此笃定奉立伪帝,对昆仑下手,原
来还有后招!这一劫当真是避不过去……征儿你先起来。」

  若是奚半楼怒駡几句,甚至动手打人,吴征的心情还会好过一些,不想奚半
楼居然全不怪罪。

  吴征心裡明白,奚半楼早已做好了决定,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改变初衷,要
说他心头没气是假的,只是已然毫不顾及了。

  「征儿随为师来吧。」

  奚半楼负手立在崖前,俯视著辣椒园。

  吴征低头沉默,心中惴惴不安,只等师尊发话。

  不想奚半楼忽然凑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二师妹说,你跟三师妹,
嗯?是麽?」

  吴征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汗流浃背,期期艾艾道:「弟子……弟子……」

  「为师没有说要怪罪于你,你慌什麽?」

  奚半楼再度捋须微笑,玩味又欣慰道:「按你们这种不伦,实在该打!不过
按二师妹所说,三师妹孤苦多年,有个好归宿总好过去顾忌那些世间礼法。为师
说这些不是要责罚于你,而是提醒你,其一,莫要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迟早要叫
人看出来,为师与二师妹便罢了,若是旁人如何是好?其二,三师妹的出路,你
该当想一个妥善的法子了。」

  「弟子遵令。」

  吴征耷拉著头,面红过耳。

  奚半楼与林瑞晨都已看了出来,偏偏吴陆二人还自以为严守秘密,加上此前
顾盼的异样,这事儿当真是守不住了。

  「你娘的事情,现下说什麽都晚了……昆仑都已被大秦打成了反贼,你是谁
的儿子也无妨,嘿嘿,想不到我奚半楼窝囊一世,到头来还沾了点龙子龙孙的光,
大大地占了便宜。」

  奚半楼越说越是轻鬆,似乎与爱徒聊起天来,心中块垒都去了大半,越发爽
朗。

  吴征受其所感,也微笑道:「大秦待昆仑不仁,昆仑又何须待大秦尽忠?师
尊,我们走吧,韩侯领了军暂奉梁玉宇为天子,正兵发江州。咱们与伪帝分庭抗
礼,早晚能洗清昆仑派身上的冤屈……」

  「终究是年轻人乐观一些,为师老咯,也累咯,你的师祖们就更老,更累了
……」

  奚半楼拍了拍吴征的肩膀道:「昆仑遭逢未有之变局,我们这些食古不化的
老骨头该当退位让贤才是。昆仑的未来终究要著落在你身上,嘿嘿,为师此前听
得你的出身还有些不快,现下是越想越妙。咱们昆仑眼看著万劫不复,让你这个
带罪的弟子接掌,还不得拼尽全力助昆仑得脱大难以报养育之恩不可?再说了,
祝家主的本领人所众知,她也欠了昆仑一大份情,看著自己宝贝儿子欠了一屁股
的债,以祝家主的为人,总不至于袖手旁观这麽不仗义吧?」

  吴征也终于笑了起来,笑中带泪道:「弟子想留在这裡,弟子怎能坐视不管。」

  奚半楼也是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面权杖道:「这是昆仑掌门令,你接不接?

  若是不接,万事随你;若是要接,你就得担起掌门之责,为昆仑派洗脱冤屈,
传承万年才是。「吴征一边笑,一边摇头,一边落泪道:「弟子接,一定接过,
只是接过之后第一道掌门令,就是令师祖与师尊们随弟子离去,留得青山在不愁
没柴烧!」

  「傻孩子……危急存亡之秋,抗命的人不在少数,这裡的每一位都不会听你
的,即便你是掌门,想唤他们离去也是千难万难。我们都是自愿的,你就成全大
家,莫要与我们为难。」

  奚半楼与吴征并肩而立,遥指漆黑的天空道:「人言可畏。为师们的鲜血若
是不能洒遍昆仑山,这一份冤屈说出去都没人信。我们这把老骨头不单是累了便
捨弃一切不管不顾,一死了之。而是以死护教,不负昆仑之义,亦堵世人悠悠之
口。这是我们的责任,否则你今后行事,还要加倍地艰难。」

  「师尊……」

  「来吧。」

  奚半楼携著吴征的手在藏经阁前跪倒俯首于地道:「不肖弟子奚半楼,自接
掌昆仑掌门之后寸功未立,反落入贼人奸计陷昆仑派于万劫不复之地,弟子愧对
列祖列宗,已决意以身殉教。大难当前一切从简,现将掌门之位传与小徒吴征,
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吴征为昆仑派洗脱冤屈,传昆仑源远流长!」

  「吴征!」

  奚半楼起立转身威严道。

  「弟子在!」

  「吴征,师门的希望寄託于你身上,为师且再问你,昆仑真传何在?」

  「在弟子脑中,亦在常伴弟子行事。」

  「不错,昆仑真传为何?」

  「大则扶危济世,小则除暴安良。」

  「很好!你已尽得昆仑真传,即刻起,你便是昆仑派掌门,接令!」。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奚半楼以手抚吴征头顶,另一手按下权杖在吴征
眼前。

  吴征双手高举托起权杖,珍重接过。

  数指相碰,似有心灵感应一般,完成了接掌的传承。

  吴征怀揣权杖,在藏经阁前顿首百拜,百感交集。

  只听景精忠不耐烦道:「若无他事速速下山去吧,赖在这裡干什麽?小师弟,
你也一齐去!」

  朱泊听得大师兄唤他,哭丧著脸跪在景精忠面前道:「大师兄,小弟近日来
十分懒惰不愿走动,就请大师兄恩准。」

  「你……滚滚滚……几十年来在山上没一天安生,老子看了你就烦心。什麽
时候在山上你呆的住了?啊?少来装模作样。哼哼,你若是想留在这裡也成,去
问你的掌门徒孙,掌门若肯,老子也没话可说。」

  景精忠瞥了朱泊一眼,向吴征道:「启禀掌门,这傢伙虽没个正形,记心是
极好的。藏经阁裡的经文大多数叫他记在心裡,掌门要传承昆仑不可少了他,还
请掌门及早示下。」

  「朱泊去取扑天凋,随本座下山。」

  吴征目中露出暖意,平时吵吵嚷嚷,在山上一刻都呆不住的朱泊也不愿走。

  这裡盘膝坐的一地人均是忠良之辈,英雄豪杰,可又是为了什麽,好人不断
地蒙冤受屈,恶人却得不到相应额制裁。

  「遵令。」

  朱泊垂头丧气,望著藏经阁目光久久不愿离开,连退去时也是倒退著走路,
目光始终留恋在藏经阁上,直到视线再也不能及。

  「大师兄,我……」

  陆菲嫣泪目涟涟抽泣著说不出话来。

  「三师妹帮师兄个忙。」

  奚半楼取出一纸信笺递过道:「这一封信还请三师妹交予锦儿,只说半楼此
生愧对她甚多,无以为报了。掌门新任诸事繁杂,还需劳三师妹多多费心看顾。

  胡侍中未曾离京,他一人为国尽忠已然足够,门派裡则是咱们男人的事情,
你看可有一名女弟子在此啊?何况二师妹在京中生死未卜,想必她也很想见你一
见。「「我,我……」

  陆菲嫣努力想平复下心境,却哽咽著难以停止。

  此去一别,从小一同长大的师兄师弟们便再无相见之日……陆菲嫣正欲与同
门一一洒泪拜别,藏经阁外一同安静下来。

  路径末端一人跪地爬行向前,浑身被石子割得伤痕处处,鲜血淋漓,大哭道
:「罪徒顾不凡愧对列祖列宗,万死难赎罪之万一,不敢自裁性命以谢师门,特
跪请师门裁决。」

  顾不凡嚎啕大哭,满面鲜血,无人阻止,也无人搀扶。

  他一步步爬至奚半楼面前道:「罪徒前来领罪,请掌门严加惩罚,罪徒……
罪徒虽万死莫辞……」

  奚半楼面色冷厉躲在一旁不受他一拜,寒声道:「我已不是掌门,如何责罚
说得不算。」

  「啊?」

  顾不凡诧异抬头随即意会,连滚带爬跪在吴征面前道:「罪徒教子无方,求
掌门责罚,罪徒,罪徒惟愿仍列昆仑门牆,以死存节……」

  吴征与陆菲嫣对视一眼,各自的目光都複杂得难以言喻。

  顾清鸣欺师灭祖,卖同门以求荣,就是将他碎尸万段也难以解恨。

  顾不凡作为父亲难辞其咎,他来时甚至不敢自称弟子,如今也是百口莫辩,
唯剩死节一心而已。

  「唉,掌门容禀。」

  奚半楼歎了口气道:「顾不凡虽糊涂,对家中上下疏于管教,然其中亦有我
的责任。当年他纳陶文诗为妾室,此女亦是霍永甯远亲……其中种种至今尚不得
而知,只是推断而论,当与霍永宁的毒计脱不得干係. 他隐藏极深,令人疏于防
范,顾不凡首当其衝,我也有责任……请掌门明鉴。」

  暗香零落撒向昆仑派的大网无孔不入,光掌握了吴征的身世还不够,连做了
数手准备,在最不起眼之处布下绝命的杀招,如今一同发动,昆仑派的大劫正随
著山脚下响起的号角与战鼓之声,大难临头。

  吴征点了点头,向顾不凡道:「虽有大过,本座仍准你名列昆仑派门牆,为
师门尽忠吧。」

  顾不凡大喜过望,扑腾扑腾朝吴征连连磕头道:「谢掌门,谢掌门成全……
弟子……弟子刚愎自用,迂腐不堪酿至大祸。师门大恩无以为报,一身鲜血,愿
献于师门,盼能洗脱师门冤屈。」

  他磕头过后起身拔剑,朝陆菲嫣点点头以示诀别,再无留恋,大踏步行至藏
经阁之前的山脚小道前,横剑挺身扼守要道,目光迥然直视正前。

  昆仑山的山道上,一条火把长龙正蜿蜒而上,大秦的士兵正在向无极的带领
下,将长枪与大刀对准了历代守护这片国土的门派。

  皎洁的月光挂在天空,几许嘲弄,几许悽楚……「一住行窝几十年。」

  守卫最前的顾不凡长吟而起,悲凉而雄壮。

  「蓬头长日走如颠。常怜世间众生苦,不羡莲舟太乙仙。无物可离虚壳外,
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门一笑无拘碍。」

  师门长辈们一同运起内力念动歌谣,声震夜空,在寂寂远山间反复回荡不绝。

  奚半楼起身抽剑念道:「云在昆仑月在天!」

  众人沉默著抱拳向吴征一礼,随著奚半楼飘下藏经阁的小山守卫在四周,而
顾不凡已挺著长剑,迈著坚实的步伐向火把长龙当先而去……四人从后山跃上大
鸟悄悄离开,不是不敢面对,而是在大军面前回天乏术,无可奈何。

  远远的听见顾不凡声若雷震:「我乃昆仑派罪徒顾不凡,不孝子顾清鸣贪图
富贵,诓骗世人,欺师灭祖,罪该万死,顾不凡生不能手刃顾清鸣,死后誓为厉
鬼,生生世世纠缠顾清鸣,不死不休……」

  大鸟们远远飞去,朱泊喃喃道:「这一山上上下下,虽有那麽几个不太明事
理的,最多也就是笨了点,可都是好人,乖徒孙,你说怎地会是这样的下场呢?」

  「因为我们都是好人,坏人要干坏事,当然要害我们好人,他的坏事才干的
成。」

  「嗯……是啊……他们当然要害我们才能干坏事了……」

  朱泊抽了抽酒糟鼻子,又摸出酒葫芦大大地灌了一口,吐著酒气道:「启禀
掌门,小老儿现下心底堵得慌,不杀恶人难以平复,请掌门成全。」

  「我们去成都城,那裡正在群魔乱舞,有的是恶人来杀!」

  吴征顿了顿又道:「师祖,娘,师姑,我要去见胡叔叔和二师姑,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他们二位与师尊们一样,所做的一切均是为我们留一条后路,不至于
被一棍子打死,我不能弃他们于不顾!」

  「可以,我们先回据点好好休息一整日,我们一同进成都城!」

  「好!」

  回了小庵,吴征倒头便睡,脑子裡纷乱一团原本毫无睡意,也强运「道理诀」
睡了长长的一觉。

  待得入夜时才从梦中惊醒,乃觉一身大汗淋漓,已将床褥子都湿的透了。

  打点完毕,吴征,祝雅瞳,陆菲嫣,朱泊,张天师,邵承安一行六人身著夜
行衣,手提利刃趁夜色悄悄掩至成都南门口。

  恰逢变局,成都城宵禁严管,城门早早紧闭,城牆上的兵丁往来巡弋不绝,
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城门上吊起的人尸。

  「胡叔叔……」

  饶是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事前也不敢向邵承安多问一句,此时见到胡浩的
尸体被倒吊于城楼前,多日的日晒雨淋之后胡浩早已故去,尸首仍在城楼前示众,
如今臭味已不可闻,几乎风乾……「狗贼……狗贼……无胆匪类……」

  吴征睚眦欲裂!霍永甯此举他清楚,其一是立威,侍中大人尚且如此下场,
其馀人等又算的什麽?不投靠他霍永甯与向无极,这便是下场!其二朝中已立伪
帝,以此举表明昆仑一系已全数覆灭,朝中会有大量的官籍空缺!这些,便是梁
俊贤与霍永甯拉拢世家贵族的砝码。

  「征儿……我们先去天牢见你二师姑,若能救出,离去时再解救胡大人遗躯
不迟……」

  陆菲嫣还没有哭得晕过去已属难能,祝雅瞳以掌抵著她心脉源源不断地输入
内力助她顺气。

  朱泊也无统领之才,只剩下祝雅瞳心虽悲恸万分,尚能理清思绪。

  「嗯!我们走。」

  吴征搀扶著陆菲嫣道。

  陆菲嫣深吸了一口气甩开吴征,摇头道:「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我……
我可以!」

  她手按剑柄,一双美眸射出骇人的寒光,颤抖的双手逐渐稳定,连步伐也俐
落起来。

  「好!我们去天牢!」

  城牆上虽照的亮如白昼,兵丁们也是严加巡查。

  可黑夜视线远远不及白昼,吴,祝,陆,朱四人乘著大鸟高飞而起,在荒僻
处落下地来。

  邵承安与张天师则在城外接应。

  巡城的金吾卫与五城兵马司络绎不绝,但以四人的武功只需小心行事,一切
不在话下。

  原本头痛的是天牢裡看守严密,想要进去难免惊动他人,不免引来围捕。

  不想到了天牢前,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兵丁个个酒气冲天,百无聊赖地坐定,
面前桌上还放著喝空了的酒瓶。

  天牢的牢门都只虚掩著未曾合拢。

  「有埋伏?故意诱我们来?」

  「不会的,放心。」

  祝雅瞳侧耳倾听了一阵道:「门口就这麽些人,裡头的人也不强,我去料理
了守住大门,你们去寻人。」

  吴征原本心中狐疑,听祝雅瞳说得笃定,也恍然大悟过来。

  几乎不发出一点声息,几个兵丁便被祝雅瞳制服。

  她自与吴征相认以来心情大好,今日下手却分外狠辣。

  那几名兵丁无一不被他制住哑穴,扭脱了下巴,再以重手法连打全身上下最
疼痛的几处大穴。

  如今正趴在地上筛糠似地抽搐,全身汗出如浆,脸涨得像副猪肝,却连一声
痛都呼不出来。

  吴征当先抢入天牢,一名狱卒恍惚间回过神来,尚未呼出声便被吴征一剑穿
喉了结了性命。

  天牢裡入夜时分也是清淨,三人借著火光一路向前找寻,朱泊忽然长歎一声
道:「你们去吧,小老儿往裡头再看一看。」

  只见一间尚算乾淨的牢房裡,林瑞晨面如白纸,四肢垂软无力地躺在石板床
上,不知是否太过疲倦,睡得正沉。

  在天牢裡想是受了不少折磨,人已消瘦了不少。

  之所以能看清,只因整座天牢只有她一人未著寸缕……牢房裡腥臭的味道,
林瑞晨身上挂著的污浊泥垢,像一根根尖针刺痛了吴征与陆菲嫣的心。

  吴征解下长袍披在林瑞晨身上,林瑞晨骤然苏醒,目中虽惧意十足,身体却
似麻木,竟不知闪躲。

  待看清了两人,才露出笑意道:「你们来了。」

  「二师姐……」

  吴征扶林瑞晨坐好后便跪在她身前,陆菲嫣搀扶著软垂无力的林瑞晨,知她
丹田已毁与普通妇人无异,这一回却死死忍著眼泪,没有哭出声来。

  「想不到还能见到你们,我好……开心……」

  林瑞晨虚弱地笑道:「三师妹啊,呵呵,呵呵……」

  「二师姐莫要说话,我们带你出去。」

  「不必啦……」

  林瑞晨凄凉一笑道:「我没有离去反而去了金銮殿,便已做好了所有准备。

  大秦国从前待咱们昆仑一系不薄,这一回变生肘腋,若无人为国尽忠哪能说
得过去?我家大人走了这条路,我自然也要跟随他的……只是想不到贼党如此心
狠,著人百般折辱于我,当真畜生不如!来,征儿你来扶我,三师妹去找张椅子,
让我到椅子上坐好。「「是。」

  待陆菲嫣离去,林瑞晨向吴征道:「三师妹跟著你,越发漂亮,也越发豔丽
了。那种美丽啊,一般人看不出来,二师姑就知道,只有心裡快活了,才能美得
这般好看。」

  「二师姑见笑了。」

  吴征低著头,再度听闻类似的话,虽来前就知希望不大,也觉心头蒙上一层
巨大的阴影。

  「原本还想数落你们,时至今日也没甚麽好说的,今后你更要加倍疼她……」

  林瑞晨似是说了几句话便觉疲累,语声渐低了下去,呢喃道:「你们怎生来
了成都?还是速速离去吧,贼党已掌朝政,这裡没有希望了的。若被霍贼发现定
然要捉拿你们,万一失手可就大事不妙。」

  「不会的,二师姑放心。向无极离京而去,祝家主也在此处帮衬,即便被发
现了要脱身也不难,贼党拿我们没有办法。再说霍贼今时已不同往日,他现下有
了他的大事,说不得已在准备篡位之事,平日裡甚至不敢现身于人前,又哪敢来
掠祝家主的锋芒?」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麽简单的道理二师姑又没糊涂,你絮絮叨叨说这麽
多干什麽?」

  林瑞晨笑駡了一句,陆菲嫣已抬来一张椅子,还铺了层皮垫。

  两人扶林瑞晨在椅子上坐好,林瑞晨百感交集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只对吴征
说道:「方才二师姑的话,你可记得了?你在三师妹面前答应一声。」

  天牢裡忽然响起了动静,乒乒乓乓的打斗声起夹杂著朱泊的喝骂与不时响起
的惨叫声。

  吴征还未答话,三名狱卒装扮的人喝道:「什麽人胆敢擅闯天牢!」

  三人举刀一同扑来,吴征与陆菲嫣跪在地上也不起身。

  林瑞晨急道:「小心。」

  只见陆菲嫣跪倒不管不顾,吴征竟不回身,拔出长剑反手回刺挡开了一柄大
刀道:「弟子自会一生疼爱陆菲嫣,请二师姑放心。」

  三名狱卒一见火光之下陆菲嫣的媚色便如失了魂一样,近日来他们予取予求
享受惯了,色胆包天,一刀虽被挡开,登时三刀一起向吴征砍来。

  吴征此刻的修为内力深厚,剑招更是清奇,不需回身只听兵刃破空之声,便
对来路了若指掌。

  他长剑反手唰唰唰地三剑,登时将三名狱卒的手腕齐根削下,血光四溅。

  「你的武功……」

  林瑞晨功力虽失,眼力犹在,见吴征这一手乾脆俐落,又惊又喜。

  「弟子已有十一品了。」

  「好,好,昆仑有后,昆仑有后……」

  身后惨叫声不断,吴征起身以剑尖指著其中一人脖颈道:「你们是暗香零落
的贼党,受死吧。」

  长剑又是一阵颤动,将三人全身经脉一同挑断,鲜血淋漓,一时却不得便死,
只待鲜血流尽。

  吴征回身前抹了把眼泪,向林瑞晨道:「此处当有不少贼党,弟子再去多杀
几人,为二师姑消心头之恨。」

  「好,好,征儿真乖。」

  吴征跪地拜别,心道:好想与二师姑再多说几句话,今后……再也说不上话
了……吴征离去之后,林瑞晨向陆菲嫣道:「他现下是不是昆仑掌门?」

  「回师姐的话,掌门师兄已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他。」

  「好,好……」

  林瑞晨如释重负般长歎一声,也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低声道:「你也去帮师
姐多杀几个贼党陪葬吧,师姐一身污秽洗也洗不乾淨,放把火烧了就好。用火烧,
便能把一切罪恶都烧得乾乾淨淨……把你的匕首给我。」

  「二师姐……」

  「快去吧,听话……师姐要去见我家胡大人了……」

  林瑞晨死志已决,陆菲嫣无可奈何,只得将匕首递给林瑞晨,依依不捨地后
退出牢房。

  林瑞晨凄凉又洒然地一笑,匕首缓缓刺入胸口……这一夜成都城天牢烧起冲
天的火光,烧得彻夜不息,彷佛来自地狱的冤魂,哭喊著罪恶的不公!

  第二章、梦醒世间。绝境穷途

  淨室裡不点檀香,清淨而素雅。只是屋中人以泪洗面,数度以手刚抹干了的
泪水,忍不住又再落了下来。在她手边,一方锦帕早已湿透!

  残酷的真相让人无法接受,何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这些像亲兄弟妹一
样的至亲。一把火烧了天牢,没有让陆菲嫣块垒鬱结的心口有半分舒坦。惨剧让
熟悉的成都城与大秦国,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陌生而可怕,让人忍不住想要远远地
逃离。

  回了林中小庵,陆菲嫣就把自己关在房裡,和吴征一样。时间已不知过去了
多久,也不知吴征如何了,是否还和自己一样沉浸在哀伤之中。只是陆菲嫣软瘫
瘫的提不起劲来,悲心此刻盖过了一切。

  她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换心绪,只是万万料不到,其实让一潭死水般沉寂又哀
戚的心湖泛起波澜,原来并不难。

  祝雅瞳叩了叩房门,便自行推开后踏入。自她从山谷底脱困之后还是两人之
间第一次独处,即便刚遭逢惨事,面对她时,陆菲嫣仍不由自主地泛起忸怩与害
羞,心头莫名其妙地暗歎:幸好与吴郎之间这辈子不会有夫妻的名分,不需纠结
面对这位与自己年岁相若的美妇时如何称呼。

  陆菲嫣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香肩微缩,双手在小腹前交叉在一起,半垂著
头低声道:「祝夫人。」祝雅瞳露齿一笑,居然也有几分尴尬,忽然也不知要以
什麽身份去面对这位与自己年岁相若的美妇,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二女对视片刻,
又一同轻轻笑出声来。

  祝雅瞳轻轻摇著头,陆菲嫣感慨万千。

  很难有人不对祝雅瞳心生好感!陆菲嫣知晓自己的姿色,诚如吴征所言媚及
阴阳,著实不在祝雅瞳之下。但她的容貌妩媚多姿,现身众人之前则媚光四射豔
压当场,极易令人自惭形秽。相较之下,祝雅瞳同样的美丽动人,但五官柔和温
婉,全无凌人之气,除了惊豔之外,也让人觉得依恋,信任,不自觉的就有几分
亲近之意。

  如同现下一般,祝雅瞳的出现让陆菲嫣沉鬱的心头出现些许鬆动。她知道不
仅是两人之间微妙关係带来的尴尬,以及从前吃她的味儿是多麽好笑,也正因这
副全不带攻击性的美貌让人升起的安宁。

  「放心不下,所以来看看你。」祝雅瞳微微一笑,将手中託盘放下道:「酒
入愁肠愁更愁,从前我伤心难过时特别爱喝蜜水,清清甜甜的,能开怀不少。」
接过祝雅瞳递来的蜜水,陆菲嫣二话不说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不知是想表现乖
巧,还是太过需要排解心中的鬱结,什麽都愿意试一试。

  「我好像不太能劝得动你,平日若是心伤难过,谁最能教你舒缓下来?」祝
雅瞳吐了吐舌头俏皮道:「为何到了此时你们便忘了平日裡的恩爱,只会独自生
闷气。」陆菲嫣俏脸飞红,险些把螓首埋进高高耸起的胸脯裡去,心道:还不是
你在这裡,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当然说不出口,陆菲嫣迟疑著道:「他现
下怕是比我更加艰难,我,我不敢去找他,更怕打扰了他。」「不必顾忌于我。」
祝雅瞳冰雪聪明,自知内裡隐情,一时竟有股将真相告知陆菲嫣的衝动。可无论
自己如何宠爱吴征,分寸却始终拿捏得当,此事本就是吴征的责任,她不会越俎
代庖。遂道:「昆仑重创,我的责任可就大啦,这麽大的人情债还不清,没奈何,
只得让宝贝儿子用一生一世来偿还。征儿自然也懂,他向来坚韧,可此事有无数
艰难险阻,咱们是不是该多帮著他些?从现下开始!」「是。」陆菲嫣乖巧地点
了点头,鬼使神差般应和一句。这份低人一头分外地可爱。

  「嘻嘻。好乖!」祝雅瞳忍俊不禁地摸了摸陆菲嫣的头顶,携起她的手道:
「走,我们去看看他。」吴征的淨室相隔不远,不多时便能听见他朗朗的吟哦声。
祝陆对视一眼,同时驻足侧耳,只听淨室裡传来大有道理,却又有几处莫名其妙
的典籍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
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
后,庶几无愧…………」吴征将胸中记忆轻声朗读,读一句,便在纸页上书写一
句,摇头晃脑,活像个掉书袋子的穷酸。祝陆二女连袂而来,他在房中听得真切,
吟哦声并未停下,反倒更加动情。

  记忆中的另一个世界已然开始模糊,唯有这些经典依然牢牢刻于脑海。相比
起来,唐诗宋词的浪漫香豔常在他耳边迴响,而这些关于仁义,关于古人治学时
最讲究也最考究的东西,他时不时都会淡忘。

  从前学习这些,乃至于瞭解到古人的言行,吴征也时常在心底裡嗤笑一句「
愚忠」。难免会已留取有用之身或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之类的言语来开解自己,以
证明所谓的死节实在是最笨最蠢的做法。

  可新的一段人生旅程裡,不时有人会勾起他淡忘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以来
告知他什麽是大义,什麽是成仁。孟永淑以苟活取义,胡浩以尽忠成仁……每一
次都以极为震撼的方式,活脱脱地演绎著他曾嗤之以鼻的典籍。

  他不知道胡浩已知走进了绝路,是什麽支撑著这位文弱书生义无反顾地踏进
皇城,在金銮殿上反对著势大的贼党,以此全节。他只知道昆仑一系上上下下,
从此不再欠大秦国任何东西。胡浩以生命,以窝囊又憋屈的献身诠释了悲壮。

  他不知道昆仑山上明知已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还在笑对著他的奚半楼,在
举剑朝向曾呕心沥血了多年的大秦时,心中又该是什麽一份滋味。他只知道奚半
楼是如此地洒脱,浑不将生命放在心上。在昆仑山上以鲜血捍卫昆仑派清白与尊
严的师长们,每一位都是如此。

  甚至于林瑞晨都是一派云淡风轻。诰命夫人,侍中之妻,这样的名门贵妇历
来高高在上,可遭致贼党的侮辱,她也没太放在心上,反在鄙薄贼党无耻下作到
了这等程度。她本可以走的,当林瑞晨选择了回头,踏上朝堂,便已做好了面对
一切后果的准备。插在胸膛的匕首,淋漓的鲜血,都没掩去她脸上的坦然。

  义有千钧,两肩可曾担得起?吴征并未再去纠结于个中的利弊,还有对与错。
故去的前辈们选择了他们的道路,每一位也都没有白白牺牲。逝者已矣,生者该
当如何?

  「征儿的心绪似乎还不错?」推开房门,夕阳的馀晖将门口两位美妇的倩影
拖得长长的,令人眼前一亮,也让吴征一愣道:「已是傍晚了?」「嗯。饿了吧?」
「午间强吃了些,现下还不太想吃东西。」吴征指了指桌上空著的碗碟,强迫自
己做些不愿意,却十分有益的事情,他已做得很好。

  祝雅瞳赞许点头,携著陆菲嫣进屋道:「在念些什麽?娘从前都没有听过。」
「胡乱念些东西。」吴征指著桌上列著的一排木牌道:「不知如何悼念他们,就
当是一篇篇祭文,送别他们吧。」「捨身取义!他们每一位都当得上。」祝雅瞳
赞许一声,而陆菲嫣则已照著吴征写下的典籍,轻声念起来。

  「虽死犹生,毕生难忘。」吴征以手抚过木牌上刻著的一个个名字,奚半楼,
胡浩,林瑞晨,景精忠等等道:「实话实说,去昆仑山之前我问过自己,若要一
意求死,愿不愿?答案是不愿,我也知道师尊会保护我,不会让我在昆仑山上尽
忠。现下他们都已故去了,留著我还在这裡. 我还是不想死,一点儿都不想!」
「现下而言,生比死要艰难许多。」祝雅瞳点著头道。无论是吴征还是她,似乎
都在走一条最艰难的路。只是令她欣慰又欣喜的是,吴征的眼睛虽也因过多地流
泪而红肿,目光却无比清明,亮堂。

  「孩儿知道,所以孩儿更不能死了。」吴征起身,一手拉著陆菲嫣,一手拉
著祝雅瞳来到窗边,遥望天边的晚霞道:「从前呀总是迷茫无措,不知生而为人
究竟为了什麽。努力修行,接任掌门,让昆仑派在大秦国源远流长下去。这一条
路从我上山开始便定下了,谁也不能改变,包括我自己。当年我要学「道理诀」,
还被菲菲不留情面地教训了一顿!」念及往事,陆菲嫣目光像星火般忽闪,不自
觉地靠进吴征怀裡. 「这些事我从未想著要逃避,可若说心甘情愿又说不上来,
心裡总有那麽点彆扭。就好像……就好像……」吴征搂紧了陆菲嫣,转向祝雅瞳
与她对视片刻,又逃避似地躲开她温柔的目光,自言自语般道:「就好像我不属
于这个世界,只是无可奈何,命运要我在这个世界裡扮演一个准备接任昆仑掌门
人的角色,无论我做得有多好或是多不好,都不是我想要做的。」「世事维艰,
人所不愿,非止于你,或许大多数人都是如此。」祝雅瞳的宽慰却让吴征轻轻摇
头,洒然一笑,目光越发清明,似在与此前的自己告别,道:「不!大多数人都
是如此的,未必是对。像我从前就错了,大错特错!我有一大家子的内院,每一
位都关心著我,把我捧在心头。还有视我如己出的长辈们,他们一个个,前赴后
继地慷慨就义,只为了给我留存更多一点希望,为我铺平些将来的道路。何来我
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喜欢这裡,这裡的一切,这裡的大多数人!我出生在这个世
界,是祝雅瞳的儿子,是陆菲嫣的丈夫,是昆仑派的掌门!我现下心甘情愿,这
裡的大多数人太可爱,太可敬,只恨我没有早一些发现,早一些更爱他们……既
已悔之无及,何若怜取眼前人!」吴征说得声情并茂,祝陆二女虽不明他有些言
语,却也深受打动,一同动情道:「所以你现下……」。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我想明白了。」吴征远望的目光无限憧憬与坚
毅,又回过头来与二女对视再不逃避,道:「师尊也好,胡叔叔也好俱是大义在
心,世之贤臣。他们本该名垂青史,如今却身败名裂!为何?若是江山一统,天
下大治,就算偶有冤假错案,也不至于频频让好人受尽屈辱而死!从孟前辈,到
二师姑,还有暗香零落魔爪下的冤魂,大治之世岂容这等贼党作威作福,祸乱世
间?娘,您听我的,咱们不再去想什麽立国称帝的事情。咱们再立一国固然有此
能为,守上三五十年的气运度过此生并非不可能。可天下三分,世人苦之已久,
岂可再因一己之私愈加祸害世间?若是如此做了,与该杀千刀的宁鹏翼之恶又有
何区别?」「娘早就说过,如今征儿才是祝家之主,一切自然征儿说了算!」「
好!」吴征大喝一声道:「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栾广江错了麽?身
为燕国龙种,他做的事一点都没有错,可是却害了娘与我,害了栾采晴险些万劫
难複. 梁兴翰错了麽?菲菲,咱们对他瞭解更多些。我总觉他的名字没起错,在
皇帝裡倒真是一位良心汉。可这有什麽用?他所做的事让咱们昆仑一系血泪无数!
就算是霍永宁这个狗贼,他又做错了什麽吗?他要抢回自己的江山,好像也没有
错。每个人都没错,可世间尸山血海,好人蒙冤得跳进大海裡都洗不清,究竟是
谁错了?」吴征怒气填膺,沉著声字字如擂鼓道:「错的只有宁鹏翼留下这座支
离破碎的江山!他一定,一定,一定很恨这个世界,恨不得所有人都给他陪葬!
一定是!可我爱这个世界,也爱这个世界上可敬的人!宁鹏翼撕扯裂开的江山,
我想把它修复好。他想让这个世界争斗厮杀到天长地久,到最后一个人都死绝!
我想儘早结束纷乱重归一统,还世间一个百年大治!大丈夫生于乱世,当为苍生
黎民谋福祉,这才不愧对了昆仑之义!」「征儿「吴郎」已有了明路?」「有。
若不立国,只能择一而投之。燕秦强,但一个欲杀我而后快,一个则就等著我自
投罗网。咱们只能去盛国,现下起也需尽一切可能,助张圣杰归国。」「可是,
为何能确认他就是咱们的真命之主?会善待我们?」陆菲嫣对朝廷的信任已毁之
殆尽,对盛国更是不抱有多少希望。

  「因为张圣杰一旦归国,栾楚廷便会发现自己上了大当,就不会放过他!盛
国羸弱,难以抵挡燕军。想要绝处逢生,非要用我们不可!我们有韩家虎将,有
甯鹏翼的遗藏,每一样都是盛国梦寐以求的东西。张圣杰志向远大,不,盛国皇
族志向远大,咱们在盛国必然能受足够的礼遇。至于我的身份不好,这些……或
许今后咱们要吃很多的亏,蒙受许多的世人白眼了……现下还暂时一厢情愿,尚
需等在江州汇合之后,才做计较。」吴征的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甚至连他自己
都说不出太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可祝雅瞳并不反对,陆菲嫣也在反复思量。吴征
的考量至少将陆菲嫣放在重中之重,陆家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吴征的计画倒是处
处都在为陆家盘算。

  「娘不好说个中对错,倒是觉得挺有道理的。」祝雅瞳展颜一笑道。

  吴征也笑了,问道:「为何?道理在何处?」「说不上来太多,唯有一点:
娘觉得张圣杰不像个短命的。」祝雅瞳对自己的神神叨叨无法解释,吐了吐舌头
道:「咱们也都不像短命的,这是……是……算是种气运吧?这麽多有古怪气运
的人凑在一起,说不准能将天都翻个个儿来,对不?」「对!」吴征取出封通道
:「娘,让人把这封信送给拙性让他再跑一趟燕国。张圣杰若能离开长安,便不
惜一切代价护送他返回盛国……」吴征说到这裡不由语塞!

  不惜一切代价,意味著又会有许多生命消失。吴征愣了一会道:「咱们做的
事,接下来会死不少人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只要问心无愧,又何须有
甚忌讳?」祝雅瞳安慰道:「为家主者若左右举棋不定,将来定有更大的损失,
会有更多的人无辜丧命!」吴征现下意念已无比坚定再无犹疑!欲成大事,总是
要付出深重的代价才可。一将功成万骨枯,韩归雁曾毫不犹豫地下令让韩图死战
拖延狄俊彦的追兵,如今的吴征也一样。

  「好!」吴征咬了咬牙,摊开一幅地图道:「今夜我们再入成都!这一回不
仅要把皇宫搅得天翻地覆,还要把玉姐姐接出来!今后启开宝藏,她有大用。」
吴征目中闪现些许温柔旖旎,又有些闪躲地不好意思,随即便是一抹令人胆寒的
厉色道:「成都的第一把火烧在后宫,定然是赵立春与玉姐姐藏身井底时掩人耳
目之用。第二把火又烧在天牢,连续两处皇家要地失火,想必城内早已流言纷纷,
大凶之兆的说法甚嚣尘上。今夜的第三把火,我们要烧在哪裡?」「当然是这裡
了!」祝雅瞳与陆菲嫣一同点向一处,恨声道。

  「不错!我们就是要告诉他,我们不仅没死,还回来了!」吴征冷笑一声,
低头望著图中所指之处陷入长长的沉默。

  「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让你变得更强。」祝雅瞳看著吴征,脑海裡忽然闪
过吴征写在纸页上的这句悼词来………………………………………………………
………………………比起大秦国的混沌,燕国的惨剧便只控制在极小的范围之内,
至少对于新帝栾楚廷而言是如此。

  雕著两尾五爪金龙的椅子象徵著天下至尊的权力,在栾楚廷看来坐上去始终
需要笔挺著背脊,身体并不感到舒适。可那种坐得高高在上,俯瞰著群臣低首跪
地的感觉却又有无尽的满足。满足到足以缓解身体的疲惫,直至觉得飘飘欲仙。

  权柄一事说穿了似乎可笑,可天下英雄谁不对此翘首以盼,乃至愿意捨弃旁
的一切?手掌至高权柄者,便是英雄中的英雄!

  先皇已打理下葬入土为安,燕国的千里江山也已换了主人,一条条新的政令
之下慢慢地旧貌换新颜。丘元焕是从龙的首功之臣,作为长枝派遭受重创的补偿,
天阴门自是不会再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这家门派有极大的声望,原本并不好对付。想不到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掌门
柔惜雪是暗香零落贼党细作的消息被大秦国中书令霍永甯给爆了出来。栾楚廷笑
纳大礼,做个顺水人情,下旨丘元焕彻查天阴门捉拿贼党,天阴门就此覆灭……
栾楚廷对此事极为满意。长枝派重创,天阴门消失,两大门派都暂时失去了左右
朝政的可能,皇权威仪之重一时无两。唯一可惜的,便是柔惜雪,倪妙筠,冷月
玦等人不在门中,今后不免少了许多修行上的乐趣。不过比起坐拥江山的志得意
满,这些又不足为道了。。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世事难料啊……朕从前指望天阴门能支持朕,
为此煞费苦心,不想冷月玦那个贱妮子不识抬举!如今朕坐龙椅,掌玉玺,天阴
门一言可灭,你们又何曾想过有今天?」栾楚廷举起玉玺,在圣旨上盖下鲜红的
印章,内心自言自语道:「算计千条,能为之用者三两之事尔,足使大事可成!
一番苦心,庶不枉费,足矣,足矣。听闻秦国大乱,盛国又荒疲日久,待朕以半
年之期整顿朝政,备足粮草,一鼓作气平天下定江山,成万古不世之功……」独
自在御书房裡的栾楚廷正踌躇满志,太监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启禀陛
下,盛太子张圣杰于皇城外有要事启奏。」「嗯?」栾楚廷甚为不满,沉声道:
「何事?」「八百里加急信使入长安城,报知盛国皇帝张安易暴病驾崩。」「什
麽?」栾楚廷也吃了一惊,三位互相之间斗了一辈子的皇帝,居然前脚后脚地共
赴黄泉,简直前所未有,将来也不会有:「速速取来朕看!」太监递上奏章,栾
楚廷速览一遍,内心狂喜:「天命使朕大功告成!」纷乱了两百年的三分天下,
在这一刻的局势忽然变得无比清朗!秦国从现有的消息来看多半还要内斗许久,
自顾尚且不暇!盛国本就疲弱,如今皇帝驾崩,必然也要陷入一段长久的乱局。
两国同时遭遇意外,唯独燕国可谓平稳过渡,虽有长枝派与天阴门之间处理残局
的麻烦,至多半年,栾楚廷便可统筹全域,将燕国上下用得如臂使指!

  燕国本就最为强盛,局面还全都向著燕国的好处发展,值此良机,栾楚廷如
果还不知把握,或是把握不住,岂非逆天行事?

  「陛下,又有新的奏报。」栾楚廷正得意间,阅览了新的奏报脸色却沉了下
来。张安易驾崩,盛国无主,其三子张圣垚极力鼓动群臣欲接掌帝位。不仅正紧
锣密鼓地筹备登基,甚至已备下国书,欲发往燕秦二国,昭告天下张圣垚登基一
事。

  栾楚廷绝对不希望看见盛国能轻而易举地渡过难关,早早便有新帝继位。在
他的心裡,盛国也应该如秦国一样内乱下去,乱得越久越好。待他筹备已毕发动
雷霆一击时,盛国尚在懵懂之中,不仅可用最小的代价拿下盛国,还可显得他帝
王手段,算无遗策!

  「张圣杰何在?」「正在皇城外痛哭,欲求见陛下。」「宣!」栾楚廷背靠
龙椅闭目沉思。浮凸不平的椅背刺激著他,甚至有些微疼,却能让脑子保持著清
醒。

  若不是秦国也在一旁虎视眈眈,燕国的鲸吞盛国只在翻掌之间。大秦国的内
乱给燕国天赐良机,栾楚廷不想错过。盛国太子在长安城为质以曆四世,不仅彰
显了燕国的强盛,也让盛国一代不如一代,最终几乎沦为燕国的附庸。此事行之
有效几乎成了燕国的国策,例如张安易在长安城为质子时,便被栾广江折腾得死
去活来,即使回了盛国继位也是战战兢兢,从来不敢有半分违抗。

  张圣杰也是如此,在长安城不仅是栾广江折磨他,栾楚廷也没有放过他,用
意明显便是还要再培养一个唯唯诺诺之君,继续让盛国疲弱下去,等待彻底吞併
的良机。

  良机已然出现!吞併盛国的计画正在栾楚廷脑中拟定,岂容张圣垚出来做妖?
栾楚廷虽怒极反笑,心中不免也有一丝狐疑:张圣杰前来皇城,必然是求著回国
做孝子!朕是否答应他?张圣杰,是否又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隐私呢?他被置于长
安为质,久受折磨,莫非心中就没有一点怨恨?一点都不怨恨燕国,也不怨恨将
他送来的张安易?他是不是,真的那麽孝?

  栾楚廷脑中一瞬间闪过数个念头,计较已定,遂胸有成竹地闭目养神。

  「陛下……陛下……请陛下开恩……」张圣杰满面涕泪,痛哭著连滚带爬进
入御书房,看上去几将昏死过去。

  「来人,看座。」栾楚廷不为所动,这四字平平无奇,却以极为高明的内功
发出,直透张圣杰神魂,堪称振聋发聩!

  果然张圣杰浑身一震面色大变,牙关不住打著颤,一时竟然顾不得啼哭,噤
若寒蝉般瑟缩在地。太监搬来椅子,他赶忙咬牙撑地,乖顺地端正坐好。

  栾楚廷对此极为满意,帝皇威仪远播万里,不外如是。他提著笔阅览著奏章,
良久后才道:「你有何事启奏?」「陛下……」张圣杰嗫嗫喏喏哼了几声,忽然
又扑通跪倒砰砰磕头,似是急火攻心,好半天才顺了口条,支支吾吾地跪奏道:
「孤奉旨为使常驻长安城,亦久受陛下天恩,心常怀感念。可孤之父皇忽然驾崩,
孤为人臣不能尽忠,为人子不能尽孝,愧为人臣人子。求陛下开恩,孤当为父皇
奔丧……」「放肆……」张圣杰说得并不过分,栾楚廷却忽然沉声喝道,目中馀
光将他的脸色看得清清楚楚。

  张圣杰面如土色,果然一个字不敢再言,像只鹌鹑瑟缩于地。以一国太子之
尊,现下之耻极矣。

  「你可是在说朕不近人情,不近礼法麽?」「不敢,不敢,岂敢……」张圣
杰结结巴巴道:「陛下是上国圣君,恩德……恩德播于海外……臣……孤岂敢…
…岂敢……」「你先起来。」栾楚廷放下御笔,凝视张圣杰道:「盛国与大燕常
年为友好之邦,你在长安为使多有功劳。犹记盛帝亦曾在长安为使,两国多年睦
邻之谊,如今盛帝驾崩,朕心甚痛。」「谢陛下关怀。」张圣杰一脸迷茫又焦急,
不住哽著喉咙吞著唾沫,全然不知所措。

  栾楚廷点了点头,好整以暇道:「你为盛国太子,回国奔丧理所当然,此后
继承帝位也是顺理成章,经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了。朕,颇有些感念。」
「什……什麽?」张圣杰一愣神,好半天才回过味,眼泪不禁又流了下来道:「
陛下明鉴,孤久在长安,这裡风土人物无一不知,无一不爱。平日裡只知长安乐,
不思盛,若非父皇驾崩,断然不敢打搅陛下,更从未有离开长安之心。孤……臣
……我……我……陛下,臣心中向奉燕国皇帝为君,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臣焉敢
有不臣之心啊……臣奔丧毕,定然返回长安,长奉陛下左右……」「好了好了…
…」栾楚廷冷笑一声,张圣杰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可他并不相信。相信旁人,不
如相信自己!「不需你来教朕怎麽做。」张圣杰不敢再接话,见栾楚廷起身向自
己走来,忙跪倒低头。

  栾楚廷行至张圣杰面前,一扫张圣杰的目光,便知他只敢,也只能看见自己
的龙袍下摆,心中甚为满意道:「你方才说的话可曾有假?」「句句发自肺腑,
绝不敢欺瞒陛下。」张圣杰声音忽高忽低,可见心绪大受震盪. 「朕还记得,世
间传言盛国有圣主降生,其日天降雷霆紫盖,有龙吟凤鸣,说的是你吧?」「世
间愚夫蠢妇多矣,陛下万万不可信之。」张圣杰大惊,又是频频磕头,唯恐惹得
栾楚廷发怒。

  「朕也是此意。雷霆紫盖不就是一场雷雨麽,所谓龙吟凤鸣,一点点风雷之
声而已。」栾楚廷忽然轻笑一声道:「只是你说得天花乱坠,朕却不可不防。」
张圣杰被吓得目瞪口呆,尚未回过神来时栾楚廷从袖中取出一颗丹丸抛下,正落
在鞋面上稳稳停住道:「朕没说不让你回国奔丧,但朕也不想与你撕破面皮,你
把丹丸吃了吧。」「敢……敢问陛下……这是……这是……」「五毒丹。」栾楚
廷露出戏谑又残酷的笑意道:「这一颗吃下去,半年后便会发作,你在盛国倒不
必担心,时候到了朕自会派人送去解药,又能保你半年性命。」「陛下……陛下
……这……求陛下开恩……」张圣杰吓得傻了,绝口不提欲回国奔丧之事,居然
瑟缩著向后倒去,对丹丸畏如蛇蝎。

  「呵呵……」栾楚廷冷笑道:「吃了五毒丹,你便可先回盛国去了,朕答应
你的事,君无戏言!」「陛……陛下……臣……臣不想回盛国了……」栾楚廷几
乎忍不住想要放声长笑,似这等无胆匪类,早已被捣碎了神魂,哪裡还能做一国
之君?便是做了又能如何?

  他做不了,朕却偏偏要他做!

  「你父皇当年也服过五毒丹,不也好端端地寿终正寝?」栾楚廷嘴角勾起神
秘的笑意道:「朕命你即刻服用,否则朕要你人头落地!」张圣杰像只狗一样迅
速爬了过来,张嘴便向置于栾楚廷鞋面上的丹丸咬去,咕嘟一声吞下!

  「舔乾淨了。」隔著鞋面,一个男子一下一下地舔在脚上哪有后宫中的佳丽
美人尽心舔起来舒适?栾楚廷虽有些厌恶张圣杰,却极享受对盛国太子的折辱。

  乖巧的张圣杰在未逢新旨意之下,居然自行停下了动作,栾楚廷也未对此动
怒。只见张圣杰面色灰败,捂著肚子杀猪般惨叫了几声,就在御书房裡满地打滚
起来。

  剧烈的疼痛鑽心敲髓,张圣杰汗出如浆嘶声惨叫。栾楚廷高坐龙椅之上,居
高临下地打量这一副盛景。盛国太子像只爬虫一样在地上蠕动,又不受控制地弹
起,腥臊的臭味开始在御书房弥漫……栾楚廷终于耐不住,也欣赏得够了,以内
力发声道:「若不得解药,你就会受此折磨十二时辰,才肠穿肚烂而死!回了盛
国乖乖听朕的旨意,朕自然不会与你为难!」张圣杰已说不出一句话来,剧痛抽
空了他的力气,他无力表示,也无力回话,只是紧锁著牙关,竭力一点点控制著
身形,将头脸埋进地上的骚臭之物裡去。

  栾楚廷皱了皱眉,道:「来人,给他解药。这一处御书房拆了吧!给朕重新
建一座!」

  第三章、交情最好。见面之初

  烟尘滚滚。

  铁骑开道,衣甲鲜明的军士相随,金黄色的「秦」字大旗足有数百面,佈满
了全军在风中猎猎飞舞,尤其以大军中央的一列车驾最为醒目。

  只见九面金色旗帜环绕其外,丝缨纷飞,似九条金龙飞舞。一蓬蓬金罗伞盖
随著行进的步伐抖动,旋转。天子御用之物,让显小的车辇与外表刚涂上的金漆
同样泛出尊贵之气。一行军伍气象严整之外,还有皇家的威仪与凛然不可逼视。

  既是天子归京,威严必不可少,韩克军刻意营造的军威非同小可。饶是深知
内情者已知这位天子不过是个吞服了祝家求死丹,被彻底掌控的傀儡,当旗号亮
起之时,仍不由心中肃然。

  譬如见识最少的顾盼,当时她被冲天的威势所震撼,双腿打颤险些跪了下去,
浑然不似此前掌控梁玉宇时,那个在关键时刻拼力一击,一举奏功,天不怕地不
怕的小丫头。

  「片刻之间打造出一隻「禁军」,韩老侯爷真是好本事。」念及不久前发生
的林林总总,顾盼感慨之馀还有些好笑。想著身边的这些人,年岁大不了太多,
一个个的却远比自己老成。至少此前她们不断地面见天子,也不曾像自己一样的
不堪,更何况是昆仑派裡最出色的大师兄。

  想到吴征,顾盼的感慨更多。她未曾有过放鬆的时候,一直拼了命地想要追
赶上吴征的步伐,只因她太清楚这位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大师兄有多麽地出色。
不仅仅是昆仑,他的光芒足以照耀整个大秦国,谁都知道假以时日,这位昆仑大
弟子定会成为栋樑之才。

  即使现下巨变陡生,吴征已成丧家之犬,也无碍这一切。只要还活著,终有
东山再起的那一日。想要站在他的身边,仅靠著美貌一项显然并不足够。顾盼已
不是从前天真浪漫的孩童,她清楚自己对韩归雁的敌意正是赤裸裸的嫉妒。除了
天生的貌美差相仿佛,难分高下之外,其馀的自家都差了这位英风四射的女将太
多太多。

  顾盼幽幽歎了口气:娘和大师兄之间眉来眼去,分明大异平常的师姑与师侄。
两人之间的默契堪称心心……嗯……山鸣谷应,想要默契到这般程度,怕是……
怕是没那麽简单。从前嫉妒韩将军,现下又该嫉妒谁?冷师姐?娘?

  心中茫然像一片阴霾笼罩,顾盼正愣神间,韩归雁道:「这一件事十分紧要,
为将之道审时度势,若是整不出一支合时宜的大军,又怎称得上大将?说起来是
装模作样,不过这一路来,光凭那身行头便能免去无数的麻烦!」「嗯。谢教诲,
一路上的成效,我都记在心裡了。」韩归雁从前对自家多有不屑,甚至每回都针
锋相对点滴不肯退让。自从吴征在山谷中脱困之后,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全日男掉
了个个儿。小女儿家的性子没了,不拌嘴了,一路上还多有照拂。

  「你不必太过担忧,若有什麽疑惑,不妨问我。」韩归雁点了点头。她其实
也说不上有几分亲近之意,只是不再存有敌意。

  「我只担心仓促之间,两军难以协调,想要穿过连燕军都打不破的三关进入
川中,实在出不得岔子。」顾盼的忧虑韩归雁见过不少,几乎每一位刚接触军伍
的新丁都会有此疑问,遂展颜一笑道:「袍泽之间有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便是
信任。军伍之间瞬息万变,若是战时更甚。每一位被选出来担当要职者都是有本
事的,军如蚁聚,又如鸟兽散,每一位都要先做好当下的事。我们做好眼前当做
的,再信任袍泽们也能做到,譬如你的大师兄,他面临的困难可不比我们小,但
是咱们当然信他能做到,还能做得很好,对麽?」「我……我不知道……」顾盼
迷茫更甚,往日裡无比信任的吴征,如今看起来离她那麽遥远,那麽模糊。尤其
念及他与陆菲嫣一同返回成都,看他们之间十足的默契,一定会配合得很好。艰
难的军令或许对他们而言只是易如反掌,本是好事,可顾盼心中的却是一片辛酸
苦涩,难以言表。

  从前只需提起吴征,几乎百试百灵,不想这一回竟然生效,韩归雁也感意外
之馀,鼓著香腮心头暗自著恼:都怪这个大色狼,招惹到人家母亲头上去了,偏
生又在这个档口上露了馅,这一回可要怎生收场!

  顾盼并非资质鲁钝,相反还十分聪明伶俐。韩归雁耐心说了许多,终究没法
扭转她的心境,只得感慨不是聪慧或是愚笨的问题,而是实在年岁尚幼,要她一
时之间能拿捏清楚轻重分寸不易,加之这等涉及情感对于少女而言就更加难了。

  「你看她就很好,是块当大将军的好料子。」韩归雁眼珠子一转,指著冷月
玦道:「几乎不被外物影响,办一件事儿的时候,便一心一意办好。」冷月玦双
足踏在马鞍上举目四望,一路上她不住如此打望全军,让娇小的身形看起来颇具
威势。此时微蹙的娥眉让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闻言淡淡道:「其实我担心的也
有很多,只是担心无义。我师父能不能醒来尚在未知,这只能靠她自己。与其担
心她,不如尽力让军伍走得顺顺当当不遇危机,护得她肉身周全了,醒来的可能
也多上一分。吴郎他们在成都一定很艰难,只是像韩将军说的,我信任他的能耐,
尤其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很是厉害。咱们这一路都做得好了,自然能在江州汇合。
我只想早日和他汇合,自然会心无旁骛,履监军之职。剩下的,韩老侯爷与韩将
军自会领我们去的。」冷月玦平日沉默少言,这一大通话说出来居然滔滔不绝,
说到最后嘴角还忍不住挂上了笑意,颇有些奚落。韩归雁知她在嘲笑自己此前发
号施令时护短之极,简直一片私心可昭日月,不由面色泛红,重重啐了一口。。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凉州地界大多荒凉,除了一望无垠的空旷让人胸
臆也开阔起来之外,触目可及的便只有荒山秃石与低矮的树丛。顾盼学著冷月玦
的样子踏在马鞍之上举目四望,终究还是暗暗歎了口气。如今危难之际,相比起
熟识的人们个个忙得不可开交,她所能做的事情太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要做什麽……说不出的迷茫缘由正来自于此。

  「前面到了路口,咱们就该转头往下卞关去了。」远远看见一处三岔路口,
韩归雁精神一振,又不无忧虑。韩家的兵法一脉相承,韩克军的军令一下,韩归
雁便知主帅的意思。

  下卞关与自己渊源颇深,燕秦之战终结于此,自此韩归雁终于洗去身上的污
迹,再度踏上朝堂。对于这座雄关,韩归雁再也熟悉不过。能不能凭此进入川中,
则是一行人生死存亡的关键。

  其实以吴府与韩家诸人的武功,要进入川中实在不是难事。难便难在能不能
保有这一支军伍,能不能带著梁玉宇,以天子的风光进驻江州,震动大秦。

  梁玉宇进驻江州,对于一行人后续的每一个步骤都有绝大的意义。大秦已不
是从前的大秦,吴府上下在夹缝之中连呼吸都已艰难万分,利用梁玉宇去分裂大
秦已是势在必行。

  「世事难料啊,昆仑和韩家前些日子还是护国栋樑,现下已是叛国之贼。」
韩归雁苦笑一声,长舒一口气后忽然一夹胯下青骢马,扬起马鞭虚空啪地一击,
喝道:「诸军听令,随本将火速前行。」青骢马修长轻盈,却有一身健硕的肌肉
十分神骏,马腹被韩归雁一双有力的长腿重重一夹,它也忍不住二蹄腾起长声嘶
鸣!

  身为吴府的核心人物之一,顾盼当然知道过了这道三岔路口,面临的便是截
然不同的危险。此前的一段路,虽说行军时难免灰土蒙面,可衣甲不乱,甚至连
束起长髮的蝴蝶繫绳都未曾解开。

  韩归雁此前略显消沉,可一到此处便引燃战意,那乐观与昂扬而起的斗志,
激励了军伍之中的每一个人。顾盼见了这份英姿羡慕钦佩不已,又对自己一路来
无可奈何的表现暗自神伤………………………………………………………………
………………………………韩克军统领的「天子车驾」想要顺利通过三关,最重
要的便是借著京城中大局未定。一旦梁俊贤登基昭告天下,圣旨下到凉州,韩克
军就算有通天的本事,手上那点军士也休想过关。

  皇家的事儿就是那样,谁先抢了先机,谁就是正统,管你从前是不是太子。
梁俊贤已将主动权牢牢拿在了手裡,披上黄袍,带上皇冠,手持玉玺,他就是大
秦的新皇。至于有人不服气,民间或许非议甚多又有什麽要紧?他有的时间来扭
转这一切。何况新任的骠骑大将军向无极正统领禁军,刚刚扫平了意图谋反的贼
党据点昆仑派,此刻正开向贼党老巢,即将把这伙儿天怒人怨的恶徒斩草除根!

  暗香零落此前搞得天怒人怨,三国帝皇都为此举办了一场会盟,正是为了一
举解决这伙贼党。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国新帝手中覆灭,天下子民还不山呼万岁?

  现在,只需要再等待五天,五天而已!

  五天之后,黄道吉日,宜祭祀,祈福,纳彩,订盟,每一样都似为新皇准备。
待正式坐上了龙椅,第一道圣旨便是要给皇兄分封一块「风水宝地」,然后要他
即刻孤身来京朝贺。如若不从,立斩,从者亦斩立决!

  梁俊贤兴奋地捏紧了拳头。一切仍宛如梦境,来得实在太过突然,又太过顺
遂,除了后宫与天牢的两把大火烧得有些晦气之外。

  关于这两把火,即使是霍永宁也有些语焉不详,说不清缘由何在。梁俊贤曾
想看看清楚这位国之栋樑是不是对他有所隐瞒,可惜运足了目力与帝皇之威,依
然看不透什麽。只是隐隐然让他觉得,霍永宁的确有事瞒著自己,只是现下还不
愿让自己知晓个中内情。

  那就罢了吧。能登上皇位多劳这位能臣的辛劳,登基前后总有无数的麻烦事,
每个人都焦头烂额,实在管不过来,或者暂时未知也不奇怪。

  冷宫一带被大火烧个乾乾淨淨,正巧重建楼阁。那裡从前凄凄惨惨,时常鬼
哭狼嚎,一把火倒是把阴气都给烧没了,也是件大好事!至于天牢,也是个不祥
之地,或许新皇登基,天降神火烧尽不祥,可不就剩下大吉了麽?

  梁俊贤舒了口气,紧绷著的脸略放鬆了些。这几日也不求别的,只求能睡个
好觉,即使一两个时辰也好,养足了精力,方能不损天子威仪……「天亮了……」
吴征豁然睁开双目,喃喃自语了一句,翻身而起。

  来到成都城已是第五日,自从火烧天牢污秽之后,吴征与祝雅瞳,陆菲嫣便
潜伏下来,不再露面。成都城裡的形势已大致掌握,在悲愤之中还能保持住冷静
的头脑,安心潜伏准备,对吴征与陆菲嫣而言实是极大的煎熬,也因两人有著极
为成熟的心性。

  刚简略地洗漱完,祝雅瞳便翩然而至:「哟,这就准备停当了?」比起一夜
修养,蓄势待发的吴征,祝雅瞳面上便写著疲惫二字。近日来每常入夜,她便潜
入成都城四处打探消息,至天光方才返回。

  完成军令固然重要,安全同样不可忽视。吴征身边的助力经此一役少了一大
半,任何一人都已损失不起。何况是珍逾性命的祝雅瞳与陆菲嫣。。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祝雅瞳的武功几乎已是当世的最巅峰,除非踏入
精心佈置的死地,又有接近的高手引众伏击,否则以她的本事,若光是要逃跑谁
也拦不住。由她每日潜入成都带来各类消息,自然事半功倍。

  比起前几日她回来之后可在白日饱饱地睡上一觉不同,今日来回奔波可是马
不停蹄。

  「娘。」吴征心念一动,略带歉意地挽起祝雅瞳的手扶她坐好道:「娘且宽
坐一会儿。」「你也坐下,不许走。嘻嘻,菲菲正在梳洗打扮,片刻后就过来。」
自从在山谷裡脱困之后,诸事繁杂,吴征心情低落而焦虑,又逢多位师长亲友丧
生,莫说欢好亲热不适宜,便是性子都提不起来半点。祝雅瞳忙裡忙外,吴征多
做筹备,陆菲嫣潜心静气,三个最亲近的人都没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为求生,在成都城裡掀起风雨之事可说是刀尖上行走,险关重重,今日正是
拼死一搏之时。祝雅瞳心思细腻,归来之时便顺道唤了陆菲嫣。

  一顿温馨的早餐,几句简单的宽慰,还有相处之时的甜蜜而不舍分离,用以
舒缓绷得太紧的心弦再好不过。越是办大事,越是需要平和的心境。

  不一时陆菲嫣迈著长腿款款而来。她著了一身劲装在内,外头则批了件长衫,
以免劲装太过扎眼。未著华服,却描眉画目,香腮点粉,朱唇涂丹,长髮顺直垂
下简单扎起,精心画好了淡淡的妆容。

  女子化妆耗时甚巨,陆菲嫣的妆容虽淡,要画好可需要好一阵工夫。看来昨
夜她与祝雅瞳想到了一块儿去,想是早早睡下,今晨起了个大早,才能不碍正事。

  两位佳人一左一右。祝雅瞳未修边幅,可散乱的云鬓,微微的香汗,颇有春
睡刚起的慵懒与旖旎。陆菲嫣则是精心打扮一丝不苟,散发著难以抵挡的惊豔.
吴征精神一振,胸臆大畅,也觉颇多愧疚。近来不自觉地就少了对身边人的关心,
关键时刻,还是她们更多体贴与照料自己。

  「吃饭,吃饱了咱们去成都城。不仅要把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还要把你漂
漂亮亮的玉姐姐接回来。」「嗯。正是要办得漂漂亮亮,昆仑的人物也是漂漂亮
亮,岂是贼党那群鸡鸣狗盗之徒?」陆菲嫣啃了口馒头,向吴征柔声又斩钉截铁
道:「你快些吃,一会儿我帮你打扮打扮。这一回在成都露面,下一回不知是何
年何月,咱们两人不能丢了昆仑的颜面,无论是哪点都不许!」「好。」涂脂抹
粉,吴征向来厌恶,这一回却答应得十分痛快。陆菲嫣的刻意装扮并非仅止于讨
好于他,这一份细腻的心思与对昆仑派的情感,都是真真切切。

  「哟,这倒真不错!」祝雅瞳嫣然一笑。陆菲嫣打扮的技巧,在她认识的人
裡恐怕只在衣品上稍逊栾采晴半筹,比自己都强上许多,一时对吴征稍时的模样
颇为期待……一辆载满了瓜果的牛车,历经城门道道盘查顺利进入了成都城。守
门的兵丁毫不客气地将明晃晃的长枪扎进瓜果堆裡,完好无损的只剩了不到六成。
贩卖的农夫心疼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想要阻止却又不敢,只能不住地抹著泪,低
声啜泣。

  马车拐过几道弯角,在菜市前停了下来。农夫眼角泪痕未干,歎著气将完好
的瓜果卸下后,轻轻在牛车破旧的木板上一按,左右张望一番,又轻叩三声。只
见牛车地步居然别有一处设计精巧的隔层,层板被揭开半人来宽,三条人影先后
青烟一样离去。

  吴祝陆三人顺利进了城,转身便往秦都大道而去。菜市在南城偏东,要去中
书府正要经过吴府。

  上月还是整个大秦国最风光的府邸,深受圣眷,前途一片光明。如今却是门
庭破损,斜贴封条,从高大院牆看进去,鬱鬱葱葱的林木不少已是残枝败叶,想
来被抄家之时羽林卫们下手可不轻。

  陆菲嫣紧锁双眉,泪珠儿涌了上来。这一处吴府有她太多的回忆,也是她浴
火重生的地方。原本的忠良之地,偏生落得如此下场。吴征则是笑得十分玩味而
无奈!并不是他不心疼花了好多心思打造的吴府,而是看见门外把守的正是穀宜
豪。

  这位羽林卫长史上一回来吴府,可是带著先帝的圣谕,要维护吴征的名声,
还张罗著挂上御赐「英武侠义」的牌匾,现在看来是这般可笑。人生之无常,可
见一斑。

  「走吧,今后咱们打造一座更好,更温馨,更漂亮的。」吴征一捏陆菲嫣的
柔荑悄声道:「咱们不好过,也不让大对头有好日子过。明天开始,就让他客宿
去吧。」「嗯,先收些利息,早晚让他连本带利全都还回来,利滚利!」陆菲嫣
恨声骂道,想了想又道:「就怕你的想法,他们未必都能接受。」「我自己也有
许多疑问,今日正是要试一试看能不能行得通。」吴征目中逐渐燃起火焰,道:
「其实以韩侯他们的远见,我猜大都已是预料到,甚至已著手开始准备。另外像
你爹爹也当是如此,现下咱们不细说,待两边在江州汇合之后,我自会说服大家,
也能一一说服。我决心已下,不容人改变。」「除了怜惜好人遭难之外,还有什
麽?我总觉得,你还有些话未曾对我说。」陆菲嫣解开系腰的丝带,长衫随著双
臂展开,像一尾翩飞的雨燕。

  「倒不是刻意瞒你,只是想到了江州再一道儿说,既然问起,那先说出来也
无妨。」吴征失声而笑,摇著头凑近陆菲嫣耳边悄声道:「我怕真有了一份麻烦
的基业,将来你和雁儿的儿子拿著刀砍来砍去,我该帮谁才好?无论我帮谁,无
论谁赢了,我都会很伤心,这种事,咱们绝对不做!」「嗯?啊……」陆菲嫣低
声惊呼,俏脸顿时变得绯红!

  燕国父子相残,大秦兄弟拼命,每一出都是人伦惨剧。吴征所担忧的并非空
穴来风,看了那麽多惨事,陆菲嫣完全能理解爱郎所想。只是想到将来与吴征有
了爱的结晶……即将远离大秦,昆仑已毁,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两人在一起,即
使只是偷偷摸摸,也算是万般不幸之中,唯一的一项幸事,聊以慰藉……中书令
作为股肱之臣,权柄甚重,通常而言,坐上了中书令的高位,其尊荣显耀俱已达
到巅峰,再难以寸进。不过对大秦国堪称传奇的一代名臣霍永宁而言,这些都不
是桎梏。

  霍府张灯结綵,宫中名贵的古玩,珍品流水价一般赏赐到府邸,近来每日一
回,从无断绝。现下刚到巳时,霍永宁上朝未归,霍府门前却已是门庭若市。

  数日之后新皇登基,这位中书令居功至伟,理所当然会成为圣上跟前的红人。
近日来的朝会上,霍永宁已几乎有了说一不二的气魄。昆仑一系崩塌之后,朝中
留出大片的职缺,这等机会谁都想把握住!

  霍府总管收受礼物,迎来送往忙得满头大汗,各种奇珍异宝近日来见得太多,
简直有些麻木,再贵重的东西也是随意瞟上一眼,便让登记造册在案,礼物暂且
收下,待霍大人回来再行定夺。

  忙了小半时辰,眼见人群排成的长龙不仅没少,反而又长了些许。他抹了把
额头的汗珠,吩咐其馀僕从小心在意,莫要放些不开眼的人进了府裡,以免惊扰
了大人。刚想坐一会,忽然双目仿佛被刺痛了般一缩,大怒起来。

  只见人群中一面祭拜用的花圈高高举起,洁白的纸花十分纯洁,看著又十分
扎眼。两条黑色的条幅垂下,上用白漆书著一副挽联:悲声难挽流云住,哭音相
随野鹤飞,横批含笑九泉!下还有一行小字:霍永甯大人千古。

  花圈举得足有两人高,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人吓得胆战心惊,也有人觉
得好笑。不用管家发话,早有人怒斥来人,还有人赶上前去要抢下花圈,同时拿
下这等无知匪徒!

  可是怒喝纷纷,花圈却劈波斩浪一般破开人群,一步一行片刻不停。挨得近
的,挡著路的,一旦花圈靠近俱都哎哟连声,隐约可见人群裡东倒西歪,似被一
股不知名的力道推开。

  「哪裡来的大胆狂徒敢在中书令府前放肆!来人,给我拿下!」管家气得浑
身发抖,沉声喝道。。

  沷怖页2 ū2 ū2 ū、C0M 「你不认识我?啊,一个管家而已,不认识也不
奇怪。」花圈举到了跟前,来人终于现出真容,一男一女分举一边在府前站定。

  女子是个少妇,眼波流动处百媚横生,直令人销魂蚀骨。男子则是个少年,
脸上虽含笑,目中怒意却极盛,直欲将霍府焚做灰烬。

  「吴……吴征!」管家戟指想骂,却吓得手臂不停地发抖。

  身为霍永宁的身边人,他当然知道在凉州发生的事情。吴征几乎不可能还活
在世上,如今他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可他人虽俊美,手举花圈,语声发寒,大白
日裡的烈阳之下,偏偏又像个地狱来的索命判官。

  「大……大胆!来人,快来人,这人便是朝廷要犯,意图谋反的吴征,拿下,
快快拿下!」利字当头,朝廷也确实颁下缉捕令,吴征这一颗人头便值得一万两
银子,若是生擒,还能直接封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官员的护卫率先大吼
著扑了上来。

  吴征有意卖弄,随手挥舞著衣袖震开数人,与陆菲嫣一同趋步向前,朗声道
:「昆仑派为大秦效命百馀年,呕心沥血,何来的谋反?你家主人血口喷人,残
害忠良,必当遭天谴!我提前来送一隻花圈,你收下吧!」护卫中颇有武功不俗
者,吴征挥洒自如,閒庭信步一般,这一手功夫果然震得管家大惊失色!一语已
毕,吴征与陆菲嫣一同掷出花圈。以竹枝与白纸编制的花圈原本轻飘飘的,经这
两位大高手运起内力一掷,直如一杆被掰弯的标枪,支架噗噗两声插入霍府两字
的牌匾裡!

  「你们「暗香零落」高手众多,我就在这裡,怎麽,不敢让那群贼子出来拿
我麽?」吴征与陆菲嫣一同高飞而起落在府门上大声道。

  「现在出来可不叫人看见了麽?到时要怎生说得清楚?他们不敢的!」祝雅
瞳乘著皇夜枭自云端现身俯衝而下,笑吟吟道:「不是还有豹羽鵟麽?啊哟,还
是不敢放出来。那没得办法,只好容我为所欲为一回。」正如吴征所言,霍永宁
已掌大势,府中陆陆续续迎来不少族人,正待局势稳定之后,逐一安插至朝中。
这些族人不少文武双全,还有些「暗香零落」贼党中可堪一用者。原本一拥而上,
吴祝陆三人也未必讨得了好去,偏生这些内情前些日子叫祝雅瞳探查得八九不离
十。审时度势,这才定下了白昼间动手的策略。

  霍府裡隐藏的高手作茧自缚,向无极又引兵在外。这边有祝雅瞳压阵,还有
皇夜枭与扑天雕接应,突袭之下几乎予取予求!

  「哈哈,阳光普照,万物显形!鬼物岂敢冒头?」吴征与陆菲嫣点起松明,
自府门起一路燃起火焰。

  护院镖师们不断前来阻止,又哪裡敌得过功力大进的吴征与陆菲嫣?吴征在
光天化日之下纵火,大出了胸中一口闷气,恨不得将整座霍府也如冷宫与天牢一
样,烧成一片白地!

  「这女子就是祝雅瞳?」藏在霍府裡一名黑髮白须的老者皱眉道:「能从燕
国皇室与长枝派手下逃生,盛名之下无虚士,今日一见,果然不易对付!」「若
不是被他们趁了便宜,这便去将他们拿住!当真是一阵闷气!」「不可,不可,
你们出去都不是她三合之敌!若叫她拿住了可是大麻烦!」老者摆了摆手道:「
家主未归之前,不准轻举妄动!」「是……可是……爷爷,难道就看他们这等肆
意妄为?」「不错,忍,等,已忍了两百年,还差这一时?」「是……」吴征四
处放火,有遇著前来阻止的霍府护院手底也不再容情,片刻间取了十馀条人命。
正一路行凶,忽然双目一凝,恨声道:「刘荣,你……你好!」天井下方,刘荣
呆呆望天,满面羞惭,被吴征一喝吓了一跳,垂著头转身便跑。

  朝堂之上诬陷昆仑派的有他一份,吴征自知他是身不由己,又看见他空荡荡
的手臂。这人有今天多少因自己而起,可新仇旧恨一同涌上心头,吴征对他哪裡
还有半分怜悯之意?便是千刀万剐亦不解恨!

  吴征看他脚步踉跄,显是惊慌之下慌不择路,略一沉吟便合身扑去。留他在
世间终究是个祸患,也是无穷无尽的悲哀,送他上路不仅是报仇,对他本也是一
条好的归宿!吴征身形如电,单掌疾风般席捲而来。身在霍府,也不知刘荣是否
刻意诱他上当,这一下运起了全身功力,务求一击必杀!

  杀招凛冽,刘荣的武功原本就远不及他,况且今日吴征已是十一品大高手!
眼看慌张的刘荣就要被毙于掌下,忽然一人电射而至,身形竟不比吴征慢上多少。
那人挡在刘荣身前,面对吴征开碑裂石的掌力不敢怠慢,稳稳站定身形双掌平推,
娇斥道:「傻瓜,快跑!」砰砰两声大响,吴征浑身剧震,被一股巨力推得向后
飞去。他一个翻身,巨力居然仍为卸完,腾腾腾地连退五步方能站稳。

  那人则被他击得横身飞出,格拉拉撞碎了木质围栏,摔在天井裡哼哼唧唧,
一时爬不起来。借此良机,也似是来人的喝令让刘荣魂魄归体,早跑得不见踪影。

  「你……你的武功……」「哎哟……哼哼……吴大人今日的打扮倒是帅气。
你问人家武功?人家倒是惊异吴大人的武功怎地进步的如此之快。」吴征又惊又
怒,来人身形娇小,面上颇显浪荡,正是迭轻蝶。吴征的武功再度大进一步,迭
轻蝶早已被他远远甩开。不想这一回交手,居然仍是稍占上风。

  「认贼作父!居然与杀父仇人沆瀣一气,你也真是够恬不知耻!」一击不中,
吴征心生退意。迭轻蝶同样也是帮凶,只是她武功进步如此之快,一时竟然拿她
没有办法。

  「最好交情见面初。当年吴大人一力要保他救他,如今却只想著要杀死他。
不过他现下还不能死!咱们却是掉了个个儿。」迭轻蝶挣扎起身,脸上泛起一抹
病态的嫣红笑道:「人生如此无常,何况我一介小小弱女子呢?不过是随波逐流
而已,吴大人这是太苛责了。」「不错……今日奈何不了你们,改日有了良机,
再取你们狗命!」「啧啧,大丈夫能屈能伸,吴大人随波逐流的本领也不比人家
更差,了不得,了不得。」迭轻蝶抹去嘴角的血丝,做了个恭送的手势。

  吴征随手将火把点燃一处窗棱,冷笑一声翻身又上了院牆。

  呼救声,喝骂声响成一片。事涉朝廷钦犯,除了惊动五城兵马司,刑部,并
且火速奏报宫中之外,远远来看热闹的也不少。祝雅瞳见时机成熟,嫣然一笑,
招呼吴征与陆菲嫣一同暂停放火,一同上了扑天雕在空中盘旋。三人取出厚厚一
遝纸页临空抛洒,像在成都城裡开出了一片雪花。

  这几日来做得最多的筹备便是此事,吴征将霍永宁背后阴私事,昆仑派与暗
香零落几番死斗写得清晰明瞭. 诉说昆仑冤屈之外,矛头直指霍永宁。在据点裡
以雕版一刻不停地印製,怕不备了有几千页之多。只恨藏身之所纸张备得不多,
恨少,恨少!

  这一顿搅风搅雨,再洒下纸页,足以让成都城裡流言纷纷。三人大功告成,
急忙驾起鸟儿向城东飞去。

  大片官军正在赶来,宫中的侍卫也骑乘著大鸟欲行截击,再呆下去可就身陷
重围,反为不美。三人一路风驰电掣地低飞,在拐角处悄然落下地来,让鸟儿们
背著三个人偶振翅高飞而去。

  「似乎甚是顺利?」祝雅瞳拍了拍手,领著吴征与陆菲嫣一路潜行。三人武
功高强,一意潜伏之下官军虽多,怎能发现得了?

  「算是好了一半,还得看另一半如何。」吴征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差不多
了,且看邵承安他们办得如何。」「不错。征儿的想法的确大有来头,娘十分期
待呢。」「这一次尝试成败与否,会决定今后咱们的出路何在。」吴征顿了一顿,
道:「我们先去一个贼人永远想不到的地方藏好,呵呵。」「走吧,你那位玉姐
姐等得你可也苦了。」浣花溪旁新建成的庄园颇显气派,只是牛头,兽骨等物令
这一处蛮夷小院生人勿进。

  三人潜至此处,一路鑽进开凿好的地道裡,点上火把摸索前进。地道兜兜转
转连通了一条干了不知多久的暗沟,又绕了不知多久,吴征才道:「是这裡了。」
自从得知先帝驾崩之后,玉茏烟便如同心裡忽然空了一块,只知浑浑噩噩地度日。
暗无天日的地底,更不知岁月几何。食仅肉乾,饮仅清水,寡淡无味,幸而他久
居冷宫,只需果腹即可。赵立春时不时憋得慌了,找她说上几句话,玉茏烟心中
虽对他颇为感恩,也丝毫提不起甚麽兴致来。只觉一世至今,一无所成,像块行
尸走肉一样,转眼已届中年。

  除了念及吴征,才会在心中泛起温暖。她好想见到他,向他诉说心中的苦闷
与失落,诉说自从家族惨案之后的悽楚无依。

  「玉姐姐,赵兄,我来了。快请开门。」熟悉的声音穿透石壁响起,玉茏烟
如遭雷震,赵立春更是一跃而起,疯癫般扑向石门处大哭道:「吴兄,吴兄……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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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芝兰于室。光天鬼哭

  吴征举著火把,微锁的双眉中忧色尽显,却也露出期盼与欣慰。

  石门推开,赵立春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玉茏烟在石床边站了起来,原本十
分激动,陡然见吴征背后还有两位陌生女子,吃了一惊,无措地揪著手指,不知
如何是好。

  看她除了有些不修边幅之外,全身上下也仅有丁点擦伤,想是攀爬枯井时留
下的。

  向玉茏烟点了点头,吴征也忍不住泪湿双目。

  近来的坏消息实在太多,玉茏烟安然无恙是个巨大的安慰。

  她只是名弱女子,能保全至此,自然全赖赵立春的帮衬了。

  「赵兄……累了你了……」

  除了庆倖,还是庆倖。

  与赵立春的结识可说不上什麽志趣相投,大半还是利益攸关而已。

  熟识以后对他的机警伶俐还是颇多认可,这一回在远行凉州之前将玉茏烟託
付给他,真没看错了人。

  只可惜好好的一位小太监,前途无量,受了他的恩惠,却拖累了他落魄至此。

  「吴兄……呜呜呜……吴兄……」

  赵立春大哭难止。

  与玉茏烟的心如死灰不同,他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

  怕被宫中发现了暗道捉回去,少说是个五马分尸。

  怕吴征一去不返,将他们丢在此处,待粮尽之后迟早还是个死。

  更怕吴征已遭不测,便是有心,也已无力。

  陆菲嫣对这名小太监与吴征的交情十分清楚,对他颇有亲善之意,见状在他
颈后点了一指,赵立春双目一翻登时晕去。

  若是情绪激动太过,于身体有害,这两人可是好些日子连阳光都没见过了。

  陆菲嫣忽然动手,玉茏烟对这位陌生的美妇人升起警惕之意,更惊得缩了缩
肩膀,似想退缩逃避,迈出的腿也停了下来。

  「玉姐姐莫怕。」

  吴征举起双手示意她不用担心,抬手引荐道:「这位是我娘,这位……是我
的娘子……我们一同特地来寻你。」

  两个娇声惊呼同起,陆菲嫣闹了个大红脸,实在没想到吴征把她的底子全给
掀了出来。

  玉茏烟则是没想到两位陌生的美妇居然都是吴征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人物。

  面对笑容极为亲和的祝雅瞳,她心中不自禁泛起一阵娇羞。

  而媚态横生的陆菲嫣,则有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两人年岁相彷,姿色也难以
比较出个高低来。

  不过陆菲嫣的精气神远胜于她,玉茏烟不免有些羡慕,有些嫉妒,又有些感
慨。

  这些都让她慌张的心情安宁下来,不过都不及吴征脸上熟悉又温暖的笑意,
来得更安定人心。

  「苦了你了。」

  迷糊之间,吴征已走近至跟前。

  见她面色苍白,身段又清减了些,即使有绝色之姿,也不免透出些憔悴来。

  吴征心中怜惜之馀,又觉一股彻底放下心来的如释重负感袭来,动情地张开
怀抱将玉茏烟紧紧搂住道:「前几日我便回了成都,听闻天泽宫一带被大火烧成
灰烬,猜想你们已躲入地底。这几日准备停当才能来接你们出去……玉姐姐,亲
眼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我一直都盼著你来……」

  玉茏烟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还懵懵懂懂。

  只知吴征遇险,但一想他远离京城是非之地,又有师尊奚半楼庇护,料想出
不了大事。

  见了吴征重逢的开心多于宽怀,只是在吴征温暖的怀中时正被祝雅瞳在一旁
看著,面上发烧,心如擂鼓。

  那是从前入宫时被太后看著也没有的羞意十足,一时之间居然未曾发现吴征
的些许异样。

  不仅吴征,祝雅瞳与陆菲嫣也倍感欣慰。

  进来离世的亲友已太多,伤心的不单是吴征,陆菲嫣也不遑多让,相较之下
虽悲伤较少,可她对吴征的亲友们爱屋及乌,也是十分难过。

  不仅如此,她们对吴征也不无担忧。

  疼痛深至神魂,重担又压在吴征身上,若是玉茏烟再有什麽意外,吴征心痛
之馀,身体未必还能撑得下去。

  常言如释重负,吴征的心理与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见了玉茏烟换了旁人
或许放心之后,难免失态,恣意地大喜大悲。

  但吴征做得极好,他深知玉茏烟本就是个没太多主意的女子,堪称后宫裡的
一朵奇葩。

  现下即使见了吴征,大体仍是六神无主,浑浑噩噩。

  若是在她面前放声悲哭,这位在冷宫裡呆了多年,心神脆弱如纸,还极其敏
感的美妇,多半要被吓著了。

  吴征只是低声软语,轻抚后背安慰,将玉茏烟的娇躯搂得紧紧的,似乎丁点
也不愿放手。

  热烈的体温与宽厚有力的胸膛,都能让柔弱的玉茏烟芳心大定。

  她屡次拒绝离开皇宫的建议,除了身负血仇无法离开之外,也著实担心会给
吴征带去危险。

  如今皇宫已没了可留恋的东西之外,吴征也不可能再留在成都城,离去已是
必然。

  这一刻玉茏烟却觉得分外安心,只觉有吴征在,此行虽难,必定一帆风顺。

  沉迷在浓烈的男子气息中不知多久,被轻推时玉茏烟羞怯怯地抬起头来,先
朝吴征背后偷瞄了一眼。

  见祝雅瞳与陆菲嫣不仅不避嫌,还看得十分认真,面上的笑容颇为亲和,这
才放下心来,随即又觉羞不可抑。

  「玉姐姐你且坐下。」

  吴征扶玉茏烟坐好,又掐著赵立春的人中穴激他醒来道:「外界天翻地覆,
有些事情须得先告诉你们知道,离开之后你们好有些准备。」

  吴征将抵达凉州之后,燕秦两国协力对付祝家,自己险些丧命开始,捡紧要
处说了一遍,道:「昆仑派根基已毁,说句不好听的,我现在就像条丧家之犬,
惶惶不可终日。赵兄,这一回当真是连累了你。玉姐姐因赵兄照料得以保全,此
恩没齿难忘,只是不知要何年何月才得报答了。我吴征也不是狼心狗肺之徒,大
恩不言谢,眼下急的是不知赵兄可有什麽安身立命的去处?」。

  赵立春被吴征的经历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此刻才苦笑摇头道:「唉,想
吴兄与小弟在京城裡风光之时,哪知曾有今日啊……人生潮起潮落,实难预料。

  吴兄,咱们意气相投,小弟实话实说,心中若没半点怨气,那是假的。只是
小弟也知朝中之事,人人如履薄冰,既然认了吴兄,自然同得甘苦,共得患难!
这也得认!小弟惭愧,留在大秦久后被人察觉,难免又是一死,就当赵立春已在
后宫裡烧死了便罢。旁的实是别无去处,还望吴兄收留。小弟跟随吴兄已久,换
了旁人也不习惯,今后还是水裡水去,火裡火去,绝无后悔!「「好!今日共苦,
来日同甘,我吴征不虚言。」

  吴征感动莫名,有些哽咽。

  赵立春说的无奈虽是实情,这一份心意也是十分诚恳,在落难之际能有这麽
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实是莫大的安慰与激励。

  玉茏烟见吴征回目望来,心中一跳低下头去。

  他问赵立春的去处,并不曾问自己,那可不是因为知道她已无家可归,全因
吴征根本不会放自己离去,定然是要与他在一块儿的。

  「带你们离开这裡之后,自会有人安排你们前去江州,届时不必等我,听来
人行事即可。韩老将军正质拿著梁玉宇,率军赶往江州汇合。你们可先行前去等
候。」

  吴征微笑著对玉茏烟,又感慨似地道:「韩二将军与陆家主在江州当已准备
妥当了……唉,我没多少领兵之能,更别说什麽沙场佈阵,两军对圆。幸有韩门
虎将在,否则将来可怎生是好……」

  玉茏烟目光一闪,又快速眨了几眨,抿著唇低下头去道:「我听你的。」

  吴征的目光也是一闪,道:「时辰已差不多,我们走吧。」

  「若拖了后腿碍了你的事,不必等我。」

  玉茏烟忽然道,居然颇有决绝之意。

  「嗯?谁说你会碍了我的事?」

  吴征玩味一笑,凑在她耳朵边道:「你们不一时要先去江州,久别重逢,又
要分别,所以……我抱你出去,这样便怎麽也拖不了后腿。」

  在玉茏烟惊声羞呼声中,吴征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当先出了石门向左走去。

  这一下把赵立春唬得魂不附体,急道:「吴兄,错了,错了。这面可只有一
条回皇宫的路。」

  吴征回过头笑道:「错不了,我们就是先回皇宫去!」

  这一下正瞥见陆菲嫣的目光,一点羡慕,一点幽怨,一点期待,吓得也缩了
缩脖子。

  排水道狭窄,一人行走尚且需要猫著腰,吴征抱著玉茏烟更加困难。

  但他武功高强,腰马结实,走得不仅不太费力,还十分平稳。

  玉茏烟被他抱在怀裡,十足地感受到这一份安稳与温暖,一时间云裡雾裡,
感怀无限。

  五人鱼贯而行,赵立春与吴征落在后头,他战战兢兢,不住前后张望,祝雅
瞳与陆菲嫣在前领路。

  陆菲嫣收拾心神,正谨慎地左右打望,祝雅瞳的语声忽然鑽入耳朵:「不生
气?」

  「没有……」

  陆菲嫣扁了扁嘴,同样将语声送入祝雅瞳耳内道:「这女子孤苦了许多年,
好容易脱得牢笼,亲近一会儿理所当然,现下她也需更多的照料。」

  「咦?」

  令祝雅瞳意外的不是醋意甚大的陆菲嫣居然没有吃味儿,而是她这一手传音
入密居然已得心应手。

  「还差一点点。」

  陆菲嫣缩了缩肩,略觉自豪。

  信心的彙聚极难,但一旦形成想打破也难。

  陆菲嫣入住吴府之后实是最合适的状态,心境平和,修为日涨,由此也是信
心不断地增长。

  与吴征的情意坚逾金石,谁也动摇不了,所以她不需将玉茏烟与吴征现下的
亲热往心裡去。

  「啧啧,当真了不得!」

  祝雅瞳感歎一声,有些奚落道:「有此心境,修为不增长都难。说来也怪了,
小乖乖似乎特别的好,和他呆在一起总是很舒坦,家中连彆扭都难得一见,这又
是为何?」

  「他从不会把外事的东西带回家裡来。」

  陆菲嫣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对个中缘由一清二楚,道:「无论在外碰到
多少事情,难过,愤怒,怨怼,什麽都好。回了家和亲人在一起,他从不会把这
些不好的东西去影响他的家……」

  「原来如此!正是!」

  祝雅瞳嫣然一笑,显是对这番话大为称心。

  随即摆手示意众人止步,侧著头倾听片刻,道:「左近无人,想是和此前探
查的一样,羽林军只在边界处护卫,火场裡乱糟糟,工匠们先从边界处清理起,
天泽宫一带是没有人的。我先出去瞧瞧,你们莫要乱动。」

  说罢便猫著腰鑽至枯井下,又是闭目听了好一阵,才缓缓舒张四肢。

  那双掌一贴湿滑的井壁,像是怀有吸盘一样牢牢攀附,缓缓爬了上去。

  玉茏烟见她身形从视线裡消失,胆战心惊道:「祝……祝夫人一个人不要紧
麽?」

  「我娘的武功在普天下出不了前三之数,她又小心谨慎,出不了岔子。」

  吴征笑道,顿了一顿又道:「如果不是要做些事情,我们都是她的累赘,由
她一人来做便成了……」

  「嗯。我们要做什麽?」

  玉茏烟原本对祝雅瞳就有几分没来由的怯意,闻言更有些害怕,彷佛那一双
春湖般温柔的眼睛,时刻都看透了自己想些什麽。

  「再放一把火,在京城裡烧足三把!」

  吴征目中的火焰正腾腾燃烧,越烧越旺。

  「啊?这……」

  赵立春放了把火已是十分胆大,吴征居然潜入皇宫还要再放一把,胆子已然
包了天。

  冷宫一带已化作白地,烧无可烧。

  吴征想要再放一把火,烧的可就不是人丁寥落的冷宫了。

  皇城裡哪一处不是看守严密,想要再放一把火谈何容易?这些久居皇城的玉
茏烟与赵立春都清楚得很,一不小心失了手,可不大难临头?看吴征信心十足,
又义无反顾的样子,玉茏烟不敢多劝,遂闭上了口不再多言。

  不多时祝雅瞳探出头来,一个倒翻掠进暗道,指了指头顶:「冷宫一带无人,
想是准备日后彻底重建,火场也无人打理。咱们依计行事!」

  「霍贼看来很忙啊。」

  提起霍永甯,吴征恨恨咒駡一声,道:「接下来就等时辰了……」

  「等时辰?」

  玉茏烟并非提出反对,只是觉得好奇之下,脱口而出。

  「嗯。」

  吴征耐心道:「光靠咱们几个,想要在皇宫裡放出一把火难上加难。今时不
同往日,上一回赵兄是天时地利人和,才烧了一把大火。现下可没了这份便利,
想烧起来非得裡应外合不可。」

  「嗯?裡应外合?我们还有增援?」

  「有!」

  吴征目光炯炯,又意味深长地歎了口气道:「大事成与不成,就看他们了…
…」

  玉茏烟虽不算心思厉害的角色,倒也不笨,闻言心下狐疑:即使在皇城裡再
点上一把火,至多也就是造些动乱,怎麽说也算不上什麽大事。

  吴征却是一副踌躇满志,又是等待重大结局时的不宁定。

  玉茏烟不明个中玄机,只见祝雅瞳与陆菲嫣的目光中俱是一片希冀。

  成都城裡连日都不太平。

  昆仑一系上上下下俱被打做了反贼,远在昆仑山的门派听说鸡犬不留,韩城
也是满门尽皆下狱等候发落,再无昔日荣光,连锦绣大街上的胡侍中府与吴侍郎
府也是抄家的下场。

  常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胡侍中被吊于城门口示众,皇城裡下了严令,有替昆仑派上下说情者,与反
贼同罪。

  只是一道旨意难堵万民悠悠之口,大庭广众间没人敢提,私下裡的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又怎能止得住?后宫一场大火,烧得数十间宫室俱成白地还可说是意
外,不久后天牢裡又是一场大火便难以说清。

  昔日繁华的成都城裡,喧闹的大街变得寂静,行人来去匆匆。

  若不是为了生计,大多人都愿意呆在家裡,以免平白沾惹了什麽麻烦。

  酒肆青楼等寻欢作乐之所门可罗雀,大部分乾脆关门歇业,待风头过去了再
做计较。

  即便如此,满城的官兵仍是巡视昼夜不绝,搞得人心惶惶。

  成都城裡莫说城狐社鼠,便是达官贵人家的二世祖,都个个老老实实,不敢
稍有妄动。

  若有人在此时的大白天,一袭黑衣,袖中还别著片白纱现身,如此扎眼的装
扮想不引来注目都难。

  但是北城菜市门口偏偏有人敢这麽干,而且一出现便是三位,偶有路人与他
们擦肩而过,无不面色大变,加快了步伐急急溜去。

  三人行不了几步,便撞上了一队五城兵马司的巡弋士兵。

  领头的兵长见状眉头一皱,连连低声咒駡著迎了上来:「妈卖批的,出门遇
见鬼,一干不开眼的混球来消遣老子不成!」

  「你们几个给老子停下!」

  兵长强忍怒火,骈指低喝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在大街上放肆!」

  三人被喝了一声似被吓了一跳,立时止步。

  还是中间扎了个道髻的年长道人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见状大著胆子弯腰躬
身,赔笑道:「这位军爷,老道领著徒儿自在大街上行走,光天化日之下,何来
放肆之言?」

  「还敢多嘴!」

  兵长拿出镣铐道:「奇装异服,岂不是当街放肆!拿下!」

  「军爷……」

  老道连天叫起屈来,声振长街道:「老道家有德高望重的长辈去世,戴孝是
应有之义!难道军爷家中有了丧事,还不准尽孝道不成?」

  「呸!」

  兵长一把拿住老道的手腕,将镣铐扣了上去。

  人心惶惶,谁都怕有意外,老道吼得恨不能让全城都知晓,可不是给自家添
了无数的麻烦?他再忍不住怒火喝道:「嫌命长的老东西,也不看看现下是什麽
时候?你自寻死路便罢,莫要连累了老子!」

  「是麽?是什麽时候?老道还真不知道!」

  老道澹澹一笑,也不知使了个什麽手法,兵长手中的镣铐不但没能扣中,反
倒将自家的手给扣了进去。

  「你……妖道……来人……来人!速速拿下,拿下!」

  兵长可不是愚蠢之徒,登时明白老道身负绝技。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打了个激灵,大声吆喝起来。

  「你……有罪!」

  老道微微一笑,混不理举著长枪扑上来的兵丁,一把拖著兵长道:「本月来
你借成都动乱,坏了两家女儿,还藉故冤人下狱。知法犯法,该受三刀六洞之刑!」。

  兵长一手被镣铐扣紧,一端被老道拿在手裡挣脱不开,另一手则被老道捏住,
像一把铁钳咬紧,直比镣铐还要难熬,忍不住大声呼痛著怪叫起来。

  异状立时惊动了左近的巡城兵丁,不一时三队兵丁便出现在近处。

  那三人裡两名年轻男子挡住兵丁,老道则好整以暇地取出三把解腕尖刀,将
兵长踩在脚下,双手如风噗噗噗地三声响起,鲜血飞溅!原本三刀六洞是在腿上
扎上对穿的三刀,可称酷刑,却不致命。

  这老道却是一刀刺腹,一刀扎喉,最后一刀当胸捅了个对穿!兵长惨叫声中,
登时毙命!兵丁们见这伙恶徒武功高强当街行凶,心中大骇。

  可职责在身,非常之时更不敢稍有怠慢,结队将他们团团围困!这三名恶徒
的武功他们明知不是对手,仍不敢稍退半步,反正增援不久便至,这几人武功再
高,还能插翅飞去了不成。

  「时辰已到!」

  祝雅瞳与陆菲嫣异口同声。

  「张天师他们该当动了。」

  吴征伸出左手食指,似是做了个记号道:「北城的菜市多是些贫苦人家採买
之地,乱糟糟的最易闹事,五城兵马司在此地定然加派了许多人马,但是裡头不
会有高手,张天师他们三人绰绰有馀。五城兵马司的人拿不住,金吾卫才会动身。」

  「你们要调动禁军?」

  玉茏烟惊诧道。

  她在皇宫日久,对金吾卫,羽林卫的调拨瞭若指掌。

  吴征所言先与五城兵马司为难,之后才会遇上金吾卫,正是皇城裡的规矩—
—除非有圣旨下来,否则规矩不可乱。

  「嗯。不把禁军调动出去,怎生在皇宫裡办事?」

  「你们有多少人?」

  玉茏烟有些惊慌,唯恐吴征吃了亏「姐姐忘了?我也曾是羽林卫,他们的手
段我也清楚。这一次人不多,七品以上的高手五十余人。」

  「禁军不是草包,邹鸿允更广为人知是大将之材,即使你手下有足够的高手,
真引得羽林卫出手,恐怕伤亡必重。」

  玉茏烟脸颊腾地红了起来,强打精神掩饰著惊慌道。

  当年这个小小的九品羽林卫逾越宫牆,恰巧窥见了极为难堪的一幕,自此才
结下不解之缘。

  吴征笑了一声,知道玉茏烟心中疑惑,也像是要给自己增加信心,坚定道:
「引禁军出宫,可不是靠著蛮力硬碰硬。他们在外可是危机重重,可一个我都捨
不得他们送命!所以……」

  他向赵立春点了点头,又与祝雅瞳,陆菲嫣对视道:「我要看看,当高手们
被集结起来,以严苛的军令行事,依时辰各司其职之时,能够办成多大的事情!」

  虽早知吴征心中所想,又与他反复计议了不知多少回,再闻吴征之言,祝陆
二女仍觉胸中热血沸腾。

  世间下至豪门贵族多有聘高手以为护卫的,上至军伍间战事急迫之时,便是
十二品绝顶高手也不能置身其外。

  但以惯常行事,武功高强者多被授以较高的职衔,以统领普通军卒。

  即便燕秦之战最关键时刻,燕国纠集高手一同袭击下卞关,原本的目的还是
为了出其不意,打个奇袭。

  吴征的做法则完全不同,就连祝雅瞳也从来没有想过,每一个人的职责可以
细到这种地步——何处动手,何时动手,目标是谁!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分毫不差。

  尤其是时辰!当吴征将图纸摆开,图上的每一个点都标注著动手的时机与人
数。

  祝雅瞳万般惊诧于其中的精细,但一看个中的道理,颇有茅塞顿开之感。

  三支官军向著张天师合拢,几十杆大枪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寒芒,摄人心魄。

  行人早已纷纷惊叫著奔走躲避,有些更是吓破了胆子,连滚带爬了几步躲开
兵丁前行的道路,才瘫在地上面无人色地瑟瑟发抖。

  张天师等三人当街杀人居然也不逃窜,像极了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

  第一队围困他们的兵丁胆色渐大,开始擎著长枪从四面向他们逼近。

  「狗日的仙人板板……」

  前来增援的一队兵丁们咒駡著,恨不得当场就把这几个匪徒戳上几个透明窟
窿!忽然五名瘫软在路边的行人跳了起来!「你们有罪!」

  几十道寒星劈空而至,噗噗噗的入肉声响起,打得这一队兵丁人仰马翻。

  五人一击得手,张天师等人见状忽然暴起,拳掌齐出打倒几名兵丁,从缝隙
裡鑽了出去放腿狂奔。

  那五人则不做片刻停留,与张天师等人向著相反的方向施展轻功奔去。

  皇都禁军训练有素,面临异变虽惊不乱,当即有兵长一边遣人飞报与上司,
一边领人使出吃奶的力气追踪下去。

  不想越是追踪越是吃惊!不时有兵丁从四面八方赶来,可出事的地方却越来
越多。

  来敌武功高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且乔装改扮,个个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
样。

  来敌从三人,增了五人,变作十人,几十人,前来围捕的兵丁像是一个个明
显的靶子,不住地遇袭,倒下。

  不知从何时起,「你们有罪」

  变作「反了,反了」

  的呐喊声。

  来敌一会儿跃空高呼,一会儿汇入惊呼奔走的人流,一会儿又不知鑽入了哪
处屋舍。

  全城都乱了起来,兵丁们的血光之灾为起始,时不时又有地方著火,且著火
之处不是平民百姓的屋舍,而是达官贵人家的经营产业,颇为显眼。

  远远的还见侍中俞人则府上有三人从怀中掏出一个个小药瓶砸下,颇具腥臭
味的黑色液体从碎裂的药瓶中迸出。

  气急败坏的护院头子嗅了几嗅,面色大变道:「这是猛火油!快,快去搬砂
石来!」

  兵丁们这裡追捕得上气不接下气,军令又到:「俞侍中府上著了火,你们速
速多运砂石前去灭火!扑灭之后不可离开,守卫侍中府。」

  著火之处越来越多,结合今晨霍府被大闹了一通,至今捉不著人犯。

  偌大的成都城似乎被阴影所笼罩,「反了」正在成为现实……而那些在霍府
上空飘散的「檄文」,也在诉说著某种不足以为外人道的事实。

  「以霍永宁的本事,「反了」怕是唬不住他!」

  祝雅瞳在心中默记著时辰,见吴征左手伸出的是二指。

  以他张开手掌为五次,缩指握拳又是五次计,这已是计数的第四十七次。

  几人也从枯井中爬了出来,在断壁残垣的天泽宫附近找了一处藏好。

  「唬不住他,岂有一城皆反的?」

  吴征信心越发充足,澹澹道:「他必定会勒令全城不许擅动,排查之后捉拿
虚张声势者。换了我也会这麽做!只是……呵呵,这些虚张声势者若是高手,则
完全不同,想要捉拿可没那麽容易了。」

  「我现在也越发坚信了!」

  陆菲嫣激动得手掌都在微微颤抖道:「霍贼也不是有鬼神莫测之机,处处料
人机先的。」

  「呵呵。从前我们处处落入他的算计,著他吃得死死的,并非咱们智计不如,
全因我们在明,他在暗!他们宁家种瓜百年,恰巧让咱们赶上,落在局中脱不了
身。如今掉了个个儿,也让他好好尝一尝被算计的滋味。」

  吴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在阳光下双目依然森寒无比。

  「羽林卫高手尽出,皇城裡正是空虚之时,好天气,自是个办大事的好日子!」

  祝雅瞳一路来尽说些俏皮话,让玉茏烟听了都不由惧怕之意稍减,这才明白
过来她并非不合时宜,而是刻意如此。

  「有没有可能……去……去刺杀梁俊贤……」

  玉茏烟怯生生地道,在她的想法裡,皇城裡既然高手尽出,直接刺杀了新帝
岂不是更好。

  「杀不了,也不能杀他!皇城裡空虚,该守的紧要处一个人都不会少,只是
许多地方的守卫被抽调,暂时顾不上而已。想要刺杀梁俊贤几乎不可能,就算侥
倖成功,代价必然巨大。」

  吴征笑了笑,意味深长又无限感慨地道:「我们可以不赚钱,可是一个铜板
都赔不起了……」

  就在不久之前,吴徵求盛国出手帮忙,换来倪妙筠这一句无可反驳的「天理」。

  当时心中是不无鄙夷的,觉得盛国这个地方疲弱多年,动不动拿生意比国事,
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不想天道迴圈,就那麽个把月的时光,自己也过上了精打细算,一个铜板都
亏不起的日子。

  「果三结该动了。」

  吴征又伸出一个手指头。

  几十人喊得再大声,终究成不了大气候,在平民间造就些混乱也有限。

  烧上几处楼宇,零零星星,落在有识之士的眼裡一看就是些小蟊贼,登不上
檯面。

  作乱的高手们虽身负绝艺,目标却显著,被盯上了之后城门四闭无法离去,
一时难以脱身。

  待大内高手尽出,迟早是个被擒拿的下场。

  想要製造更大的动乱,哪裡还有人比得过这帮蛮子?笸箩族的富山别院裡,
王子果三结双目赤红,肥大的身躯斜披著一块兽皮,手提一根狼牙棒杀气腾腾地
召集族人。

  族人莫名其妙,可对王子的命令又不敢不从,各自披上兽皮,带上羽冠,手
提利刃集结。

  奉命看著王子不要闹出麻烦的智者见状,预感大事不妙,趋近前道:「王子
这是要干什麽?王可没有下过命令。」

  「扑腾」!果三结并无二话,狼牙棒直接照头落下,将智者的脑袋打做一个
烂西瓜。

  他吭哧著粗气,活像只发疯的野牛,双目泛出嗜血的鲜红,一言不发,却让
族人们心中一凛,再也不敢多言。

  「反了,反了……」

  果三结凶威赫赫,语声却是喃喃低语,像是被凶神占了肉身,已是神智尽失。

  族人们不明所以,也跟著一同呼喝著,前呼后拥著果三结出了富山别院。

  成都东南角一带住著颇多蛮夷。

  果三结红了眼睛,逢人便杀,蛮夷聚居之所大乱。

  蛮人被激起了凶性,「反了」,「反了」之声吼得震天响。

  待得五城兵马司赶来,蛮夷们已是杀红了眼,什麽都顾不得了……「我们先
烧景幽宫去,这地方我想起来就讨厌!」

  吴征将玉茏烟交给陆菲嫣,自己带著赵立春,轻车熟路地翻过宫牆,摸出猛
火油在空无一人的景幽宫裡洒落,一晃火折点燃。

  吴征的厌恶是第一,景幽宫往日裡看管就不严,现下更是稀鬆,也确实是最
适合的场所。

  皇城中的羽林卫反应神速,示警之声几在第一时间响起。

  可有猛火油助威,火焰燃得极快,吴征又选了窗纸等处,不一会儿便点著了
门扉,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云霄裡朱泊乘著扑天凋落下,此前逃去的皇夜枭与
吴征,陆菲嫣所骑乘的也跟在他身边。

  追兵却是一个都无,想来都被朱泊伏击料理了个乾淨. 祝雅瞳跃上皇夜枭,
吴征将玉茏烟与赵立春在空著的凋儿身上绑好,在玉茏烟额头一吻道:「姐姐先
跟著师祖去,莫要管我们,莫要回头,莫要担心!韩老将军他们当会先到江州,
我要此后才回。」

  「嗯。」

  玉茏烟极为不舍,却知吴征身负重责,留在他身边实是累赘,遂点了点头,
随著朱泊高飞而去。

  祝雅瞳早早跃上皇夜枭,大鸟身上的伤癒合之后留有疤痕,看上去更加凶相
毕露。

  她驾著皇夜枭在空中电射逡巡,手中暗器四下抛洒,羽林卫们虽各个装备精
良,却也被劲弩般爆射的暗器吓得胆战心惊,只得举起大盾藏身其后,暂避锋芒。

  「咯咯咯。」

  祝雅瞳纵声娇笑道:「宁鹏翼的不知多少代孙子,忧无患,暗香零落贼首,
霍永甯,宁永祸!藏头露尾的鼠辈,你还不敢现身麽?本夫人已打到皇宫裡来,
你居然隐匿不出,可是要等本夫人取了皇帝的人头,你好顺势谋朝篡位麽?若你
没有这份阴险的心思,咯咯咯,快快骑上你的豹羽鵟来与本夫人再决高下!被你
害死的平民百姓,昆仑上下一门忠烈都在冥冥之中看著你,你敢不敢?你敢不敢?」

  皇城裡许多人都见过祝雅瞳身著盛装觐见先帝时的豔绝人寰,可比起现下她
一身素服,在空中耀武扬威的模样,当真叫人难以分清哪一个祝雅瞳更加的惊豔!
绝顶高手的确有在皇宫裡兴风作浪一时的能为。

  若在地面上,最终脱不出大内高手的围捕。

  可到了空中……飞行坐骑驯养不易,数量本就稀少。

  何况原本最能制约绝顶高手们的家族牵绊,如今在祝雅瞳身上已全然不复存
在。

  大秦国收缴了祝家的财富,如今自也当承担祝家无所牵挂的报复!

  第五章、终有了断。罄竹可书

  皇城里的朝会大殿居然鸦雀无声,放到哪里都是蔚为罕见的奇观。如今大秦
国的天和殿里便是这样一副模样。只是人人都能感觉到,怒气与怨气充斥了这座
高阔的殿堂,彻底爆发的那一刻,或许会掀开大殿的屋顶,直冲霄汉。

  梁俊贤全身发抖,双目赤红。虽说是抢来的帝位,可毕竟还未坐实,且看似
一帆风顺,实则个中的不顺遂几为继承帝位之冠。

  后宫与天牢的两把大火搞得民间流言纷纷,把皇城里辛辛苦苦为梁俊贤塑造
的天命加身之兆毁得一干二净。今晨起又接连发生数起乱党行凶之事,让他颜面
扫地!今晨的朝会由此改议政为安民,前前后后,要犯都直指吴征。

  一两名武功高强的要犯从来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想要擒拿极为不易。不想
吴征自己又冒了出来,这一回直接出现在后宫,光天化日之下又烧了几座殿宇。

  冲天的火光,势必又要让京城的百姓背地里多上不知凡几的话题,更可恨的
是,他梁俊贤尚未登基!

  笑柄!朕,正沦为笑柄!

  梁俊贤双目喷著火,在高高的龙椅旁俯视群臣。那些堪称世之人杰,机变百
出的大臣们一个个低著头,看著不像是什麽无计可施的羞愧,反倒更像事不关己
的逃避。

  梁俊贤不怪他们,这些大臣现在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他所期望的,他们就该
把头都埋进土里,不闻,不问。让他颇觉异样的,则是此前还无比信任,信服,
以为依靠的股肱之臣霍永宁。

  从霍府开始,吴征明目张胆地指著他的名头挑衅,霍永宁毫不介意地任由吴
征污蔑。这位智计百出的霍大人,也微微低著头,不发一言。可他不介意,梁俊
贤介意!即将登基的新皇觉得自己的名声正被霍永宁的一同扯落万丈深渊,被无
休无止地耻笑。——今日已是皇城之内,下一次又是哪里?在朕的寝宫?还是登
基大典上?

  难道吴征的那些污蔑之言,真的有几分道理,真的拿中了霍永宁见不得人的
那一面?念头被勾起,便是不可抑制地发散。梁俊贤陡然忆起即将成为新皇的这
一路,不可思议是必然的,要说莫名其妙也可说得过去。

  原本的举步维艰,在霍永宁回京之后急转直下,所有挡路石一一被扫清,拿
下。霍永宁就像算无遗策的天神,出手必中。连先皇都要小心翼翼地拿捏著分寸
的昆仑一系,转眼在他手中轰然倒下,甚至没有抵抗的余地。事情发生得无比突
然,梁俊贤尚且在云里雾里不说,他现下回想起来,胡浩被捉拿之时,似乎也全
无抵抗之力。

  原本协同一心的君臣之间迅速出现裂痕。至少梁俊贤如今正怒火中烧,他也
猜不透霍永宁心中所想,是否真和他一样的一心一意。

  这位翻掌之间改天换地的重臣,如今正半垂著头,锁著眉,嘴角却又有一丝
难以摸透的古怪意味,越发显得高深莫测。

  梁俊贤看不透他,故而心冷乃至胆寒,无比的惧怕转为难以抑制的怒火,他
声调拔高了几度,尖著声忽然大声道:「霍大人,贼子正作威作福,辱我大秦朝
纲,你身为大秦栋梁之臣,难道要继续坐视不理麽?」方文辉心中大惊!

  这位久在军中调动军需给养的大将见多识广,朝中异像他并非一无所觉。可
他一样摸不透个中深意,只是被一股无形之力推著向前走,似在暗中被胁迫的感
觉让他颇为不爽。隐隐然他也觉得其中的不妥之处,可几度思量,眼下一切以侄
儿登基为重,万事俱可容后再议。

  霍永宁的作为自然引起方文辉的警惕,可对付如今势大的霍永宁绝非一朝一
夕,眼下更不是与他起冲突的时机。梁俊贤说话时尖利的语调,还有步步紧逼的
话语,极易触怒霍永宁,在登基之前带来不可估量的变数。

  「殿下,贼子猖狂,霍大人此前英雄擒贼,如今亦深受其害,并非坐视不理。

  将贼党斩草除根,非霍大人一人之事,满朝文武,俱应担其责!「方文辉赶
忙出班启奏道:」贼子忽然出现在宫中,内里隐情恐怕不小,当朝重臣俱在宫中
需得先保万无一失。至于剿灭贼党一事,向大将军已在覆灭贼党老巢,从此之后
贼党如无根浮萍,要灭不难。若无妥善之法,臣以为今日倒不必急于一时。殿下
真龙之躯,何须与几名贼子怄气。「舅舅话中不无提点之意,梁俊贤猛然醒悟,
暗自懊恼方才的一番冲动言辞。

  可话已出口,为人君者岂可出尔反尔?他斟酌道:「方大将军所言也有道理
……

  哎,孤只是念先皇一世豪杰,即使强燕犯界也不曾半点退缩。如今孤却要对
著几名贼子忍让……任其在宫中兴风作浪,孤心难安。「「呵呵,殿下不必心焦,
臣并非怕了几名贼子。」霍永宁硬著头皮出班,心下却是连连叫苦。

  扳倒昆仑一系之后,他接连几昼夜不曾合眼。此后也只是在倦之已极了才合
一合眼稍作歇息。宁家与暗香零落残留的骨干从此要浮出水面,需要做的事情远
比想象的还要多。以霍永宁之能,也险些累垮了自己。远在凉州的祝雅瞳与吴征,
他一时实在无暇顾及。——人力有时而穷,霍永宁当下显然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后宫失火于他而言全算不上事,天牢失火虽有疑虑,探查之后找不著线索,
也只能暂且作罢。想不到的是,吴征与祝雅瞳居然毫发无伤的出现在成都城!

  燕国高手尽出,他二人就算侥幸苟全一条性命,定然也要受极重的伤,少说
休养个大半年才能恢複如初。哪曾想这二人清早出现在霍府几乎闹了个底朝天,
现下又神出鬼没一样现身皇城。

  连霍永宁也不得不承认,吴征这一回的时机,手段,无一不是妙到毫巅,每
一下都打在自己的七寸上,算不上致命,却难受无比。

  譬如现下,霍永宁深知自己刻意显得高深莫测是多麽地无奈。向无极不在京
城,豹羽鵟不能出现,要对付飞在空中的祝雅瞳,霍永宁忽然丧失了勇气与决心。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经历事情之前,任你才华盖世,也无法体会流传千古
的谚语,所蕴含的大道之理。霍永宁自感在凉州之时,一切未有定论尚且勇猛精
进,如履薄冰而义无反顾。时光不过多久,踌躇满志的霍永宁已察觉自己正萌生
瞻前顾后,前怕狼后怕虎之执念。

  可是梁俊贤的激愤之言逼得他无路可退。霍永宁心中虽对梁俊贤连连咒骂,
现下也不愿撕破面皮,更不能露出丝毫的惊慌!

  全局已被握于手中,梁家的皇朝翻掌可灭,岂可让已被压服,战战兢兢唯恐
步胡浩后尘的大臣们滋生起反抗的念头来?

  「哦?霍大人有良策?」梁俊贤借著霍永宁的不卑不亢,顺势下了个台阶,
喜形于色地握住霍永宁抱拳的双手道:「孤知晓霍大人为诸大臣安全计,可贼子
大闹皇城,有辱国体,务必竭力反制才是!」「殿下所言极是。」霍永宁再度露
出个莫测高深的笑容道:「贼子武功高强,让他们浑进皇城,羽林军虽兵精将广,
保皇城无虞,拿高来高走的贼子却没有办法。臣请旨,调羽林军徐坚,蓝宜春,
尹东,巩双鹰,再请中常侍屠大人与臣一同前往,惊走贼党。待大臣们安全无忧
之时,臣再想方设法捉拿!」梁俊贤心中一沉,霍永宁与屠冲已是皇城里武功最
强的两人,居然还只是「惊走贼党」。另外三名羽林军却让他心中一跳,正是霍
永宁前不久安排进来的人手,据说身怀不凡的艺业。霍永宁急急忙忙地亮了出来,
不知是何道理。

  这一回梁俊贤学的乖了,不动声色道:「如此甚好,来人,速去请屠公公!」

  可他心起涟猗时目光,面容的种种变化怎逃得掉霍永宁的眼睛?情知自己安
插的手下已被人留上了心,也在意料之中,霍永宁微微一笑,当众脱去宽大的官
袍,换上动武时的武服来。

  朝臣中响起窃窃声。此前朝中争夺激烈,霍永宁最让人忌惮的,便是一身十
二品修为的武功。正因如此,他与向无极联手,掌控了叠云鹤留下的兵马之后,
才显势不可挡。可毕竟没人亲眼见过他出手,江湖传言,这位孤臣是得了先帝的
看顾,硬生生以灵药堆出一个十二品的修为,真实能为比那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
出来的绝顶高手要差上许多。现下他要亲自出手对付贼党,固有骑虎难下的缘由,
想来也是要借此机会再立一回威!

  「本官请诸位同僚同去,扬大秦天威!」霍永宁装备停当,抬手招呼朝臣。

  朝臣心中一凛,他们大多不通武功,呼啦啦地涌去看似人多势众,实则个个
都是高手们手下的鱼肉。若是被捉住了,岂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霍永宁的目光一一扫过朝臣,温和中暗含机锋,有见机得快的走向殿门,不
愿的左右踌躇,还有些不是偷瞄著梁俊贤,都被他记在脑中,悠然又放肆道:「
诸位同僚莫要担忧,本官在此,与羽林卫可保诸君安然无恙。」景幽宫一带交兵
连连,天和殿里亦是暗藏机锋,梁俊贤努力克制著怒火,沉声道:「孤正欲亲眼
见霍大人捉拿贼子,诸位大臣请随孤来!堂堂大秦栋梁,岂惧宵小。」

  霍永宁这才回身向梁俊贤施礼,微微一笑道:「殿下壮哉,臣誓死护大秦国
威。」在朝堂上他可谓赚足了威风与颜面,更让朝臣们的惧意深了一层。可霍永
宁心中却是苦得难以言喻,现下绝不是与梁俊贤起冲突的时候,可又不能让朝臣
们生起异样的念头,两权相害取其轻,如此作威作福也是无奈之举。

  景幽宫处一带殿宇已烧成燎原之势,不久之后又将是一片白地。吴征在火光
中踩著大雕冲天而起,手中提著的一人离地已高,只需吴征一松手便会摔成一团
肉饼,吓得面如土色哇哇大叫。

  「你是皮良朋,皮公公。」吴征冷冷地道。这名太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也
未交恶,今日碰上也是躲不过去。

  「是……是……你……你……吴征,咱们无冤无仇……」

  「嗯,无冤无仇,还得过你一回款待。」吴征心中挣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
双手已沾满了血污,人命已不知杀了多少条,可还从来没有无缘无故杀伤一人。

  死在他手上的有燕国将士,有暗香零落贼党,有该死的泼皮无赖。像皮良朋
这样无冤无仇的,让他一时晃神。

  「你还记得……」皮良朋惊慌之中也有些许黯然,更生起求生的期望,情急
智生道:「我没有害过你,今日也只是奉旨办事。冤有头债有主,吴大人,你又
何苦为难杂家……」

  「嗯……」吴征轻轻应了一声,让皮良朋心中大喜,又听吴征悠悠道:「你
没有害过我,可我还是不能放过你。」宝剑横颈划过,激起一颗人头,鲜血飞溅。

  一分为二的尸身从空中纸鸢般掉落,破麻袋一般软趴趴地掉在地上。吴征伸
手一抹宝剑上的血迹,黯然道:「只因从今日起,整个大秦都是我的敌国了……
既有冲突,焉能不杀。」

  此刻祝雅瞳与陆菲嫣也暂时收了手,驾著鸟儿高飞而起在空中悬停在吴征身
边。只听吴征举著宝剑自嘲一笑道:「幸亏,幸亏当年给它取名叫昆吾,若是叫
秦吾,可就难堪得很了……」

  「有趣。」祝雅瞳也不由一乐,扬了扬下颌道:「正主儿来了,小心些。」

  羽林卫略显慌乱与杂乱的攻势骤停,大秦皇室驯养的狮头鹰一队队飞起,足
有百余之多,看来已是倾巢而出。百余只大鸟张开丈余的羽翼,颇有铺天盖地之
势。

  「宁永祸,你来了。」吴征目光始终牢牢锁定一人,道:「想不到我还活得
好好的吧?」「不能依先帝旨意将你斩首示众,本官正自惶恐不已,有负圣恩。

  你居然还敢自投罗网,本官今日要奉旨将你擒拿,以报圣恩。「霍永宁装作
浑不在意宁永祸三字,说得义正词严。只是被旁人听在耳里,一者喊宁永祸,一
者便应答上去,实在有些滑稽。

  「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说的可不就是你这种人了?暗香零落贼
首贼喊捉贼,可怜有人吓了眼,不仅误信贼子,陷害忠良,还养虎为患,这座大
好的江山过不了多久便要拱手让人。」吴征向梁俊贤怒目而视。即使相隔甚远,
梁俊贤又被羽林卫团团护住,两人目光一碰,梁俊贤依然胆寒。

  「满口污蔑之言,你一个燕国皇子,藏身大秦是何居心?还要人来说麽?」

  「哈哈,你一个临朝遗党,藏身大秦又是何居心?要我来说一说吗?」

  「不必,那是不必了。」霍永宁亦乘上狮头鹰,颇有在空中领袖群伦的架势,
轻声道:「可怜昆仑忠义百年,尽丧你吴征之手,你吴征不仅是大秦罪人,更是
昆仑的千古罪人,你还不乖乖授首,以赎身上的罪过麽?」他越说语调越是奇异,
隐含诱人堕落深渊的魔力。与此同时,一缕弦音响起,似随著霍永宁的语声,凄
凄惶惶,惨惨淡淡,钻入吴祝陆三人耳内。

  祝雅瞳惊觉不妥,一声娇斥,声震寰宇,可惜戛然而止。两只狮头鹰猛冲而
出,两人四掌齐出,带著庞然沛莫可御的压力,让祝雅瞳也不得不一提皇夜枭暂
避锋芒。

  「屠公公。」吴征紧随祝雅瞳高喊一声,只觉那一股弦音入耳,不仅心绪大
受震荡,心间升起哀伤之意,更头疼欲裂,呼吸艰难。情知个中古怪,忙回望陆
菲嫣。

  吴征相识的人之中,以陆菲嫣与冷月玦最为精通音律,这一望之下,只见陆
菲嫣面色惨白如纸。果然那一缕古怪的弦音对她影响也最深。

  不曾防备来敌中也有精通音律的高手,猝然遇袭,陆菲嫣心中悲不可抑,额
头上瞬间香汗淋漓,唇角边也沁出一道血丝来。

  「师姑。」吴征大急,运足了内力一喝,想将陆菲嫣震醒过来。

  陆菲嫣摇了摇头,银牙紧咬,娇喘连连道:「我来对付此人,你们小心!」

  吴征松了口气,陆菲嫣功力越发精深,即使被偷袭带伤,心神震荡,依然紧
守一缕神智不灭。她从扑天雕颈下的包裹中取出一面小琴。原本只是不时之需,
不想真有这等高手,此前的准备便派上了用场。

  剑光闪烁,在骄阳映照之下祝雅瞳手中如掌七彩豪光,剑势来去无踪。屠冲
看得暗暗心惊,舞开手中梅华刀,看准了剑光稳稳架住。旋即梅花刀一翻一压,
另一边霍永宁的长剑像是毒龙吐信,正分刺祝雅瞳上中下三路。两名十二品高手
联手,即使此前从未演练,凭著高绝的眼光也是一望而知,配合起来环环相扣,
攻势络绎不绝。

  屠冲压制祝雅瞳的长剑,正待反斩她手腕,与霍永宁左右夹攻,心中警兆忽
生。眼角的余光里只见祝雅瞳的宝剑凭空长了两寸,现出片雾蒙蒙的锐芒来。屠
冲大惊失色,百忙之中一个翻滚,径自从狮头鹰身上跌了下去。

  他一来年事已高,二来长久侍奉梁兴翰,本就不精于驾驭大鸟。空中相争本
就打了个折扣,交手数招来看,祝雅瞳的武功也在屠冲之上。这一下被祝雅瞳卖
了个破绽打落地面,似是扭伤了脚踝,一时哼哼唧唧爬不起来。

  霍永宁心中大骂一句老贼!屠冲就算逊于自己,同为十二品高手何至于如此
不济?分明有装模作样的意思在内。可当下无暇他顾,祝雅瞳赶跑了屠冲,皇夜
枭一个飞扑趋近,长剑上肆无忌惮的展出剑芒,朝霍永宁劈下!

  这一剑义无反顾,不杀霍永宁,便斩狮头鹰。桃花山一战,她的佩剑鎏虹已
失,如今使的长剑虽锋锐,远称不上名兵。可一剑斩出,霍永宁依然升起势不可
挡之感。他足下娴熟地一踩鸟儿,横过剑身,以剑面迎向祝雅瞳的剑刃。

  只听叮当脆响,余震的嗡嗡声更是震耳欲聋,令人鼓膜欲裂。霍永宁驾著鸟
儿急退避走之间,祝雅瞳娇声长笑道:「原来上一回与我交手的不是你,是向无
极!啊,是了,是了。你在朝中享尽人间富贵,见多识广,性子自然也沉稳。向
无极枯坐深山韬光养晦,便要寂寞难耐得多。他再怎麽有能耐,长时间避世而居,
难免为人轻佻浮华。虽身负要事不敢唐突,有事没事儿便爱口花花讨些嘴上便宜。

  你明知他的毛病,又管教不得,也不好压抑太过,只能尽量学他的毛病,可
惜当朝一品,欲要颠覆天下尽複前朝的能人,学些下流之事哪里学得来?不像,
不像……「「满嘴胡言乱语。」霍永宁厉声断喝,骤然回身一轮凌厉的抢攻,不
容祝雅瞳再说下去。

  「别的本事他不如你,可要论武功,你就不如刻苦修行的向无极!差得可不
少啦……我只可惜两件事,第一,没能早些分辨出你与向无极的不同;第二,桃
花山你只敢望风而逃,而那一夜过后,我才知道自己的武功有多强。」祝雅瞳似
叹息,似遗憾,又嘲弄地笑道:「不亲身来与我对敌一场,永远不能想象我有多
麽强,对不对?」霍永宁一轮刺出八剑,几乎不分先后地来到她面前,祝雅瞳一
轮也是八剑,条理清晰,前后分明。叮叮当当八声大响,剑光同归于虚无,而霍
永宁的宝剑已被祝雅瞳以剑锷与剑身牢牢锁定。霍永宁连连催动内力强夺,宝剑
却纹丝不动。

  祝雅瞳的娇颜上泛起红晕,力压霍永宁一轮狂风暴雨的内力之后,她松了口
气,终于又能开口吐声。却不是向霍永宁,而是向梁俊贤,道:「皇帝可要下一
道旨意,让本夫人与宁永祸决斗,不死不休?」

  梁俊贤巴不得能下这一道旨意,可他也知道现下就算立旨也做不得数,咬牙
骂道:「妖妇,你已被团团围困,还不束手就擒?」语声刚出,祝雅瞳娇叱一声,
内力反吐震开霍永宁,又在皇夜枭上凌空高跃,连连旋身。阳光下,似有细小的
光芒正在她周身泼雨一样不断弹射而出。

  祝雅瞳内力充沛,暗器被她反震而出,不仅周围的羽林卫中不少受了伤,连
远远观望的臣子们也有几人误中流矢。

  羽林卫中终于又现出两条人影,梁俊贤手搭凉棚看得真切,正是徐坚与尹东。

  而蓝宜春正与吴征战得激烈,一时分不清胜负。陆菲嫣盘膝坐在扑天雕上,
颤巍巍地弹动琴弦,嘴角边的血丝痕迹未干,又涌出一小口来。

  料不到这三人的本领高强如此,梁俊贤原本惴惴不安,一看陆菲嫣的模样才
安下心来。祝雅瞳非是今日可擒,能拦住她已属难能。吴征的武功突飞猛进,原
本他是三人之中最弱,偏生这一场空战,大内高手中可堪匹敌本就不多,惯于骑
乘大鸟的就更少,蓝宜春大体是不输吴征的,想要拿下恐怕也难。

  唯一的胜势便在陆菲嫣处。听闻音律一道十分神奇,世间不断有高明的曲子
几可掌控心神,尤以精通音律者为甚。陆菲嫣一上来就著了道儿,祝雅瞳与吴征
也无暇他顾,看她艰难抵抗的模样,原本就大大地落在下风。何况怀中小琴想是
比拼之时心神剧震,一个不慎使力过度,琴弦中断了一根,七弦只剩六弦,更显
左支右拙,狼狈不堪。

  巩双鹰隐在羽林卫里,嘈杂中难以辨明所在,加之有高手护卫,便是祝雅瞳
将他找了出来,也不能一鼓而擒。梁俊贤更知巩双鹰弹奏的是一面古瑟!

  相比现下常用的小瑟十五弦,大瑟二十五弦,古瑟之弦多达五十根,在音色
的丰富上全然盖过了陆菲嫣的小琴,何况还断了一根?梁俊贤心中暗道:吴征为
人重情,这三人想必都是如此,只需拿下一人,另两人必不肯独自离去!只消留
他们下来,以车轮战也耗死了他们!

  梁俊贤与霍永宁倒是想到了一块儿去。霍永宁也知道自己多半不是祝雅瞳对
手,而祝雅瞳对吴征的疼爱,他在长安时便看得真切,想在祝雅瞳眼皮子底下擒
拿吴征,和直接拿下祝雅瞳的难度也没甚差别。从一开始他选定的目标就不是祝
雅瞳与吴征,而是陆菲嫣。故而以音律伤陆菲嫣,拖住祝雅瞳,对吴征明面上抱
以放任自流,实则暗藏杀机于陆菲嫣身上。

  陆菲嫣脑中忽而如黄钟大吕嗡鸣震魂,时而又如愁云惨雾百鬼日哭,一缕诡
异的乐声化作古怪的人言,始终在脑中萦绕:「昆仑亡于尔等之手,尔等俱是罪
人。尔等纵然自戕赎罪,难消罪业之万一。身入地府,亦受审判,既入地府,则
受审判!」靡靡之音,亦作冥冥之音。魔音之中,陆菲嫣如堕地府,四周俱是昆
仑派昔日的同门,如今浑身披血,双目泛白,在她耳边哭号,责怪……陆菲嫣勉
力弹拨著小琴,紧守一份本心不乱。

  吴征在陆菲嫣身边盘旋守护,他甚至不敢去惊动陆菲嫣,只怕她走火入魔。

  今日空战的决策如此正确,高手在空中相争,其余的羽林卫插不上手。祝雅
瞳安如泰山,羽林卫不敢再随意放出暗器,利箭更是无功,吴征只需敌住蓝宜春,
剩下的便只能企盼陆菲嫣快些回过神来!

  陆菲嫣不仅察觉不到周围的危机,连自身已身处险境似也一无所觉。青葱玉
指弹拨琴弦时断时续,不成音调。连螓首也耷拉低垂著,若不是两行清泪不住在
眼角涌出,实令人怀疑是不是被饱满的胸乳托住了才不曾彻底掉下来。

  时断时续的琴音每发出一声,都让凄厉的瑟声停顿一记,只是顿点越来越短,
弹奏也是越发地流畅,预示著陆菲嫣抵抗之能越来越弱。

  「祝家主还不想带陆仙子走?」霍永宁得两名高手相助,不再落于下风。见
眼下大局已稳,他不愿横生事端,颇有息事宁人的想法。昆仑已灭亡,祝家已覆
没,这一干人对自己全无更多的价值,待吴征的身世大白于天下,更是再无立锥
之地,犯不著在此与他们力拼生死。

  「我不通音律,不过也知此刻走不得。陆仙子若是自行醒不过来,强行离去
恐有大损,变成个疯婆子也不奇怪。」霍永宁施以传音入密,祝雅瞳却是大大方
方,以娇柔婉转的好听声调说了出来:「怎麽,宁永祸,迫不及待想诓我们走,
是舍不得自己的身家呢?还是怕了?」

  霍永宁脸上微窘,他今日的面子可是被扫得透了,一时也顾不了太多,清了
清嗓子道:「妖妇胡言乱语……今日……」

  他开口之际,祝雅瞳长剑横扫逼开徐坚与尹东,一抖手腕,剑光像一张渔网
朝著霍永宁兜头罩下。他们三战祝雅瞳,本就以霍永宁为主,徐坚与尹东在一旁
策应。面对祝雅瞳这等杀招,两人毫无办法,只得由霍永宁独自应付。霍永宁武
功逊了半筹,招架起来应接不暇,说话不免断断续续。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霍永宁气得睚眦欲裂,从前运筹帷幄之中,
决胜千里之外,将这干人等玩弄于鼓掌之间,几时受过这等窝囊气?不由怒气填
膺道:「与本官拿下陆……」劲风扑面,祝雅瞳忽然跃离皇夜枭,一双腴润有力
的美腿交剪落下。她出招凌厉至极,仿佛可生生剪断一块巨石,偏生姿态又优雅
至极,仿佛一位凭虚御风的魔女,正跳著飘飘若仙的舞蹈。

  魔劫昙步!

  双腿连环,霍永宁压力如山左支右拙,反观祝雅瞳即使没了鸟儿为托,依然
像插上了一对翅膀,在空中自由自在地飞翔。旋身,翻转,腾挪,招招不离霍永
宁,逼得他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贼子,一个人躲在暗地里多了,就变得像老鼠一样胆小,怕死。而一个人
若是阴损的事儿做得多了,还次次都得手,不免就自命不凡!我早说过,不唤来
豹羽鵟,你不是我的对手!而且……你实在太小看他们了!」祝雅瞳衣袖飞舞,
身周如起了一团光影。清光炸裂过后,霍永宁足下的狮头鹰已是承受不住巨力一
命呜呼。

  十分狼狈地跃至尹东的大鸟背上,只见祝雅瞳已落在皇夜枭身上急速盘旋,
而吴征高高举起一手,竖起的三根手指正巧蜷起了一根。

  「三?二?」霍永宁心中一跳,虽瞬间明了其意,忽觉有些无可奈何的无力
感。

  陆菲嫣忽然睁开了眼眸,偏头向著东北方,视线似穿过重重人群,锁定在一
人身上,轻声道:「终于找到你了……」她眼角犹有泪痕,面上哀戚之色分毫不
减,娇怯之媚态我见犹怜。而凄厉的瑟音大作,沉在陆菲嫣脚下,不住扯著她想
将她拖入其内的深渊像风暴中的大海,怒涛排空,沸腾般高涨。似已迫不及待,
要一口将陆菲嫣吞没。

  陆菲嫣眼角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掉落,凄厉的瑟音极是触动她心弦,搅得
她的心湖里愁云惨雾。惨死的同门更是勾起她无限哀思。可是不住高涨的深渊却
再不能将她扯落半点,也不能吞没半点,看著弱小无助的陆菲嫣,却似足下踏著
兰舟,任你怒海翻波,始终安稳地踏在风口浪尖,巍然不动。

  「居然有这等平和的心境?」霍永宁吃了一惊。

  陆菲嫣此时的心态之稳,之安定,几入禅机,万物有我,我即万物。她再次
弹拨起小琴,此前虚弱的琴音现下仍不大声,却颇有英华内敛,余韵无尽之像。

  让霍永宁庆幸的,仅是小琴此前断了一弦,现下音声难以圆融自如。

  能否擒拿三人,成败在此一举!

  与此同时,吴征又蜷缩一根手指。祝雅瞳如得号令,盘旋升空立停,居于所
有人之上,高高俯瞰下方。每一个羽林卫都觉被一只雌虎嗜血的目光盯死,谁敢
擅动,必然引来雌虎必死的一扑!

  杀你的人,再抢你的坐骑。天空实在难以束缚这样一位高手。

  陆菲嫣睁目,泪眼涟涟,玉掌一按,琴音立止!她仍然盘坐在扑天雕背上,
娇躯只因哀伤而微微颤抖,不敢擅动。即至此时此刻,瑟音依然大占上风,陆菲
嫣仍是危机重重。

  她右手一扣琴弦,拈起迸开的那一根拉紧,绕过琴尾扣好。左手大幅度地一
记弹拨,七弦齐颤,奏出一段清雅自然,又有无限思念,无限旖旎的流水之音来。

  这一声几让在场所有人心中大跳,眼饧耳热,堪称一声媚音!

  巩双鹰猝然受此一击,再也藏不住在人群里跳将出来,扯落一头乱发,将长
达一丈的大瑟著地放稳,双手疯魔一般在弦上弹拨,大吼道:「入我地狱之门,
有进无回!速来,速来!」他状若癫狂,披头散发地手舞足蹈,瑟音更是刺耳难
听,令人焦躁欲狂。

  陆菲嫣轻声道:「你先前欺我断了一弦,现又欺我不能双手弹奏麽?」此时
此刻,吴征仅剩的一指落下,单手成拳!祝雅瞳从高空驾著皇夜枭俯冲而下,双
手连挥,向四面八方洒出密如暴雨般的暗器。

  只见陆菲嫣将小琴竖起于怀中,如抱琵琶,以贝齿咬著断了的琴弦。小琴奏
出穿透云霄的旖旎媚音,行云流水毫无阻滞。而那一双玉手在琴弦上左勾右弹,
宛若一对穿花蝴蝶,美观至极……媚音勾魂。巩双鹰睚眦俱裂,抱著头著地打滚,
乱扯自己的头发,不一时便斑斑秃秃……吴征,祝雅瞳,陆菲嫣三人冲天而起,
只留下陆菲嫣凄婉又有无限遐思的语声袅袅:「昆仑之殇,亦是大秦之殇。斯人
已故,只悔昔日不知珍惜,不悔相识一场,更不悔投身昆仑……」云端之中,陆
菲嫣凝视吴征道:「若不是在长安城为这首诗谱过曲,今日怕没那麽轻易应付得
了这曲萧瑟魔音。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旧事在心,酸楚中以
泛起甜蜜,陆菲嫣微微一笑道:「往事终有了断,又何须回头看?」「嗯……从
今日起,大秦与我们,便是敌国了……」

  第六章、浮生锋雨。难言命数

  地处西方,常寒凉也。

  凉州地名的由来固因气候,也因这片土地一望无际的苍凉高远。行走在这片
土地上时,很难不心胸辽阔起来。

  五千名军士列成的长长军伍,巨龙般顺著官道蜿蜒前行。地势平整而广阔的
凉州几无遮挡,军伍一望无遗,橙黄的「秦」,天青的「韩」两色大旗,在旷野
夹杂著沙尘的信风中时卷时舒,猎猎飞舞。

  「咳咳……」顾盼被吸进口的尘土呛得忍不住咳嗽起来。来凉州时随著吴征
一路荣光,出入皆有豪华又舒适的车驾。如今的「归途」却满面烟尘,前途未卜。

  自离开会盟之地起,先锋军一路疾行,抵达下卞关外也用了半月。

  燕秦之战时李路长镇守下卞关,数次挺过了极大的危机,其中韩氏三兄妹功
不可没。

  此后李路长升迁回京接替后将军一职,如今镇守关隘的是镇东将军罗阳辉。

  京城裡的境况吴征抵达之后一日数报,韩归雁已尽皆了然于胸。吴征,祝雅
瞳与陆菲嫣在皇城腹地大闹了一场,让成都流言纷纷。梁俊贤更有些气急败坏地
匆匆登基继位,登基前后又借故杀了五名大臣,以严刑苛责强行压下「来路不正」
的传言。

  这一切让大秦政局虽没了异议,却明显让朝堂之上噤若寒蝉更加压抑,民间
则人心不稳。梁俊贤内忧外患正焦头烂额,可成都城大局已定,其势不能改。无
论如何,梁俊贤已高坐龙椅,玉玺在手。

  吴征无力阻止这一切,如今他能做的便是尽力截断京城与凉州的联繫,助力
韩克军护佑梁玉宇南归。皇家天使,八百里加急,一切明面上的「皇恩浩荡」,
无论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吴征一个不留,尽皆半道截杀。这事梁俊贤此前就
伙同霍永宁干过,搞得凉州如一座四面封闭的铁罐子,孤悬于外。如今吴征带著
残存的祝家高手们又干一回,传旨这一美差几乎成了无常鬼手中的索命链。

  「大师兄不让圣旨传到凉州来,咱们打得旗号能顺利入关吧?」顾盼心头惴
惴,兹事体大,即使对吴征向来有著莫名的信任,此刻也不禁犹疑起来。

  大军从一日前便放慢了前进的脚步,虽风尘僕僕,却尽显威仪。此刻下卞关
远眺可见,一马当先的韩归雁更是约束众军,缓缓前行。韩克军的传檄早早送进
了下卞关,却久久不见有回音,仿佛石沉大海。正因如此,见识最少的顾盼才方
寸大乱。

  「看起来是如此,不过为这麽多人身家性命计,我是不会将希望寄託在运道
上的。」

  韩归雁瞥了她一眼,有些无奈道:「他虽有能耐,怎抵得了涓涓细流,无孔
不入。」成都裡发生的事情已有不少时日,早先还控得住。时日一长,猫有猫路,
鼠有鼠道,各家当都风闻了资讯,也早就做了决断。奚半楼也是得了消息之后,
知晓凉州之地已事不可为,立时嘱咐林锦儿急速调遣亲信军马汇合韩克军,这才
回了成都。他主政凉州之时虽手掌重权,为免引得朝中猜忌向来用人唯贤,心腹
并不算多。

  譬如三关要地驻守的都是朝中大将,系。韩归雁一路至此便放慢了行程,大
军在她的指挥下颇显有条不紊,一切尽在掌控。

  「韩老侯爷……您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盘啊……」若是立于关前仰望整座关隘,
下卞关几若高耸入云。立于雄关之上,两边关门的视野一览无馀。罗阳辉自是远
远地便望见这支棘手的兵马。

  依他所掌握韩归雁的脚程,三日之前她就当领军抵达下卞关。不想韩归雁也
在这关键的节点上忽然改变,行程极缓,不紧不慢。怪异的是,韩克军统领的大
军依然保持相同的速度,导致前后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您不会是要强攻下卞关吧?」罗阳辉苦笑著自言自语,说出一番自己都不
敢相信的话来。

  对韩克军,罗阳辉是又敬佩,又恐惧。他跟随过这位大将出征沙场,深知他
用兵的恐怖!若韩克军是燕军大将要进犯下卞关,罗阳辉并不害怕。他也打了一
辈子的仗,身具高位,守卫关隘本就是家常便饭。难的是如今韩克军要护佑太子
进京。他罗阳辉就算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向太子下手!

  皇家内部的事,自有皇家自行解决。罗阳辉要做的,便是接替韩克军,「护
佑」太子回京城。他手中虽掌兵权,却不是内臣,只是外将。梁玉宇从下卞关前
过,火已经烧到了身上,躲是躲不过去的,若是紧缩在下卞关裡不出,也不放行,
最终无论谁当了皇帝,自己都没好果子吃。

  韩克军一把就抓住了罗阳辉的死穴!平平无奇的行军,只是几个速度的变化
便让罗阳辉摸不著头脑,韩克军即使已是风烛残年,临机应变之能仍远在这些守
关名将之上。

  都是战场上的行家。罗阳辉一上手便被摆在了一个最为难受的位置,一时举
棋不定。

  离下卞关目力可及,韩归雁摆手止住前军,下达了安营扎寨的命令。法度严
谨的营寨被迅速立起,防止衝锋的鹿角摆放在营外。看著天色已晚,这一支军马
似有先过了黑夜,养精蓄锐,待天明再做打算的意图。而在关前不远处扎寨,对
罗阳辉的不信任也直接摆在明面上!

  「韩姐姐,他们会不会突袭?」在傍晚时分便点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将军营
照出几处亮堂。若是目力够远,足以将篝火旁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军营中央的
主将营帐旁,三名女子席地而坐。也只能看见这三名女子,馀者都被隐藏在火光
不能及的黑暗中。

  「罗阳辉这人一贯谨慎,他是守关之将,未思胜,先虑败。现下他也左右为
难,若是引军攻打,他怕梁玉宇就藏在军中。到时以太子殿下的身份,一道军令
便直接剥夺了他的兵权,任人宰割。若是静观其变,夜色裡他看不清虚实,更易
举棋不定。咱们故布疑阵,这人麽,至少上半夜营裡安稳得很,正好养精蓄锐。」
韩归雁面容沉静凝肃,衣甲不解,唯将头盔摆在身旁,披散下一头长髮。在火光
旁她额角沁出一片汗珠,英气勃勃之中透出一抹妩媚。

  冷月玦寻得了答案便不再多言。顾盼凝视韩归雁似比火光更加耀眼,更加不
可逼视的气度与美貌,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气呼呼道:「点著冲天的火光,
真能让人看不清虚实麽?」韩归雁闻言一笑,颇有几分傲然,随手向著下卞关反
向一指,缓缓道:「你看得清周围,只因你离得近。下卞关离我们有三十裡地,
你往这边去三十裡,若还能看清营帐,我倒要怀疑你的功力是不是已臻十二品了。」
顿了一顿,又道:「而且你知不知道?

  这裡火光越亮,想看清周围火光照耀不及之处就越难!不信,你也可以试试。
「顾盼闻言颇觉气馁。凉州一行人裡,的确以她的本事最为低弱。不仅仅是修为,
从头到脚,每一处都比人差上一截。从前她看不起韩归雁,觉得她是个名声败坏
的破鞋,只会勾引人的狐媚子,不想这一行她在军中的英姿已深深刻在自己脑海。
无论对她有再多的成见,都已在内心深处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山来到吴府之后,吴征虽没冷落了她,可什麽事都不让她碰。其中固有疼
爱,究其根本,还是自己的本领太过低微,真要参与了哪个事情多半要帮倒忙。

  韩归雁这一路嘴上不饶人,却是字字珠玑,自己能明瞭当前的形势危急,全
靠她的「责駡」。顾盼大为不服又难以辩驳,心中气苦,倔强道:「他不敢来,
咱们就这裡乾等麽?」「我没说他不敢来。我只说上半夜或能安稳,下半夜麽,
可就说不准了。」韩归雁无悲无喜,侃侃而谈道:「我也是守城之将,我若是他,
苦熬半夜绝不是办法,怎麽也得找个託辞,前来探一探虚实。前半夜正好做足了
准备,后半夜便有诸多应对之方,已是十拿九稳!待探明了咱们不过是虚张声势,
再几番逼迫,这就名正言顺地动兵将咱们拿下了。」「啊?」顾盼吃了一惊,这
番推断她判断不出是否有理,但是韩归雁她是信服的,顺著脉络一摸,骇然道:
「莫非……莫非韩帅要我们前军变后军,阻挡罗阳辉的追兵?」「阻挡追兵?哈
……」韩归雁失声而笑,只是殊无笑意,她薄皮响鼓般清亮的声音裡,竟有几分
悲凉地嘶声道:「这裡是凉州!凉州铁骑名震天下,与燕国骑军经年大战,不分
胜负。

  你以为下卞关的精兵都是酒囊饭袋麽?咱们这一支各路人马临时凑成的杂牌
军,士气低落,操练不足。你不会以为咱们有资格与凉州铁骑一较高下吧?阻击
罗阳辉?咱们配麽?「顾盼被问得瞠目结舌。这支军伍裡有韩家养的精锐私兵血
衣寒,虽数量不多,却都是百战老兵,顾盼一直以为韩归雁统领的先锋军虽是临
时搭建,也是天下最精锐的军伍。不想韩归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从头到尾,
这支先锋军都是一支装腔作势的疑兵!这样一支兵马,居然敢在凉州精锐的注视
中兵临城下,旁的不说,光是主将这一份胆量都是包天的大。

  「那……那我们接下来怎麽办?」顾盼六神无主,当真是慌了神。

  「你先莫要慌。」韩归雁拍了拍顾盼的肩膀,低声道:「凉州一望无垠,若
想做什麽事只能趁夜。这些营帐等等都是累赘,到了这裡全部弃了不要,轻车简
从,逃往山裡才是正道。至于这裡的火光熊熊,辎重之物,连同京城来的士兵,
都送给罗阳辉去吧。」顾盼恍然大悟,难怪要点起引人注目的火光。这些障眼法,
就算罗阳辉知晓是计,也难以无视。而在火光边缘的黑暗之中,韩家的私兵已在
悄悄分批撤离。韩克军统领的后军定然也是如此!只消进了山,山谷密林裡韩家
的血衣寒便能发挥以一敌十的本领!只是阻击罗阳辉的追兵,又该由谁来做?

  韩归雁见顾盼愣神,蹙了蹙锋眉,终究又拍拍她的肩膀,半是教训,半是宽
慰道:「吴郎一向宠溺你,捨不得你吃一点点苦,从前这没什麽。只是今时不同
往日,咱们今后还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吴府上下都会很难很难。我没有瞧不起你,
为了吴郎也好,为了你自己也好,我拜託你,无论如何,你快快长大吧。」夜半
三更,三女似都倦极了睡下,篝火前已看不见人。巡夜的军士们来回不停,在火
光的照耀下影影绰绰。直到远处马蹄声起,探马来报下卞关守将,镇东将军罗阳
辉来访,军士门才慌乱起来。

  「让罗将军就地等候,不可惊扰了殿下!全军戒备!」守营官早早得了将令,
这罗阳辉心怀不轨,必须死死地将他拒于营外。

  只是罗阳辉也是有备而来,身后跟著的轻骑足有两千,长枪指天如林,月光
下枪尖闪著森森寒光。先锋军兵马不多,又是夜半,面临凉州铁骑,守营官心头
惴惴不安低声吩咐道:「来者不善,速去报以韩将军!」「罗将军止步!」守营
官汗流浃背,幸好夜色深重看不清:「殿下已然安歇,请罗将军明日再来。」「
嗯?」罗阳辉冷哼一声,似强压著怒火道:「本将前来迎迓太子殿下,尔等安敢
擅自阻拦?韩将军呢?」「韩将军也已安歇!」守营官状著胆子道。

  「韩将军好大的架子,这麽说来,夜间你要替韩将军做主了?」「将令不敢
有违。」

  「殿下是歇息了,还是你们拦著不让见?好,本将不敢衝撞殿下车驾,你去
让韩将军出来。」「罗将军是什麽意思?」守营官面色丕变,眼见罗阳辉蠢蠢欲
动,不由声色俱厉道:「哼,我还想问问罗将军迟不来早不来,偏偏深夜来访,
是何居心?」两边起了争执,罗阳辉虽有疑虑,一时也不敢擅闯。正争执不下,
前去向韩归雁通报的传令兵急匆匆返回,在守营官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守营官
忍不住大吃一惊,呼出声来!

  罗阳辉心中一跳,哗啦下马走近,一把揪住守营官沉声道:「出了什麽事,
你给本将从实招来,否则你吃罪不起!」「韩……韩……韩将军不见了……」守
营官知道纸包不住火,六神无主。

  「混蛋!」罗阳辉一把甩开守营官冲进营地搜寻了一遍,咬牙切齿道:「中
计了!快,快去增援关山小道!」三匹雄健的马儿啼声隆隆,离了营地十裡远之
后,韩归雁,冷月玦,顾盼才放蹄飞奔,向关山小道赶去。当年狄俊彦从这裡越
过下卞关突袭亭城,险些让整个凉州沦陷,此后关山上便有了秦军佈防。

  越过关山,便能经亭城进入川中,于梁玉宇而言,一如龙回大海,虎归山林,
对大秦国而言,他依然强大的号召力!正统的储君回到西川,即使梁俊贤已登了
帝位,他仍能团结起一大批等他归来的达官贵族,积聚分庭抗礼的实力!

  韩克军的战场,从一开始就定在关山。只有这裡,才有取胜的可能,此前的
故布疑阵,全是为了这一战!关山不易渡,前有堵截于羊肠小径,几乎一夫当关
万夫莫开。后有追兵,罗阳辉不会被骗太多时候,西凉铁骑会像风捲残云一样掩
杀而至,彻底堵死一切退路。

  值得庆倖的是,涉及皇位之事,人人心怀的鬼胎都不敢宣之于口,罗阳辉与
关山守将之间未能连成一气。且关山更多只是个哨探之所,不曾屯集重兵。只需
阻住追兵,关山小道裡拼力死战,或有一线生机!

  三骑飞奔,不一时又转出三骑来,当中一人高喊道:「韩将军,速去关山小
道。」「你们一同去麽?」韩归雁听出是瞿羽湘的声音,亦高声应答道。

  「正是来接应你们!」来人正是瞿羽湘,章大娘与韩守。瞿羽湘原本与韩守
一同统领斥候,如今到此,想来战事已然到了一触即发之时。

  「嗯!快走。」韩归雁唰唰两鞭,打得青骢马长嘶痛呼,足下更加快了。

  夜色深重几看不清前方道路,不时有呼哨声响起,六人循声前进,眼看关山
就在前面不远,顾盼忽然心有所感,豁然偏头。

  夜色中一军全身黑甲,人不动,马不鸣,为首的将军满面虯须,像座铁塔般
立于军前。若不是身感浓重的杀气后定睛观瞧,几乎要漏过了这一支足有五千人
的兵马。

  除了冷月玦一同偏头张望了一眼,韩归雁等人头也不回,似是见怪不怪,心
知肚明。

  顾盼心中大震:「这一支便是阻击罗阳辉的兵马!」关山崎岖陡峭,想要跨
越这座山脉,唯有一条小路可行。大秦国在山顶最高处建了十座塔楼,可俯瞰全
山,又在小道上建了座关隘。

  三丈的关隘不算高,却建得如铁桶一样密实,类似于吴征那个时代的碉堡。
所有的佈置都只为了一件事,拖延偷袭者的速度,并能举烽火示警。当年狄俊彦
险些一举奏功,唯因出其不意,若是提早让大秦国知晓,他便是过了关山也毫无
作用。

  马匹,辎重,全被抛弃了不要。血衣寒换上鲜红的衣装,他们不著甲胄,只
为了轻便。祝雅瞳麾下,以及倪妙筠,林锦儿,韩归雁,冷月玦,瞿羽湘,戴志
杰,杨宜知,顾盼等等高手全聚在一处。关山道险难行,兵多无用,何况抛弃了
先锋军之后,可用的兵马已大大不足。这些可以信任的亲军还有大用,这裡他们
完全施展不开,不能枉死于此!

  急行军之后,年事已高的韩克军一脸倦容,但仍瞪大了牛眼,指著关山的地
图,口沫横飞。拿下隘口并不难,难的是这麽一大帮子人要通过此处,裡边有许
多弱不禁风的文官,还有挡箭牌梁玉宇。

  「除了梁玉宇,若是有人跟不上便弃了,任他们自生自灭!」韩克军颁下军
令,这些文官到了川中都会是极大的助力,可大难当前,也不得不弃。

  「得令!」拿下关山,靠的便是这些高手与血衣寒。夜色之下突袭正好,临
行之前倪妙筠道:「韩帅,望您莫要忘记承诺!」「你放心。老夫既然说得出,
便做得到。」韩克军瞥了眼被两名壮健僕妇携著的柔惜雪道:「不仅是你,吴征
也嘱託过老夫,若是她能醒转过来,务必要把她带到江州。你,可安心了?」「
咦?」倪妙筠略微错愕,不知吴征为何要死保柔惜雪,却是大大安心,喜形于色
道:「谢韩帅恩典。小女子豁出命去,也要拿下关口!」「多赖于你!」在座的
不仅以倪妙筠武功最高,还有一套潜行伏击的拿手好戏,用来破关当真是不二人
选。

  南归途中,柔惜雪悠悠醒来,倪妙筠不胜之喜,旋即却又犯愁不已。柔惜雪
略恢复了精力,便察觉自己武功全失,已是寻常女子一名。她本不算难过,只淡
淡地对倪妙筠道:「一身武功并非天生只是修行得来,原本就不是我的,去了也
罢。」她身子骨极其虚弱,连坐起都不可得,平日都住在马车裡有专人伺候。一
连数日,同门中只见倪妙筠不见其馀才开始犯疑。待渐能挪动之后,已知倪妙筠
对她有诸多隐瞒,悄悄掀开马车帘子,才见与大秦军马一同行动。

  倪妙筠这才瞒不下去,只得将实情一一告知。霍永宁的毒手让柔惜雪几乎丧
命,幸得她坚韧无比,辅以祝雅瞳相帮,一条命可说是从阎王爷手裡硬生生抢了
回来。天阴门覆灭的消息则几乎又将她这条命送了出去!

  天阴门好不容易才有眼下的光景,不过转眼之间,一切又灰飞烟灭,连同门
都只剩下寥寥四人。卧薪嚐胆二十年的苦心孤诣,一朝尽归虚无。柔惜雪垂首枯
坐半晌,往日一幕幕俱在脑海重现,念及门派基业裡的亭台楼阁,同门的音容笑
貌,终不知该如何面对现实,伤心泪落,数日难止。

  自此之后,柔惜雪似被剥去了魂魄,变作痴痴呆呆行尸走肉一般。在不明情
形的外人眼裡,她一个连吃饭都要人喂,走路要人背的尼姑,连行尸走肉都不如,
实是整只军伍中最大的累赘!

  若不是见她生得貌美,若不是还有个仙子般的倪妙筠担下了大部分照料之责,
且这位天阴门高足的武功实在太过厉害,军中怨声只怕早已起了。

  密林裡忽然燃起三处火光,又加做五处,七处,不久火光四起,似要点燃关
山。火光照耀的阴影裡,一条条人影穿行,正不知有多少。此起彼伏的惨呼声,
听著居然全是守关的兵丁暗桩。

  守关将领从隘口打量,眉头深锁道:「点燃烽火!」他官卑职小,甚至不知
来人是谁。只知职责所在,点燃烽火之后,手底下千馀人马借助地利,足以将来
犯之敌阻挡许久。

  隘口之下佈满三人高的鹿角,关隘上二百余张强弓蓄势待发,只待来敌现身,
便会射出一蓬蓬泼天的剑雨。与远处密林丛丛不同,关隘附近的林木俱已砍伐乾
淨,无所遮挡,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来,无异痴人说梦。

  不一时,浑身轻装的血衣寒便已现身,月光下看不分明,只见人影像是暗夜
中的豹子,飞速前来!守关将领暗自思量:毫无徵兆地半夜突然出现在这裡,这
是哪裡来的强军?

  只是关隘虽小,边界的空地也是死地!第一排利箭随著拉紧的弓弦被砰砰砰
地放开,飞蝗般射出,不等命中,又是一排,再是一排!

  第一排利箭很快夹著劲风落下,纵使是血衣寒,只持轻便的皮盾也难以抵挡
融合了弓弦与坠落之力的利箭。山道狭窄,难以躲闪,他们奔跑虽快,也不住拨
打著箭雨,仍有许多人被利箭穿透的皮盾,伤亡惨重。有些被射透了手脚放声惨
呼,有些则直接被钉在了地上,有些则连吭也没吭一声,就此躺倒再也爬不起来。

  不能躲闪,只能前进,前进,再前进!不一时,关隘前的空地上便躺满了一
地的死尸,血流成河,比之从前,战死的兵丁们惨呼声在群山回荡,似乎更加凄
厉。战场触目惊心,顾盼虽经历过剿灭暗香零落,也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战斗。
她心惊胆战,三支利箭正朝她飞来,顾盼魂不守舍,一时反应慢了。

  柔软的丝带飘飘,将三支利箭缠绕收拢于一处,冷月玦刚救下顾盼,韩归雁
一掌拍在顾盼肩头道:「莫要分心,你不要命了麽?」顾盼定了定神,挥起离别
钩又挡开两隻利箭,道:「多谢!」「谢什麽?准备好冲上去了麽?」韩归雁一
抹额头的汗珠,四肢著地,像只扑击前的母豹。

  「冲!我不怕!」顾盼一咬银牙,跟著韩归雁便冲了上去。

  满地的死尸足有两三百人,唯独这一支十来人的队伍在狭小的空间裡闪转腾
挪,互相照应,始终未曾倒下一人,在战场上是如此地扎眼!

  高手!守关将领大吃一惊,道:「射杀他们,先射杀他们!不能让他们靠近!」
关隘上的火力原本就有大半对准这支队伍,这一来,更是所有的箭雨都在朝著他
们招呼。队伍行进立止,虽未有伤亡,五轮箭雨过后被压制得步步后退,险象环
生。

  守关将领刚松了一口气,眼角的馀光裡便见一片黑影飘过。三名士兵大叫著
被扔下隘口,一名女子全身黑衣匍匐在关隘上,正取下背负的长弓。

  「她从哪裡摸上来的?」不等守关将领下令,黑衣女子手中长弓便发出一串
串连珠利箭!暗夜之中,女子像是地狱来的幽灵,正肆意地收割著生命。

  关隘上的弓手忽遭袭击,乱作一团。转瞬间女子将壶中三十支利箭射完,她
抛下长弓与箭壶,也不见她脚下如何移动,便如一抹青烟般抹进弓手群中。宝剑
的寒光闪烁如云如雾,让人全然摸不著身形。

  关隘上大乱,韩归雁等人趁机靠近城牆,血衣寒也一拥而上……韩克军远远
望见,大松了一口气,暗道:「终究只是个防备万一的隘口,选择这裡,是赌对
了的……」罗阳辉心急如焚,若让梁玉宇就在眼前这麽跑了,京中的新皇怪罪下
来,这辈子就算是完了。他深知韩家血衣寒的厉害,让他们摸去了关山小道,山
林之间关隘是万万守不住的!幸好,闯关冲阵这种事自有兵丁去做,如梁玉宇这
等人人都想要的奇货必然居于后军,只消赶上去,抢下来即可。

  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戏耍了一道,罗阳辉杀心大起!聚起下卞关的铁骑八千,
奔走如风,卷起一路狼烟,谁敢挡本将,杀无赦!

  发黑夜即将过去,日出之前正是最为黑暗之时,伸手不见五指!下卞关骑军
风驰电掣地奔行之间,忽听传令官急令停步!众军尚不明所以,罗阳辉单骑前出,
高声道:「本将大秦国镇东将军罗阳辉!前方何人速速报上名来。」「哈哈哈,
罗将军,别来无恙。」其声咆哮若雷,一声既出,人吼马嘶大起,这一处竟然停
留了一支军马!

  「韩将军!」罗阳辉咬牙切齿,深知来者不善。来将不仅是一名勇不可当的
虎将,他的手下也有一支西凉铁骑!即使罗阳辉颇为自负,也不认为自己能稳胜
对手。

  「不错!」朝阳从东边的山脚跳了出来,照著当先大将雄壮伟岸的身躯。且
不久之后,刺目的光芒便会直射罗阳辉麾下大军的双目。

  「韩将军此来何意?」罗阳辉瞳孔缩了起来,眼下一战无可避免,只得先立
军心,再振气势:「本将正欲保太子殿下回京,韩将军横加阻挠,莫非有反意?」
「韩家世代忠良,何来反意?殿下自有本将父亲护送回京,就不劳罗将军操心。」
韩铁甲哈哈大笑,声震四野。他胯下骏马在阵前左右逡巡,威风凛凛。

  「你韩家勾结敌国,意图不轨,还敢自称世代忠良?待圣旨一到,自当治你
韩家的罪名!」「狗屁不通!圣旨呢?你给老子不成?」「呸!本将命你速速让
开,否则本将必不容情!」「好!看看是你罗震东的军马强,还是我韩震北的儿
郎悍勇!」付出了六百多条精兵的性命才破了关山小道,此后便是过亭城,入川
中,一路不停直入江州。沿途召集原太子一系的达官贵人,世家豪族,以壮声势,
以正视听!

  吴征在京中兴风作浪,梁俊贤与霍永宁互相猜忌。以现时的处境,霍永宁倒
不急于要拿梁玉宇开刀,对于梁玉宇在江州称帝也好,要讨伐成都也好,他大可
以乐见其成,还可借此良机逼迫梁俊贤赋予更大的权力。

  至于江州?呵呵,这个地方也能立国的吗?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梁玉宇在
此不久必亡,吴征等人最好也困居此地,做些什麽立国的春秋大梦,待成都大局
已定时一併剿灭,斩草除根。

  因此梁玉宇过了关山小道之后,一连两日居然畅通无阻。沿途守关的将领不
得旨意,又不时有官员聚集于此,效命于梁玉宇,他们唯有选择视而不见,任由
前去。

  「铁甲大哥阻击完罗阳辉,什麽时候能回来?」顾盼揩抹著额头汗珠,红扑
扑的小脸上俱是兴奋之色。在昆仑山上,閒暇时吴征便教她现代医学的急救包扎
之法,从擦破油皮,到断手断脚,开膛破肚,说得巨细靡遗。往日是吴征怕江湖
险恶,万一哪日顾盼受伤也好自救。这小丫头一看是吴征所教,又确实有用,学
得十分认真。

  大战过后伤兵无数,顾盼得以一展所长,施以巧手,居然救回了不少性命,
当下韩克军便让她担起了扶助伤兵之责。凭本事有了一官半职,小丫头十分兴奋,
也顾不得常被弄得满手血污,有碍美貌。

  韩归雁一看顾盼的手法就觉不同!不仅乾脆俐落,效用也十分显著,现下正
跟在一旁学得入神。陡然听见顾盼发问,发愣了片刻,珠泪洒落著哽咽道:「大
哥,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了……「」啊?「顾盼正兴高采烈,闻言愕然回头道:」怎……
怎地了……「「大哥虽勇,兵只得五千,下卞关守军却有十余万。他只能死,把
他的人头送给罗阳辉…

  …罗阳辉有了大哥的人头便能交差,也就不会对我们穷追不捨……我们想生,
大哥便不能退,也无处可退。「顾盼不知韩铁甲的阻击居然会是决死,喉间只觉
被什麽东西堵上了,怎麽也喘不过气来。战争之残酷如此,吴府的未来又要经历
多少次炼狱般的路途?

  「噗……」枪尖入肉,一贯到底。罗阳辉双目赤红,以八千对五千,占不著
丝毫便宜,又调下卞关守军一万,苦战三日,如今才能擒拿住韩铁甲。

  铁塔般的大汉已筋疲力尽,连站都站不住。即使倒在地上,依然横著长枪,
似乎在说:「想过去,便从我身上迈过去!」罗阳辉气极,命军士拉起韩铁甲,
以三杆长枪钉入他的身体,像一副支架将他悬空撑在地上,才略消心头之恨。只
是韩铁甲早已气绝,勾起的嘴角仍在讥讽著罗阳辉,似乎反反复複,用沉厚的声
音在罗阳辉耳边咆哮著念叨:「我五千打你一万八,我五千打你一万八……」一
行人赶赴至江州,韩铁衣与陆玉山早早联手,把控了江州的局势,又安顿好前来
投奔的昆仑派后辈以及各个家族。同门相见,得知昆仑派已遭不测,纷纷感伤不
已。

  两日之后,吴征,祝雅瞳与陆菲嫣也安然来到。这一路艰难险阻,终于走到
了这一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唯一不敢面对的便是林锦儿,不想师娘见了他
虽先哭了一场双目红肿,却坚强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要替你师父看著
你重振昆仑!」一边让梁玉宇去筹备他的登基大业,一边马不停蹄地,昆仑一系
硕果仅存的众人聚集在一起,要对将来下一个定论!

  「在凉州的看法,至此我也没有改变。我知道你们有很多质疑,可是我依然
坚持!」

  吴征开门见山。

  「大秦是各家根基之地,江州富庶又据天险,足以倚仗。你一句话便要我们
背井离乡?」陆玉山双目一翻,愠怒道:「贤侄,各家以昆仑派为主干,如今昆
仑派已倒,倒在何处?你要去盛国,莫不是又要重走老路不成?」「呵……陆伯
伯不会以为凭一个江州就能立国吧?这裡四战之地,就算富庶又有天险,依然是
一处绝地。只消四面围定,不攻自破!」吴征直言道:「就算咱们有翻天的本事,
又能立国多久?十年?二十年?明知必死而不改其道,我不做这等蠢事!而且,
陆伯伯,因我一人之故,已连累诸位甚多。前往盛国虽仍将受制于人,但盛国既
肯接纳于我,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也正因他们羸弱,故而用得著我们。去担忧盛
国鸟尽弓藏那是不知道猴年马月,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情。咱们到了盛国,
可以重新扎根,弥补元气。将来即使有变,不过君臣之间的矛盾,不至像如今连
累所有人。这是最好的选择,也是看似最蠢,实则最为平稳,对在座所有人都最
有好处的选择。」吴征言之凿凿,韩归雁低声向身旁陆菲嫣道:「陆姐姐,你说
句真心话,吴郎的选择你认为如何?」陆菲嫣尚未开口,粉面已红,低声道:「
他这等重情义的性子,就不是当皇帝的料子。他不是上天选择来一统江山的男人,
却是我选择的男人。」「定下不改了?」「绝不更改!」「我们若不愿追随呢?」
「缘聚缘散,悉听尊便,小侄无可奈何。」「先奉梁玉宇为皇,不久之后取而代
之,也是一代帝君,你不再考虑考虑?」「嗤……

  陆伯伯,我只愿各家的子孙福泽绵长,至于当不当皇帝,我是不愿的。皇帝
的子孙动不动便自相残杀,哪来的福泽绵长?「」哈哈哈,好,好,好。老夫最
怕你被权势冲昏了头脑,还能如此冷静,不愧是昆仑掌门!「陆玉山大笑起来道
:」什麽时候动身去盛国?「」越快越好!「吴征精神大振,在座的诸人,军以
韩家为主,馀者便都看陆玉山眼色行事。

  陆玉山原来早已动念,障碍可谓扫除得乾乾淨淨. 「那就明日吧。」韩铁衣
点了点头,颇见欣慰道。

  「嗯?这麽快?」吴征吃了一惊,这麽多家族举族搬迁不是小事,哪有明日
就能动身的道理。

  「世道纷乱,谁也不会把东西全放在一个地方。」陆玉山拍了拍吴征的肩膀
道:「你在凉州定下的事,与老夫不谋而合,这一段时日来,若不是为了等你,
老夫早就去了盛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离开山势延绵的蜀道转坐马车,吴征这一段时日来连遭打击,又身心俱疲。
入了盛国之后,一家上上下下总算有了安稳的时光,他也坐在马车裡休养身体。
祝雅瞳在车厢内陪伴,却忽然咦地一声道:「让大家停下。」鑽出马车,只见官
道远远来了一名老人,初看时还只有绿豆一点大小,几个眨眼便来到眼前。老人
精神矍铄,目蕴神光,扫视之下向祝雅瞳道:「祝丫头,老夫迎迓得还不算迟吧?」
祝雅瞳暗自啐了一口,道:「费先生亲自来迎,什麽时候都不算迟的。」「外公。」
倪妙筠惊喜连连,忙上前见礼。

  「哈哈哈,还是祝丫头会说话。陛下稍候将至,想来也不算迟了。只是没想
到你们的脚程这麽快,否则还想在江州迎你们。」费鸿曦拉起倪妙筠道:「现下
不是时候,待回了金陵再说不迟。这些年,苦了你了……」诸人心中一惊,这位
便是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

  而据他所言,盛国陛下也要来此?张圣杰归国之后,费,花两家拿出先帝遗
诏,有了遗诏,又有这两家支持,张圣杰荣登大宝,栾楚廷期盼的盛国内乱并未
发生。而吴征要率众入盛的决定也早早就经由倪妙筠传到了张圣杰耳中。

  依脚程看,韩克军等人刚入江州,张圣杰便已动身离京,因此才赶在汉口附
近相见。

  不一时便有龙旗招展,急速赶来!张圣杰身著龙袍,头戴皇冠,竟然极为庄
重,远远地道:「吴君远道来此,朕不甚之喜!特轻车简从,吴君莫怪。」「陛
下隆恩,吴征受之有愧。」「閒话休提,请吴君随朕回金陵!」府邸是早就选定
了的,虽略有些陈旧,却十分宽敞,足以让吴府上上下下住得舒服。

  玉茏烟几已记不得在宫外的时光。没有了皇宫的处处富丽堂皇,事事勾心斗
角,一时之间,她依然没能从惯常的迷茫不知何处中醒觉过来。

  新家的屋瓦用的是灰色的陶瓦,已有些破旧,这几日来还来不及整治。吴征
虽念叨过改日空了就换成新的青瓦,也比不得皇宫金碧辉煌的琉璃瓦。临时摆放
的简单陈设,每一天都在更换。祝雅瞳担起了採买开支的职责,谁缺了什麽,哪
些不合意需要买新的款式,一样样地清清楚楚。

  「咱们家虽比不得从前光景,可一点银两还不缺。前厅是门面,多花些银子
是该当的。后院都是自家人,奢侈现下不许,将就那也不许,都要用自己合意的!
吴府上下不能叫人瞧不起!」自孩提起便基本失去了自由,玉茏烟并不清楚祝家
与吴府从前是什麽光景。

  但看祝雅瞳这麽端庄典雅的贵妇人,双手叉腰指指点点,落魄之时还一副趾
高气昂的骄傲模样,却实在觉得说不出地温馨。

  「玉夫人,这些便够了麽?祝夫人著小的再来问一遍,特地吩咐了,玉夫人
从前在宫中,若是有想要的物事,务必要办到,也请玉夫人万万莫要委屈了自己。」
自来了金陵之后,吴征整日整日地早出晚归忙得焦头烂额,同行的还有韩归雁。
府上的家事便都落在祝雅瞳与陆菲嫣身上。与其馀人不同,玉茏烟久居冷宫十分
怕生,即使心中对府上诸人颇有亲善之意,依然有些怯懦,平日大都把自己关在
房裡,偶有在院子裡相见也只是含笑点头,便急急垂首离去。祝雅瞳心细如发,
特地遣了赵立春前来伺候。

  赵立春如今担任吴府的总管事,这段时间却把大多数的精力全放在玉茏烟身
上,也让玉茏烟的不适减少了许多。

  这一屋子人个个都了不得,比之从前后宫裡的娘娘论样貌丝毫不逊,甚至犹
有过之。

  至少玉茏烟深知自己昔年豔盖后宫,到了这裡那是绝对豔盖不了。论心计,
更有不少厉害角色。可这麽多不简单的女人凑在一起,居然也没后宫的尔虞我诈。
偶尔听见韩归雁与顾盼不对付地拌嘴,也就是争个嘴上便宜罢了。

  「真的够了。」玉茏烟忙不迭地慌张摇头,柔荑揪著衣袖道:「我不想给大
家添麻烦,这些东西也已足够合用。麻烦和……和祝夫人说一声,足感盛情。」
「是。小的这就去回报,採买来了立刻给玉夫人送来。」赵立春点头哈腰,伺候
人的本事那是真没的说。

  「且……且慢……」玉茏烟犹豫起来。

  整日躲在房裡不出门,除了怯生之外,更多的原因还在韩归雁身上。肖家一
族满门抄斩的惨案,执圣旨的便是韩克军!玉茏烟心地善良,深知韩克军在皇权
之下没有抗旨的可能。可肖家一门老幼只剩自己孤零零的一人,入宫为妃之后,
二十年来唯一的心愿便是替肖家报仇雪恨,即使身在冷宫亦从未放下过——连吴
征要带她出宫都没能打动她。

  直到梁兴翰身死……仇敌死了,寿终正寝。玉茏烟迷迷茫茫,不知自己在宫
中苦熬了二十年究竟为了什麽。寿终正寝,算得上报了仇麽?当然不算!可是仇
敌已死了,又能怎麽办?不,还有,韩克军,韩铁衣,韩归雁,韩家的人手上沾
满了肖氏一族的鲜血。我…

  …我要报仇……玉茏烟颤巍巍地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道:「去帮我买些药
材来……禀报祝夫人,人人奔忙辛劳,我没用,只能帮大家熬些汤药补补身子…
…」她写了又涂,涂了又写,似是在纠结药材的配方,反复几回,才终于重重拍
下笔杆,嘶啦一声低头将纸张奋力甩给赵立春道:「就这些吧……」赵立春眼睛
一亮,大喜道:「玉夫人配置的药膳,定然是大补元气,小的这就去。」赵立春
刚背身,玉茏烟便伸出了手欲要拉拽,半途又如遭火烧般缩了回来。待一无所觉
的赵立春离开小院,玉茏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
眼泪也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苍老的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这个人当年不住地抛出权杖,高高在上地让肖
氏族人一命呜呼。也是这个老人,带著府上所有人平安抵达盛国,吴征对他更是
毕恭毕敬。还是这个老人,他有个美丽,健康,性感的女儿,吴征板上钉钉的原
配夫人,内宅之主!

  玉茏烟深知吴征待韩克军多麽尊重,又对韩归雁多麽疼爱。一边是苦求不得
的仇人,一边又是毕生难再有的家。玉茏烟左右为难,已不知反反复複纠结了多
少日。

  「让我再任性一回,他快死了,再不动手,又是一个寿终正寝的仇人……肖
家的血仇,总要有人来偿还!」玉茏烟珠泪如雨,强撑著娇躯爬起。终于站立的
身姿似是下定了决心,可摇摇晃晃的又似风中残烛,随时将熄。

  吴征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但每逢午,晚两顿饭时,他一定会回到吴府。

  初来盛国,府上人等俱都不易。无论如何,一天裡固定两回陪伴她们,那是
万万不能少的。

  吴征与韩铁衣,韩归雁结伴回府。三人的身材俱都高大,今日看起来心情都
不错,有说有笑,夕霞的金色光芒照得他们拖出长长的影子,又显得脚步沉重,
颇为疲累。

  饭菜几在三人回府的同一时刻便流水价般摆上了桌,用餐者也都守时地提早
前来等候。有了吴征以身作则,吴府上下人人都将这一团聚的时刻当成府中第一
要事。

  也许难以持久,但在初至盛国人生地不熟的时刻,一顿简单的日常膳食的确
是绝佳的方式。

  韩克军正闭目养神。凉州之行无比艰难,老将耗费了无数心力,将他存馀不
多的生命之火又燃去了大半。如今更显苍老,有时走路都要人搀扶。

  「爹……」韩归雁震了震精神,走到父亲身后力道适中地替他揉起了肩膀。
韩克军的衰老人人看在眼裡,作为女儿,无论多累都要在他面前保持良好的状态,
以尽孝道。

  「嗯?都回来了……」韩克军喉中痰音极重,又咳了两声才拍著韩归雁的手
道:「不用,不用,快些坐下,用膳了。」几字一句,说得断断续续有气无力。
军中虎将也被年岁折磨到了这种地步,见者无不觉得凄然。而凉州掌兵,也已是
他此生最后一战。

  「是。」韩归雁鼻尖微酸,在韩克军身边坐下。

  「谁安排的饭菜?」吴征回了府像是倦鸟回了巢,兴高采烈道:「样样都有
人喜欢,啧啧,我看咱们家第一份生意,还是开酒楼好了!」祝雅瞳挺了挺胸,
得意道:「我安排的,怎麽样,是不是不比你差?」府上人丁著实不少,不仅要
荤素搭配,不少人还来自川中,需得安排几道口味重的菜肴。一顿顿地安排下来,
还要不重样,让府上诸人吃得满意,花费的心思著实不小。

  陆菲嫣听得掩口娇笑。两人配合了多日颇有天衣无缝之感。祝雅瞳为了些许
小事志得意满也不是第一回,可每次做来,都让她忍俊不禁。

  祝雅瞳总是活力十足,半点都没有吴府实际最高掌权人的样子。按道理,吴
征对疼他疼到骨子裡的娘亲定然是言听计从。想不到祝雅瞳不抢吴征半点权力,
反倒心甘情愿地做好繁杂的后勤之事。从前的祝家主在新生的吴府裡威势不显,
可任何时候看见她乐观的模样,不仅让人心安,更能扫去许多阴霾。

  「对了,今日的事儿办得如何?」「万事开头难,没有那麽快。」吴征大口
大口地吃著饭菜,先皱著眉摇摇头,又一挑眉毛道:「不过还好,事儿挺顺,能
这麽顺利下去,说不准能早上个十天半月的。」「嘻嘻,了不得!」祝雅瞳往吴
征碗裡夹了两片肥羊道:「家中的事情,你莫要担心,有你师姑帮著我,出不了
任何乱子。今日连你玉姐姐都说要来帮忙了呢!」「呀?那真是不胜之喜!」吴
征一愣,喜出望外地看著玉茏烟,满脸都是笑意道:「金陵虽非故乡,也是个繁
华大都,多出来走走看看,比关上屋子裡好上不知多少。待这一段时日忙碌完了,
我来安排,全府一道儿好好游览三天!」一家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玉茏烟射来,
惊得她刹时面红过耳,赶忙低下头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怯生生道:「我
……我看大家都这麽辛苦,特地熬了些汤药,给你们补补身子,我这就去拿。」

  「这种事让下人做就好了……」吴征话刚出口,玉茏烟急著打断道:「不是
不是,不成的!」她脸上潮红未褪,连连摇头摆手,似乎甚是激动,片刻后才自
觉失态,又垂首呐呐道:「每个人的药膳不同,不能乱吃。」「好。果然玉姐姐
心细。」吴征微笑点头,鼓励她莫要害羞。

  玉茏烟不敢直视吴征的目光,急匆匆地小跑离开厅堂。心慌意乱之下连脚步
都几乎不稳,哪裡留意得到背后吴征面色渐渐凝重,连带著整个厅堂都沉寂了下
来,有人担忧,有人疑惑,有人不明所以。只是感觉自离开大秦之后,吴征心性
情绪无论再怎麽尽力乐观,骨子裡俱都不佳。他这一沉下脸,厅堂裡的气氛便显
压抑。

  从前在成都吴府,可从未有过这般模样。

  吴征很快警醒过来,勉强笑了笑道:「对不住大家,这裡……会有些事情,
处置起来不难。咱们按平日裡的就是了,无妨,无妨。」一看就与玉茏烟有关,
这位陌生,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人担忧,但看吴征颇为紧张的模样,此事
恐又无法善了。

  「用饭吧,一边等她就是了。」韩克军点了点吴征的头,洒脱一笑,又凄然
摇头道:「既愿埋骨异乡,又何须诸多顾虑。」「是。」吴征低声应和,随即也
洒脱起来,朝玉茏烟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複杂得难以言喻。

  玉茏烟嫋嫋娜娜地移著莲步,她肚子裡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诸味齐
来,直让人都有些恍惚不定。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恐慌到了极点。即便如此,久
居皇宫之中自有一股贵气,行走时臀胯左右摇摆,顶得薄薄的纱裙柳叶般随风轻
颤不已。如此身段姿态,加诸了正忧虑无限,因恐慌难安自然而然细眉深锁,香
唇紧抿,嘴角下撇的楚楚可怜,谁人见了都要升起无限怜惜,将她好好宠溺之意。

  药膳早已分盅备好,熬煮了许久每一盅都有大补元气的功效。有些适合女子,
可美容养颜,有些则适合男子,可固本培元。保管人人都喜欢,只需去取来与众
人分食即可。——除了一盅。

  比之药膳调理,以药材中某个部位配置毒药,神不知鬼不觉,才是玉茏烟的
拿手好戏。——也是肖家留给她的传承,正因这份传承,才让举族覆灭的血仇无
论何时都萦绕在她心裡,从不曾忘却。

  进了后厨,玉茏烟让僕从们在外等候,才足下发软地瘫倒,大颗大颗的汗珠
自顶门发根处冒出,不一时便顺著额角滚落至发梢。那娇喘吁吁,汗透津津,满
面潮红的模样,极易让人浮想联翩……「不能,不能再减了,至少,至少要让韩
克军血债血偿。」早间曾备下了三份药膳,几乎不费多少气力便减成了两份。韩
归雁当年不知出生了没?千错万错,孩子是没有错的。且她是吴征良配,更是吴
府裡不可或缺的人物,吴征不仅是喜爱她,往后更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于她。韩归
雁万万不能有事……第二份是留给韩铁衣的。他似乎也是无辜的?可肖家无辜的
死难者难道少了麽?还有那些沦为奴婢的女眷,无辜者难道少了麽?玉茏烟反反
复複,踌躇了许久……韩铁衣近来与吴征走得甚近,两人似乎在筹画什麽大事。
玉茏烟虽几不露面,久居皇宫看人看事自有一套道理。来到金陵之后,吴府看似
安定了下来。实则真正不需操心的,仅有寥寥数人,譬如尚未成年的顾盼,譬如
那个昏迷不醒的尼姑,譬如被关押著的燕国公主,譬如无甚本事的自己。

  吴征焦虑难安,几至日夜殚精竭虑!吴府上下能人虽多,具统兵之能的大将
之材也就韩氏兄妹二人而已……韩铁衣几与韩归雁一样的重要,堪称吴征的左膀
右臂,他也不能有事……玉茏烟心中也明白,与韩铁衣不过一面之缘,可不知怎
地,对这位相貌俊秀得堪称漂亮的儒将,竟有一股发自心底的熟悉与亲切。此情
何来不得而知,玉茏烟只知自己打心眼裡不想害了他。

  韩克军已是风烛残年,混吃等死,看著也时日无多了……不过是早些,晚些
而已,要他一人偿命已是大大便宜了韩家……玉茏烟寻找著藉口安慰,鼓励著自
己,坚定地朝著那盅特殊的药膳伸出手去,一触盅身,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弟聪明伶俐,韩克军中毒身死之后他一定会猜到是我干的!他会怎麽看我?
会不会赶我走?会不会原谅我……玉茏烟不敢想下去。这事儿只消做了,就是对
吴征巨大的伤害。可仇人就在眼前,若是不做,又如何给肖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玉茏烟深感自己身上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不敢,也不想挣脱。

  为了复仇而在皇宫中苦熬的孤寂日子,几乎烧尽了生命裡的一切。若不是吴
征突然闯进了天泽宫,现在自己定是枯骨一具。吴征给予自己的,不仅仅是冷宫
中没日没夜的念想,以及撩拨心弦的悸动。他一次又一次地冒险来到天泽宫,这
几年来几乎恩同再造。

  最落魄,最艰难之际,吴征也没有忘却了玉茏烟。一路历经艰险至此,这一
座刚刚开始焕发生机的府邸,正欣欣向荣,每一处都让玉茏烟深深眷恋,更捨不
得离去。

  造化弄人,恩人与仇人居然是同在一处屋簷之下极亲密的伙伴。

  抉择之两难,几如抉择断去哪一条手臂……海样深的血仇是这许多年来刻入
神魂的执念,而蹉跎半生之后,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就像枯萎的鲜花不再盛
开,与众不同的吴府是无法割捨的眷恋。

  玉茏烟艰难支撑著自己站起,整理好心绪,将盛给韩克军的小盅抓起,放好,
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只取他一人的性命以报肖氏一族血仇!韩克军死,此仇从此
一笔勾销……「来人,帮我端上去。」僕从们端起一个个託盘向用膳的厅堂走去,
玉茏烟又是一阵惧怕:撕破了脸皮之后,小弟会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韩归
雁那一边……他一向讲道理,在府上做主的更需讲道理……可有些时候,他也有
些蛮不讲理……恍恍惚惚中已回到厅堂,玉茏烟低著头道:「小小心意,请诸位
品尝。」不知是为了褒奖她的用心,还是为了更好地宽慰她的紧张,吴征身边的
位子已空了出来。

  男女的药膳分开,玉茏烟一一亲自端上,唯独韩克军那一盅又有不同:「韩
老将军用的也有些不同,以温补为主……韩……韩老将军请慢用。」「多谢。」
韩克军深嗅了一口感歎道:「老夫一贯爱用药膳。药味儿大多人不喜欢,老夫却
觉得是异香扑鼻!玉姐儿这一盅前所未闻,倒要大快朵颐!」「且慢。」玉茏烟
刚在吴征身边坐下,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阻止,顿时又觉自己失态。此刻已顾不得
这些旁枝末节,她妙目望著清澈又冒著清香味儿的药膳汤,又打量著韩克军鬚髮
皆白的苍老容颜,心中忽有股万事皆休之念,面上现出哀戚与厉色道:「你……
你不准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念头
全数纠结在一起。玉茏烟又气又急,热血上头,意识渐渐模糊,望向韩克军的怨
毒目光渐渐失神,脱力晕去……厅堂裡旋即乱了起来,只见吴征一手扶著玉茏烟,
一手从韩克军面前取过小盅,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样,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几乎脱
力,缓缓道:「前因后果,我大致说与你们听……梁兴翰登基不久发生了件大事
……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肖家被满门抄斩……」怒火像烈阳临于头顶炙烤著己
身,焚人欲裂。悔恨又像酷寒的深渊没过了腰际,锥冷刺骨。只有后心裡一股暖
融融的温和气息徐徐入体,护持著胸口一点心火不灭,更让寒暑交加的身体渐渐
舒适,渐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玉茏烟在一个机灵中惊醒。视线渐渐凝聚,正是自己熟悉的
小屋,四角裡放置了冰块,清凉宜人。一身汗湿的衣物也不知被何人换去,不仅
清爽,更似是精心挑选过。

  以素白为底的对襟款式有些庄重,亦含孝意。袖口与领口的淡粉色著在她丽
质天成的身上,颇有几分暧昧之意,大异素白的庄重。不过若留心一看,淡粉之
于素白衣襟的袖口与领口,颇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花片顶上的那一抹嫣粉。

  玉茏烟左右打量,向著哗哗的水声望去,只见吴征拧乾了一面方巾,又取了
只水杯,笑吟吟地坐在她身边道:「还有些头晕?」已许久未曾见到吴征这般真
心的笑容。眉宇舒展,目带笑意,阔口咧开,毫不掩饰地展露一嘴发亮的白牙。
比之近来时不时魂不守舍的强颜欢笑,不知舒心几许,好看几许,竟让浑浑噩噩
的玉茏烟看得一呆。

  「有些难受……」玉茏烟陡然念起此前之事,心中黯然,珠泪忍不住滚了下
来。

  「无妨,无妨的……」吴征及时将她抱在怀裡,以方巾擦去泪痕道:「心裡
有事该当说与我听,从前在皇城裡你不愿连累我,不说也就罢了。现下到了这裡,
若还瞒著我,今后还怎生过日子?」玉茏烟不及去辨认吴征暗藏的情话,哭泣止
不住道:「我不知怎麽说……」「若能委婉,那便委婉些。不能委婉便直说,大
不了咱们吵一架最多了,还能怎地?夫妻之间过日子,上至帝皇,下至平民百姓,
可不都是如此麽。」吴征心疼地道:「早说开了便是好事,韩老爷子有话要单独
与你说。」「啊?」玉茏烟吃了一惊,抬头望向吴征,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
不明所以。她隐隐然猜到吴征可能知晓了什麽,冷然道:「他为什麽叫见我?」
「有些事,从前说不得,现下就没什麽顾虑了。韩老爷子有满腔话语,正要与你
说一说。他与肖老爷子的交情匪浅,就算后事也可互相託付的!」什麽?玉茏烟
听吴征说可交托后事,又不明韩克军要见自己之意,心中忽起一股衝动!正是如
此,从前的顾虑现在已不复存在,说了出来又能怎地?分明是韩克军对不起肖家,
自己正当义正词严!可她生性的倔强裡,又自有一股柔弱,一想要独自面对杀父
仇人,满腔恨意之中,也生起几分惧怕道:「好!不过,小弟你能不能陪著我。」
目光裡几近哀求,吴征一想内中隐情,玉茏烟神魂不宁之下还真的未必支撑得住,
遂道:「姐姐既然想,我就陪著你!我去请韩侯进来。」韩克军拄著拐棍,在吴
征的搀扶下进了小屋,在偏厅坐好。吴征又扶著玉茏烟起身,喂她喝了口水,才
陪著她与韩克军隔桌对坐。

  清香的橙汁水入口酸甜,令沉重的脑门也精神一振!玉茏烟有吴征陪伴壮胆,
当下咬著唇瓣,直视韩克军的双眸,此刻又恨不得一刀将他杀了。只是她那目光
裡凄婉十足,看上去倒像是幽怨之意多些。

  「玉姐姐这人,就凶不起来。」吴征心中暗笑之时,韩克军先拱了拱手道:
「敢问,你的本名可是肖初玉?」被说中了心事,玉茏烟紧咬银牙,沉声怒道:
「不错,我是肖初玉!你当年将肖家满门血洗,肖家少了谁人你自是一清二楚了!」
韩克军释然地频频点头,浑浊的双目渐渐空洞,似回忆起了往事,呢喃道:「记
得,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老肖刚正不阿,老夫一向与他相善,也是佩服的……
圣命难违,当年,真的好难……三月的查办期限过去,我好像老了十年不止……
怕不是也折寿了十年。」「你满手血腥,日日夜夜肖家的冤魂都要来找你索命,
十年已是便宜了你!」玉茏烟罕有说出恶毒话语之时,韩克军还不以为忤,倒让
吴征满脸尴尬。他不敢插嘴,只能目视韩克军快些说出个中隐情,又拍著玉茏烟
的手,示意她莫要激动。

  「不错。老肖将后事託付与我,可恨我又旨意加身,无能为力……有负重托,
甚憾,甚憾。」韩克军也不愿纠缠,从怀中取出一纸已发黄了的书信递与玉茏烟
道:「老夫愧对肖家,这一封书信原是老肖于危难之时交付于我,现下还给你,
也算是物归原主。」玉茏烟不知还有许多隐情,听韩克军的意思,肖英韶临危之
际还嘱託韩克军后事?不由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

  「韩君见启,韶见机一事,或大难临头……万望韩君怜肖家一向忠正良直,
若得便宜处,为我肖家延续一份香火。肖英韶顿首百拜!」书信保存良好,信上
的字迹十分潦草。

  玉茏烟幼时得《毒经》传承,与肖英韶常有接触,自然认得他的字迹,货真
价实。

  「这一回凉州之行,老夫本意是此生最后一次出远门。」韩克军悠然道:「
从前许多事儿放不下,这封书信也鬼使神差地带在身边。老夫当年能做的事不多,
知道你身负肖家传承,找不著你便草草结案,陛下也未过多追究。其实当年,许
多人都身不由己,连陛下也是……他初登大宝,容不得污点,更要借机清洗朝中
异己,肖家不得其时。他明知老夫与肖家相善,还要老夫领旨,多多少少存了网
开一面的意思。前些日子,征儿与老夫说起你的身份,老夫才想起当年陛下始终
捨不得杀你,只是囚禁于冷宫要你寿终正寝,怕是已知晓你的身份。他心裡对肖
家,始终还是怀著一份歉疚的。」玉茏烟边看边听,越发心惊,她多少瞭解当年
内情,口气也有所缓和道:「当年你找过我?」「找不著,只知你逃了出去,当
时心中还颇多欣慰,肖家终究还有香火传承,哪想得到你因缘际会,又回到皇城。」
韩克军歎息不已,念及玉茏烟在宫中委身仇敌,以羸弱之身寻求报仇之机,失败
后冷宫的清苦,再看她现下来到吴府,也不知于她而言,这一生是喜是悲。

  「我只是一届女儿身,香火传承?我……我……」肖英韶的亲笔信裡,的确
在恳求韩克军尽力为肖家保留一方血脉。可是肖家满门,只剩下玉茏烟一名女子,
又何来血脉传承。

  玉茏烟说的是自己,却似刺痛了韩克军。老人面色猛地灰败下来,仿佛韩家
只剩下了韩归雁一名女子,此世之后,再无川中韩家,而他喉间哽咽发不出声来,
嘴唇连动之下,吴征读出了唇语,心中亦是大痛。

  好一阵过后,韩克军才定下神来,以极缓慢的语声道:「老夫既在,岂能让
肖家一门忠烈断子绝孙?忠良之后,无使断绝!肖英韶是忠正贤良之人,既叫老
夫碰上了,焉能不管,焉能不管……可怜我的铁衣……」玉茏烟双目陡然圆睁,
丝丝缕缕在灵光一闪间似乎串在了一块儿,她骇然道:「韩……韩老……」「铁
衣当年只有三岁,他生得不好,一脱娘胎便百病缠身,养在府上遍请名医,又用
尽了灵丹妙药都无济于事。你家犯了事之后,老夫日夜焦虑,又恰逢铁衣病发,
眼看不久于人世……老夫拖延到了铁衣身故,才用他的遗体,去换了你家的一个
三岁男童出来。男童因年幼被判流放三千里,男童的母亲就抱著铁衣的遗体……
过了大半月,老夫才寻机取回铁衣的遗体悄悄下葬,可怜年幼的孩儿在墓碑上连
真名都不敢写……」老人说得声声泣血,连吴征听了都不由抹了抹眼角的泪痕。
玉茏烟更是如天雷轰顶,不闻半点哭声,鼻尖却已酸得发麻,泪珠涌泉般滚落,
颤声道:「韩老,那……那……韩铁衣将军是……是……」「现在的韩铁衣,本
名叫做肖晨星,你该当认得的。他倒韩家之后,老夫待他视同己出,将韩门家传
所学倾囊相授,从未亏待于他,也算是给老肖一个交代!」玉茏烟重重捂住了樱
口,脱力倒下顺势跪地,又倔强地支撑著膝行至韩克军身前道:「小女子险些对
恩公犯下大错,小女子……小女子万死难辞其咎……」「没事,没事……你能明
白了就好。都怪这个坏小子,非说这样才能解开心结,搞得一屋子人哭哭啼啼的。」
韩克军颇觉欣慰,又朝吴征瞪了一眼,喝骂道:「发什麽愣?

  要你小子流假泪麽?还不快去让铁衣来相认。「」是是是……「吴征虽落著
泪,却是一跳老高,蹦著就打开了房门。

  房门外早已站了两排人,亲近者无不至此偷听,见一桩深仇尽化,笑的哭的
俱有。韩铁衣早哭成了个泪人,他当年尚幼,全然不知肖家发生了什麽事。只知
自己糊裡糊涂就进了韩府,从此所有人都唤他作韩铁衣。韩家虽几如将他养在深
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更是宣称他体弱多病见不得风,待他却是极好。韩
铁衣自己也足够懂事争气,等他长大成年,又学了一身的好本事,才放他出府,
就此一鸣惊人!现下想来,韩克军为掩人耳目,几乎做到了尽善尽美。

  「孩儿深受父亲再造大恩,孩儿……孩儿……」聪明伶俐,饱读诗书如韩铁
衣,此刻居然词穷,不知该如何感念韩克军的恩德。

  「傻孩子!」韩克军抚著韩铁衣的发顶道:「你我父子之间,还有什麽恩德
不恩德的?」一言惊醒梦中人!

  二十馀年来,韩克军从将他视同己出,到现下早已割捨不开,他就是自己亲
生的儿子韩铁衣。他们之间,已是真真正正的父子!

  「爹!孩儿不孝!拜见姐姐!」「不好意思,我打断一下。」本应其乐融融
的亲人相聚,不知何故总有些许压抑。吴征很清楚,血脉之间的联繫难以替代,
无论韩克军与韩铁衣之间感情有多麽深厚,没有血脉,便是差了那麽一点点东西。

  「韩家这样太过複杂了,不如亲上加亲?韩老,您看玉姐姐怎麽样?收个义
女如何?」玉茏烟温婉贤淑,颇具大家闺秀的气度,加之天姿国色,谁见了都喜
欢。韩克军闻言哈哈笑起来,点著吴征道:「亲上加亲?倒是个好办法,老夫不
甚之喜,不知玉丫头肯不肯?」「义父!」玉茏烟起身斟茶,盈盈拜倒,双手将
茶碗高举过头顶。

  「好好好!」韩克军老怀大畅地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道:「风烛残年,还能收
一名贤淑的女儿,老夫之幸!来,铁衣,玉丫头,快快起来,让老夫看一看!」
一对堂姐弟。姐姐貌美如芍药笼烟,弟弟也是俊秀之极,此刻站在一起,旁的不
说,当真就是一家人!姐弟相认,千言万语不知要从何处说起,吴府上下更是许
久没有这等大喜事。

  祝雅瞳与陆菲嫣忙著张罗一个小型的仪式。

  韩归雁忽然才知哥哥并非亲生,却又多了个姐姐。韩家人丁凋零,多了个姐
姐也是大喜事,更打心眼裡为老父亲感到高兴。

  兴高采烈之中,吴征还是注意到韩克军眼中一抹落寞,再想起此前读破的唇
语,心中大痛。

  「甲儿,我的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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